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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鸕鶿──在金門島觀察鳥的飛行
冬天的風速越來越急了 鷹一般筆直刺向天空的飛行姿勢 已陌生,在花嘴鴨的聒噪聲中 引來一群豆雁的過境 而百餘隻大杓鷸悠閒繞過浪花的 堆垛,也陸續飛進水庫的幽寂 西北角,金門國家公園內 屬於半個鹹水的慈湖 因為鳥的飛行與倦累的打盹 讓踏過這裡的鞋聲密集而繁忙 冬季,假日的寧靜被吵醒 當野生鳥類最大棲地的美譽 被快速複製與傳遞後 許多追逐鳥的飛行之眼眸 鎖定了動與境的羽翼焦距 自鳥的飛行姿勢中 翻拍滯留的故事 此時,你是否遺忘身旁的鸕鶿? 當鸕鶿遠離陽朔如畫的景色 在金門島嶼學習放逐的浪漫時 來自賞鳥專家的歡呼與驚喜 似乎比鸕鶿喉間的鳴啼來得驚悚 黑溜溜的不可思議眼眸 只能抓牢飛的距離 快速掃瞄鸕鶿過境的心情 鸕鶿,潛水高手 以靈巧捕魚姿勢活躍於江南 換來的是零星掌聲與果腹的小魚 因脖子典當給草繩套,圈住了 即使躍入水中咬住魚 也無法迴避難以吞嚥的宿命 只能忍受漁夫推擠脖子 心疼自嘴裏掉落竹簍的魚 你真的拍到鸕鶿身影? 與鸕鶿相遇 想起打從陽朔經過時 在碼頭與陌生女子驚喜的 邂逅。多年以前的心事了 心頭,仍暖暖的 如落在臉上的夕陽 遠方,飛過湖面的往事 淡淡拉出飛行的弧線 那是當年飛過陽朔的鸕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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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馬憶昔
某日,心血來潮,清理久未打掃的老屋。打開屋門,一股霉味撲鼻而來,噴嚏聲在屋內不斷的回響。抬頭仰望,發覺屋角佈滿蜘蛛絲網。地面、置物架、農具及諸多雜物堆上都可見塵埃聚集。 拾起掉落在地的舊床板,數個舊輪胎裸露出來,兩輛腳踏車,一大一小,並列橫放。把腳踏車扶正,拿起攜帶的乾抹布,胡亂的擦拭,將車身的鐵鏽拂落,讓灰塵飄搖於空中。不久,鐵馬的舊貌重現。歷史極為悠久的孩童用車,車輪是絢麗的粉紅,把手一片黝黑,車身漆滿狂野的火紅,散落在車旁的是兩個小巧可愛的深黃色輔助輪;保存略為完整的單車,車身是優雅的淺綠,輪胎是氣派的暗黑。鐵馬觸動心裡深層的回憶,過往的畫面紛飛,我試圖捉住些許浮光掠影。 兒童專用的小腳踏車,是我擁有的第一項交通工具。後輪的兩旁原本附有一對輔助輪,在真正學會騎車之後才將它們給卸掉。小鐵馬使我瘦弱的身影不再侷限於狹小的庭院,我帶著它出沒於溪邊村的每一寸土地。一同對抗巨大且兇狠的惡犬,一同追逐家裡飼養的黃牛。 遇到任何的凶險,急踩著踏板,變成當時唯一的想法。鐵馬是最親密的夥伴,我用童語稚語許下了不離不棄的承諾,但後來還是辜負了它。幼小的我,無力對抗村莊裡的惡霸、壯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被人們強行牽走。歸還時,車子已傷痕累累,我不禁嚎啕大哭。 然而,它的悲慘命運還是肇因於我。那是個風和日麗,適合出遊的午後。與玩伴一齊登上往海水浴場方向的小斜坡,朝建成不久的孩童基地前進。途中,有人提議來「賽車」。路線規劃為沿著斜坡而下,經歷五十公尺的路面,直達村公所。 一聲「衝呀!」,比賽正式展開。好勝心極強的我,拚命著猛踏踏板,貪圖疾馳的滋味與身為領先者的快感。忽然一個轉彎,迎面往行道樹撞去。恐懼的緊握煞車,煞車系統居然失靈了,腦海不自覺的呈現一片空白。碰的一聲,哭聲傳了出來,宛若雷鳴,驚天動地,傳遍村莊。 意外事件過後,父母考量到小腳踏車已殘破不堪,煞車系統又故障了,因此決定將小鐵馬打入冷宮,深鎖於老屋。 徒步的生活,令日子變的單調。「等你長大一點,一定再給你一輛腳踏車」父母的承諾,讓生活增添了期待。十一歲時,覺得已經成長到足夠擁有成人單車,主動跟父母要求要擁有屬於自己的交通工具。恰巧,那時長兄有一輛閒置的單車,在節儉及物盡其用的家訓之下,它順理成章的成為我的愛騎。 對矮小的學童而言,它明顯過於高大,坐在車墊上頭,感覺有些突兀。不過知足、樂天知命的孩子,並不會因為些許瑕疵而降低對單車的喜愛。腳尖略微伸長,尚可稍微碰觸地面。 龐大的車身,擁有巨大的車輪,車速相對較為迅速。腳踏車受學童喜愛與否的因素,關鍵在於速度,非關價格與性能。對於能獲得一匹人人稱羨的千里馬,我感到十分驕傲,在朋友間的地位也日益上揚。 經歷一段時日,多年國小舉行學生腳踏車考照測驗,通過測驗,核發駕照,證明能夠完善的駕馭鐵馬,學生方可騎乘腳踏車通學。 豔陽高照的下午,報名考照的人龍擠滿了川堂。考照的規則十分簡單,只要能一面騎著腳踏車,一面將放置於特定桌面的物品拿起,繞行一圈之後再將物品放回原處,就算過關。但有個前提,即是考照途中腳掌不得落地,落地就算考照失敗。考照失敗後,學校還會再給學生一次測驗的機會,校方期待愛騎車的學生都能通過考試。 參加的學生大多第一次就能通過測驗,但也有部分學生悶著臉等待補考。眼見就快要輪到我上場了,心臟不由的撲通撲撲通急跳。叫到名字的那刻,心似乎要飛出來了,趕緊深呼吸,並對自己說:「我一定可以拿到腳踏車證的!」。在極度緊張下,踏板上的腳掌抖動得非常厲害。踏出踏板的第一步後,奇蹟似的,回復到平常的情緒。 很快的,越過桌子,帥氣的拿起桌上的事物。在場外環繞一圈後,騎回場中,準備將手上的東西置於桌上。當我沉浸於喜悅之時,不經意晃動車身,重心略有不穩,碰觸到桌角,頓時連人、車及桌子一同摔倒。 全場立刻譁然,我快速的從四腳朝天姿態起身,將桌子扶好,牽起地上的腳踏車,羞赧的逃離現場,往補考處隱藏身形。 有過失敗經驗後,補考不再緊張,順暢的完成整個流程。但身為全場唯一摔車的當事者,我當天很快變成同學取笑的對象。 測驗完成後,學校馬上安排停車位,我的車位排在車棚的第二十三號位置。取得腳踏車證的同時,我也被告知將要出任溪邊路線的腳踏車隊長。這意味著將要騎在前頭帶隊,控制全隊的車速與秩序。 擔任車隊長兩年期間,著實發生不少趣事。曾經騎到一半,有隊員分心與同儕聊天,未注意前方路面上的小坑洞,經過時車身忽然一震,車體直直的往路旁泥地倒下。泥地蓄積一灘不小的水窪,等隊員站起,身上已沾滿淤泥。上下學的路程,偶爾被野犬狂追,學童使出渾身的力氣狂踩。當脫離野犬的勢力範圍,相視大笑,彼此取笑對方剛才的懦弱。 之後,直到國小畢業,不管是豔陽當照,或是風吹雨淋、雷電交加,每天早上六點四十分依舊準時從家裡出發。意外的,發現體重隨著里程數的增加逐漸減少,人們漸漸的不再叫我「胖子」。 「在想什麼想的如此入神?」長兄忽然出現在身後。我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問題,轉過頭來,帶著微笑,反問:「我們有多久沒騎腳踏車了呢?改天騎車出去兜風如何呀?」 「好呀!真的好久沒騎鐵馬了。」長兄的話語不只停留在室內,也遠遠的傳了出去:「……真的好久沒騎鐵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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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行車
那是十萬大軍鎮守金門前線的年代,我的幸運之手在步兵學校結訓時抽中了金馬獎,懷著對家人依依不捨的心情,揹著黃埔大背包由高雄港13號碼頭(現改名為光榮碼頭)搭上軍艦,在強勁的東北季風中於台灣海峽乘風破浪了十餘個鐘頭後,由料羅灣碼頭上岸開始了成為金門前線弟兄的日子,其中,最難忘的記憶莫過於當年除夕夜的行軍了。 話說剛到金門時,我所屬的步兵營正在接受營測驗前的各項體能戰技訓練,三個菜鳥排長到連上報到時, 連長大人體貼地說著:「運動服沒忘了帶來吧?」,正當我那從不示人的感動淚珠即將湧出時,連長大人又講話了:「部隊十分鐘後出發跑步,動作快一點!」,讓我瞬間把握住了「男兒淚不輕易流」的男子漢守則!接下來精實訓練的日子很快地就讓我告別鮪魚肚了,也開始每天祈禱「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趕快成真,或許是「家中燒好香,有拜有保庇」,沒多久我就奉令調動至剛結束營測驗又沒鎮守第一線據點的兵器連。雖然到兵器連後的日子一直揹著脫不掉的紅色值星帶,但總是愜意多了,唯一不能適應的就是每兩週一次的「夜行軍」輪值了。輪值夜行軍時,連長就必需帶領著一位排長(沒錯,就是小弟啦!)與幾十位弟兄們從當天黃昏起全付武裝沿著海岸線行軍「保衛國家」,一直走到隔天清晨六時才能解除任務。每當本連輪值夜行軍時,睿智的連長大人當然經常以「返台休假」與「另有要公」的神聖理由讓輔導長多多歷練,老兵們也會秉持著「照顧新兵」的理念「堅守駐地」藉以讓新兵去營外透透氣,身為唯一「菜排」的我則是每役必與,只能乖乖地去行軍了! 當兵後的第一個除夕夜恰好是由本連輪值夜行軍,英勇的連長大人親率弟兄們出發了,剛走出師部大門不久,笑容滿面的連長立刻宣佈要給弟兄們大福利:「一切都喬好了,軍用卡車已在前方不遠處等著載大家了」,大伙兒可樂歪了,走了不到五分鐘,果然看到了停在前方路邊的卡車,在「連長英明」的歡呼聲中,弟兄們很快地就用矯健的身手全部上車了,伴隨著轟隆轟隆的柴油引擎聲,軍用卡車緩緩前進了,但此時耳邊突然傳來晴天霹靂的吼聲:「停車,全部下車!」,原來是師長大人坐著他的001號吉普車來「關心」我們了,師長在現場對連長很紮實地「口頭關心」了十幾分鐘並且指示「後天重走一次」後,我們目送001號吉普車及可愛的軍用卡車離去,在面無表情的連長帶領下,再次用我們的雙腳繼續行軍了,除了腳步與呼吸聲外,紀律嚴明的我們沒有發出其他聲響。在攝氏3度的低溫下,我不禁想起在台灣的家人們來溫暖自己的身心,黑暗中向後方望去盡是弟兄們的一張張純樸面容,每個人彷彿也都帶著一絲笑意在心中想著最思慕的人吧! 這時候天空飄下了細雨,雨珠越滾越大瞬時間變成了傾盆大雨,也澆冷了每個人的心,大伙兒穿著軍用雨衣低著頭默默地走著,彷彿是三國演義中「曹孟德兵敗華容道」中曹操帶著敗兵殘勇在大雨中竄逃的情節,正想到關雲長在華容道上手持著青龍偃月刀喝令曹軍止步一節時,突然耳邊也響起了:「立定,部隊立正!」的吼聲,才猛然醒悟是連長大人所發出的部隊禮指令,原來是被尊稱為「金門王」的司令官正在前方對著我們微笑呢,看著連長用雙手顫抖地接過司令官頒贈的加菜金紅包後,在「謝謝司令官!」的聲響中天空的雨嘎然停止,烏雲逐漸散去,滿天星斗不時閃耀著! 接下來的路程,大伙兒行軍的腳步變的輕快了,走過南山戰備道,查遍各個第一線據點,在拂曉的晨霧中經過了下堡、中堡、與湖南高地後,終於完成任務回到駐地了。 大伙兒在大年初一補休熟睡了整個上午,在中午吃了一頓豐盛的大餐後,從下午起開始進行各項康樂活動同樂。到了晚上七點,天空出現了兩陣煙火,分別來自金城鎮市區與廈門方向,我望著燦爛的兩岸煙火劃過天際時,不禁對當時緊繃的兩岸關係有所感觸,正吟詠著曹植的詩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時,突然天空出現了一道流星,於是趕快許下了「天佑台灣,世界大同」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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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我牽著他的手,左腳跨一步,右腳再跨一步,慢慢陪他走到後院去,他的身體並沒有我想像中的糟,我甚至懷疑那些日子,他根本是跟自己嘔氣故意不下床走動。我鬆了口氣後,對著柳橙樹望了望,雖然我對花花草草沒什麼特別感情,可在灰濛濛的天氣裡,綠油油的枝葉上開出那麼多潔白的小花,看了,也使人通體舒暢。 自從他去過後院一趟加上我一再哀求下,我爸才願意回到以前有我媽在的生活,雖然病情未見好轉,但拄起柺杖,勉強還可在房間及客廳來回走動,過著一個中風病人百無聊賴的日子。 我媽離家後,我肩上的擔子一天比一天沉重,想逃脫卻逃脫不了。我的前程願景如同一抹隨風搖擺的燭光,好像隨時都會熄滅掉,更別提想去外頭闖一翻天地的遠大志向了。平淡和乏味的日子我可以承受,但這種絲毫沒有選擇的餘地和了無希望的未來,我真的不知如何去面對。 我只能安慰自己,老天爺給我這樣的環境和考驗一定有其意義。孔子還是岳飛不是有說過:「上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所以,我絕不會輕言被打倒,我要挺起胸膛迎接眼前一切挑戰。 儘管這麼想,我跟我阿女麼及我爸日常相處上有些事還是會讓我氣得想撞牆。譬如,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的情緒始終處在無語問蒼天的狀態下,事情起因的從小情婦要舉辦一場「阿公阿嬤遊金門」的說明會說起。為了那場活動,我隔天一早必須準時趕去電台準備一些前置工作,我怕鬧鐘叫不醒,只好拜託我爸無論如何七點鐘一定要叫醒我,他像接獲一道軍令似的果真在預定的時間叫我起床。 可自從他接收到這個任務後,往後每一天在固定的時間裡,他一定會倚在門前嚷著:「小梅,起來囉,快七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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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依然翠綠
如果沒記錯,應該是前年的中秋節,難得公私單位均放四天假,正好全家大小都無公私務牽絆。孩子們說:「今年破例不在院子裡烤肉,我們找個距離月亮較近的地方賞月去。」妻提議去溪頭,那是我們新婚登的第一座山。憶及成家之初,有十幾年的時間,隨著我的職務調動,南來北往外島去去回回,家像浮萍不斷遷徙,好不容易在台中落戶二十年,溪頭近在咫尺卻未曾舊地重遊,有機會彌補一下缺憾,我立表贊成。路程近到可以當天去回,為細細品嚐山的風情,決定在山上留宿一晚。連絡幾處較具規模的飯店,熱門節慶日子房間早被訂光,上網找到一家民宿,只剩一間有兩張大床的房間,唯恐機會流失,趕緊下訂單匯款。 平地的秋老虎熱浪逼人,終於盼到登山之日。上山的路越高越彎,氣溫與景象慢慢拋棄了城市的喧囂。山路兩旁製茶的店和賣山產的餐館比以前多很多,爭奇鬥豔的民宿店招林立,顯然開發的腳步並未放過這座山。途經921大地震校舍全毀的內湖國小,整建後的校園成了新的景點,我們被人潮吸引,停車跟著去湊熱鬧。據說全校師生只有幾十人,難怪他們不收門票,樂於與人分享上蒼的恩賜。我逐棟觀察建在山坡上充滿野趣的校舍,最後佇足最高點校長室的走廊,深深吸口山靈之氣,放眼望去,人在杉林環抱中,依著杉林山,面向杉林山,近處校園谷地站立著的人群恰似遠山的杉林,有和大地融為一體的恬靜,因人影的挪移,像微風輕拂樹梢,間或掀起些許的悸動。杉林裡的人,何其有幸擁有此等機緣。虔誠祝禱代代傳承,為後人永續留住這片盎然。小兒子的數位相機取代了我用了二十幾年的傻瓜相機,由他掌鏡拍下這一刻。步出校門,我按耐不住,商請路人甲幫我們拍了睽違許久的全家合照。我想把照片放大掛在客廳慢慢回味。 才午後四點多,山嵐忽降暮色漸濃。山路不熟,急於尋找落腳的地方。預訂的民宿,隱身在離需要門票的管制區約半公里的山坡上,新舊房舍雜陳如梯田般,隨地形交錯會集成小聚落,有座小廟鑼鼓喧天正舉辦廟會。我們住的那家是棟三樓長條形建築,門面開茶莊中段當客房,後接菜園還搭間小木屋。莊主全家住一樓,年輕輩掌理經營,老莊主夫婦在客廳泡茶邀飲,滿溢小時候回外婆家的溫馨。禮貌致意即跟隨少主走往二樓臨窗的房間。純樸的老夫人喊著提醒,要我們把茶帶回房裡喝。 兩張雙人大床使房間顯得窄小,為多點活動空間,合力將兩張床合併。我慣於隨遇而安,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即使睡在稻草堆上我都感到滿足,團聚的氛圍讓我難抑興奮,我率先躺下高喊:「晚上大家擠床上賞月,海拔雖不高,少掉平地的煙塵,清澈的天空會把月亮襯托得更明亮。」孩子們看老爸HIGHT成那個模樣,面面相覷顯得有點不自在。妻心思較細膩看出端倪:「先別高興,怎麼擠法?」長大後,孩子們從未和父母同房過夜,遑論擠一張床?三人果然為誰睡中間爭執不休,聽他們兄弟童言童語對話,我頓時陷入三十年前的時光隧道。當年一無所有帶著新婚妻來台,如今一家中秋夜安享天倫樂。再往前推移半世紀,我與兄姊弟五人,生於戰亂幼時失恃,年輕顛沛流離,老來兄姊客死他鄉,手足緣深卻情薄,一生何曾有過這樣的夜晚?深夜山裡的月又圓又亮高掛窗外,是山高縮短了距離還是彼此的心更貼近?望著甜睡中的妻及兒子們,澎湃的欣慰不無幾許感傷! 晨想獨自去抓一把晨曦,踏出旅店迎面卻飄來霧似的微雨,捨不得撐傘,灑落身上的濕氣滿含空靈的寒意。逆著杉林溪呼嘯奔騰的水流往山坡上走去,爬一段山路身即生暖意,停於小丘稍歇,雨勢變大不得不打起傘悵然折返。老莊主笑容可掬:「可以吃早餐了。」走廊後端的廚房飄浮著炒菜香。妻聽我腳步聲迎門而出,我拉著她的手:「走,去吃一餐別人為妳準備的早餐。」瓜棚下地瓜稀飯配炒豆苗,幾盤小菜,我們像山難剛被搭回來的落難客,倆人一口氣吃了六碗,食客之意不在粥,我們想坐久一點,享受雨滴順著瓜藤流下的瞬間喜悅。 陽光下,山依然翠綠,大地震的傷痕想已撫平,只是神木換了不同年代的另一株,歲月真是無情,什麼都要世代輪替。山路雖整理完善但連續坡度讓我有些喘,我問大兒子還記不記得四歲時我曾抱著他來過這裡?他說一點印象也沒有。二十幾年了,那時我像大兒子一般年輕,全家只有三個人,現在增加成五個人,然瞬間已成六十老翁。記憶卻越老越分明,感覺像昨天,不禁感慨,爬得動的日子不知還有多少! 我要小兒子抓住機會盡量拍下所有的身影,妻很興奮臉泛少女時的紅光,頻頻擺可愛狀入鏡,我知道,兒女圍繞身邊,她作什麼都高興。幾十年來,她幾乎是為我們父子四個人而活,愛我們甚過於愛自己,我的體會最深,有心疼更不捨,看她悅愉如此,頗覺不虛此行。溪頭的賣點就是綠,空中走廊的設計,讓遊客貼近杉林樹梢,漫步在綠色的雲海,與綠巨人對話,飽受很新鮮的感動。 腳程很快轉為下坡,上山容易下山難,扶持著步出管制區,回到泊車的民宿。山路已現下山的車流,為免塞在路中,匆匆將行李裝車,告別莊主回台中。回程過半,妻想起寄放在民宿莊主家冰箱的一大包滷味忘了拿,我說算了吧,要妻打電話提醒莊主取出食用,就當伴手禮吧! 農曆新年快到了,我逢人便問:「去金門玩過沒?」答案如果是有,我即勸說:「去一次怎能體會金門的美?再去玩玩,越看越美!」碰上沒到過金門的人,我可要逮住機會好好宣導一番:「沒去金門玩過,真是白活了大半輩子。趕快去清泉崗搭機,搞不好回來您就想遷戶口入籍金門。」再等三年我將二度退休,告老返鄉的日子不遠了。只是很想,在異鄉的年,如有親朋好友來溪頭一遊,請來寒舍小坐,我泡茶與您分享太陽餅,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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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帝借時間
原本預定半年的三個療程,今經檢查後發現:第 一個療程效果顯著,淋巴結已降3分之1;但第二、三個療程卻原地踏步,僵持不下,令醫師不解。在束手無策之下,只好建議繼續化療,希望能有奇蹟出現,接下他斷言說:不可能再降下了,只能繼續每週三天的抽血檢驗、看診、化療,以延長生命;兩三週不做,癌細胞可能再度升高。衡量之下,我說,能否用放療試試看?醫師回答說:光子刀放療每次N.T.D.$25萬,而且照樣會痛,甚至比化療還痛苦,頂多只有稍微降減,CEA(癌指數)不會完全降掉。天啊!只有郭台銘之輩才能付得起的醫療費用,絕非我所能負擔;何況如此龐大的醫療費用,一旦靠借貸維持,身後豈不債留子孫,遺禍非比小可!於是另覓它圖。聖經上說:人所不能的,在神凡事都能。因為祂是Almighty God(全能的上帝)!醫師知道我是個基督徒,他安慰道:如果兩條路都有難處,那只有倚靠上帝的恩典囉。真是一語警醒夢中人!是的,上帝能在江河開道路;因祂是慈悲的,一定會為我開路!我的生命完全交由上帝掌管,是生是死,不是任憑人的意志所能夠左右。凡是都有上帝的美意,即使祂要我回歸天家,也是美事一樁;因祂要我息止在世上的愁苦,回家享受真正的安息,當然是一種福氣啦!我也順服於祂的旨意,安祥的回去。 但是,慈悲且滿有恩典的主啊,我想為做的,許多事還未付諸行動,怎能空手回家見主面!許多福音單張還未送到親戚、朋友、鄰居、百姓家;金門還有許多靈魂極待拯救;要跟隨教會聖徒到大陸傳揚主耶穌的救恩,解救同胞生靈;曾發心追隨廖明發、陳國松等聖徒到世界各偏遠地區傳福音。如果沒有健康的身體,而是拖著病弱憂傷樣子,去傳講的奇妙大能,唯恐羞辱的聖名,百姓也將避之惟恐不及;只有仰望的恩典,才能昂首闊步,如鷹展翅,才配得為傳講福音;還有,要用給我的特別恩賜,寫些發人深省的文字,來見證的奇妙救恩,榮耀的聖名,如果沒有足夠的精神,勢難成就。 行公義、好憐憫的神啊,我還有幼小的孩子待撫養,如果我就這樣離開了,孤兒寡母的景況,實足堪憐!是先愛了我,為我而死,第三天又復活,已戰勝了死神的威脅,叫信的不致死亡,反得永生!我原是個罪人,罪該萬死;然而已是戰勝死神的永生王,叫我的罪同一齊死在十字架上,又同一起得勝復活。 卑微的孩子,也許我的呼求不配上達天聽;但是,今天禮拜聖日,虔敬倍蒙祝福的陳世聰弟兄,對我肯定的說:上帝要醫治你。這不啻於是神的使者,傳遞大好的救恩信息,添加了無限的生命力;恩泉季刊主編陳松濤弟兄也宣告:從我獻詩的用心專注與自然流注的喜悅,肯定我的生命有主同在,給了莫大的鼓勵,舞動了我的生命熱力;再不然,國際讀經會眾聖徒的懇切代禱,也一定垂聽;還有本教會長、執、牧及眾弟兄的殷切祈禱,也一定聽到。所以求垂憐,因為是垂聽禱告的神,求施展大能,讓我完成想做的事再回家好嗎?要不然,也只好順服認定主的旨意了。 主欣、立群、立仁、立民,親愛的孩子們,如果我離開這世界,請不要悲傷,也不要哭泣,更當堅強壯膽。要專心仰望主,因為凡事都有主的美意;也許祂要我真正息止在人世間的勞苦,安享屬天的福樂,實屬美事,應該感恩。親愛的孩子,我對你們的愛是無庸置疑的,這也是我所能留給你們最有價值的東西,希望能珍惜。還有,一定要孝順你們的母親,因她一切辛勞都是為著兒女;孝,隱含著尊敬的意識;順,老媽說得對或不對,總要委婉順意,不要頂撞才是。老爸目前在世唯一的有形財產,只有公寓一間和少數優惠存款,立民年幼,為父的在此要求:主欣、立群、立仁,放棄繼承權;因為你們都已長大成人,且在各工作崗位中都有相當的成就,衣食無虞匱乏。唯獨立民尚幼,乃母遠從中國大陸內地,來金照顧老爸,不離不棄,於情於理,為生活之需,總該給她孤兒寡母一處遮風避雨之所;而少數款項,為備不時之需,亦所當然。相信通情達理的你們,都會同意,不致對老爸有所怨尤。同時也再度請在我離去時不要悲傷,只要常記起我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將快樂常伴心懷,專心仰望主,求主賜給你們足夠能力,造福人群,永遠與主同行。 主欣心思精密,在處事為人宜加寬容,便得益處。雲淮善良敦厚,凡事宜多加尊重與包容,因為丈夫是一生最有力的倚靠。立忠厚樸實,人緣絕佳,具有大智慧,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唯獨缺少防人之心,凡事允宜謹慎處理。立仁滿有創意,畫風獨特,志氣堅定且有目標,如能避免藝術家鬆散氣息,努力不解,進階大師,指日可待!定有傑出成就。老爸離開後,姐弟雖各自獨立,仍須經常連絡;如有需要,還要相互扶持幫補。老爸升天紀念日,可輪流召集追思,不一定親赴墳地,到時我會含笑在天上看你們,分享你們的幸福,我也得享天堂的安慰與喜樂! 一位不幸經商失敗的朋友,所欠我幾百上千萬的錢,若有鹹魚翻身之日,但憑良心;或仍有困難,亦不必追討;就當他替我還了許多在世未還的<債>罷;因為借據我已銷毀。在此要特別鄭重宣告:無論生人、死人,也都不計較。 事情既然交代清楚,生死也不足輕重了。且借用已故體育賽場戰神楊媽輝一句話:「不要到墳場來看我,因為我不在墳場,我在賽場!」是的,人要活得亮麗,有深度;不在乎時間的長短。於是,我要說:「我離開了世上,卻到了天堂!」雖然如此,我仍然要再向我的神上帝借時間,來完成我要為主做的大事,但求主點頭肯首,我就有所救了!因為的鞭傷,使我得到醫治;然而,我亦將順服主的意旨,絕無怨尤。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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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撐起他半邊身子,眼見他快坐起身時,他突然發出哎喲一聲,無法駕馭的身軀便順著力道又躺了回去,我和他同時嚇了一跳。「唉,算了,花有什麼好看的?到處都是。」他嘆了一口很長的氣。「這不同,這是你自個兒親手種的,我們再試試。拿出你當軍人的氣魄,別一直躺著,行不行?」我斬釘截鐵地說。他一聽我說出「軍人」這個字眼,一股強烈的意志力好像從他心裡激發了出來,他喘了幾口氣後,兩人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我隱約感覺我的手心正冒著汗,他身體移動的同時,表情好像正壓制著某種巨大的痛楚,許久,他才坐起身來,我撥撥他凌亂的頭髮,拍拍肩上的頭皮屑,好一會兒才撐起他的身體,這一回他終於成功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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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老人亂牽紅線──陳長慶《西天殘霞》讀後
陳長慶新作《西天殘霞》這個小說的女主角,「冷艷美女」文壇新星葉菲音半生的順逆與悲歡、美麗與哀愁,固然是因為她自己賭氣「親口答應」嫁給楊平章,而落得以受虐離婚做為收場的結果。但從歷史的高度來審視,又何嘗不是那個愛開玩笑的歷史老人亂牽紅線的敗筆? 歷史老人亂牽的「紅線」,不止是牽成了葉菲音和楊平章那樁無厘頭的婚姻,還牽成了國軍與金門的一頁愛恨交織的關係。 應該說是歷史老人從鄭成功和施琅先後由金廈進攻台灣成功的例子中得到啟示,因而於民國三十八年上海淪陷前,便向蔣介石下了一步「毋忘在金」以阻中共攻台的指導棋。幸賴天時、地利、人和的甜蜜交會,古寧頭一戰,揭開國軍與金門患難與共,唇亡齒寒的新頁,進而衍生出戰地政務和軍事戒嚴的體制。 新頁展開,就戰地政務而言,軍民是「魚水關係」(軍依民);而就軍事戒嚴來說,軍民卻是「主僕關係」(軍管民)。這兩種矛盾關係,像「藤藤樹,樹藤藤」般,在金門島上牽纏幾十年,便牽纏出許許多多恩怨情仇的故事來。例如,在這個小說中所出現的:葉家在營區附近開設「振興商店」;林文光到金門服役並認識葉菲音;葉菲音成了當地文壇新星;葉菲音隨「國家建設參觀訪問團」到台北,並作客林文光家;國防部總政戰部邀請學成歸國的林文光博士赴金門演講,並牽成葉菲音和王智亞相識;在地青年中尉政戰官楊平章因女自衛隊年訓而認識葉菲音……等,以及出現在這個小說之外的:「九三」、「八二三」等砲戰帶給金門的災難;金門民眾應無條件地支援軍事勤務;金門民眾沒有遷徙的權利;「八二三」砲戰後,政府大量疏遷金門民眾赴台定居;金門子弟赴台升學享有種種優待;金門民眾自衛隊參加台北雙十國慶;金門成為三民主義模範縣;金門和對岸實施小三通……等,無一不是那位歷史老人亂點鴛鴦譜的傑作。 回到這個小說的本體,在結構方面,前有〈寫在前面〉,後有〈後記〉,中間以葉菲音為主軸,並沿著這根主軸線建築了一個三進的大廈。第一進,從葉菲音的幼年到婚前;第二進,從葉菲音與楊平章結婚到婚姻破裂;第三進,從葉、楊分手到葉菲音帶著王若南返金掃墓「認祖歸宗」。整個進程,不急不徐、不緊不鬆,且有呼有應,環環相扣、脈絡分明。雖然,有些窗格花樣陳舊而重複,如幾場「床戲」中的部份細描;或有些門框略嫌粗糙,如葉菲音在短時間內成為當地文壇新星等。但因不礙大局,也就可以用小瑕疵來看待了。 陳長慶的小說,給人印象最深的,應是他那塊「第一人稱」的「陳大哥」或「陳先生」的老招牌。但在這個小說裡,不僅「陳大哥」和「陳先生」失蹤了,連葉菲音也不是用「第一人稱」的方式來講述自己的故事。這個安排,除了能方便講故事外,還能帶給讀者一份破繭而出的驚奇與新鮮。 誠如陳長慶在〈後記〉裡說的:「我的作品除了貼近人生,更與這塊土地有密不可分的關聯。」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讀這篇小說,就有不一樣的「熱鬧」和「門道」可看了。 首先,金門在軍事戒嚴時期,只有兩個生活族群:即原島民和駐軍。雖然,前者單純,後者複雜,但人品無族群之分。所謂善惡美醜,都是個體現象,正如一堆芋頭裡,有好的也有壞的一樣,不宜一竿子打盡一船人。如楊母的尖酸刻薄、楊父的宅心仁厚、楊平章的無情無義,惡言鄙行、葉父的嫁女如賣豬、葉姐的忠厚老實、葉菲音的反貞行為、王智亞的見色亂性、政戰部那幾個「北貢」軍官的無聊言行等,都無法用族群的有色眼睛去分判。而最為金門民間所詬病的「台灣豬」,也不是所有在金門服役的「台灣兵」,都會對金門女孩「豬形豬相」地伸著「鹹豬手」。雖然,葉父發現葉菲音跟林文光去看了電影,便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地罵道:「如果膽敢再跟台灣兵出去,我就打斷妳的腿。」但林文光卻是個文質彬彬的君子。也許正因為這緣故,陳長慶有意要扭轉島民以往對族群尤其是對台灣兵認知方面的偏見,特地不讓葉父罵出「台灣豬」三字? 其次,王智亞這位名作家在「耳順之年」,才得到一份飛來艷福的大禮,以及葉菲音不辭旅途勞頓,帶著幼兒王若南回鄉「認祖歸宗」這兩件事,也似乎可以從大、小兩個層次來想像。就小層次而言,前者的越軌行為,可以看作是對金門傳統民風的挑戰。而後者的「認祖歸宗」,則可看作是前面的過失贖罪(王的病死也是一種懲罰)。就因有延續祖宗香火的「大是」,所以,大家對葉菲音的「小過」就都不提了。就大層次而言,葉菲音在「娘家不理,婆家不愛」的悲情下,找到了王智亞這個感情出口。這跟金門當前政治環境下,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發展,找到對岸這個出口(如金酒登陸、晉江引水)有何不同?王智亞有「飛來艷福」,金門有解除戰地政務和軍事戒嚴的喜悅。而王若南的「認祖歸宗」,跟一些金門「鮭魚」的回歸原鄉,和對「金廈一家」的認同,也有些相似。 小說的情節,讀者除了可以浮想聯翩地去捕風捉影外,也可當作普通的社會新聞並由點到面的來看「熱鬧」。例如:「振興商店」有美女葉菲音當家,「生意」必然「興隆通四海」;某餐廳有葉菲音坐櫃檯,也必然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帶來「財源茂盛達三江」的榮景。女孩子在父母不合理的「戒嚴管制」下,賭一口「不會做老姑婆」的氣,貿然地嫁一個並不十分喜歡的男人,以致自食苦果的,世上絕不止葉菲音一人。妙齡少婦鍾情一個雞皮鶴髮的單身名作家,且在風雨夜投懷送抱,像李自成引清兵入關那樣,引得春風度玉關的風流韻事,媒體上也不乏這種花邊新聞。葉菲音出嫁,死要面子的葉父在聘禮上獅子大開口,且不按禮數,來個大小通吃,吃得只剩下一個紅包袋做為回禮,也算不得是什麼大新聞(比起我國歷史上某皇帝娘,嫌客人的禮品不如意,硬到禮品店去換掉一件滿意飾物的故事來,真是微不足道啦!)。楊家那個惡婆婆為報復親家公索聘太高,且吃相不厚道,回頭便以尖酸刻薄的惡言毒語來惡整剛進門的媳婦,古今也不乏先例。老公非但沒有憐香惜玉的心,且把懷孕的妻子當妓女來玩,這種有嚴重心理變態的男人,大概也不是絕無僅有。名滿文壇,道貌岸然的老作家,遇到美人坐懷,便在心裡朗講起「食色性也」來,也算是男人的常情常態了。但像林文光一家人對葉菲音的雪中送炭,情同骨肉手足,在現實社會雖是少見,可也不能說沒有。至於金門女孩在戒嚴時期的戰爭邊緣,為了躲避戰火及追求人生理想,希望能出走到台灣去(包括嫁「北貢兵,以軍眷身分赴台」),也可說是大時代的小插曲了。 以上各種形形色色的「熱鬧」,總歸一句話,是社會縮影的一角。雖然,有些「熱鬧」看起來是某某人的「個象」,但把同類的「個象」集合在一起再放眼望去,便是個「群象」了。再者,有些「個象」儘管能帶給讀者一個「象外有象」的想像空間,並推演出一些「門道」來。然因小說裡的「個象」有「拼貼」的成分,所以,真的要去找一個人來「對號入座」,卻又會遇到「無號可對」的窘境。這或許是陳長慶要在〈後記〉中,特別強調「不認同」去「對號入座」的原因吧? 總之,《西天殘霞》這個小說,主要是呈現一些在這個特定的時空交會點上所出現的「群象」,用以反映某些價值觀念或客觀環境的轉(改)變。例如:在這個小說裡,完全不見砲聲的干擾,是否在暗示「戰爭已遠離金門」?又如:葉菲音跟王智亞的脫軌演出,就相當程度地意味著他們是有意地向金門的傳統價值觀念宣戰,而葉女的親友、鄰居,對她的「劈腿」行為沒有半句指點,這是否又意味著傳統價值觀念的鬆動與轉變?再如:島上的婚嫁,古早時候多採「童養媳,送做堆」的方式,以達節省費用的目的。到了半世紀前,為抑制國軍官兵和金門女孩結婚,且由於女孩走俏,民間遂私下訂出了「三八制」(八兩黃金,八千新台幣,八百斤豬肉)的聘禮規矩。但葉父開出的價碼是:「十擔肉」、「十兩金」、「十萬元聘金」、「五百包囍糖」,另加三萬六千元「吃茶禮」。如果是「台灣兵」,就要「一棟樓房」加聘金「五十萬」。所以,也可看作是「打破傳統向錢看」的一種轉變了。此外,在人物的刻劃上,最突出的應該是楊家惡婆婆母子倆。其餘如葉父、王智亞、葉菲音等,都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張志民雖只上場晃了幾下,筆墨雖不多,卻寫得神氣活現。只是,王智亞和葉菲音的文才,沒有用作品做直接的展示,可謂美中不足。而楊家惡婆婆嘴裡吐出的「寫那幾個字(指投稿)又能賺多少錢?」就有點不合人物的生活背景了。惟從呈現一個特定時空裡的部分「群象」這個大目標來看,這個作品已完成了它的使命了。 二○○九年二月於台北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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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已走遠─《西天殘霞》後記
寫完《西天殘霞》,我非但沒有脫稿後的喜悅,反而有一份難以言喻的挫折感。因為我必須遷就現實,在序幕將啟時,先做無謂的聲明。即使每位筆耕者都有自由思想和創作的權利,但偏偏就有一些喜歡任意臆測或代人對號入座的無聊人士。對於那些假裝清高的「仁人君子」,以及少數不學無術的「知識份子」,我是相當不認同的。雖然不想與他們計較或一般見識,但實在是難掩內心的憤懣。套用石原慎太郎的名言:「你們都不瞭解我,這些笨蛋!」 大凡有點文學概念或熱愛文學作品的朋友都知道,小說除了寫實外也可以虛構。作者往往會從其週遭的生活環境,或人、事、物,去尋找創作的題材,復透過縝密的思維和想像,呈現出悲天憫人的襟懷。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裡曾經說過:「小說家之所以創作,乃源於描述人類存在狀況的那份熱情。」而隱藏在我心中的這份「熱情」,雖不是與生俱來,但卻是我長久以來親身的感受和領悟。 儘管小說有不同的敘述觀點,各家對它亦有不同的詮釋和書寫方式,然而,文學既然反映人生,相對地也必須取材於人生,一旦背離人生,非但會減弱它的可讀性,勢必也難以引起讀者的共鳴。假若光憑文字與文字的堆疊和組合,不僅不能感動自己,又豈能感動別人?故而,我的作品除了貼近人生,亦與這塊土地有密不可分的關聯,它似乎也是多數讀者、能耐心地把它讀完的主因。因為裡面融入我太多太多的鄉土情懷。倘若沒有這個歷經砲火蹂躪過的島嶼,以及這片生我育我的土地,焉能有我文學生命的延續?因此,對這個孕育我成長和茁壯的島嶼,我不僅時時刻刻懷抱著一顆感恩的心,更與它衍生出一份血濃於水的深情,以及不可分割的臍帶關係。甚至我蒼老的面龐,亦烙印著與這片土地親密接觸過的痕跡……。 誠然我並非是悲情的塑造者,但是,當故事的情節需要做某種敘述與鋪陳時,我絕對不會輕易地放棄文中的一字一句。或許,那些躍動的文字,就是源自我心靈深處誠摯的呼聲,我沒有割捨它們的理由。劉鶚在《老殘遊記》開宗明義地說:「吾人生今之時,有身世之感情、有家國之感情、有社會之感情、有宗教之感情。其感情愈深者,其哭泣愈痛。」而今即使我們身處在一個文明的社會、不一樣的年代,然若想免予遭受感情的牽絆卻不易。尤其是男女之情,更是撲朔迷離、錯綜複雜,讓人有難以捉摸和想像的感慨。 基於此,我自信文中的某些情節,雖然有繾綣纏綿的情景,但卻是萬物之靈的人類內心自然的反映。如此的描述,或許與傳統的保守觀念扞格不入,但並沒有悖離當今這個開放的社會,因而,我的內心感到坦蕩。往後的創作中,如果文中的情節需要我做某種詮說和描述時,我依然會以類此的筆觸來書寫,絕不會受到那些「假道學家」的影響。當《西天殘霞》在《浯江副刊》連載期間,我內心的確有太多太多的感觸,倘使天邊那絲微弱的光線,是引導我邁向文學這條不歸路的光芒,然它又能在這個紛紛擾擾的人間停留多久?或許,只要短短的一瞬間,就會被無情的黑夜吞噬。而此時我心中的霞光已殘,吾亦已年老,願西天那些兒殘霞能激發我更多的創作靈感,不是我文學生命的終結。 置身在這個多元化的社會,以及學歷掛帥、文學獎充斥的文壇,似乎要擁有高學歷或得個什麼獎,其作品方能受到肯定,寫出來的文章才稱得上是主流文學。儘管復出數年來我努力不懈、創作不輟,甚至付出異於常人的代價,但仍侷限於自身學識的不足,依然停滯在舊有的窠臼,距離完美尚遠。可是繼而地一想:雖然沒有任何獎項加身和傲人學歷可炫耀,但是我卻擁有許許多多的朋友和讀者,他們的鼓勵和指正,才是我持續不斷創作的原動力,因此,除了感謝他們外,自己也倍感窩心。 如今,無情的歲月已輾過我金色燦爛的青春年華,接踵而來是生命中的黃昏暮色,讓人有無限的感傷!即便此時此刻我眼已花、筆已鈍,原本熾熱的心湖早已成為一泓冰冷的死水,不久勢將隨著年華的老去,讓靈身化成白骨,復經風霜雨雪的腐蝕而回歸塵土。然則,無論還能在人間遊戲多久,文學仍然是我此生的最愛,趁著腦未昏、手未顫的此時,我會把握當下的每一個時光,一步一腳印,義無反顧地走到它的盡頭……。 感謝您,親愛的讀者,以及同在這塊土地相互關懷鼓勵的朋友們! 二○○九年新春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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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我拉拉他的手臂,他的頭才又緩緩轉向我。「爸爸,這一回,咱們家的柳丁樹開出好多花來,數都數不清呢。等結成果子了,我的去聯絡水果行,請他們多派幾輛卡車來載。可你的告訴我一公斤要賣他們多少錢呀?你知道的,我算術一向不好。」他莫可奈何的笑著:「我才種一顆,就那麼孤零零地一顆,又不是一整座果園,吃都不夠了,還能秤斤賣啊?」難得見他這麼風趣,我也笑出聲來:「說正格的,今年花開的比往年還多,一朵接一朵在柳橙樹上開了起來,又香又美,不信我帶你去看看。」他沒有答腔,就憑我們身上這點血緣關係,我看得出來他恨不得也能走到後院瞧瞧。 於是我彎曲手指弓起手心朝他背上來回拍了好幾下,扳扳他的手指和手掌,拉拉他的手腕和手肘,最後再做做腿部伸展運動,就像每天幫他按摩做復建的程序一樣,每一個環節,每一個動作,我熟練的很,閉著眼睛都可以做。 我滿懷希望走回床頭,一邊撐起他的身子說:「爸爸,你使點力,先坐起來。」他鼓足精神將力量集中起來,一手撐著床板一手環住我的肩。我吃力地抱緊他:「對了,就這樣,爸,你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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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忙裡偷閒過年
小時候,最喜歡過年,一來是有新衣服穿,二來有紅包拿。隨著時光推移,家中經濟狀況日益改善,兒時期待的年,已愈來愈沒有年味。 嫁來金門,發現金門除了民風純樸,還保留許多中原民俗。就拿過年來說,那可是金門人的重頭戲。年將近,首先看到家庭主婦忙著除塵、刷洗門窗、被褥。金城東門菜市場地商家的攤架上陸續擺出琳瑯滿目應景的瓜子、糖果等年貨;婆婆媽媽們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魚蝦菜肉,準備除夕日祭祖的祭拜食物。 五六年前,公公驟逝,家中祭祖的重任,落到我身上。每逢年節將近,兩個孩子巴著日子快到,可以穿新衣、領紅包;我則是一個頭兩個大,除夕那天家中要祭拜七個地方。金門人平日裡節衣縮食,只有拜拜不馬虎。身為金門媳婦的我可不敢怠慢,除夕前一個禮拜,我就先擬一份購物清單,騎著機車到金城東門菜市場擠在人群裡 ,搶購雞、蝦、魚、肉,再載著滿機車的「戰利品」回到鄉下做處理,先一番剁、剝、醃等步驟,接著一陣劈哩啪啦的炸、燉、煮,所需的祭拜時已大底完成。吃頓飯休息片刻,緊接著把煮好的食物分裝打包放進冰箱冷藏,這時已是深夜十一點。俗語說:「大人亂超超(心煩意亂),囝仔愛年兜(過年)」,一點也不為過! 除夕當天的早上,先「辭年」,再祭祖,我提著食物樓上樓下,來回奔跑,跑得氣喘吁吁!兩個小孩也跟著大人團團轉。近中午,祭拜完畢,桌子上的食物已堆積如小山,除留部分回鍋煮食,大部分食物塞回冰箱儲存。待日後慢慢回鍋!午餐用畢,我已精疲力竭,趕緊躲到被窩好好睡一覺! 除夕夜大圍爐吃火鍋,又要在冰冷的水槽裡準備火鍋料理,我的雙手常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餐桌上看著孩子和先生圍著火鍋,吃得津津有味,我心歡喜,一切的寒意和疲勞頓失。 正月初一祭拜完素齋,接下來便和家人驅車前往金門各風景名勝景點觀賞農產品展。首先到達水試所,平日的水試所是門可羅雀,今日參觀人潮卻潮絡繹不絕。魚池邊站滿釣客,初一到初三開放遊客釣魚,先生遇見朋友在垂釣,想A一條魚回家嘗鮮,不料朋友苦笑,先前釣的魚兒以被熟人拿光,現在人多,魚兒受驚嚇,釣了老半天,魚兒都不肯上鉤。先生只好空手而回,悻悻說:「明年也買一支釣魚竿親自垂釣!」小孩閒逛一圈,見無小錦魚可撈,嚷無趣要回家,正巧開始提供白吃的午餐─魚粥。 剎那間,人潮蜂擁而至,排隊盛魚粥品嚐。先生擠進人潮,手上端一小碗魚粥,讓我們品嚐,大鍋飯的魚粥味道真不錯,香甜粘稠。 初二是回娘家日,基於多種考量,沒回大陸娘家,但要招呼回娘家的大娘姑。去年為了吃冰淇淋,排了近兩個小時。今年的初三是活動的最後一天,為吃冰淇淋,一大早就往畜牧所出發,車子到達畜牧所,只聽廣播播放充滿喜氣洋洋的歌曲,卻不見人潮。一家人開始納悶,是不是活動結束了?不死心的我們,冒著寒風刺骨繼續往裡走,看到試吃冰淇淋的窗口依舊開著。我問阿姨:「還有試吃冰淇淋嗎 ?」阿姨回:「有,要幾支?」我要了四支。在好奇心的催使之下,詢問阿姨才得知,早上人潮較少,下午人潮較多。兒子開心的邊吃起冰淇淋邊說:「媽媽,在寒冷的冬天吃冰淇淋,真奇怪耶!」寒風撲面,嘴裡又含著冰淇淋,全身只打哆嗦 ,有道是「冬天吃冰,冷暖自知」! 台北有木柵動物園,金門也有動物園,只是規模小了一點,就在試吃冰淇淋的後方。順者道路走,依序看到烏骨雞、紅臉鴨、圍在一起取暖的獼猴、水鹿、羚羊、比人還高的鴕鳥,還有新長小鹿茸的梅花鹿,最讓孩子興奮的事是看到藍孔雀,兒子好期待能看到孔雀開屏,逗留許久,孔雀終究不賞臉,我只好安慰孩子,現在不是孔雀求偶季節,等到孔雀求偶季節再來觀賞的。看動物是賞心悅目的,但空氣裡瀰漫著動物的糞味,屏息觀賞是有點煞風景! 近中午,比賽吃冰淇淋開始了,圍觀的群眾比比賽人員更high,筆劃比賽人員冰淇淋要用吞下去,不可用咀嚼,否則會傷牙齒,真是「人家在吃米粉,我們在旁邊喊燒」!最後是一個無聲無息的年輕人奪冠,恰是「惦惦吃三碗公半」!那個呱呱叫的中年人只得第二名。 到農試所買農特產品,孩子玩對對碰,拿貼紙排隊換棉花糖,一口一口小心的品嘗,吃得多開心!最後來到林務所,近傍晚,天更冷,風很大,花很美,到處是花團錦簇,綠樹與紅花相襯,讓人感受到濃濃的年味!人潮川流不息,偶碰到熟人,一見面互道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孩子跑到遊樂設施去盪鞦韆,一次比一次高,歡呼聲一次比一次更大聲,樂得合不攏嘴,先生在一旁看得眉開眼笑! 走到訪蘇州園林造景的小湖邊,才發現原湖邊的木造小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本地藝術家的作品,往旁邊走人造小橋流水,便看到一間一落二櫸頭的閩式建築,左手邊有一座假山和噴水池,繞過假山、噴水池,便是鐘鼓樓,害羞的孩子見有人來,嚇得拔腿就跑,一旁見此狀的我只能搖頭!我們家的孩子有待訓練! 身為金門媳婦,過年要圍者瓦斯爐煮得暈頭轉向,祭拜到飢腸轆轆又渾身無力,真希望哪天我也能學政府發消費券給我的祖先,他們可以拿著「錢」去買需要的東西,吃喜歡的食物,如此大家都可以歡歡喜喜過個好年!但是祭祖拜拜這檔事在短期內是無法改變,只好忙裡偷閒和家人一起戶外遊玩,聞花香、看綠樹,聆聽鳥語,沾一點過年得氣氛! 給編者的話:辛苦的編輯老師,此文若有登出,請用筆名「小白鷺」登出,若有不便之處,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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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佇微光蒼茫
永安街上的福德祠旁,我駐足端詳著一面毛筆寫就的招牌上「正黑豬肉」幾個大字,覺其樸拙可愛。而每個字的周圍,並且還仔細端整的畫上大紅圈圈,喜氣而醒目。這戶人家顯然是賣豬肉營生的,在自家門口打上醒目的廣告,倒是經濟合宜;但不知土地公日夜聞著肉香飄然,會否心動難耐? 老街上,舊日的夥房交錯隱身在新興的屋舍中,新舊建築替遞聚合的街巷,卻也一派恬然。你或者發現一面殘磚破牆,已然風化的土石邊上,攀爬著綠蔭幽幽;或者望見幾幢瓦房老屋門前,畦畦黃花綠苗,迎風搖搖;或者也察覺比鄰著新式透天的,竟是一處灑然整潔的舊式庭園。有的新世代美濃人,仍住在祖先遺留下來的祖厝裡,瓦房入口的門楣上及兩側旁,滿貼著紅紙寫就的橫幅及對聯。我鑽進了一處窄巷,發現一戶半翻新的老屋,正廳的門楣上,高掛著道光十九年所頒立的「文魁」牌匾;這戶人家的祖先,曾經高中舉人,而光耀門庭至今。老屋前的廣場上停了台藍色載貨卡車,我好奇趨前拍照的時候,正巧遇見主人趕著出門送貨,他滿臉親切也難掩驕傲的微笑歡迎。據聞美濃一地的讀書風氣極盛,後輩子孫科考中舉者多不勝數,故在老街上文魁、進士、貢元等的牌匾,時有所見;而永安老街也素有「進士街」之稱。 走到一處清秀極了的紅磚門樓前,欣賞著古樸雅致的飛簷層瓦,釉綠花磚,以及雖漆面褪盡,依舊簡約風雅的木製大門--昔日煙草大王,美濃首富的林雨春門樓,果然秀致脫俗,有著大戶人家婉約落落之氣。老街上一些經後代整修過的老房子,面目一新,雖少卻幾分古雅的韻味,然大致的夥房型制,仍完好的保存著。臨著巷道街衢,廢棄待整的老屋也屢屢可見。那些鏽蝕的門柱、腐朽的窗櫺、頃頹半倒的屋簷,在這美濃「第一街」上,向後代子子孫孫,示現著一則則刻苦艱辛的奮鬥傳奇。 那口開墾之初,全庄賴以炊煮飲用的古井,今雖功成身退,仍含蓄安靜的參與著老街的春秋日月。想像著當年水井邊,該是一片家家汲水,戶戶談笑,孩童嬉耍玩樂,婦女閒聊家常的活潑歡盛景象吧?!那天,我們站在古井邊拍照,時時,還得注意往來經過的車輛。我朝井口探了探,並未見到傳聞中可愛的金魚,也許魚族們累了,井中深水處正打著瞌睡呢。 古井已鄰近永安路口,不遠處對街前方,就望見美濃最古老的地標之一,已有超過兩百五十年歷史的東門樓。幾經滄桑,眼前這座龍簷鳳閣,挺拔於永安街口蒼蒼雲天裡的東門樓,本係當年美濃庄東邊出入的屏障。清朝乾隆二十年,初建的門樓,高三十五公尺,後毀於日軍大砲,經民國四十六年最後的修整之後,成今天所見之面貌。 傳言門樓上之對聯,本為「旭日迎門早,春風及第先」,系出自一雲遊到此的福建省龍泉寺名僧之手,西元一九五七年門樓重建之後,方改詞曰:「門前帶水環青美,樓外屏山積翠濃」。而道光九年,傳黃驤雲高中進士時所提的「大啟文明」四字匾,高懸門樓簷頂,今日所見之匾額雖為重建時仿製,然字裡行間,懷抱恢弘遠大,氣派浩然。富貴曇花,權勢如水,所有的繁華,終究雲煙一場;唯文明的開啟,洞照萬古之幽暗,集所有仁能智慧,廣被眾生,人間共築淨土。 我沿著門樓旁陡峻的階梯拾級而上,美濃河波紋細細,蜿蜒流淌,遠眺門樓外,新興的市鎮街景,朝筆直的大馬路,天際,生動的延伸著。市街上,招牌林立,行人、車輛斷續往來。轉身面向「庄內」的永安路,幾幢鄰近門樓的殘破老屋,孤單的倚在街道入口,視線裡是新時代的美濃風景,滄桑的過往綴點其間,如縷的思緒,隨遠方淡逸山色,沒入一片青空。 戰戰兢兢的壓低著身子,緊攀住扶手,仔細的一階階下得門樓來,見兩個到此參訪的情侶,正研究著門樓下清代所立的「端正風俗」碑文,一名白髮老翁,牽著黃毛家犬,迤迤然朝著不遠處「庄頭伯公壇」行去。 庄頭伯公壇為典型客家之土地公廟,不立金身,不建廟宇,僅設神位以石碑或木牌恭奉之。又其造型上為呼應所謂「天圓地方」之說,故祭壇後方構造有圓形隆起之「化胎」,神位碑前則設有方形之「社神位」。農業社會,土地之於人猶如衣食父母,其相互繫連的情感真摯深厚;而今美濃全庄,有超過三百座以上的伯公壇,悠悠天地間印證紀錄著,漢人在美濃一地拓荒墾植的歷史。庄頭伯公後方的古榕鬱鬱蒼蒼,前臨美濃溪河視野清曠,百年老樹下嬉戲的孩童與群聚聊著天的老人,在古榕那見證過,美濃新人幾番老的蒼涼眼底,又當是水月鏡花,千年一瞬的匆匆夢境了。 歲月無聲失落於沙漏,老房子、舊建築卻天地間風霜閱盡,以凝定之姿,形塑著人世的憂歡與悲涼。於是尋幽與訪古,竟似一場生命的解構,慎重艱難的刻劃著心地,一片虔敬,分外莊嚴。(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