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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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我沒有,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情報,那裡是什麼情報人員,你們不要冤枉我,說我是匪諜。」 「那你怎麼會知道這段時間政府抓匪諜抓得很緊,為什麼還知道要偷渡跑回大陸去?」軍法官的語氣很強,咄咄逼人的審問讓清吉不知如何回答。他還是把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我是因為這段時間很想家,想說我的水性也好,憑我的力量可以游回去,所以才下水想回家去看兩位老人家。」 「你不知道偷渡投匪是敵前叛逃,是嚴重觸犯軍法的嗎?」 「我不是軍人,我是老百姓,我只知道人要孝順父母,要奉養父母親,我不是什麼敵前叛逃,我是要回家,就是以前日本佔金門時,也有人偷跑回家,這怎麼可以算是犯法,你們不是也有父母在那邊嗎?難道你們不想回家?」 「那我再問你,你有沒有和幾位你們的同鄉在一起集會過,商量過一些什麼事情?」 「你說和誰?」 「是我在問你,不是你問我。像是你的同鄉啦,家住金門的,還有從對岸來的都算。」 「同樣是從內地出來的很少,金門這邊因為以前我常來往,在船上也認識不少人,這些人平常沒事大家在一起談天泡茶是常有的事,並不是一起去做匪諜。」 「都是那些人你說清楚。」 「就是黃○○他們啊!」清吉把記得的一一說了出來。 「就是囉。」軍法官斬釘截鐵的說:「他們都已經承認自己情報員的身份了,包括你在內都是一夥的同黨,我沒冤狂你吧。」 「我沒有,我真的不是。」 「你不是,那他們幾個是不是呢?」 「他們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我真的不是,我也不知道他們,只是偶爾和他們在一起談天泡茶,就這樣而已。」 審問就這樣結束,他再被關進牢裡。清吉實在想不通自己怎麼會被戴上「情報人員」、「匪諜」這些罪名,甚至這些名稱自己以前都未聽過,而幾位偶爾在一起談天的朋友中,是真的有人有這樣的身份呢,或是他們也和自己一樣是被冤狂的?實在想不通。整個夜晚,白天被問到的這些問題一直在他心中繞來繞去,我想一定是軍法官在嚇唬我,是想用這種方法讓我自己承認吧!可是再想,如果他們幾個人裡面真的有某種身份的話,那也難免讓人把一些常跟他在一起的人跟他放在一起,被當做是「同夥」看待,或者是他們有意以我這個「對岸來的人」的身份來掩護他們其中的某個人,而我這個傻子卻一點都不知道。 當晚他夢見了父母親,夢見榮福兄弟,夢見自己跟著父親在船上遇到海賊,不但被搶還被打,好多以前發生過以及從未發生過的事,都在夢中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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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色旗袍調
我小的時候,正是紙娃娃風行的年代,用厚紙板上隱約切割線條的彩色圖案,沿著若即若離的輪廓輕輕地,不必太用力,便可以輕而易舉撕下來。紙娃娃是很多小女孩快樂的童年吧,照著我們的劇本在手中,演出悲歡離合的故事。雖然不能照著童話故事裡,王子和公主的情節把夢幻,植入自己的人生,但是,穿上一件公主式的洋裝,將身體之間的優雅與氣質全然展露,也算是一種滿足的表現。 「我想買新衣服。」母親經常在過年前說:「買件小洋裝。」 那,妳怎麼不買呢?有一次我忍不住問。 「過年快到了。」母親說:「要買的東西太多,怕預算不夠。」 我們沉默了一下,不再繼續談論下去了。父親不工作,少了他的那份收入,母親撐起一個家是辛苦的。雖然母親一直不斷加班,有穩定的薪資;雖然母親一直省吃儉用,又有自己的銀行帳戶;雖然金錢是母親自己賺的,她理所當然可以花用,但是我知道,她的願望,最重要的還是在這個家庭。 因此有很多年的印象,我穿著舊衣裳,母親也穿著舊洋裝。 其實,我未曾思考過自己喜不喜歡洋裝,因為裙子象徵女人的高雅,是不變的定律,所以,喜慶宴會或各大節日穿著洋裝變成習以為常的事。 穿洋裝最怕強風吹起裙襬,以及色狼。 小學時女生的制服是搭配白衣搭配藍格子,很傳統的裙裝,教室外只要吹起一陣強風,女同學都不能倖免。每次上完廁所要洗手的水槽,有一天下午我在洗抹布,忽然吹起了強風,毫無預警得讓我措手不及,「我看到了妳的內褲。」在一旁的兩位女同學異口同聲的宣布:「是黃色的喔。」我害羞的低下頭,快步往教室跑去。幸好看到的不是男同學,那個年紀還不懂得穿安全褲,風一吹,裙裡風光盡收眼前。每次朝會升旗唱國歌,都得服裝儀容整齊地站在操場或走廊上,不論是悶熱的夏季,或是寒冷的冬天,都會有吹起大風的時候,當風走過,現場便哀鴻遍野,苦不堪言。我對強風有了恐懼感,小心翼翼的在風中保護將翻飛的裙襬。就這樣一直到畢業,一次次保護裙子的行動讓我對洋裝有了憧憬。 成年後新聞裡有一則頭條,說是偷拍狂會混在絡繹不絕的人群中,隨機挑選獵物,展開偷拍裙下風光的可怕行動,等到警方將犯人逮捕歸案,已經有不少照片流入市場或張貼網路,供人瀏覽了。這個讓女性人心惶惶的消息,是我打扮端莊時最大的威脅,搭電扶梯的時候,我都儘可能站在女人的前面,看見可疑的陌生男子,我會有危機意識的退避三舍。 然而,我還是離開不了裙子。習慣在吃尾牙的日子,當大家都在為跨年倒數計時,穿高跟鞋撐起裙裝,我用優雅曲線,女人味十足地告別今年準備迎向來年。 踏入社會當新鮮人的那幾年,社會還沒有每況愈下的景氣,年終獎金的紅包按照規矩來,算法用日子堆疊出的光陰公式,排列數字結果,上班族大多能接受屬於自己的那份或多或少的紅包。獎金運用方法男女不同,但我知道女人大多拿去採購保養品或新衣服,犒賞自己這一年來的辛苦,不論是三百九十元的價格,還是五百九十九元,尾數的那幾十元都是躍躍欲試,拿來訓練口才的成就。殺價方法,也給了消費者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本事。 有個同事把特價三百九十元的衣服,殺價到三百元整,那九十元的重量讓她感到幸福快樂,每當我陪她去逛街,站在一旁看她與老闆討價還價,都有一種古今奇觀的感覺,我當然知道工作的辛苦及賺錢的難度,只是覺得這些小本攤販或店家的生意人,也是靠利潤養活一家老小,因此,除非定價太高,我從不輕易與商人討價還價。 到了自己更成熟的年紀,我用工作所得來的金錢買了洋裝給母親,也買了一件送給自己,原價購買,沒有殺價,想彌補母親年輕時沒有預算打扮自己的遺憾。 年紀更增長了,我愛上古典味,從那以後,旗袍成為我的標誌。 而我的母親,卻在父親過世後變更了審美觀,買下許多不同款式的套裝,像個上班族般的裝扮,在家中進進出出。我們雖然覺得新鮮,倒也沒有什麼人反對。母親穿上新衣服,仍一如往昔,她並沒有學會花錢,也沒有變成公主,或者交一個新的男朋友。 我的旗袍走向「改良式」,單薄的質感穿上身,輕盈又舒適,幫我治療的牙醫師及助理,都喜歡看我把旗袍穿上身。她們揣測著下一次見面,布料包裹身體出現的曲線,多麼性感?我也只好依照「觀眾」的心願,在預約看診的日子裡,輪番上陣著我的旗袍,夜晚降臨,太過古色古香的一襲衣衫讓我像個重返陽間的女人,幸好倩女幽魂版本眾多,聶小倩穿著打扮與我有落差,否則,睡眠不足的黑眼圈,不知道又要讓多少看見我的人,精神崩潰。 我記得牙醫診所裡有一名助理小姐,很留意我各式各樣不同圖騰的旗袍:「很美呢,妳很適合穿。上次妳穿牛仔褲和T恤來,等妳回家後,我和醫師們都在討論,說妳怎麼沒有穿旗袍,結果妳今天又穿來了。我喜歡看著妳,穿旗袍的樣子。」她的話讓我受寵若驚,也讓我見識到醫護人員的好奇心,原來會全力以赴地放在病患的穿著打扮上。 「妳又不是古代人。」妹妹常說:「穿旗袍多奇怪,走在路上一定會引人側目。」她說的沒錯,走在街上,旗袍是吸睛的服飾。但,時光不會重來,我尚未老去的體態,充滿性感的力量,有空姐的氣質優雅。於是,我不在乎她的話,喜歡往人群擁擠的方向走去,享受著青春與美麗;而確實得到的眾人目光,讓我深刻體會到活著,是一種幸福。 後來我在臉書上遇見一個男人,他對藝術有著獨特欣賞的品味與眼光,我問他對現代人穿旗袍有什麼看法,他感到不可思議:「旗袍是一種女人味的表現,和現代不現代沒有關聯,只要喜歡,隨時隨地都可以穿。」於是我在一個異性友人鼓勵下,更有勇氣穿上旗袍。展露身材的自信,當下散發女性誘人的力量。那個男人相信我的外在,很支持我熱愛旗袍的動機,我忽然真正感覺到自己,穿著打扮上的成功與自由。 到現在我還記得自己花了多少時間做心理準備,說服自己穿上第一件旗袍出門。那時候我花了好一番功夫,集合自己全身上下的勇氣,有了英雄的氣勢,才走出我家大門。粉紅色的旗袍,改良式的,點綴著不誇張的梅花。我走進大醫院,幫我治療的醫師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那是牙醫部門的年輕男醫師。醫院的顏色都一片潔白,單調得接近死亡,所以讓我有機會穿上討喜的粉紅調旗袍。 我穿上白色高跟鞋,擦上草莓色指甲油,長髮整齊地綁兩根麻花辮,手持一只小巧化妝包。男醫師幽默地問我是不是要參加宴會?臉上漾著微笑,在談笑風生間,不經意地,我看見兩個護理師,目光停留在我的方向,我後來離開治療室,她們才依依不捨的把焦點,從我身上挪開。 回到家,走到樓梯間,看見一位鄰居媽媽,彼此都很有禮貌,向對方打招呼問好,然後,再揮手道別。 歲月過去了,鄰居媽媽偶爾還會說起我的旗袍,她說我很年輕很漂亮,讓她印象深刻而無法忘懷,關於我的模樣:豐腴的體態有著女人的風情,烏黑的頭髮看起來天生麗質,走過的地方隱隱飄浮一股花香味,娉婷得像個仙女。我穿著我的旗袍走在大街小巷,美麗與青春,像街道兩旁綻放笑容的花與葉,儘管穿旗袍換洗的舉動已經小心翼翼,還是褪去色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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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妹
歐桐妹,一個老去的名字,我摯愛的外婆,來自廣西天峨縣的小村落,那裡以種植油桐作為家庭的主要經濟來源。 外婆說,家鄉的井邊有棵油桐,枝繁葉茂生氣蓬勃,卻只管長高、長壯,多年未開花,於是外曾祖母將她取名為「桐妹」,天真地希望:阿妹來囉,油桐阿哥快開花呀! 固執的油桐依然青綠,不吐一丁點的白色。外婆的名字倒成了街坊調皮孩子們開玩笑的樂子,「怎麼不趕緊和妳的油桐阿哥開花結果,再拖下去,桐妹都等成桐花阿婆喔。」 嫁來台灣後,浸濡在桃園客家的家族中,豐潤複雜的人、事、物,讓外婆從一位嬌巧靜謐的「客人」,成為幹練堅強的婦人,猶如甜蜜短圓的糯米經過現實的暖冷烹調,再加上歲月投入的紅麴,擠壓、發酵,釀造出風味獨特的紅麴酒,酸甜滋味點滴在心頭。 我從母親那兒聽說「桐妹」的故事,心疼不已,於是,每年都會載著外婆四處欣賞桐花。 油桐上倚著一群精靈,活潑地跳躍在自然時序中,從春天的似雪繁花到夏天的青實果子,從秋天的蕭瑟含蓄到冬天的枯寂蒼勁。 清晨的桐花凝結著晶瑩的露珠,靜純的白色花瓣包含著粉嫩的紅蕊,楚楚動人。午後的桐花吸取太陽的溫熱和晴空的澄澈,盡情敞開,散發著潔白的光芒,扣人心弦。黃昏的桐花顯得有些慵懶,在風中柔慢的起伏,一浪一浪的襲向人心,帶來淡定閒適的氛圍。 綻放的桐花是外婆記憶扉頁中的必然,就像暗夜裡逐漸在高山之巔露出的曙光,賦予她鮮朗的生命力。第一次在異鄉遇見雪白的桐花,外婆的心在沸騰,血管中迴盪著激昂的聲響,她就像辛勤多年的蜜蜂,終於在田野中找到精神的花朵,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 她瘦削的手指拾取落下的桐花,在潤土青苔上圍起一個不圓的圓,也圍起一個遙遠的夢境:古老的井旁,桐樹開了花,新花簇簇是思念的聚生。初綻的桐花在風中奏響白色的節律,和她的靈魂產生共鳴,樂音迴盪在清涼的井水中,激起童年墨綠色的漣漪,那些過往喚醒她迷惘的心,引領哭泣的眼睛看見永恆,露出清新的微笑。 漸漸地,外婆老了,賞花的次數慢了下來,如同千百朵的桐花每一朵都逃不出時間的手心,一場追來的病,她再也無法漫遊滿山的花海。但是,她默然化為一朵熒熒的桐花,懸在蒼老的油桐枝頭,如此遙遠卻又如此親近,只要抬頭仰望,就讓我熱淚盈框。 在夢中,時空輕盈,我看見外婆穿著簇新的藍衫端坐在井邊,投落在泥地上的身影又斜又長,彷彿一條小路,路的盡頭立著那棵「油桐阿哥」,綠葉疊疊,白雪翻然。大地寧靜,我聽見外婆細緻、溫柔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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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行三首
堅持 那竹子,不管風雨再大 一節節緊握住手不放 只為,在世間挺立不倒 蘆葦的一生 蘆葦年輕時頭髮蒼蒼 經過時間的染整漂洗 像人,頭髮便飄雪了 憧憬 一根無形的繩子 拉著一個人 直向前猛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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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之所以這樣的原因是最近這段時間,金門當地正在大肆搜捕「匪諜」,尤其對於一些從大陸地區過來的人,以及在抗戰期間到過內地的,這些人當中,有些因為具有較強的國家意識,愛國心切,在這種心理因素下容易被「吸收、利用」,更是調查的主要對象。 西園當地由於地緣關係和內地極為密切,以前又是一個通往內陸的渡口,平日常來常往,進出內地的人也多,從抗戰期間參與「金門復土救鄉團」的成員比例中就可以想見。在這次事件中,西園當地被約談、接受調查的人數也不少,清吉也被牽涉在內。所以當他在師部接受訊問結束後,又被轉往軍法組接受偵訊審問。 剛開始這位軍法官也是重覆之前問過的那些問題一一審問,清吉也照樣一一回答,接著軍法官問清吉:「上次問的時候你說,你是古寧頭戰役時被抓開船來的是嗎?」 「是,我是被抓來的。」 「其他人跟你一樣被抓來,他們為什麼不跑掉,你卻可以跑掉?」 「因為金門我很熟,也認識很多人。」 「因為認識很多人,他們可以幫助你逃跑!」 「金門我熟所以知道怎樣跑,其他人他們不認識路,所以跑不了。」 「好,那你住在金門這幾年,為共匪做了什麼事?」 「做……什麼事?我沒有做什麼事!我是小老百姓,就在家裡種地,有時候也下海拿些海蚵,我能為共匪做什麼事?」 「我在問你,你要照實回答。」 「我真的沒有為大陸那邊做什麼事啊。」 「但是有人供出你是他們的同黨,是共產黨派在金門的情報人員,就是我們說的『匪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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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苗集》幸福的定義
對我來說,幸福,就是自由地奔跑。在熟悉與陌生間遊走,在自己繪製下的地圖旅行。嚮往自由,於是不希望腳步被束縛。有捨有得,一路上走走停停,放下的並不是不喜歡,而是為了向前走必須放手。會不捨也會難過,在萬分無奈還是得捨棄的時候,總是看著自己的手,低聲地詢問自己,一次次地確認自己的心意。 該是繼續冒險,還是安於現況? 在父母心中,我是一個獨立的孩子。 在國三時,常會聽到身旁的朋友說著父母希望他唸什麼科系、就讀什麼學校,抱怨著不能選擇自己所愛的路,臉上滿是痛苦。我只是默默的聽,偶爾點點頭說著「我懂」,交換立場後我能夠懂那樣的心情。 他們說,「想唸什麼就填什麼吧!」 對於未來的選擇,父母將選擇權留給我自己。他們希望我選出自己想走的路,想過的生活。擇其所愛,愛其所擇。只要自己不後悔,他們會在後方支持我。於是我思索、衡量,分析了情況、決定了自己的方向。還記得那時顫抖的筆尖,墨水匯集在紙上暈開,塗抹過的志願卡最後寫上了醜醜的志願學校。 我想我那時還是非常害怕,但是想著必須勇敢。既然做出了決定就要相信並且貫徹。那是一股為了自己而做決定的勇氣,以及現在想來過於自由的拘束。 於是後來,我一直以為我是獨立的。 高三那年,有次因為高燒,請假早退看醫生。那家診所是從幼時看到大,所以裡頭的醫生護士都認識。那時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注射點滴,摘下眼鏡後的世界顯得朦朧,所有物件失去了邊框,揉成一團。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灰白色天花板,空白的腦袋單調的閃過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幾張投影片,或是一段喜歡的流行樂曲,無聲哼唱著開心或難過的歌詞。 時間靜靜的流動,母親在一旁翻閱著報章雜誌,說著好好休息,我隨口應了聲後,沒有人再開口。上方老舊吊扇轉動,發出喀喀聲響。伴隨著紙張,沙沙、沙沙……像是海浪撞擊礁岩拍打著浪花,讓人彷彿被催眠般陷入靜謐的草原,不用思考不用煩惱、隨著思緒自由奔走,能聽見草隨著風擺動,仔細聞的話、似乎能嗅到泥草的芬芳。一種舒適的環境讓人放鬆了身心。自升上高三以來,沉重的課業壓得我快無法行走。這一休息,很快地將我拉進了夢鄉。 悠悠轉醒,是聽到有談話聲的時候。靜靜的我沒有發出聲響,維持著相同的呼吸頻率。我看著亮晃晃的燈管,眨了眨眼。一瞬間的疲憊湧上,眼前日光燈忽然讓人刺眼的受不了。 護士小姐和母親說了些關於我的事情。 「太太,我覺得妳有點重男輕女。」 突如其來的一句,讓母親有些愣住,隨即笑著否認。「但是看的出來妳比較關心哥哥。」 「沒有啦,是她從小就比較獨立……」 「但妳不能因為她獨立就不關心她啊!」 護士小姐忍不住加大了音量,卻又在我發出的呻吟下降低了音量。 我舉起了手臂,阻擋著逼人的亮光。強烈的不適幾乎讓人嘔吐,滑出眼眶的淚水在手臂的掩護下墜落。 正視自己的不足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爸,你們會介意我填金門嗎?」 在選填志願的那幾天,在餐桌上我這麼開口。用筷子戳著碗裡的飯,用著漫不經心掩飾我的緊張,眼睛死死的盯著前方的菠菜。畢竟若真的填上了,不可能像在本島一樣經常回家。和家人相處的時間會減少許多。 但若真的填上了,便是離家遠行。我並不是想逃離家庭,而是想將自己放生。我從來就不是獨立的孩子,明白不可能依賴著別人給我幫忙,乞求別人的關心。於是我將自己帶走,讓現實的陌生和害怕教會我成長。 而出奇意料的,父親低低的笑出聲,扒了一口飯。 「妳喜歡就好!」 於是我捨棄了後路,選擇背水一戰。給自己一個盛大成年禮,就是逼著自己一步步向前,朝著目標行走。在還有勇氣下決定時割捨,於是至今還不後悔。裹足不前無法成長,儘管過程會坑坑碰碰。而他本身就是一場大冒險,如同我所嚮往的自由。照著自己的意識行走,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碰到些什麼,是好是壞不到最後一刻無從得知。 偶爾也會想像,如果我當初選擇的並不是離島,而是在本島闖蕩呢?身旁很多友人也曾問過,為什麼要念那麼遠的學校呢?我只是笑了笑。我不認為我的選擇是錯誤的,在有限的選擇下我做了對我而言最好的決定。來自各地的人以及新的環境,教會我許多事情。特別是在離島,沒辦法想家便回家。讓自己漸漸習慣一個人,習慣勇敢面對困境。我想久了也會習慣,這樣的生活。 就當作是一場旅行,張手迎著風、頂著陽光漫步在一街一景,熟悉或陌生。地點從來就不重要,只要信念還在,每踩下的一步都是新的記憶新的旅程。陌生的石磚道街景,路旁開滿了鳳仙花,那也許只是幾個禮拜間的事。有意無意,轉角那繁花錦簇佔據了視線。輕輕撥弄,連同記憶中的花香,那美麗的柔軟。 自我心中,幸福的定義。 為了自己而勇敢,勇敢為了自己的成長。將要破繭而出羽化的美麗蝴蝶正等著振翅而飛。 (作者為金大護理系一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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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歌墨舞學書法
金門縣立柏村國小,自從陳為學校長接掌校務以後,就有「柏村師友書法展」創辦,鼓勵學生學書法,如今已連續舉辦了四屆,成效顯著。 筆者在擔任金湖中小學校長時,因湖中是柏村國小畢業入學的學區,比較常到該校活動,但似乎也與柏村國小談不上「師友--老師或校友」,只是我深感陳校長這項「師友書法展」,深具文化內涵的創意,對加強書法教育的紮根、傳承與發揚,有莫大的長遠影響,因此當陳校長邀請我參加時,我不加思索表示贊同響應。 開幕典禮,金門縣副縣長吳友欽、教育處長李再杭都蒞臨指導,他倆都盛讚書畫展辦得很成功,意義很重大。陳校長也邀我致詞,首先讓我想起柏村國小這校區,古時候有位偉大的書法家呂世宜先生,如果當年有柏村國小,他一定是柏村的學生、傑出校友或是柏村國小的書法教師,如果當年也奉邀「柏村書法展」,他一定會提供書法作品參展,甚至跳進學校指導書法,或擔任評審。 當我參觀柏村國小學生書法作品時,學生寫得那樣有功力,耐人欣賞,好像已受有呂世宜書法大家藝術天份的影響了。因為學區內有呂世宜書法大家,更值得以書法來發展柏村國小的學校特色,成立「呂世宜先生書法教室」,加強發展書法教育。擔任該校書法指導老師-余鳴、呂光浯,也是地區書法家,都可以來做這些事,不怕找不到老師教學。 這次書法展,除邀學區呂氏後代書法家呂金和、呂光浯、呂長政等人外,也特別邀請台灣的書法大家呂家恂的作品來參展,他的作品成為全場注目的焦點,可惜沒邀藝術博士呂坤和參展,另外金門書法學會洪明燦、吳宗陵、陳添財、吳鼎仁、鄭有諒、孫國粹、張水團、陳為庸、楊清國等參展,作品有夠水平了。為了鼓勵在校生,該校也要就讀國中、高中、職的校友,也提供作品參展,顯示該校書法教育的成功,有發展性。學校同時把當年金門國語文競賽書法項目高中、國中、小學,各組書法第一名的作品都借來展出,讓在校生有個摸凝目標去努力,可見陳校長對書法教育示範、傳承、發揚的用心良苦。希望陳校長紮根書法教育,發展成小班小校書法教學特色,再創鄉賢呂世宜書法大家遺風。 現場揮毫我以隸書寫:「和為貴」(如附照片),家長會長呂長政向我索求,我落款敬贈,感謝他對我們的接待,他以後特別請余老師送來金城大千畫廊裱褙,要我補用印章,也讓我深受感動;還寫一幅草書:「但使願無違」送學校,希望陳校長發展成小班小校書法教學特色的事功,都能順利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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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種菜
民國71年自軍中退役後,展開一連串的謀生生涯,五年間,不知道受了多少騙,換了多少個行業,最後在退輔會的輔導下,安置在位於東部海岸山脈泰源幽谷內一處偏遠的農場開墾,開啟了我退伍後的第二段人生。 這座農場,從第一批退伍的陸戰隊隊員奉命進入開墾,距今也不過只有五十多年,算是退輔會所屬農場中最年輕的農場,但也解編得最早;當初奉命來此開墾的老場員們,至今已所剩無幾,連和我同梯次進場的最後一批場員,也都已老老垂矣!歲月不饒人,真的不敢想像,在這座農場開發之初,數百位場員加上眷屬在內,好不熱鬧,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在交通運輸還無法順利到場的情況下,當時憲兵司令部所屬的「白雪藝工隊」,都還會舟車顛簸到此慰勞,可以想見當時盛況,然而,人去樓空後的這座農場,再也尋不回昔日的風華。 山坡地開墾後,我急忙的種了文旦、梅樹、愛玉和芒果計數百株,在果樹成長的過程中,我又在果樹底下種些菜和瓜類,這些靈感,都是來自當初在金門服役時陣地前面種滿各式各樣的蔬菜的啟發。 民國61年軍校畢業後,立即奉派到金門金中地區的獨立堡擔任排長,雖然陣地是在最前線,但是從陣地前到前方的戰備道之間,有一塊相當寬闊的空地,放眼望去,盡是一畦畦規劃得異常整齊的菜園,到陣地報到時,菜園的蔬菜正以飽滿翠綠之姿迎接著我,有些因為產量太多而來不及採收的蔬菜,甚至還開了花結了果實炫耀。 金門的冬天很冷,不管是老鳥還是菜鳥,都有在下勤務後喝點小酒吃個消夜的習慣,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驅寒,但不可能餐餐大魚大肉,於是,下個泡麵加點蔬菜進去,那就是最大的享受了。因為如此,種菜,就成了許多陣地前方被一一開闢成為菜園的主因。 隨著個人任務的輪調,我待過許多不同的單位,但還真的沒有見過有陣地不種菜的,我在副營長任內,除了種了一大片的茼蒿菜之外,還培植了一株蘋果樹,蘋果樹長得極好,只可惜,蘋果樹還長不到如膝蓋那般高時,部隊已經移防回台灣花蓮,心裡有些悵然,但是內心深處一直相信,蘋果在金門應該有生長的空間。 再度從台灣移防金門時,我奉命擔任幹訓班的隊長,為了要增加學員們的營養,我從特支費中買了菜籽分發給各班,在操課後的休息時間,開闢菜園種菜,收成後,由隊部買下,多出來的伙食費,就多買些雞、鴨、魚肉,我自己也參與其中,令學員們和我都印象深刻。 離開金門30多年了,雖然人事全非,時代的背景也已轉換,但是兵力逐漸減少的金門,空地依然遼闊,種菜就宛如不成文的傳統一般,會永遠的由不同的人傳承下去,也會永遠的留存在每個曾經在金門服役過的阿兵哥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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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廢話少說,」檢察官打斷他的話,舉手揉著自已的鼻子說:「接著說是怎麼策劃偷渡的。」 「不用策劃,我從小在海邊長大,十三歲就跟著父親在船上工作,潮水的起落,大潮小潮的轉換,我那項不熟?」清吉不是站著,他在原地轉來轉去的說:「那天是初八,正逢小潮,我算好漲退潮時間,上半夜退潮時,我乘著潮水退去時出海,很快可以過半海(中線),退了中線以後開始漲潮,我再乘著潮水游向對岸,天亮之前就可到家了。所以當天中午我乘人多時跟著大家一起下海,趁著衛兵正忙的時候躲過檢查哨的檢查,下海後先到我家的蚵田工作,因為是小潮,潮水退得不多久就漲潮了,我就躲在礁石後面,等待大家都上岸回家天也就黑了,我就能下水順著退潮出去,只要一切順利,我就能回家了。」 「結果呢,怎麼跑回來了?」 「沒想到當晚天黑以後,潮水開始慢慢退去,正準備要下水時,岸上的砲來了,一發接著一發,每一發都打在後白礁的周圍,我雖然不在那裡,但也離落彈的地點不遠。砲聲停了之後我不敢馬上下水,等到要下水時,砲又來了,經過一回又一回,好像那砲是衝著我來的,又好像是看到我要下水它就打過來一樣,一直俟到砲聲停止,我才下水去,可是我已經被這些砲浪費太多時間,等我下水後不久,潮水轉過來,開始漲潮了,潮水沒有把我帶出去,反而帶回岸上,天沒亮我已經被帶上岸了。這是我的命,沒話說。」 「你作這項打算還有誰知道?」 「這能讓誰知道啊?跟我老婆講他會讓我走嗎?跟其他人講有誰又能幫我的忙呢?說不定我人還沒下水,已經有人在海邊等著抓我回來了,我雖然不如你們聰明,但也不會笨到要把我的打算跟別人講。」 「還有什麼沒說的嗎?想想看。」 「你問的我都說了,還要說什麼?總之一句話,想家,就是想回家。」 檢察官轉向旁邊那位負責作記錄的人員,問他:「都記下了?」 「報告檢查官,都記下了。」 這位檢察官問得簡短又乾脆,清吉的回答也清楚,原本以為經過這次的訊問後不久就可以回家了,沒想到被關了好幾天還沒有要放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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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我的家住在蓮河,從早是跑船的,十八年打古寧頭,我到金門以後回不去,後來就入贅黃家,改名叫黃世炳。」 「好,那你再說說你是怎麼來到金門的,要照實說,不要騙我,我喜歡你說實話,討厭別人騙我。」檢察官說話總是笑笑的。 「我們家從很早就有自己的船,我祖父開始當艄公,就是船上扶舵的人,專門跑蓮河到西園這條海路的交通船,我從小就跟著父親在船上工作,父親年紀大了,就把船交給我。三十八年紅軍來了以後,我被徵調開船來打古寧頭,共軍失敗了,我就偷跑到西園來,因為這裡我認識的人多,後來經過人家介紹,我就入贅到黃家了。 「說的可都是實話?」清吉點點頭。 「好,那麼……再說說你入贅黃家以後的經過。」 「我以前在蓮河家裡原本只懂得跑船,不懂得種地的事,進了黃家以後才慢慢學得種地,我岳母家的田產不少,但大部分都分租給村子裡的人種,每年收田租,就是作物,所以我種的地也很少,每年靠收租就夠吃了。一年以後我女兒出生了,老婆大部分時間管的是海裡的蚵田,有時候就幫幫忙,就是這樣。」 「就這樣,沒有別的了?」 「是啊,就這些,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那接下來再說說,你在這裡過得好好的,為什麼想要下海游泳回家?又是怎麼做到的?策劃多久了?有誰幫你?這些都要像你前面說的一樣講清楚。」 「離開家已經五年多了,起初是想說應該不用太久就可以回家,但是日子愈久,對於家裡的掛念愈來愈重。」淚水已在清吉的眼眶裡打轉:「我出來這麼久了,家裡的爸爸、媽媽年紀都大了,還有一個小我四歲的妹妹,我出來以後他們有誰照顧?」說到這兒,清吉已經無法繼續,檢察官也默不出聲。 「尤其最近這段時間,每天在山上工作時,都可以聽到蓮河和大嶝島那邊的放音(註:廣播喊話),晚上睡覺時也聽得清清楚楚,愈聽心裡愈難過,這麼淺淺短短的一道海水,我每天可以看得到,每天可以聽得到,卻回不去,看不到年老的父母和親人,換成是你,你會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