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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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音〉試場內外皆硬仗
家鄉報連續幾天熱烈討論高中職入學成績低落的話題,心中感觸良多。回想我們這一代,當年因砲火負笈異鄉,雖無人聞問,但自知努力上進,成績總在前面,比起在地生毫不遜色。早年我在家鄉服務的時候,大兒子從中正國小畢業到城中就讀,國一成績各科均九十幾分,升國二因職務異動隨我轉學台中,學校看成績優異編入前段班,一樣適應良好,考上國立的明星高中。按說年輕一代的父母,對子女教育應比老一輩重視,何以產生如此大落差?究竟問題出在那裡,殊值深思。 長留家鄉的兒時同伴,早已晉身爺爺外公位階,我因年過四十又添個寶貝兒子,所以至今仍是「資深老爸」。考試當然靠平日的苦讀,但需長久耕耘,非一蹴可幾,茲事體大說來話長,且按下不表,談談最輕鬆陪考就有很多學問。台灣陪考風盛,是家長的另一個戰場,不知家鄉如何?我覺得不能把陪考視為多餘,它表示父母的用心,因為場內場外都是一場硬仗。 小兒子考完今年大學指考最後一科,不是為自己解脫而高興,反而滿臉歉意對著我說:「爸爸,恭喜了,從今以後您不用再陪考了!」陪著煎熬兩天,他雖節節汗流浹背,卻感覺輕鬆愉快。我則虛脫無力、咳嗽流鼻水,鼻涕擤到鼻孔紅腫破皮。想想這輩子,不知輕重生了三個兒子,頂著「不能在兒女成長路上缺席」的壓力,拖著老牛破車陪著他們,讀完國中考高中,修畢高中考大學,算算大兒子考三次〈加考軍校聯招〉,老二高中大學各一次,小三子拜教改之賜,硬是考完三次學測一次指考,二十餘年來,歷經九次陪考,過關斬將每戰必捷,堪稱陪考達人。今茲功成身退之時,無私地公開陪考秘笈,願與同為苦命的父母親們共享共勉。 理論上考前一週就應進入陪考準備階段,積極介入考生生理時鐘調整,適應無冷氣空間,考試證件集中管理,文具用品全套重新購置。考前一天查看考場絕對不能免,因須事先計算家與考場的行車時間,確認試場位置並整理擦拭桌椅,勘察停車場、考生休息區及試務辦公室,甚至連廁所洗臉台及買餐點的店都得找妥,以免考試當天措手不及。 陪考首要任務是營造舒適情境,扮演穩定情緒角色,使考生無憂無慮專注應考。陪考人選當然重要,首選父母次為兄姊或其他互動良好可資信賴的長輩。同時段一人陪同就好,上策交由一人全程陪同,俾能掌握全盤狀況。不得已需換手,銜接緊密不可空窗,突發事件發生必須有人在場處理,萬萬不能輕忽,造成遺憾再等一年。類似全家出遊三代同堂,嘰嘰喳喳人聲鼎沸,讓考生心煩氣燥最不足取。男友陪女友或女友跟男友,卿卿我我你儂我儂,教人無法專心,也要盡量避免。 時間掌握確實精準,寧可提前不要延後,替代道路順便走一走。年年都有警車護送考生事件見報,可見再怎麼提醒,總有人會出錯。記得有次陪考,第一天乖乖提前出發,到考場略顯太早。第二天沒警覺性,心想慢慢來就可以,沒想到規劃中的道路塞車,臨時繞道眼看來不及,連闖幾次黃燈,差點撞上橫向疾駛的車子,至今想起還冷汗直冒,更別說當時死了多少細胞。讓兒子驚魂未定應試,搞不好志願落點差好幾格,這樣的陪考不如不陪。 考場開設的休息區,雖有冷氣但最好不去。大考中心規定,為求公平應試,全國所有試場禁止開冷氣,冷熱兩極不易調適。再說停課多日,同學見面你一句他一句,打打鬧鬧干擾不休,既無法靜下來臨陣磨槍,想充分休息也難。最好自行在校園找個僻靜的角落,帶張小椅子,備支扇子,兩本休閒書兩瓶水,毛巾、衛生紙、綠油精不可少,輕裝即可應戰。像有的家長搬桌椅捧鍋碗扛冰櫃………恨不得把家搬到考場重建,未免勞師動眾小題大作。 考試兩天的飲食要悉心照料,考前幾天避免外食或參加喜慶宴會,拉肚子或腸胃不適絕對大忌。白開水自備,公共場所的飲水機,你敢喝我佩服你,謝絕冰品及攤販各式飲料。早餐在家裡吃,第一天午餐,考場兜售的便當涼麵不要碰,找有店面略具規模的館子,先犒賞自己吃點好吃的,再買碗熱煮湯湯水水的麵食帶回休息區,等打完上午硬仗的子女回來,遞上濕毛巾擦擦汗,端出安全又好下嚥的麵食,包准貴子女吃在嘴裡感動在心裡。餐後午休片刻,養足精神奮起再戰。 考試結果當然重要,但無論考好考壞,多多體諒心力交瘁的子女,只要盡力就好。考試期間萬萬不要窮追不捨問「考得怎樣?」更別浪費時間逼著核對答案。陪考人表現輕鬆自在,減少子女心中壓力,臨場實力方能充分發揮。 最後輕鬆一下,來點陪考花絮,如果身邊突然冒出身著背心的婆婆媽媽義賣小飾品,不要搖頭擺手連說不要,也不必用狐疑的眼光去考證她的身份真假,何妨花點小錢就買吧,我幾乎只要遇上就會獻上小小愛心,今年的陪考,我挑個綁中國結的藍色玻璃小葫蘆,從她金口說出的感謝與祝福,讓我感動許久,不瞞您說,真的捎來好運道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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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個玩笑─給那些遭時代及命運嘲弄的老兵(四之三)
第69個玩笑:谷原豪 谷原豪,七十七歲,單身,三十五歲那年曾與一位女子訂婚,但未婚妻於婚前臨門變卦遠赴日本。至今他仍保留兩人來往書信數十封。 你送他離開的午後 鐘聲敲響十二記 那原本是多麼幸福的鐘響 你不承認自己轉身曾經掉淚 假如她沒離開—— 假如我先走一步—— 你反覆撕扯著時間的花瓣 直到唇角不知為什麼 流淌出一朵連你自己也費解的笑 第70個玩笑:李成章 李成章,民國四十二年,滯留越南富國島數萬名國軍撤回台灣,當時在礦區工作的李成章未曾收到通知,成為被棄留當地的兩千多名官兵之一。同時也開始了日後命途多舛的餘生。 抓住電線整個秋天的 烏秋,在想些什麼呀? 小路輕輕顫抖,又打了個結 吶喊找不到出口 像一隻隻掛在岩壁的蝙蝠 黑色的陽光啃你的臉 你坐在自己眉心 想著什麼也不想的某個念頭 噠噠噠噠的心由遠到近 三○機槍還在昨日的山巔 一枚枚仆倒又躍起的眼珠 明天你將回到明亮得像天堂的坑底 那裡是你最後溫暖的國家 有忠誠的影子陪伴你 第71個玩笑:杜旗峰 杜旗峰,二十四歲來台時,大陸已有妻室,妻子剛臨盆,產下一女不久,他即被拉伕隨軍來台。民國七十七年,帶著多年積蓄三百萬元返鄉,這才知妻子已改嫁。心碎的他給了妻女各一百萬元,即黯然回台。 輕飄飄的,雲上的星 星上的風,一枚仰望夕日的枯葉 他的靈魂已失去重量 被剝奪了哭和笑 和思念的權利後 他不知自己幸或不幸 同樣的,他不知道鐘響叩揚 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黑夜和白日要輪替? 語言要被創造? 而瞳仁要被安放在眼眶裡? 第72個玩笑:羅幸雄 羅幸雄,江蘇人,民國五十一年自謀生活退役,以賣各種中草藥偏方為生。先後與三名女子同居,均無子息。身邊仍小有積蓄,然孤寂一人,惟養貓狗兩頭作伴。 滿地的孩童正醞釀一場革命 開始高舉雲朵當作炸彈扔 不久草原也鼓譟起來加入追逐 風以爆炸和棉花糖偽裝形象 三雙眼睛驚奇著眼前景物 貓狗和他驚奇於這群夢幻的孩子 唯有驚奇和注視是真實的 然而所有的真實即將 隨陽光的掙扎,一寸寸 淪入夕日的背面 第73個玩笑:吳明滕 吳明滕,民國十一年生,高雄鳳山人,十九歲那年開始其軍旅生涯,先後當過日本兵、國軍、解放軍。回到台灣時已六十歲,為生活所迫,仍需到工廠當噴漆工。 流星永不消失 每顆星星都住有一個靈魂 並且說凡存在都是真實的 說這些有什麼用呀? 不如把蒼穹當作一口井 可以讓吶喊千年不寂寞 當鏡,可以鑑照淚珠 誰需要永恆呀? 我們要的可是不留鏡痕的 日子及悲哀 第75個玩笑:黃文浮 黃文浮,民國十六年生,桃園楊梅人。三十四年加入國軍赴大陸作戰,被共軍俘虜。在痲瘋病院、礦物局等地工作。文化大革命時因台籍身分遭批鬥。 把眼珠放在眼眶 視線放在眼珠 只是請告訴我 看不見的器官——心 該放在哪裡? 誰烹人的呼嚎? 小路哆嗦起來 誰讓那枚旭日拒絕上升? 無人可回答你的詢問 第76個玩笑:謝台雄 謝台雄,民國十七年生,苗栗大湖人。加入國軍赴大陸作戰,被俘,遭下放勞改十年。「‧‧‧被國共兩邊騙了四十幾年,台灣說要光復大陸,大陸說要解放台灣,人生有幾個四十年呢?」他說。 試著解開的是風中的結 別再說活著是多大的奇蹟 尊貴的是那扇門 門前的梧桐 井湄落下樹影 連俯身於井波的臉都羞愧 好長的一排雁唳啊 悲劇從不能遠颺開始 我也常懷疑 夢 於現實有什麼意義? 我們已成透明的麥稈 光和影都能輕易穿過 第77個玩笑:張騰旭 張騰旭,台籍國軍,在大陸作戰被俘,於安徽北海農場強制勞改二十多年。勞改期間,太太和他離婚。當天,他突然開口唱起「小夜曲」:「……幸福的回憶,歡樂變成憂愁。」他以前從來不唱歌的。 焚一千座宇宙 在彷彿狂喜的歌聲裡 月輪整夜吊死在枝枒 你取下眼睛後才能睡去 所有的山巒如潮濤湧向你 沒有聲息的 是噗噗噗躍動的灰燼 沒有出口的 是被燈光釘在牆上的蛾 凡是靠愛取暖的 注定要獻出自己的骨骸 第78個玩笑:戴國汀 戴國汀,台籍國軍,赴大陸作戰時才十九歲,參加過徐埠會戰,被俘後變成解放軍。政府開放探親,戴國汀大哥去大陸找他。「我和大哥見面,兩人哭得要死,那個晚上話都講不出來。」他說。 左眼和右眼剛從忘川醒來 舌頭凌遲於命運的刀斧 身子哆嗦著 拚命和聲音與憤怒搏鬥 話語講不出的 讓給了闇默 闇默也講不出的 讓給了燈焰 燈焰什麼也沒說 咯咯笑了整夜 第88個玩笑:武應耿 武應耿,原屬國軍第三兵團,民國四十三年時,來到越南蓋高鄉下,沒想到一待就是四十多年,他掀開衣服,槍疤彈痕滿佈腿肚,證明自己確是身經百戰。 他是一片落葉 全身被蛀滿空洞的 思考著復活的神秘 神秘於泥土的呼喚 呼喚殘酷的憐愛 憐愛沉默的思考 因思想的重量而告墜落的 一枚青青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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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個玩笑(四之二)─給那些遭時代及命運嘲弄的老兵
第58個玩笑:陳建宏 陳建宏,八十二歲,從木材工廠退休,手指三支被刀削掉,與老妻相依為命,無子女,有輕微帕金森症,今年中秋當天,不知何故,走進家居附近的河床,差點滅頂。 月薄如船 且搖盪既陌生又熟悉的水湄 破裂的是歌聲人語 他拼命搖著櫓,只是不明白 水波裡總有一張張臉跟著自己? 手指如子彈 子彈如呼疾走的遊魂 在半空發狂 第59個玩笑:林發軔 林發軔,祖籍杭州,二十六歲那年從上海撤退來台,民國四十八年退伍,做過廚師、植樹工,鐘錶廠工人等等。現在一家水泥攪拌廠當雜役,獨居在河邊一棟鐵皮屋。 蝴蝶般沉沉人眠 星子剛點燃不久 剎那間你便飛渡了半生 那曾經用一個眼神給你幸福的人 他唇角的微笑如夢 直到月光敲了記鑼響 你先轉身步入鑼響的頁面 不願猜測誰先舉手拭淚 第60個玩笑:葛聯美 葛聯美,湖南省桃源縣人,十六歲隨國軍來台,民國五十六年退役後即從事報社派報領班。五十歲那年,代替員工送報時,遭一輛轎車撞擊,失去一腿,年輕妻子不久棄他而去。 心,碎裂的巨響超過骨頭的 但那是昨天的事 他說那條腿並沒有失去 是去到一個不再失去的地方 他詫異自己也曾經用鮮血 去刺探一次命運能深幾千尋 清醒時,望著嘴角奇異的微笑 這也是他的經驚奇於碎裂過的 第61個玩笑:詹友輝 詹友輝,天津市人,隨五十二軍從葫蘆島撤退到上海,再輾轉來台,退伍後擔任電影放映師,未婚,領養一子。養子身為旅行社導遊,娶一美籍妻子,定居美國。 也有一台更大的放映機 放映著我們荒誕的一生吧? 只是觀看的是誰呢? 淚墜入新的深淵 抆淚的又是誰? 虛幻的是一切的影像 甚至連無影像的悲哀也是 第62個玩笑:徐世文 徐世文,滯留越南老兵,兩耳幾乎都聾了,卻一直惦記者台灣還有他的長官和部下。目前他和兩個兒子以撿拾破鐵變賣維生。 昨天那個美俊的小伙子哪裡去了? 昨天的火把和誓言哪裡去了? 青春被時間接收 話語被沉默 我不明白的是 為什麼命運穿越千水萬山 總會找到我們? 拾起一塊彈片 嗤嗤的笑聲驀地響起 第63個玩笑:沙慶餘 沙慶餘,江西萍鄉人,十七歲從軍,經歷抗日,國共內戰大小戰役三十次以上,記憶力奇佳,然而這項異秉如今對他而言似乎不是天寵,反而是折磨。 戰友眼角那滴淚 橫越萬水千嶺 依然灼灼燃燒在你瞳孔裡 海峽喊喚聲撕碎了雲 千萬隻手臂來不及跟主人道再見 喉嚨製造最後幾個氣泡 半張臉龐在馬蹄和火的踐踏聲裡 整個眼眶崩落在城牆外八秒半後 你一天天變得痀僂 記憶是磚和石 一塊塊加進你胸口 第64個玩笑:熊宣揚 熊宣揚,江蘇人,約八十歲,在遊樂區販賣充氣氣球。至今仍單身,平日沒特別消遣,觀看人潮是他的嗜好。夫妻攜子同行的畫面是他最感羨慕的。 鴿子們鎮日拍翅疾飛 金幣般的笑聲 使整條街道搖晃起來 但是你並不在那裡 所有的幸福都出自你的幻象 包括你自己的存在都是 第65個玩笑:麥藝豪 麥藝豪,貴州人,今年七十八歲,娶一外籍新娘。妻性凶悍,在早餐店為人幫傭,有一次,夥同在外交往的男友到家中,狠狠打了他一頓。目前他以發廣告單為業。 日頭是台巨大的發報機 在馬路來來回回打著陽光密碼 整個下午他試著解讀 自己蛇白一生的意義 鎮日在嘴角掛著一抹笑 就寢時才取下 無人知道那是他擊敗命運的 秘密武器 第66個玩笑:華寧國 華寧國,八十六歲,在湖南南岳戰役中和共產黨部隊對抗二十九天,受重傷而失去生殖能力。至今未婚,但近十年來,經常來到一夢境,自己和妻兒相聚,一如周遭常人般。 誰說夢境不長久? 我的夢已經跟著我 越過了八十六個山巔 世上永恆的事物不多 我的夢該算是其中一樣 夢境裡,臂膀的傷也慢慢結了疤 哭早已羞愧躲了起來 哀傷的球被踢得遠遠 風箏拉孩子們的手滿地跑 妻的眼睛是兩朵向日葵 屋前邋邋升起一面叫做幸福的旗幟 誰說夢境總不長久? 第67個玩笑:呂威遠 呂威遠,原屬國軍第三兵團,民國四十三年就來到越南蓋高鄉下。他掀開衣服,腿、腹部滿是槍疤彈痕。「我們還指望台灣的政府來看我們,眼看是等不及了。」他悵然地說。 我們的一生何其漫長 這份漫長該有什麼意義? 我們的等待也是 渡口張望的那頭顱 被時間醃浸得太久 宛如酸楚的茄子 我們的一生太漫長 經不起一個小小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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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過後作者序》
這條顛簸而迷人的道路,叫做民主::。 今年的二二八,我在台南市採訪紀念會。會前,我請主辦單位替我留一束黃菊花,認得我的人問:「你要菊花做什麼?」我說:「我也是受難家屬」,對方一臉驚訝:「你不是外省人嗎?」我點頭,但對方卻很難想像………。 母親出生於1935年,12年後發生二二八事件,母親的二哥,也就是我的舅舅,在二二八事件中身亡,又過了12年,母親生下了我。在某種觀念裡,二二八家屬常被定型為深綠的那一塊,但母親卻嫁給了被視為是深藍那一塊,從大陸來台的老爸,還生下了一群「芋頭甘藷」。 每年夏天,我們家族在高雄市旗津海岸聚會,大夥在樹下吃吃喝喝,談天說地,說台語的多,說國語的少,就像一個縮影的小台灣,雖然語言不同,政治立場相異,但從不互指是非、惡言相向,因為我們都是一家人。 如今的台灣,正在開創民主亂世的奇蹟,衍生出另一種畸型的民主模式。是民眾過慣了太平日子,想換個方向找刺激;還是台灣終究無法避免的宿命?如果對眼前環境感到不耐,對未來又滿心徬徨,雖然可透過共同接受的程序,重新定位國家方向,或許新的道路會出現,但新的賭局也將開始;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起責任。 或許有人認為這是一本亂書,提供了不必要的想像空間;但,畢竟只是一本小說,作者可閒扯風月,以書自亂;讀者也可隨夢一場,一笑置之;不可否認的是,在笑夢間,書中卻有幾分意象真實,就在你我身邊,揮之不去,等待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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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過後———序幕
原本以為篤定當選總統的人,和總統寶座擦身而過;反而是卸任的總統,又再度當選總統。或許你很難想像,因為,這是一個亂世……。亂世是只有紛爭,不講道理的;在亂世中,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2007年,罷免倒閣烽火持續延燒,反扁挺扁對立有增無減,此起彼落的群眾運動,從對立到流血。藍軍共主被襲住院,藍綠雙方終行極端,甚於寇仇,民間提議南北分立,各成一國,立法院內藍綠大打出手,最後議決通過,各縣市以公投決定加入南北。 公投結果:北從基隆經台灣西部到台中縣,東部花蓮、台東,及離島金馬地區,厭惡明星化的強人政治,選擇走向合議的聯邦制,共組「台灣聯邦」。彰化縣以南至屏東,及東北部宜蘭,共同成立「台灣共和國」,延續總統制。台灣從2007年7月1日開始分裂準備,包括國防和經濟產業的分立和移轉、外交政策及新幣制的擬定、人民遷徙及往來辦法等依序確立,並訂2008年底為最後遷徙期限。 2009年1月1日,98歲的中華民國從地球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島上分裂新生的兩個全新國家。 在領土安全考量下,邦和交界的重要道路、橋樑、廣場,設置防衛單位,管制人員進出。共和國最北側的「北線防衛指揮部」設在大肚溪南的彰化,其中位於八卦台地上的「北線防衛指揮所」,位於北側防線中端。聯邦的「南線防衛指揮部」設在台中市,並在大肚山設置「南線防衛指揮所」,與共和國的「北線防衛指揮所」隔大肚溪相望。北防所的東南側,沿彰化、雲林、嘉義縣,另設七處防衛指揮所,控制門戶。 2008年底,贊成統一或維持現狀的往北走;支持獨立的向南遷,南來北往的島民形成台灣島有史以來最大的遷徙潮。 面對台灣島的政治變化,中國原本決定只要共和國在2009年1月1日宣布成立「台灣共和國」,就將以武力解決,但美國的介入,迫使中國同意將「觀察期」延到2009年2月28日,視共和國總統就職典禮的宣誓內容,再決定是否動武。美國則全力穿梭於兩岸之間,一方面要求共和國勿踏火線,另方面也再次重申協防台灣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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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與實境之間———《2008過後》出版緣起
幾個月前的一個深夜,熟睡中一聲轟然巨響,我驚醒,心一揪,想說「完了,中共飛彈射過來了!」一時間,逃難、躲砲擊的驚恐感又回來了。我盯著遠處紅通通的燈火許久,才放下心,原來,只是大雷雨罷了。但那晚,我再也睡不著了。 我跟我的同事們說起這個經驗,望著他們臉上好像聽笑話的表情,我心裡很清楚,戰爭的無情與殘酷,對大多數的台灣人來說是很陌生的。而對一個經歷過八二三炮戰,被父母揹著一路從金門老家逃難,連夜搶上一張船票自料羅灣趕搭軍艦到高雄十三號碼頭躲避戰火的幼小心靈,卻是一輩子也無法抹去的顛盪與顫怖。 我是一個金門人,歷經八二三逃難來台灣的童年之後,又回到了出生的島嶼,此後再歷經了「單打雙不打」中共冷戰砲擊歲月,十八歲才到台灣求學、工作。我其實已經很久不曾想過,有一天,我也有可能再次經歷那段拉警報、躲砲彈,看著許多阿兵哥無聲無息就消失的日子!但自那晚起,我那條在前線培養起來的敏感神經忽地驚覺,今日大環境中諸多亂象,讓台灣社會正醞釀著一股不安的力量。 特別是在讀完了李鋅銅先生的預設小說《2008過後》後,我喜,因為這只是虛擬的;我憂,電視畫面裡中東戰爭的慘況,是不是有一天也會發生在我身邊?安定的工作和生活,身旁親愛的家人、好友們,難道會僅僅因為一些政治手段的操弄,而走向「南北戰爭」、「一台兩國」,情感撕裂、勢不兩立的災難局面? 定居在台灣這二十多年來,無關鄉愁,也無關統獨,一九四九的大撤退,我對金門這個被戲為「未淪陷的大陸人、講閩南話的外省人」我生長的島嶼,總是有著一份無法割捨的情感。而對於台灣,我的孩子在這裡長大,我的家庭、工作與生活都在這裡,即使因工作常往來兩岸與世界,但回到台灣,我總是最安心與放心。因為對我來說,金門和台灣都是我的家,而和大多數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一樣,我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這裡,永遠自在地生活與呼吸。 決意要出版《2008過後》,對我和三采的同仁們都是一大挑戰,我們很希望大家能夠靜下心來想一想,如果再繼續對立、分裂下去,明天過後,台灣會是怎樣的未來? 《2008過後》這部小說,藉由一段家族飄蕩在動盪時局裡的故事,非常深刻地描寫了在大時代下小人物的痛苦與悲哀;手足之情被迫徹底決裂,夫妻之愛僅存於軍艦上的短暫團聚,迎向黎明,是完全不可知的未來::。我們幾位原本對政治冷感、以為西線無戰事戰爭離我們很遠的編輯們,在讀了這本小說後,心情都異常沉重;也因為這本小說,我們才突然發現,平常就像陽光、空氣、水一般習慣的民主和自由,是多麼值得珍惜。 我們很慶幸,現階段我們只是在讀小說,而不是活在歷史實境。 看藍不是藍,看綠不是綠,其實色彩一點都不重要,我們要的,只是單純的色調、美好而安定的未來,不是嗎? 馨香祝禱,《2008過後》裡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作者張輝明先生,金門金沙青嶼人,金門高中、師大美術系畢業,現任三采出版集團發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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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禁忌關係
你是我遲來的青春,在我已然成熟,濕濡的床榻上,播下禁忌的種子。 你陡然地出現,無異為我的生命投下一枚深水炸彈。從此,我行躺坐臥、飲食吞嚥,無時無刻不憶及你的存在。你帶著智慧的光芒,照亮了我漸趨乾涸的生活作息。我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逢人便想炫耀你在我生命中的到臨。但每次話到口邊,便又驚覺你我的相逢多麼不合時宜,畢竟對於一個步入中年的已婚女子,這樣的關係,終需別離。 於是我向那位斯文的男子提及你的存在,打算終結我們的關係。他聽完我的敘述,清秀的臉龐皺了眉,搖搖頭對我說:「怎麼這麼晚才來拔智齒?都長歪了妳知不知道?」 我撫著腫脹的右頰,為我們的分離,落下了第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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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秦鵬剛從國防醫學院畢業,被分發到金門戰地醫院,這是他的志願,也是洪嬿的心願,他的兩個孩子已進入金門國民中學。多年不回白犬列島,聽說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無名島已花木滿地,漁村已蓋起了樓房,漁船已全部機械化,當年洪嬿鄉長的夢想的實現,指日可待了。 日子,彷彿螢火蟲的屁股,亮一下,黑一下,黑一下,亮一下…起床、上課、吃飯、上課、開會……入睡…… 杜潞校長目光如炬,他早已看出我放棄不了文學,於是,他發佈莊莎幗為教務主任,這項任命,使弘志高中全體師生精神為之一振。 小莊起午更、忙半夜,她把全副精力投入了教學業務。嚴格考核,認真把關,升學率蒸蒸日上,校譽享名遐邇。杜校長每逢見到我,總是嘻嘻笑著說:「于老師,你要有心理準備喲。將來這個學校的擔子,可能落在你太太的肩上啊。」 我朝他默聲苦笑,溜走了。 莊莎幗的聲譽,在花蓮縣境傳播開來,許多原住民引為光榮,都期望自己兒女能進入弘志高中,它成了步向大學的保證班。但是,學校有一部份教職員,暗地波濤洶湧,對小莊展開了攻擊:「這座學校不用三年時間,就會變成阿美族高中了!」 小莊充耳不聞,依舊埋首教務,盡忠職守,她無怨無悔,從不氣餒,她曾對我說過:「花蓮縣的原住民多,他們考進來,咱應該歡迎,教育本來就是有教無類嘛。」 只要你掌穩了舵,不怕驚濤駭浪!我支持她說。 七 那天在週會上,杜校長向師生講話,由於他稍微激動,竟暈倒講台上。經送醫院檢查,發現他收縮期血壓竟達二一○,舒張期血壓也達一二八,醫師注射了藥劑,囑他休息兩天,即可恢復工作。 杜潞年近五旬,生活極有規律,他每日午餐只吃一碟炒青菜、一塊魚頭、一碗米飯。他的血壓突然升高,大抵工作過勞的緣故。 那晚小莊在晚餐桌上,提起省教育廳將組織台灣高中校長觀摩團,赴日本、韓國訪問考察,為期十天。杜校長因健康因素,批示請教務主任莊莎幗參加。此事使她憂喜參半:她可以藉此機會觀摩日、韓的高中教學實況,作為借鏡;但她若成行,將會引起同事的嫉妒心理,小莊猶豫不決,幾乎難以進食。 既然杜校長請你去觀摩訪問,你就去吧。何必顧慮那麼多?將來如果聘你代理校長,那你就會緊張寫辭職報告嗎?我鼓勵她去,家裡還有兩千元美鈔,讓她帶走,順便買點衣服或家用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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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個玩笑(四之一)
──給那些遭時代及命運嘲弄的老兵 第1個玩笑:鄧大明 鄧大明,在部隊裡是訓練兩棲突擊隊的頂尖蛙人。國共內戰及台海戰役期間參加戰事無數。曾奉上級命令,潛入金門對岸共軍播音站,割下一女播音員首級並帶回。目前他窩居在新竹縣境內某一山區小學,擔任工友。 路已走到盡頭 我知道林子裡有什麼在等著我 孩子斑鳩般的笑聲 洗滌了我的心 還有花叢裡雙魚的接喋 我並不去干擾他們 儘管那交纏的身影驚醒了我的記憶 我想起一個美麗而驚惶的女子了 她喉嚨悲哀的默喊 瞳眸溢出的浪花 我將靜靜走向她 在林子過去再過去的地方 第4個玩笑:羅光信 羅光信,安徽毫州市人,二十歲從家鄉出來,返鄉探親時才知道妻子已改嫁,母親餓死,父親上吊身亡。他患輕度巴金森症,是基督教浸信會受洗信徒,他在民國九十年農曆除夕夜於中壢自宅懸樑自盡。 泥地裡的酢漿草多柔韌 你邊往沒有絲毫風意的天涯走去 邊默唸著誰才是世上唯一的救主? 窗口燈光打遠行信號 那群紅撲撲臉頰天使也不來敲門 風在屋頂拚命翻譯生命奧秘 繩子的驚慌和歎息已過去 明天你將向何處禱告去? 第36個玩笑:唐常才 唐常才,湖南桃源人,參加過三次長沙大會戰,他簡潔地描敘當年在長沙城內外和日軍周旋對抗。「躲在戰壕,遠處敵人慢慢靠近,我們安靜等待著,那心情很難講明白啊。」 誰的巨掌將撕碎我們 這些鐵和水的梔子花 即將瓣瓣散落 兜不攏完整的花貌 誰造了霜花般的晨光 又造黑暗箭矢的太陽? 誰造生之欲的歡忻和仰盼 又造摧折? 第46個玩笑:楊國棋 楊國棋,湖南武崗人,四十七年在金門退役,娶當地兩度喪夫婦人魏氏為妻,以挑糞等苦力撫養一家六口。其幼子即為知名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楊國棋八十九年病逝台北中興醫院。 那來接引的輓歌半點兒也不咆哮 忘川前的另一種河流,溫柔 但迅如奔星,在千萬分之一剎那滑過 右眼剛栽下桃樹一株 左眼已桃林綿延千里而去 在一枚凝視著你的瞳目,你把自己望見 殊美的笑語如梭,穿過你身子 你的身子再穿過笑聲 織成一方錦繡 而在世界這頭 你卻只是遁走成一則眾人傳說的 大漠孤煙直 第52個玩笑:邵治權 邵治權,四川曲縣人,抗戰時即從軍,三十八年隨國軍撤台,四十七年退伍,在金門當小販七十八年返大陸探親,這才知道妻子已改嫁給二弟,自己頓時成了妻子口中的「大伯」。 見到你的那天 井湄的刺槐靜靜瞅著我 滿屋子的話語不出自任何人的口 妳搶著要從眼睛拋出笑 為什麼我把妳的笑當作山間的 一座墓塚那般荒蕪 也許我應該再去流浪 也許我該把刺槐栽種在海上 而不是在井湄安穩的黃昏 第53個玩笑:葉成濮 葉成濮,民國七年生於安徽宣城縣,二十歲入伍,四十八歲上尉退休,轉往金門山外中正堂雜役,始終未娶親。大陸親人除垂垂老矣的小妹外,都已過世。他邊流淚邊笑著說:「快下到人生盡頭了,後不後悔已經沒什麼意義。」 時間拉住浪的帆 逼它回想歸途 而我不想 我是時間之外的不歸人 只是無人知道夜夜 我都要伏劍而臥 恨現實更恨夢 破曉前我不知折衝砍殺了幾百里 我告訴自己哭就是笑 笑就是橫過雲端的一句雁鳴 漸漸遠去的記憶 如無實體的影子 第54個玩笑:李九利 李九利,金門古寧頭人,任料羅港碼頭工,民國四十二年遭人誣陷為匪諜,隔年即槍決,其妻吳甘治哭訴:「打了十多發才斷氣,整個胸口幾乎打爛。」 你原是個吃陽光為生的人 他們請你上車那天 你以為自已要去山的那頭旅行 沒想到你走得更遠 去到一個沒有落塵也沒有暗影的地方 你得到的報償是頓悟 肉體果然是牢獄 有痛覺才有痛苦 有悲劇意識的,才有悲劇 第55個玩笑:王芳茗 王芳茗,福建海澄縣人,民國五十七年任職金門縣金城國小校長時遭誣陷為匪諜,受盡酷刑。四年後因總統頒減刑令才特赦出獄,然原本大好前途從此斷送。 昨天還是一陣雞啼 白銀般的日子 但今天,今天卻是尾翻白的死蛇 鐵窗內,他決定從死中再出生一次 他的思想是塊鐵砧 再火花四濺中不斷捶打 一方水泥地是座海洋 一片斷翼翔騰千里 移到窗口的夕日也能開口道再見 火光四濺中他一天天成了玄學家 第56個玩笑:江德生 江德生,台東關山阿美族人,民國三十四年入伍,後被送到大陸到處打仗,遭共軍俘虜,直到七十七年,哥哥到大陸尋親和他相認。「那個走過來的很胖,是不是呀?」他三嫂問。他用阿美族話回答:「就是我呀,你不要看我很胖,就像空心蘿蔔一樣。」 你說,被踐踏的肉體得有豁達的靈魂 所以你便成為一隻胖胖的空心蘿蔔 你用明喻渡過每一天 眼淚像小米又像珍珠 從臂膀淌出的鮮血,像琥珀 月色像刀 刀像昨天的笑 笑像砲口的青煙 像回不了巢的藍鵲 被山谷的回音追著盤旋 第57個玩笑:陳瑞珍 陳瑞珍,青海人,十六歲那年隨舅舅至武漢經商,來台後自習國畫,以此手藝養活家人。六十三歲那年,妻子病逝,遠嫁荷蘭的獨生女亦失去聯繫,頓感人世如幻。 像一幅幅畫……… 他想:是誰在畫著我們呢? 昨日的小鎮是幅潑墨山水 笑聲如雨簾 雨歇後,蜻蜓開始轟炸溪水 有個七歲的孩子多面熟 原來他在瞻望半世紀後 海峽這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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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杜誠活著,不覺什麼,杜誠離開人間,卻讓我感到孤獨而悲涼。他沒有死在槍林彈兩的徐蚌會戰,卻在恬靜的花蓮為創作一部現實主義文學作品而被捕、自殺!這是何等令人傷痛的悲劇!如果他已結婚,他是絕對不會撞壁自殺的。他的性情樂觀曠達,他的生命充滿韌性與活力,台灣醫藥日新月異,肺結核病已不像過去那麼可怕,即使在綠島關上數載,他總有撥雲見日出獄的一天。為啥杜誠一時想不開,走上了絕路,我開始埋怨起他來。 他的死,是安靜的,沒有哭聲和嘆息聲,只有太平洋的濤聲,美妙而有詩意。幾隻海鷗在天空盤旋,似在為死者的靈魂致哀。秦鵬站在杜誠的墓碑前,喃喃地說:「安息吧!杜誠,人早晚有一天要死的。我們後死的,于光和我都會記住你是怎麼死的?我們二人,總會有一個人把你的壯烈自殺寫出來,告訴世人的。這場國共內戰,犧牲了千千萬萬的青年,這場內戰你殺我我殺你,自己殺自己,愚蠢而可悲。杜誠,你的理想一定會實現的,因為活著的人,會繼承你的意志,為爭取民主自由,為反內戰,流血流汗,奮勇直前……」秦鵬終於嚎啕大哭,把海空盤旋的海鷗嚇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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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碼‧流影的捕捉與重生
金門縣美術學會、金門縣攝影學會、金門縣陶藝學會誕生,同為發起人的盧根,以繪畫、影像與陶藝作為創作,形式多元活潑,藝術態度一貫而嚴謹。多年來,雖身處離島,但他追求創作的嗅覺與熱情始終不輟。2001接掌金門縣攝影學會首屆代理事長一職,使他對金門影像發展有了更深的思索與作法。 解嚴以後,在金門小三通開放下,我受邀兩岸藝文活動,盧根同行,激發了他敏銳寬廣的創作領域與藝術能量。無論在影像、繪畫或陶藝上都有相對的呈現,《伏碼.流影》便是在這緣份的邂逅與兩岸情勢的感悟下孕育而生的。 其實盧根的影像主題很單純,不脫對當前政治碰撞的憂思、記憶的感懷、內心的感知,或者生活中不斷上演的現實經驗之關照。對它們的處理卻是平和的,我們在其影像裡看不到激烈的社會抗訴,也沒有現實的嘲諷,他用節制的步調鋪陳、衍生出具象、非具象的抒情節奏。系列的影像創作,藉攝影思考的語言,運用數位攝影取材藉由後製融合,加入了動態的影像技巧,對照、並列,整體形式的三組式展出安排,作品偏向攝影繪畫化,影像語言上是敘述和隱喻性的融合運用。 作為創作者「拍一張好照片,不如拍張有問題的照片」,透過鏡頭取材,觀景窗的「看」,是探索和沈思的必要前提,然而沒有探索和沈思的「看」也將是處於野性的經驗狀態。對於親歷漫天爆破落彈與冷肅軍事管制的世代眼裡,挑動起有關生命、記憶的問題意識是格外敏銳的。 1992年11月7日金門戰地政務結束,戰爭正式宣告遠離,隨即而來的金門、廈門小三通,在此經濟政治模式下帶來了人口、文化的強大衝擊。烙印在金門人記憶裡的閩南式聚落、僑鄉洋樓建築,戰地獨特設施、景觀、自然生態,宗族的人際關係,都隨著開放觀光的強大趨力而快速掩蓋甚至消失。原是反共前哨的堡壘象徵意義逕行跳接成兩岸中介的和平之島,使原有位置產生混淆,短短十數年間,舊的事物在欠缺文化資產保存意識下輕易臣服於草率政策與市場消費力量,新的事物格格不入的侵蝕著本來的版圖。 在此過程裡,傳統、獨特的文化元素宛若戰爭後的遺忘之物,安靜的被閒置、損壞、遺忘。戰地島嶼觸目可及的遺忘之物正如同潛伏的水流,隱逝在迷彩偽裝的外表。對這種感知盧根急欲用「自覺的符號、對應的色彩、抽離的形體」來捕捉這隱伏的符號。如其〈雷池〉作品,一張「地雷DANGER MINES」告示,界線起不可探知的區域,在這人為界線所框限的範圍是危險而神秘的,然而對於一隻狗、一隻動物來說,「地雷DANGER MINES」的文字是毫無意味的,牠們依舊用本能的經驗法則左右行動。而另一件〈洞〉,是遍佈在金門任何角落的碉堡坑道,戰地政務結束後開始被廢棄,且早在戰爭逐漸遠離時就罕向坑道的深處探險,如今越到坑道底層越是如同黑暗地獄透出冰涼與靜寂;〈夜襲〉則是悼念於烽火中死去的亡魂祭典中,作者的激情所宣洩塗抹出的圖像,再藉由攝影擷取重組後,愕然地呈現出那恐懼、驚慌的臉;喚起昔日島民於夜間奔躲防空洞的緊張氛圍;透過姊弟倆那不安、無助的眼瞳裡流露出的堅毅神情,在驚慌失措的魂體下,脆弱地包裹著最後一道親情的力量。 而潛藏的伏碼是需要被重生,因此盧根創造游動的〈流影〉系列,將瞬間捕捉的所觀、所悟、所愛的眾像組曲;是島影.烽火.人間,以及芸芸眾生流離、竄動、重組、蛻變、再生的生命顯像。」藉由慣用的拉動影像技巧,經時間、空間的位移,影像獲得了解脫、自由。如同〈漂鳥〉一作,最終展翅,急倏拍動翅膀以召喚歷史的記憶、情感和急於飛離影像框架。 因此,〈伏碼〉是一種內在的壓抑,是對當前環境轉變、政治氛圍、個人情感窘境等混雜的敘事:〈流影〉則是一種外在的釋放,兩者對比、預兆著由壓抑到釋放的過程,是由外在環境與個人的一些省思,掙脫尋求定位與釋放,向觀看者發出訊息,這訊息是盧根認為足以尋求紛爭、愚蠢、荒謬之外的弦外之音。 金門隱伏的符號倏乎即逝,快到讓人難以想像。對於非金門人而言,《伏碼‧流影》的影像似乎帶有神話性質,鏡頭下的伏碼,如Susans Sontag寫到:「遭遇苦難是一回事,與受苦受難的攝影形象同呼吸共命運卻又是另一回事。它並不會必然地加強同情意識和能力。」盧根的影像本身讓我們既接觸其現實又不身陷複雜的現實中。傳統的、戰地的金門,對缺乏在地經驗的局外人來說仍舊是如此飄渺,我們可以知道它的存在、聽聞關於它的故事,但真實的只有創作者本身能夠感知。 衝擊、變化時時刻刻都在發生,哪怕是孤立、拒絕變化的小島都無法僵化的固守著。速食化、急功近利的開放、變化,卻更引人憂慮。盧根所捕捉的伏碼〈綠碼〉、〈紅色寓言〉、〈藍局〉、〈缺口〉,顯現了島嶼認同的恐慌感,在島嶼、邊緣的角色中尋找認同的實體,《伏碼‧流影》也提示了這種困惑並揭示了這種渴求。如何讓它能從捕捉、發現,進而產生重組、蛻變、重生的力量,是盧根的影像創作中所欲找尋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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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伏碼‧流影的動意
世人均知道物以稀為貴,凡物萬象在現代人的生活,產生無限的視野,尤其是藝術創作亙古以來,是人類最引以為傲的成就。從古至今,傳統到現代,藝術成為地球人們活躍之源頭。藝術多元創作介面,挑起視覺演義的對話。舞蹈、音樂、陶塑、形色,繪畫及留影,負載不同形式的創作表現。時空環境,歷史人文,則是藝術創作因緣際會的背景。 地球村的每個角落,時時刻刻發生的人事動靜、景物變化,只有當下親身經歷者,方有深刻體認。金門在地球上算是一個特殊的島嶼,超越地質環境,充滿情愫的歷史人文,特色的碉堡,民居和自然生態。金門過去是反共堡壘,烽火連連,經歷一段不尋常的戰地歲月,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炮戰…等,親身經歷這段成長的金門人,很震撼的生命體驗。 我看伏碼‧流影影像作者盧根,鮮明反映著躲砲戰歲月的經歷。從1949至1958年止,一直處在砲彈轟轟隆隆流穿聲,如此干擾生命刺雜聲的歲月,莫大人生經驗的衝擊。盧根年少正好經歷,年少心靈這般與人不同,也產生他生命珍貴的藝術能量。 攝影發展至今天一百六十七年的時光,與繪畫有一萬多年的歷史相比,有一段很大的差距。可是繪畫創作形式,就不像攝影器材拜科技之賜,產生多元的技藝操作與創意。但是繪畫和攝影,畢竟是兩個不同創作領域,也終究與工具、材料有別,相對形成視覺觸感的異化。今天攝影由傳統底片,變革到數位記憶卡,大大改變了攝影的視覺觀。 伏碼‧流影影像藝術創作,或多或少帶點給人思緒些微不解,卻為攝影視窗起了善門,開啟另一扇引人遐思視野之窗。盧根於攝影觀景窗中,找到屬於他的生命視界,展露他生命珍貴的藝術能量。 攝影在眾多藝術類中,算是較具有創意特質,尤其對攝影藝術創作者,那是一片視覺的天堂,令人難以想像的奧妙視界。生活在瞬息萬變的時空,人們感受最強烈的,莫不是週遭環境和人、事、景、物間的起伏變動,尤其是人生活與環境互動所衍生的生命動意,促成了心靈體驗呈現。 伏碼‧流影的影像表現,是游離紀實、觀念攝影之間,非具像而意象的攝影表現,給人一種錯覺,卻又讓人發現作者島嶼生活烙印。島嶼烽火、夜襲漫煙、不安的時空記憶,以及政權更迭、板塊移位、資訊混沌不暢的種種壓力,全在伏碼‧流影解放,疏散長久積淤內心的沉悶。體認、觀察、再現是藝術創作延續的動力,伏碼‧流影則展現攝影者無比的心靈悸動,參透對生長地的摯愛關切,開拓藝術場域與內心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