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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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酌一杯溫情島嶼金酒
這回我是向東而騎,最遠的目的地是設定在馬山觀測站。沿途都邊騎邊玩,見到特殊景象或是知名景點,我就會停下車來,拍拍照,或是與當地人聊天,瞭解在地民俗風情,抑或騎到小路或小巷,轉彎得以見到不同的風景或驚喜,這些體會才是旅行真正的意義,以前不懂,經由這回的旅行我真正懂了。 路上行經的每一個有特色四合院村落,我都會進村巡禮一番,以前我沒到過澎湖以外的島嶼,直覺澎湖二崁村是最美的村落,直到到金門深度旅行之後,我才發現金門的每個村落都是二崁村,古色古香令人喜歡。 我還在沙美村的網紅名店吃蚵嗲,也到獅山砲陣地附近的村落享用知名的蚵仔煎及蚵仔麵線,碗裡的蚵仔料多,看起來就美味可口,當一顆顆飽滿鮮甜的蚵仔入口時,只道「此蚵只應金門有,別處哪得幾回聞」的讚聲。 許多過去戰役之地,現今蛻變成景點的目的地,我都騎車一一閱覽,真正面對時還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感動,那海,那沙依舊存在,潮來潮往也不會因為人事變遷而改變,我在壯烈戰役的海岸,向那些看不見的先輩們,舉起我的右手,向他們致上不同時代的最敬禮,希望祂們都能感受到,一一收下留存。 把大小金門想看的地方都走上一回後,就帶著實體跟記憶體的豐厚伴手禮,搭機返回高雄,盼望隔年金門馬拉松賽程舉辦時再來一趟。 往前走,日子會跟上來。轉眼間一年又過去,我又如法炮製地報名金門馬拉松十公里賽程,不過那回的住宿旅店我選擇模範街附近,便於在熱鬧區域逛街,我也因為地利之便去吃了金門有名的油條跟燒餅,還有廣東粥,大小金門又同樣騎了一圈,也發現許多在地美食跟名產,為不讓「錯過,即是永恆」的字句發生在現實生活中,我只要看到特別的食物或特產就立馬買下帶回本島當伴手禮,譬如牛肉乾,芋頭餅等,去程行李空空,回程禮物滿滿,這也是我旅行最豐足的收獲。 2024年欣聞大膽島開放登島,喜獲這訊息的我,立馬報名參加,我還是和前幾次訪金行程依樣畫葫蘆,訂了三天兩夜的金門行,除了一天是大膽島登島參訪行程外,其餘兩天則是大小金門自由行。 「大膽擔大擔,島孤人不孤」這句名言是吸引我登島的主要原因,另一原因是少人登島的島嶼,舊時代的遺跡應該會存留比較多一點才對。那日登島後發現一切如我所想,所有保存的景致,都讓人心生敬意,過目不忘。 大膽島雖然是個安靜島,但給我的震撼卻很大,因為它的位置實在距離中國大陸太近了,以前的官兵一定是帶著戒慎恐懼的心在這裡服兵役的,我何其有幸生在這個幸福的時代,還能以看歷史求知的快樂心前往,令人不得不感謝曾經在此服役的人,為保家衛國做出的艱辛貢獻。 除了登大膽島行程之外的前後兩天是我的自由天,因為對金門各鄉鎮已經非常熟悉,我是騎著車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在某個地方多留一下就多留,想要吃吃哪裡的美食,車子騎了就往那裡去,直到回程的班機時間將到,再騎往機場還車搭機。 金門是個好地方,也是個得以看景思從前的縣市,而且搭機便利,花費在交通的時間不長,在感受金門特殊文化後,未來的每一年,我都會找個理由來金一趟,在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及充滿戰地風味的地景裡,品酌一杯溫情島嶼金酒,找到那個屬於我們、你們、他們年代令人心動的記憶與回憶。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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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酌一杯溫情島嶼金酒
身為五年級生,對於國家非常認同的我,也對從前人稱前線的金門有許多憧憬,更對那國共不兩立時期在金門當兵的前輩懷以敬意。 雖然好奇金門的抗敵遺跡、不同於本島的地景與熱情純樸的文化,但過去忙碌於工作及家庭事務的我,從來沒有機會飛抵金島。 2022年的光輝十月,剛好和同事排有三天兩夜的假期,我們說走就走,一起跟團到金門旅行,一嘗「到金門不再是夢想」的宿願。 從高雄到金門不過是一小時的機程,我卻等待了三十幾年才成行,由於首次到金門,路況不熟,我們覺得跟團是最好的選擇,還好旅伴們都很配合,讓那次的旅行以知性開場,愉快收場。 我們參加朋友介紹的低價團,住宿的地點位處偏鄉,每日回到旅店時,四周暗默,路上無燈,只好早早入睡,正如我故鄉澎湖早年的鄉居生活一樣。隔日一早我們起床在旅店鄰近散步,只見許多田地裡種植著正在成長的嫩葉高粱,放眼所及都是鄉民走出來的產業道路,望著遠處的炊煙,我有種回到澎湖的感覺出現。 跟團有個好處是,當我們參觀金門酒廠,或是各類特產店,店家請我們品嘗金酒時,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喝酒,沒有酒駕的問題,三餐旅行社都會安排好,讓我們得以享用在地好滋味的各類小吃,旅遊累了有車接,所有對金門的疑問都可以透由導遊的專業說明得到解答。 首次跟團到金門的旅行,讓我留下深刻且美好的印象,許多值得再遊的畫面一直不斷地在我腦海裡播放,深入我的心、我的五臟六腑裡。 2022年年底,網站上跳出金門馬拉松活動的推播廣告,我點進網站仔細觀看,讚嘆這不正是為我打造的活動嗎?於是快手如我,很快的就依照網站的報名步驟,完成機位訂票、住宿訂房,租好機車以及完成馬拉松賽程的報名手續,繳費完畢,就以期待的心情,等待一個月後的活動時間來臨。 其實第一次跟團旅行金門,出入搭遊覽車,對於金門各鄉鎮的方位,我不是很清楚,路況也不熟,敢單槍匹馬再遊金門,不得不對自己勇往直前,無畏無懼的勇氣豎指稱讚。 於是得空時間,我就上網查閱金門五鄉鎮地圖以及路名,對於馬拉松賽程以外的旅遊目的地,沒有特別想去或不想去的想法,不過過去曾經經過戰役的區域都列入我的旅遊清單,諸如古寧頭、馬山觀測站、翟山坑道、湖井頭、九宮坑道、金門才有的軌條砦等。 我也不敢衡量自己到底有沒有能力可以獨力完成金門之旅,但秘密法則卻以另一種聲音在我耳畔響起,它說:「你只要相信你可以,你就可以」,這個聲音的到來讓我勇氣倍增,我逐漸相信只要我做好功課,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一定會有個令我難忘,回憶滿滿的金門自由行。 時間就在忙碌中過去。轉眼間物換星移,我已來到高雄機場候機室,等待機場人員呼叫登機的時刻。 「搭乘OO航空09:45班機,前往金門的旅客,現在請由2號門登機……」,我拿起機票與身分證接受查驗,循著我往常回澎湖的同樣走道,我走到地勤人員指引的班機旁,完成查驗手續後,前往金門的班機登機。 上機後找到與機票座位標示相同的位置,放好隨身行李,坐在自己專屬的座位上,繫好安全帶,把手機調成飛航模式,就開啟人體閉眼休憩模式,希望起飛後沒有多久的時間,當我睜開眼睛時已抵達目的地。 飛航接近半小時,我還是因為想要從空中俯瞰航道會經過的故鄉澎湖,把已經閉合的眼皮打開來,專注地從機身的小窗戶,尋找地面即將出現的島嶼,當島嶼映入眼簾的那一幕,我喜悅的心不比抵達金門旅遊快樂的指數低,我趕緊拿起相機,把鏡頭拉近,對焦,然後拍下我最愛的菊島空對地畫面。 拍完故鄉照片,再喝一杯金門馬祖航道才有的咖啡,就聽到空服員的廣播:「各位貴賓,我們現在馬上要降落,請您擺好桌子,束起椅背……謝謝您的搭乘……」,語畢,飛機的高度漸漸下降,當我看見第一次跟團旅行看到的金門島嶼三根煙囪時,我就知道不用五分鐘的時間,飛機就會降落在金門尚義機場了。 下機後,完成行李提領,民宿主人已在接機大廳等候,來接我的是一位中年女性,民宿位於機場附近,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抵達,我把行李放在民宿,就迅速跨上民宿主人幫我租好的機車,立馬出發,憑著行前所做功課及第一次來遊的印象,我開始一個人的金門獨旅,雖然有點怕,但心裡呼喊著此行會快樂,就不怕了。 騎著車,吹著屬於金門的東北季風,在冷冷的空氣中,我先騎往上回沒有逛得盡興的模範街,雖然這條街不是很長,但上回跟同事一起來,有些想逛卻不好意思逛的店,這回可以隨心所想,好好地逛逛了。 接著,我騎往剛通車不久的金門大橋觀察地形,因為隔天參加的馬拉松賽程十公里的路線,是在橋上的某一處迴轉,所以我算是先勘察跑步路線,才有十足的信心來完成我的首場十公里馬拉松賽程。 既然上了橋,我就順勢騎到俗稱小金門的烈嶼,金門大橋橋長4.8公里,那日風不小,橋上的風更是強好幾倍,我頂著風抵達烈嶼時已是下午2點多,能停留的時刻不多,我必須趕在天黑之前返回大金門,才不會因為路況不熟而讓自己陷入憂慮的境況中。 烈嶼的面積不大,以種植芋頭著名,路的兩旁都是芋田,每個村落都是透天矮房,樣貌各有特色,當我不太知道要往哪裡騎時,都會有民眾熱心指路,讓我一路騎來,沒有太多的困擾與阻礙,簡直稱之為通行無阻。 到烈嶼最重要的目的是為了找到軌條砦,我想要看看金門朋友跟我描述的過去年代為了防止水鬼偷渡上岸所做的防禦設施長相為何。騎著騎著,當行經嚨口海灘,看到一根根從沙裡現身的軌條砦出現眼前時,我的感動之情難以形容。 我現在是以浪漫的眼光來看軌條砦,但它們在過去的年代裡,卻扮演著禦敵重要角色,雖然金門的排雷工作已做得完整無險境,但把浪漫寫在眼裡的我,心裡卻有踩在沙裡怕地雷的緊張情緒滋生。 時間就在我兩輪傳動的速度中過去,當我騎車經過一條貌似烈嶼老街時,剛好有間販售蚵嗲的店正好油炸起鍋,此時飢腸轆轆的我聞香而來,來到店門前向老闆娘點了個蚵嗲,就在老街邊走邊吃,享受金門悠哉放鬆好滋味。 其實烈嶼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如果認真逛,仔細觀看,大街小巷走透透,還非得花上半天以上的時間不可,那天除了走訪沙溪堡、鐵漢堡、八達樓子、湖井頭戰史館、九宮碼頭、地雷主題館外,我還在L36跟L18據點裡感受過去官兵在此服兵役的景況與心情,由於騎機車可以隨到隨停隨拍,所以為我省下許多時間,就得以走訪更多網站上介紹的景點。 當我從烈嶼啟程返回大金門時已經下午五點多,太陽下山,天色漸暗,橋上的風光很美麗,但礙於法令無法停留觀景,尤其我居住的地方還有長長的距離,隔天馬拉松賽程又很早要起跑,所以我不能再因為美景逗留,而是要快快回到住宿地,把東西整理好,早點休息,才能在隔天起早,準時與會。 金門馬拉松活動是個很夯的活動,報名人數相當多,活動當天天沒亮,所有跑者就已在場內外等候,有些人在場內小跑,有些人在場外伸展,有些人則是拿起相機,為熱血的此刻拍下美麗的照片做紀錄。 那天,我原本以為自己無法完成十公里跑步的挑戰,但在跑友的鼓勵下,我邊走邊跑,沒想到在限時的時間內完成,讓我體會到「人的潛力無限」不是神話,也非夢想,只要你願意做,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領了客制化的紀念金酒完賽禮,回到民宿盥洗一番後,身心皆不累的我,又繼續我的未完旅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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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花蛤
花蛤殼有淺淺細細的放射狀紋路 活躍於砂質鬆軟無污染的淺灘 近幾年因濕地沙源薄了 花蛤繁殖速度遲緩而慵懶 向夕陽餘暉靠攏的沙灘,歇息著 饕客垂涎三尺的花蛤 花蛤喜歡匿藏於沙地 閒人難以發現蹤影 即使把沙灘走遍也將空手而回 有經驗的漁民在一個潮水的漲退 能摸到一桶酣睡的花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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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的潮間帶
當我必須離開某地時方才領悟遷徙是多麼珍貴的本領。 大二意識到就讀的科系不適合自己,花了一段時間評估、掙扎,最後說服自己休學去追求曾經的夢想,聽起來是一件幡然醒悟的動人故事,但實際執行卻如魚群洄游需時刻確認未偏離路徑,夜半在社群媒體看到同學發佈系上相關活動的限時動態時,不免起心動念,回覷那條深幽、晃蕩的無名線路,以困惑、哀嘆的淚眼,其實我不該回頭,因為人們沒有辦法預知未挑選的彼岸是否更為美好,它已然消亡,只是家人恆常嘮叨:黑的盡頭或許是至明、至亮的光。 確定休學的下一步是物色轉學考補習班,網路上的資訊五花八門,各家評論褒貶不一,原本以為從離開系所到補習班的銜接能順利無礙,哪知越深入越焦躁,我試圖火眼金睛揪出課程名稱相異的實質所在,喫口涼茶壓壓驚,此刻不得不佩服母親購物時貨比三家仍能一眼挑出「最優選」的決斷力,補習的書一本接一本買、補充資料一疊接一疊印,她卻未施展「權衡」精神,只說「會考的就都買吧!」。 我真的能考上嗎?無人知曉更無人能應答,好比人汲汲營營一生終將邁入死亡而我終將迎來21歲的酷暑,沒有人知道自己會如何終了,也沒有人知道我的21歲酷暑是否淚灑天明。我就這樣站在命運的岔路一邊讀書一邊求神拜佛,母親說虔誠的孩子一定會被眷顧。我愛自己的貪欲勝過心中的佛。 休學是我從未設想的轉捩點。過去20年的人生裡,幾乎依循著每一位傳統華人父母盼求的「好學生」形塑,我羞於停下、羞於面對人生方向抉擇錯誤的可能,我究竟在畏懼什麼呢,山羌的尖銳嘶鳴穿透房舍,猛烈撞開意識的叫囂鑽入臟腑,啊,大概如同動物,歸依群體的全面性防禦、攻擊能使生存率大大提升,我緊跟人群步伐惟恐鋼筋森林的魔獸將我生吞活剝,我的清高、我的虛榮和「體面生存」盤根交錯,直到命運難以容受方才瞭悟人生如寄、眾生如蒼狗,雖然時至今日仍不清楚命運讓我在這場時間的田地裡種下什麼,但我曉得土地注定結出碩果,不論酸澀與否能吃就是好果子。 開學前夜趕回宿舍,將餘下的衣物、書籍打包裝箱,不要錢似的拿透明膠帶一圈又一圈纏覆,俯身抱起紙箱輕輕搖晃,確認空隙被妥善佈署,最後點開貨物運送軟體下訂單,明天即有人將兩年來的回憶秤斤喊價、塞回命運的肚腹,次日清早我拿著休學申請跑遍各處室,直至指導教授這一關,她尚身著白袍,圓圓的臉上爬滿了驚詫,凝滯了半晌,慢吞吞地簽,離開前她輕喊我的名字,告訴我「隨時歡迎妳回來」。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關心實在令人鼻酸。我會永遠記住這個時刻,給予諸多協助的師長。世事難料,或許溫度、氣味、光影會被歲月磋磨,病灶吞噬,「永遠」難以長相守於「永遠」,但「永遠」始終是屹立不搖的程度副詞,如此彭湃、如此美好。上高鐵前想再吃一次隱身於民宅的咖哩飯、再見一面相伴兩年的室友,最後卻什麼都沒有發生,牛奶咖哩成了味蕾深處的可夢不可得、送之不及的卡片僅僅承納個人情懷,如同羞於停下,我亦羞於面對心念付諸的事物,渴慕「再一次」究竟是貪欲抑或真情,都說「諸相皆空」,那麼我的情與慾又是否會如虛空盈斥天地。 一走入高鐵站外面便下起雨,似乎老天也垂憐我孤身拎著大包小包行走,在這片豔陽高照的土地上吃飯、讀書、爬山,真是不可思議啊,一切酣夢、愛惡隨著人的搬離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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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飛機就想起家鄉
我任職的大學在台中市,跟水湳機場只差一牆之隔,上課經常看到飛機起降,雖然聲音很吵,但想起飛機是到家鄉,我總是停止講課看飛機,等聲音消失在雲端中,才重新回到上課的話題。我的家在機場的塔台下,以前回家拿起行李搭計程車,十分鐘就到機場,飛機從北往南起飛,從飛機窗口就能看到我家的院子,那時覺得家鄉很近,從異鄉的台中到家鄉的金門,一個多小時就到了。 想起飛機的往事,就得從軍機說起,當時沒有民航機,從金門到台灣,軍官中校以上才能搭飛機,少校以下只能搭船。六十四年我上尉結婚,乖乖和妻子搭船到高雄,再搭火車到桃園,因為我階級太低,想搭飛機門都沒有。 投考軍校時,一二年級暑假只能搭船,三年級時,十五期只有三個人,心想到空軍總部試試看,誰不定有機會。排飛機機位是位士官長,看我們三個人真勇敢,竟然想搭飛機。他說:「明天有位長官想到金門視察,我把你們三人補上,給你們機票,明天一早到松山機場報到。」機會要有勇氣來爭取,我們三個人只有上兵階級,卻能搭飛機,當時有人覺得很奇怪!回到金門後,休假結束去金防部報到排機位,排機位的長官是中校,一看三個學弟來了,下口令立正,我們肅立不敢動,他在我們周邊看來看去說:「頭髮太長了,去理髮再來。」我們理完頭髮,他才給機票,長官看到學弟,為高興玩學弟,我們只要拿到機票,學長高興就好!第二次到金防部可沒那麼好,排到假期都過去了,機位還沒排上,回到學校被記過一次,這是從軍二十八年來唯一的記過,真是不值得! 從國防部轉考軍訓教官分發到大學,突然父親中風,我寫報告向軍訓處長請求調回金門,處長說目前沒有主任缺,我說擔任一般教官就好,處長同意調回金門高中。我把屋子租給人,租屋的人也住進來了,全家四個人拿出行李到台北公館租旅館等飛機,等很久就是等不到,商圈都玩膩了,有天夜晚從地下道回旅館,看到有一個小販賣佛像,我就買了一個觀音菩薩,希望她保佑我們,儘快排到機位。隔天一早就通知儘快到松山機場報到,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鄉金門。立刻回高中的母校報到,想不到校長和人事主任都說:「這個月薪水不能給你。」是什麼理由可以不發薪水?因為排飛機排不上回學校太晚了嗎?我也不想和他們多說,但是中校軍訓教官可以一個月不發薪水,這是誰規定的?我寫信給軍訓處長說明目前的狀況,處長立刻把我在大學最後最後一個月的薪水同額發給我,處長照顧袍澤的魄力,與其他人小鼻子小眼睛的人,高低立現。母校的人對返校的校友如此對立,令人心寒!來到母校突然發病,休息三天重新出發,所有全縣慶典及教育部來視導的全縣運動會均由我指揮,績效很好學期結束,調升金門高職主任教官,離開那令我傷心又無端生病的母校。事隔多年,母校來信募款每個人捐壹萬元,成立獎學金為後期學弟妹之用。想起不發薪水的痛心事,想把信丟垃圾桶,但一看校長換人了,人事主任也退休了,我還是捐了一萬元,不能因飛機排不上忘了母校的學弟妹! 在高職期間,停止多年救國團金門戰鬥營突然要恢復舉辦,我參加接任碼頭接送指揮官及第一課程參與金門參訪必須注意事項,建議上級准許金門高中職十位同學參加。一切順利結束,我在家鄉三年的任職歲月也過去了,看到父親健康狀況也很好,為了孩子要上國中,回台中市的大學任職,又要搭飛機了,當時我當軍人階級及背景均夠用搭飛機資格,三年前全家四人,三年後全家變五人,因為為了要生一個晚年能和母親說貼心話的女孩,結果還是生了一個老三小兒子。五人一起上了C130,大雨直下到台北松山機場無法降落,改飛台中清泉崗機場降落待命,心想在台中我們下機就好了,又不是搭公車,誰管你呀!停在台中一陣子,台北可以飛了,起飛到松山機場,雨還是下但飛機降落了,五個人落湯機搭車到台中,真是搭軍機最後一次機會,幸運搭上了C130。 有了民航機,不必再受搭軍機的苦,在電腦上訂票在超市給錢領票,搭車去機場報到劃座位,一切都好辦。好幾次回家鄉看親友,假期結束從金門下午搭飛機起飛,看到氣候很好,一定可以順利回家。飛機到了台中,卻因為霧而無法降落,機上乘客因氣流起起落落,有點不安。機長喊話:「因霧無法降落,在台中上空等待,請大家坐好座位,謝謝您!」在找不到天空的夜晚,上上下下不知道走了多少台中市,仍然無法降落,機長再說話:「台北可以降落,我們飛台北松山機場。」降落後,飛機加油,乘客每人一個便當加飲料,在機埸等台中的消息。直到深夜,飛機起飛到台中,原本已經預約的計程車早就走了,不得已就在現場找車子了,多少錢?命都快沒了,還管多少錢,隨便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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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太極拳源自陳氏太極拳之謬
時下許多自媒體或是初探太極拳架抑或參與太極拳賽事者,即自以為深入太極拳堂奧,來個誇張的太極拳起式,兩手煞有介事地畫兩圈,再運運氣,再煞有介事彈抖兩拳陳式動作,做個高難度的抬腿、下蹲,如此自覺這就是太極拳了! 南宋大儒朱熹第26代嫡孫,前立委已故朱高正先生,生前曾從陳家溝四大金剛之一的朱天才大師學習陳式太極拳多年,某日餐敘中,他抬起那厚重的手往我肩膀拍落說:「老弟,我們都是練太極的……」,隨即問道:「你練的是哪派太極拳?」我回道:「楊家老架」;他用不削的口吻應了一生:「喔!」,言下之意,陳式太極拳才是正宗,這是許多學習過陳式太極拳者不求甚解的通病,我隨即補充說道:「我練的是打架的太極拳……」,此時他用異樣的眼光望著我……。 也難怪,長期以來楊式太極拳給人的感覺就是窩囊,不切實際的鬆柔,老態龍鍾的慢悠舒緩、玄遠虛無的神話,似乎就是楊式太極拳的代表,然而時至今日,商業造假、資本利益、沽名釣譽等等誘惑,陳式也逐漸跟風,流逝了前有的武學風采,成為如今的樣本拳術「陳式太極拳」……。 據《鋪太極拳之路》第一章第三節「太極拳起源與發展」提到,太極拳發源於河北永年,同時發展為以楊祿禪為體系的楊氏太極拳系統和以武禹襄為體系的武氏太極拳系統,楊祿禪和武禹襄雖然直接與間接學拳於陳家溝,但陳家溝武術當時並不叫太極拳,且在當時的中國武術史上,還沒有一種拳術名為「太極拳」的拳法,我們可以說太極拳源於陳家溝武術,但絕不是太極拳源於陳氏太極拳,這個邏輯必須要搞清楚,才不會貽笑大方;因「陳式太極拳」是民國初年才仿造楊武兩大太極拳系統理論,逐步修潤「陳家溝武術」並更名為「陳式太極拳」。 還有把太極拳創始時間追朔到宋、元時期,甚至更久遠,皆是無知的謬誤,文中說道,「在清代道光、咸豐之前,中國的武術史上還沒有名為『太極拳』的武術拳種」,太極拳是近代傳統武術之史實已是無庸置疑,我們身為宏揚傳統太極武學之傳承者,對於太極拳史實之邏輯應該要比一般人更為清晰明白才對,再說,一個人的「名字」是由父母親所取的,「名字」是那個人的專屬稱呼,怎麼可能在他先祖以前就開始有的呢?「太極拳」是楊祿禪經由「陳家溝武術」改革、創新所釐訂,若把創拳時間追朔到宋、元時期,不是言過其實嗎? 按《鋪太極拳之路》第二章第二節「論太極拳源自陳氏太極拳之謬」寫道,陳氏太極拳是民國初年,為符合太極拳架構,才仿照兩大太極拳系統而修訂;馬有清(2015)提到,太極拳名家吳圖南先生回憶口述,大約1950年,中華全國體育總會太極拳研究會議,當時陳發科的陳氏太極拳不被太極拳界承認,陳發科只能自認列席參加;另外,回顧早期紀錄影片,陳氏太極拳不僅套路開始和結束方向不同,其行功走架和現在的陳氏太極拳大異逕庭,許多動作也都是後來修潤、改良;起式更是後來增添的統一樣板動作。 從武術的角度來看,陳家溝武術的特色著實令人著迷,曾經一度對陳家溝武術情有獨鍾,隨著對太極武學與史實之深入,學習傳統文化、武學又老喜歡原汁原味的功架,對於修飾過的拳架就有點興趣缺缺,陳家溝武術如果不執著於爭奪太極拳的地位,以其自家武學發展,肯定不比太極拳遜色,又為了符合太極拳架構而修改自家武學的特色,不但失去陳家溝武學的原始風貌,也有失武學大家的風範和氣度,真令人婉惜;雖說武術必須隨時代改革,但這樣的「陳氏太極拳」想必也不是陳王廷當年創拳的目的和樂於見到的吧? 本文對於陳氏太極拳的論述,僅是對太極武學研究的實事論斷,沒有偏頗或冒瀆陳氏太極拳之意,若有衝犯之處絕非本意,尚請見諒,此事就此停住,史實就留給有心研究者去進行探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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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老街、貓
午後大雨輕敲屋瓦,我蹲在老街最角落的屋簷下,尾巴輕擺,耳朵捕捉著雨水落下的節奏。雨聲像是有生命的呼吸,和街道的回音交纏,彷彿整個島嶼都在低語。 我喜歡俯視這片熟悉的地景:紅磚房的屋頂在雨中微微濕潤,屋簷滴下的水珠像晶亮的小提燈,搖曳在灰色天光裡。老街的人影稀疏,只有偶爾冒雨的遊客,撐著傘走過青石板路,我與他們保持著生人勿近的距離。 窗沿的我,凝望那個遠方的身影,或許是你,也或許只是過往的記憶。眼神裡有些失落,也有些回憶。每一滴雨水落下,都像輕輕撫摸過的舊時光,提醒我那些曾在黃昏一起巷口追逐風與海味的日子,在陽光直曬不到的海邊屋簷下蜷成一團的溫暖;曾輕拍我頭頂的溫柔觸感。 我蹲得更低,尾尖微微捲起,像在守護這片街巷,也像在守護你留給我的痕跡。老街的風鈴隨雨擺動,發出細碎的聲音,提醒我,夜裡我愛的人,好像都融化在這座島的夜裡,擁抱著老街與海風。 雨慢慢停了,水珠沿著屋瓦滑落,映著天光,也映在我瞳孔裡。老屋的牆角、風獅爺的石雕、金門小巷裡的門框……每一處都像在訴說著時間的故事,而我,是唯一默默聆聽的觀眾。 在屋簷上,我依舊孤傲地注視遠方。街道、雨後的青石板、半濕的紅磚,以及那些曾經與你有關的瞬間,都在我的視線裡交疊、重疊,像雨後的光影,模糊而清晰,孤單而溫柔。 或許明天,雨會再來,我會再蹲在窗沿,半顆淚珠模糊地看你,也看整個金門的老街、屋瓦和屋簷。這座島嶼的雨聲,是我唯一的陪伴,也承載著那些融化在夜裡的愛。 但其實我什麼都不懂,因為我只是一隻貓。 不懂你只是個遊客,偶然路過摸了摸我的頭,卻給了我一世界的溫暖。 我不懂為什麼在睡睡醒醒了那麼多個日子,度過了偶而天晴偶而下雨的天氣,你,卻依然未出現;而我,依然是隻在街頭流浪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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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愛又怨竹筍粥
竹筍盛產期,煮一小鍋竹筍粥是每年夏天都會上桌的美食,對竹筍的料理,不管涼拌、煮湯、鮮炒、筍乾都喜歡,最愛的就是竹筍粥。 娘家在七○年代種了兩分綠竹筍,物質匱乏的年代,很多蔬菜水果瓜類豆類都是自給自足,種竹筍是出乎意外之外,根本沒有村民跟進,打先鋒的結果,是盛產時節,天天有竹筍料理可吃,頂級的竹筍於清早送鎮上市場賣,次級品就靠母親的巧手烹煮了,最差的當然是曬筍乾了。 母親的巧手像魔術師,為了一家子十一口,總會變花樣,竹筍粥上菜,只要竹筍加些許肉臊、幾顆魚丸切片、奢侈點有香菇、還有虱目魚切小塊,一大鍋竹筍粥上桌,每次都鍋底朝天,個個滿意飽足歡喜,一鍋竹筍粥解決了口腹之慾,也讓母親為一大家子的餐點輕鬆忙碌。 國中畢業聯考後,那天是放榜的日子,母親特別煮了竹筍粥,感覺是提前慶祝,怎知最好的同學來報喜,她們都要到府城的高職就讀,我只能選廣告設計科才能加入行列,「女孩子唸這科系沒前途……,去唸普通高中吧!」嚴父一番訓斥,竹筍粥美味當前,我連一口都沒吃,關了房門盡情哭泣,腦海裏沒有美食,只想到唸高中沒補習怎麼上大學?家裡經濟根本不允許補習,高職是唯一出路,那就爭取到隔壁鄉鎮唸商職吧! 幾個兄姊極力幫忙,好不容易嚴父鬆口,當天是報到的截止日,餓著肚子趕公車報到去,繳交畢業證書完成報到,總算會餓了,回家看到餐桌上留著一大碗竹筍粥,內心百味雜陳,最愛的竹筍粥,竟然沒食慾,因為聯考差強人意,因為好同學的出現,美夢被打醒,竹筍粥啊竹筍粥,唸高商的那三年,看到竹筍粥,真的又愛又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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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一瞥──紫鷺
草澤間 秋風呼喚 霜降迎 長空飛羽炫 只聞 霜降鴻聲切,秋深客思迷。 遠來嬌客何處覓 陵水湖畔孤立影 秋色悲疏木,鴻鳴憶故鄉。 天空傳鴻鳴 節氣見秋候 喜見草澤新嬌客 平沙依雁宿,候館聽雞鳴。 紫鷺初臨 屹立覓食忙 長途飛行補體力 天空不寂寞 鷹擊喜霜近,鸛鳴知雨來。 霜降鷹飛勤 紫鷺頸寫S一較勁 鳥鳴秋雨至 生活自無憂 陵水湖畔秋風冷 迎遠來客 紫鷺暫居樂 註: 1、霜降鴻聲切,秋深客思迷。摘自〈九日登李明府北樓〉,唐代:劉長卿。 2、秋色悲疏木,鴻鳴憶故鄉。摘自〈詠廿四氣詩.霜降九月中〉,唐代:元稹。 3、平沙依雁宿,候館聽雞鳴。摘自〈泊舟盱眙〉,唐代:常建。 4、鷹擊喜霜近,鸛鳴知雨來。摘自〈霜降前四日頗寒〉,宋代:陸游。 5、鳥友洪錦地霜降攝於烈嶼陵水湖畔,紫鷺在金門為過境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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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的兩端:一九九五年的前線與二零二五年的前沿
楔子:一九九五,夏,風的氣味 一九九五年的暑假,台北的天空被溽暑蒸騰得有些不真實。對於一個剛放暑假的小學生而言,世界的版圖僅限於家、學校,以及偶爾的、不出台北的遠足。然而,那年夏天,一張機票改變了我的座標。目的地:金門。 松山機場的候機室裡,混雜著旅客的喧囂與空調的嗡鳴。我抓著背包的背帶,心中充滿的,是對「搭飛機」的興奮,多過於對「金門」的理解。在當時的台灣,金門是一個奇特的存在。它剛從「戰地政務」的厚重帷幕後走出不到三年,新聞裡的它,總是與軍事、海防、緊張對峙相連。它是一段活生生的、尚未走遠的歷史,是一座符號性遠大於觀光性的島嶼。 飛機的螺旋槳劃破台北的濕熱,降落在尚義機場時,我聞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空氣。那風裡,有高粱的清香、花崗岩的塵土味,還有一絲若有似無、來自海洋的鹹味。這股氣味,是金門給我的第一個註腳,它質樸、沉靜,帶著一種與台北截然不同的、近乎肅穆的「慢」。 前線的觸感與暗夜的星空 三天的旅程,像是在一冊剛解禁的歷史書頁上行走。金門的「慢」,在1995年,並非今日文創標語上的「慢活」,而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沉靜,一種緊繃了數十年的神經終於得以暫時鬆弛的、帶著疲憊的緩慢。 路上的行人稀少,軍綠色的吉普車偶爾呼嘯而過,提醒著我們此地不久前的身份。風獅爺在村口靜默佇立,神情威嚴,彷彿仍在驅趕無形的砲火與肆虐的季風。閩南式的古厝聚落,紅磚燕尾,安靜地在烈日下訴說著僑鄉的往事與戰地的滄桑。 最深刻的記憶,來自於夜晚。 在台北,夜晚是被燈火點燃的另一個白晝。但在金門,夜晚擁有它最原始的權力。旅社的主人笑著提醒我們:「晚上有時候還會停電喔,莫驚!果不其然,第一個夜晚,在我們興奮地玩著撲克牌時,眼前的燈泡「啪」地一聲,連同走廊的光,一同熄滅了。」 瞬間的黑暗,帶來了絕對的寂靜。沒有了電力,一切人造的聲響都消失了。我跑到窗邊,台北孩子從未見過的、那種墨黑色的夜幕,就這樣壓了下來。然而,當眼睛適應了黑暗,我卻看見了此生難忘的景象─銀河。 沒有光害的天空,星斗是如此的「滿」,滿得幾乎要溢出來。那是一種近乎暴力的、璀璨的靜謐。在停電的戰地,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宇宙的浩瀚。大人們說,這是因為金門的發電設施還不穩定,是「戰地日常」的殘餘。但對我而言,那片星空,成了1995年金門最溫柔的註解:在最緊繃的前線,反而藏著最無垠的自由。 望遠鏡裡的「咫尺」與「天涯」 旅程的重頭戲,是馬山觀測站。 我們穿過陰涼、狹長的戰備坑道,坑道壁上滲著水氣,空氣裡有著經年不散的潮濕霉味。當我們終於走到坑道的盡頭,那個著名的「天下第一哨」,明亮的光線從觀測口湧入,讓人瞬間瞇起了眼。 「快來看,對面就是大陸!」 我迫不及待地湊近那排冰冷的望遠鏡。在那個年代,「大陸」對我而言,是一個極度抽象的詞彙。它是地理課本上那片「秋海棠」或「老母雞」的廣袤地圖,是新聞中遙遠的、正在「改革開放」的另一個世界。我從未去過,也未曾想過能「看見」它。 當我的眼睛對準焦距,一個全新的世界撞進了我的瞳孔。太近了。近得不可思議。廈門的角嶼、大嶝島、小嶝島,就那樣清晰地橫亙在眼前。我甚至能看見島上稀疏的房舍,看見沙灘上的幾點人影,看見一艘小漁船正緩緩划過。那不是地圖,不是符號,而是真實的土地、真實的人。在孩提的我心中,產生了一種巨大的認知衝擊,原來那個被形容得無比遙遠、水火不容的「彼岸」,竟然只隔著這短短一灣水。 那是一種「咫尺天涯」的魔幻感。地理上的「咫尺」,與我當時所受教育中的心理上、政治上的「天涯」,在此刻形成了最強烈的矛盾與拉扯。 這種衝擊,在小金門(烈嶼)得到了進一步的印證。 我們站在湖井頭戰史館的觀測台,望向廈門的環島路。同樣是令人窒息的近。雖然那時的環島路遠非今日的繁華,只是一條依稀可辨的濱海道路,但那片土地的存在感是如此強烈。我呆呆地望著,想像著對面的人,是否也正望著我們? 一九九五年的凝視,是單向的、好奇的,帶著「窺探」的意味。我們站在「前線」,觀看著那個「遠方」。 二零二五年,時間的迴響 三十年的時光,足以讓一個小學生走過青春,步入中年;也足以讓一片土地,經歷滄海桑田。 二零二五年,我再次踏上金門。尚義機場早已翻新,但空氣中那股高粱與海洋的氣味,奇蹟般地沒有改變。 金門依舊是慢的。 只是這一次,它的「慢」褪去了戰地的悲情與蕭索,昇華為一種從容與自信。古厝被修復得精美,轉化為特色民宿與咖啡館;廢棄的碉堡被藝術家彩繪,成了打卡的熱點。人們談論的是觀光、是文創、是金門高粱酒的年份,而不是戰爭。時間在這裡,彷彿被刻意調慢了齒輪,它保留了歷史的肌理,讓人得以喘息。 懷著一種近乎「還願」的心情,我驅車重訪馬山。 坑道依舊陰涼,但遊客的喧鬧聲取代了當年的肅殺。我幾乎是小跑步地衝向那個熟悉的觀測口,心中預演著三十年後重逢的感動。 然而,當我站在那個窗口前,我愣住了。 不需要望遠鏡的時代 我不需要望遠鏡了。三十年前,那個需要我費力搜尋、模糊不清的「彼岸」,如今以一種排山倒海、不容忽視的姿態,佔據了我的全部視野。 那片曾經稀疏、平坦的灘塗與村落,已經被一片刺眼的「鋼鐵森林」所徹底覆蓋。 廈門,不再是那個需要被「觀看」的對象。它成了一堵由玻璃、鋼筋與水泥築成的、直衝雲霄的巨牆。高樓林立,密不透風,以一種近乎蠻橫的生命力拔地而起。白天,它們反射著刺眼的陽光;入夜,它們便會亮起千萬盞燈火,匯成一片璀璨的光海,將這片海峽映照得如同白晝。 三十年前的「咫尺」,在視覺上被極度壓縮,變成了「貼面」。而最讓我震撼的,是當年大小嶝島的方向。 在那片我記憶中本應是灘塗與海面的地方,一座龐然巨物廈門翔安國際機場正在那裡擴張成形。填海造陸的巨大工程,硬生生在海上造出了一座新的半島。我甚至能隱約聽見大型機具運作的轟鳴,看見塔台的輪廓。 一九九五年,我站在「前線」的觀測哨,窺探著對岸;二零二五年,我站在「歷史」的觀景台,凝望著一個正對著我敞開的、巨大的「前沿」樞紐。 當年的「天下第一哨」,如今面對的是一個即將吞吐千萬級別客流的國際空港。歷史的弔詭在此達到了頂峰。戰爭的凝視,被全球化的流動所覆蓋。 我轉往烈嶼,站在相同的岸邊。三十年前那條隱約的環島路,如今已是廈門最璀璨的天際線。車流如織,匯成了金色的光河,映照著背後那片燈火輝煌的城市。當年的「近」,是一種地理的發現;如今的「近」,是一種力量的展示。 終章:慢的守望與快的宣言 我坐在金門的海岸邊,點了一杯石蚵拿鐵。海風依舊,帶著一九九五年的鹹味。金門用它的「慢」,守住了風獅爺的莊嚴,守住了古厝的溫度,也守住了我記憶中的那片星空。 而對岸,廈門用它的「快」,發表了一場關於速度、資本與意志的城市宣言。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 金門與廈門,這兩個曾經「咫尺天涯」的端點,如今依舊「咫尺」,但「天涯」的定義已經徹底改變。那不再是砲火與鐵絲網所隔出的鴻溝,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時間流速、兩種截然不同的發展哲學,所並陳的巨大對照。 一九九五年的那個小學生,曾好奇地透過望遠鏡,試圖理解那個「遠方」;二零二五年的我,站立在原地,卻被那個「遠方」以壓倒性的姿態「觀看」。 海峽的風吹來,帶著翔安機場隱約的呼嘯。我收回目光,望向金門島上那片安靜的高粱田。我知道,我正站在一個無比奇異的歷史交匯點上一端是凝固的時光,另一端,是沸騰的未來。而我,既是三十年前的那個孩童,也是三十年後,為這一切深感震撼的,時代的見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