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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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天堂,下有員莊」
世人常以「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來美稱蘇杭兩地的繁華,但在北宋時代,恐怕還沒有這種說法。因為,中唐至北宋時的蘇杭,尚是謫官所牧之地,如:韋應物、白居易、劉尚錫曾先後貶蘇州,白翁還貶過杭州。另,蘇東坡是一貶黃州,再貶杭州。於此,可見當時蘇杭之一斑。 蘇杭真正的發跡繁榮,成為錦繡富貴之地,恐是在南宋建都臨安(杭州)之後。因「天堂蘇杭」之喻,始見於范成大晚年撰︽吳郡志‧雜志︾:「天上天堂,天下蘇杭」。由於杭州是偏安江南的南宋王朝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官商絡繹於途,送往迎來,參觀訪問,增添多少建設與商機,要不麻雀變鳳凰也難。兼以官商文化,自古豪奢,聲色犬馬,無日無之,一擲萬金,視為常態。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跟民間疾苦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想必在南宋後期,民間已出現這句似褒還諷的諺語。所以,元朝奧敦周卿所作的︽蟾宮曲︾中,便有「春暖花香,歲稔時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句(參見商務大陸版︽辭源‧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到了清末,劉鶚在︽老殘遊記︾第五章裡,又引用了這句話,便可知這句話早已流傳甚廣。惟後來引用這句話時,係專為頌揚蘇杭山水園林之美,繁華錦繡之盛,不再有反諷的意思了。 不過,在唐朝時,可以媲美「天堂」的,則是「員莊」。︽全唐詩‧卷八七七‧諺謎‧員莊諺︾:「上有天堂,下有員莊。」是為明證。 該諺只此八字,然題下有「注」云:「員半千莊在焦戴川,北枕白鹿原。蓮塘、竹徑、荼 架、海棠洞、會景堂、花塢、樂畦、碾磨、麻稻、壟塍鱗次。」 「注」中前十三字,當時也恐只少數人懂,而對今人來說,更是難懂。蓋因「人生地不熟」之故也。惟「諺」中的「員莊」,就是「注」中的「員半千莊」,是毫無疑問的。然「焦戴川」不見經傳,惟有求之於「北杭白鹿原」。據︽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白鹿原,即霸上,陝西長安縣東,接藍田縣界。」經查現今西安週邊的地圖,界於長安與藍田之間的河川,只有一條「滻河」。據前述︽地名大辭典︾:「滻水,關中八川之一,源出陝西藍田縣西南谷中,西北流經焦戴鎮,為焦戴河。」由此可以斷定,焦戴川就是焦戴河、滻水、滻河之異名,也可說是滻水或滻河中間的一小段。而「員莊」就在焦戴鎮近旁濱水處。 「員莊」是以姓名莊,莊主是員半千。據︽中國人名大辭典︾:「員半千,唐,全節人。本名餘慶,字榮期。幼通書史,舉童子科。長,事王義方。王曰:『五百歲一賢者生,子宜當之。』因名『半千』。咸亨中,為武陟尉。武后時,守豪、蘄二州刺史,所至禮化大行。睿宗初,累官弘文館學士,封平原公。半千歷事五君,有清白節。老年樂山水自放。及卒,吏民哭於野。」 這則小傳,已替「上有天堂,下有員莊」做了最佳註解。即所謂「下有員莊」者,乃指濁世中仍有人間清境,也有藉人地而諷世之意,惟與現今所謂的「下有蘇杭」之標舉逸樂華麗,則不可同日語。 附帶一提的,是前文中的「焦戴」二字。焦是焦先,漢末高士,隱於鎮江焦山。戴是戴逵,晉朝高士,隱於浙江剡溪。「乘興而來,興盡而返」的成語,就出於王徽之雪夜訪戴逵的故事上。所以,由此又可推定:川名、鎮名之改稱「焦戴」,是因員半千隱居當地之後,當地人為了讚美或紀念他的高風亮節,寧靜淡泊,乃集兩位先賢的姓氏來名川、名鎮的。 綜上所述,可知古人筆下,多有來歷,故在運用成語、諺語時,最好能順便探本索源一下,久之,筆底瑕疵,不清自除,亦人生一大樂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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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入夢──三帖極短篇
(一) 一枚暈月爆溺在漲潮熱滾的午後卡布基諾,我該醒了,像永遠的第一次嵌在慢慢長大的時間迴廊,傾聽去留之間透明的不捨。 去年。 您的笑聲和濤聲依然在天際浩瀚中接踵撞擊我的耳膜,眼前的山和海和樹和寂靜和我再次的出走,我選擇有夢的淨土「鹽寮」,這裡盛產寂寞和豐碩的牽掛。 海韻低吶,風向亂髮編舞,飄香的咖啡瀰漫這間木屋,主人是了卻紅塵的隱者,他生命裡剩下幾本書和字畫和無悔。 今年,我又重返造次,讀著我們共同尋覓的轉折,就像行囊裡躲躲藏藏的胡蘭城和張愛玲,沒有結局,沒有太多支掌明天的黑夜,黑夜撥不開破洞的黎明。 冷,因為冬夜,因為您在海岸線盡頭的異鄉,因為您喜歡踏浪拾水,而我腳下就有半塌泛開的朵朵浪花,我們在共同尋找海的盪漾笑容,一夜又一夜,每天,這裡儲藏我們許多隨波而去的故事。 二○○一年末,是誰入夢?我在鹽寮。 (二) 這裡翠巒山谷宛如一幀范寬山水,永遠懸掛在這小小邊境鄉鎮,豐饒了傳說神話和許多如煙似霧的圖騰記號,或許它是難於逃遁的抑揚頓挫風景,嫵媚中夾雜了淒美。 山與山之間有蓊鬱樹林,樹林間又有曲折小徑,迴腸旋繞,不知道往何處?遠方。曾經有我們的笑聲埋伏迴盪在這西岸山崖,您在南,我在北,彼此呼喚越來越遠的乳名,甚至模糊了彼此越來越小的背影。 那年,秋涼,天燈繁華的夜晚,我們沿著廢棄鐵道小石路一直走,走到星星紛紛墜落的暴黑暗夜,我燃點如火體熱的您,一點點的光,整座山便亮起來,從此,山中無歲月,我們便在此紮營深居,直到您再竄紅塵,我才洞明這是一段今生前世戲緣。 短,但閃爍的炫麗依然在良夜裡吐蕊燈火。 二○○一年八月,庫存的記憶,我又來到了平溪。 (三) 三月雨,是心事未乾的泥濘,許多逗點還停留在未讀完的您,窗前就急促行走搖洩晃動的落影。 手機一則短訊:「相約天母」,我沿著中山北路上游直奔,五十年代的咖啡館,空下對面座位,等您從曼哈頓回來,二○○二年,天母適合您,這裡有美式咖啡、有亞曼尼、有比利時巧克力、有誠品、有川久保鈴,也有許多暗巷裡的音樂館,尤其入夜後誘魅的燈火會燒著彼此欲焚的心。 我的瞳孔在守候您,您穿著講究的衣衫,慢慢走過來,我已忘記以前的您,您淺淺的笑,我卻早已把多情的今生綻放。 咖啡和花茶,彼此在複雜心情杯底沸騰,啊!又見面了,天母,夢境裡的愛和過往,一點點的消滅,又一些些的清醒。 好久不見,我們已結束深藏苦楚的隱忍,隱忍曾經,隱忍錯誤,而眼前只努力的開懷大笑,好久不見,天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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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嫁紗
溼冷冷的雨天,窗外響著輕輕幽幽的雨聲。趙慕華坐在書房窗前,伏案書寫。桌上堆滿了書籍、資料、調查問卷。假日的時間有限,現在已過了中午,她還沒有完成徐教授交給她的工作。她計算著,這篇有關勞工生活的報告,至少還要花上四、五個鐘頭才能整理出來。而次日,她在大學的文學院還有四節課,上課用的講義、大綱都還沒有動手,真使她焦急!她集中精神趕著工作的進度,不免責怪自己早上沒有提早起來。三十幾歲的人了,還保留了少女時代的習慣,喜歡在禮拜天的早上賴在床上東想西想。而在遐思中出現的,是一個男子的面孔,他那麼神情恬適。她暗笑自己不切實際。但在到處是痛苦的生活中,這種遐思反正無傷大雅。於是她用這個理由原諒了自己。 父母親穿好了外出服,走到書房來叮嚀她小心爐火,說他們不回來吃晚飯。父母親出門後,整個屋宅裡更清靜了。她寫寫,看看,停停。她的世界就是在這些工作上;教書,和同事、學生一起做社會工作。她老覺得沒有做到多少事,但是,就是這一些事,也耗掉了她不少的時間。她好像總是在趕著工作,還有好多個計劃等著展開。 電話鈴聲響了,她懊悔剛才父母親出門前,忘了請他們把電話筒拿下來。父母親在家時可以代她接電話,請對方留話;她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她匆匆走到客廳去接電話。是那個很熟悉,又有一段時間覺得陌生的,嬉笑的聲音│是他,王朝春。他曾經常帶給她錯綜複雜的情緒的往事,一下子全擠到她眼前。她啞然,不知如何答他的問好。 他還懷抱幻想嗎?他還留戀嗎?難道他還不能相信,她已經不愛他了!好久以來,出現在她腦海裡是另一個男子的影子。即使這個人不接納她,她還是想他;她再不會想王朝春了。 王朝春要求和她見面,說有重要的事情。她想推卻,他卻纏著一定要和她見面,哪怕是很短的時間也好。 「你在電話裡告訴我吧!」 她曾經很遷就他,到現在還是會替他設想。她了解,他的感情多脆弱。 「我要把一件東西交給你。」 「什麼東西?你用寄的好嗎?」 「妳忘了,妳有一件很特殊的東西放在我這裡了嗎?」 慕華警覺地想:難道是我的照片,或是我寫給他的情書?他的人格不會低劣到把這些東西拿到別人面前展示、炫耀的。他只是脾氣暴躁,言語尖刻,憤世嫉俗罷了。不過,為了免除後患,這此東西還是拿回來的好。 「好吧。我馬上出來。我們在那裡碰面?」 「我已經走到妳家附近了。我在河堤旁邊的那家餐飲店等妳;老地方,妳還不致於就忘掉了吧?」 說罷,他有所含意地自顧笑起來,笑中透著一股淒涼和自嘲。他的話,像針刺在她的心上。河堤的飲料店是他們開始戀愛的地方。對她來說,現在是與他久別後重逢的地方。 那天,她和徐教授坐在那裡,一邊吃著熱呼呼的酒釀湯圓,一邊研討社會服務報告表的細節。一個暮氣沉沉的男子走來和徐教授打招呼。她認出他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朝春也許並不認識她。大學時代,他最風光時,她還是個新生,只是站在一旁悄悄地看他。他從大學進入研究所,換了幾個女朋友,每一次縫隙都輪不到她插足。他的故事曾經充滿了耀眼的光彩。後來,突然間,纏繞他的是有如地獄一般的黑暗。人們對他的事,噤若寒蟬。他逐漸從人們的注意範圍裡隱退。偶爾,他前前後後的故事,長一段,短一段地在知識分子間流傳著。 王朝春從人群中消失,前後將近十年。但他昔日的才華,他每次主持學生會議時的氣勢,她仍是印象鮮明。她寧可要自己相信,他只是容貌改變了。她接納他,好像拾起一塊沾滿塵土的寶玉,她細心地揩拭,等待它重放光采。這是上個冬天的事。王朝春在取笑她嗎?取笑她沒有保持一貫的愛心?她感到一陣羞赧。 她穿上厚厚的外衣,撐傘走出家門。室外很冷。她孤零零地走進細雨濛濛,清冷的長巷。她這個冬天過得和上個冬天大不相同。上個冬天,每一分秒都充滿了熾熱的戀愛。好像,熱熱的愛情已經填補了這個世界所有的缺憾和所有的不幸。她那時根本不能想像到,有一天,她會放棄他,遠離他。 河堤外緣已經逐漸發展成一個現代化的小社區。一幢幢的公寓毗連著,新的公寓且還一幢幢趕著興建。這兒小型電影院、自動超級市場、私人醫院、洗衣店,還有好幾家精緻的餐飲店。她走進那間黑色玻璃門的飲料店。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是徐教授在這兒等她,該有多好。她隨即扼殺了這個念頭。 王朝春像個大孩子似的坐在一張檯子裡,顯出侷促不安的樣子。他好像要強調,他是有足夠的理由來和她見面│他把一個大盒子放在餐桌上。這麼大的一個盒子,真是讓她大大地驚訝!她走近,看到是新娘禮服公司的盒子,心裡感到無比的難受。她故意不看盒子,在他面前坐下,鼓足了勇氣等待他先開口。而他只是望著她笑,笑得那麼悲苦。 她打定了主意,要堅持到底,拒絕他,決不和他復合。在他們相處的時候,他好幾次鬧脾氣折磨她,她忍受著努力去適應他。她好像是在替那些曾經折磨他的人,做著補償的工作。她好像也是在為他所愛的,廣大的人群│他們卻不知道有王朝春這個人;做著補償的工作。她曾經執著,最後終於還是放棄了。她有一度很關切地向別人打聽他的消息。他似乎沒有什麼改變,仍是到處跑,遊山玩水。 「妳有沒有要請我吃喜酒呀?」他笑嘻嘻地問她。 「我對結婚沒有興趣。」她保持距離,不失和氣地說。 「我現在,生活已經安頓好了,我大都待在家裡。」 以前,她常向他埋怨,他一個月至少有半個月是在外面玩。常常找不到他人,他會突然地從花蓮,從屏東打長途電話來報告他的行蹤。她常常一個人悶在他們賃居的屋裡生氣。到他們要籌婚禮的時候,他還是這樣。他從礁溪打電話來。她問他:去礁溪做什麼?他嬉笑地說:「只是想泡泡溫泉。」她就在電話裡大罵他:還沒結婚就這樣!結婚以後,他高興就到處跑,找不到人,她怎麼辦?她為什麼要嫁給遊魂似的男人?她掛了電話,就開始收拾行李。這天,她才發現,這個房間裡暗藏著各種低俗不堪的色情刊物和照片。她感到齷齪至極!覺得自尊心受到傷害。毅然決定離開他,她不再幻想她能拯救他。 她努力保持平靜的心情看著面前的男子。聽著他吞吞吐吐地訴說他的近況。 他挪移一下禮服的盒子,對她說: 「這東西擺在我那裡沒有用。」 「你可以把它退給公司。」 她說起,他從礁溪回來後,連連打電話給她。開始時,纏著她,非她出來,一起去買家具,買衣服。她不肯出去。並且堅定地對他說,她不再考慮和他結婚。她好像當她在講氣話,你連連打電話來,自顧說著;他自己去看家具,去買禮服。以後,她不接電話。她的電話都由父母親代接,請對方留話。他們就這樣斷絕了來往。她回復單身生活,忙著工作,很容易就把王朝春淡忘了。有一天,她忽然發現,她被年近半百的徐教授所吸引,平靜的心境又有了微微的躍動。 她瞥了一眼那只盒子。心中感慨著,不知道要到何時,她才會有機會穿白紗禮服?王朝春久久不語。她急著要結束倆人的會面,趕回去繼續工作。 「我得走了。我還有一大堆事要做。不做完,晚上都不能睡覺。」 「把它拿走。妳總會用到它的。妳說了好幾次喜歡這一件。」 她突然眼鼻發酸,幾乎流出淚來。他是個細心的人,總是記住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他也曾好好地愛過她,極力取悅她。那一段他們所擁有過的日子,那一份真而深刻的感情,這時多麼令她惆悵啊! │但是,他為什麼變得不可救藥了呢? 她這時又為自己這一向來沉溺在為徐教授堆砌的幻境而愛到羞愧。如果徐教授受到和他一樣的打擊::: 她無法辨別她現在對面前的男子懷的是什麼樣的感情?她脫口而出: 「我不要拿」 語音中有撒嬌和鬧脾氣。但,她意識到,她是拯救不了他的。他好像是一塊久浸在污澤中的鐵塊,被腐蝕,不能復原了。她毅然與他道別。 「再見了。」她站了起來。 他臉下不再有笑容。那雙灰黯、乾澀的眼睛,漠然看了她一眼,即轉移開去。 她推開黑色的玻璃門走出去。沿著灰濛濛、溼濛濛的河堤走。她忍不住遙望河流的下游。在那裡,王朝春曾在囚室裡渡過長長的,青春的歲月。當他們相戀的時候,他們曾經相擁站在河堤下,那時候,他輕輕幽幽地對她說許多河流下游的故事。 慕華加倍趕工。 門鈴響了。她覺得奇怪,父母親出門忘了帶鑰匙嗎?再說,他們是去朋友家吃飯的,不該這麼早回來。她走去開門。從門鏡上看到她極喜愛、看重的學生李念平俊秀的臉。 她請李念平進來坐。李念平體格健壯,比老師高出一個頭。慕華沏茶請李念平喝。然後,在她面前坐下。 「趙老師怎麼沒有出去玩?」 「還有些工作沒做完。你呢?你沒有回家嗎?」 「沒有。我留在宿舍。」他停頓了一下,神色嚴肅地從外衣口袋裡拿出一份稿件說:「學校處理建設經費不當,我們幾個同學聯名寫了一封請願書,要送到教育部。」 「這麼重大的事!」她輕聲驚呼。 「請老師幫我們看一看。我們簽了名,要負責。」李念平把請願書遞給老師。 「慢慢來,慢慢說。」 為了勸服李念平打消這件事,慕華花掉了整個晚上的時間,她招待李念平吃晚飯。師生倆,吃飯時談,洗碗時也談。談到最後,兩個人都神色凝重。 慕華的父母親回來時,夜已晚了。李念平覺得自己該告辭了。她送他到門外。室外更是冷肅,飄散著深冬的氣息。路燈照在溼淋淋的地面下,亮著片片反光。雨不落了。她看著李念平年輕的背影走遠,轉過巷角,她才走進屋子。 她在書桌前,雙手合抱,沉思許久。這個晚上,她是不能睡覺了。但在她繼續工作之前,她得費一番精神,把自己從無限惆悵的狀況中拯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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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起嘉義公園
「每次都想呼喚妳的名字,告訴妳心中的話:::::。」歌聲滿公園,如同街頭走唱藝人,少年不識愁滋味的青澀年代,嘉義公園成為情感抒發與追尋的最佳去處。 嘉義公園建於日據時代明治四十三年,原名「嘉義公園」,國民政府遷台後改名為「中山公園」,民國八十六年又恢復原來屬於自己應有的名字。 負笈嘉義求學,學校座落嘉義公園附近,因此足下腳印佈滿公園每個角落,門口前一大片空曠廣場是一大特色,或許是位於交通要道,車水馬龍,正好在這兒交錯、迴轉,呼嘯而過,對公園只是匆匆一瞥,殊不知隔一道門的彼岸,蘊含多少的人文歷史,時空交會的軌跡,留駐幾許青春歲月的風流韻事。 溜冰場是課餘時間令人留連駐足之處,自個兒獨自溜冰,享受笨鳥慢飛的自由自在,沉浸在微風相隨的翱翔;或是接龍溜冰,互不相識的溜友,很有默契組合成歡喜遊龍,隨著前行而左右搖擺,穿梭在溜冰場的快樂天堂,是擁擠,也是掙扎,亦是舒緩,瞬間閃躲宛如穿越稻浪高低起伏的浪漫情懷,感受速度的快感,難怪那時候飆車不是那麼盛行,要是多蓋幾座溜冰場,不知飆車族是否就會減少許多,也許嘉義公園未卜先知,盡一份安定社會的力量與責任。 常會有穿制服的高中女生,三三兩兩徘徊在公園,駐足樓台亭閣、紀念碑,談笑風聲,我們年少輕狂,血氣方剛,正進入佛洛伊德自我原慾的青春期幻想,受到男女分化後對異性找尋的驅使,欲向前搭訕,偕同好友背起吉他,選定公園一隅,紀念碑、蒸氣火車頭,或是門口寬敞的天然舞台,席地而坐,拿起歌本唱起當時流行的校園民歌:「木棉道、忘不了、露莎蘭::::::。」特別是「怎麼走」,歌詞中有一段是這樣的:「妳眼眸發出月的光芒,使我難以掙脫:::::怎麼走,越靠越近,目光相對我想認識妳,怎麼走:::::。」愈唱愈是起勁,歌聲響徹公園,繚繞不絕於耳。 驀然,二位清純的女學生,背著書包緩緩從對面走來,腳步逐漸逼近,心跳隨著腳步移動加速震盪,竟然頭也不轉從面前走過,看也不看一眼,實在是懊惱,心情指數倏忽下滑之際,怎知,轉身回眸,短短柔順的秀髮隨之飄逸,心情為之震顫,內心竊喜若狂,莫非目的達成,皇天不負苦心人,感動她們冷漠、矜持的心靈,「鏘!鏘!」二個十塊錢銅板瞬間墜落,一語不發率然走人。 不會吧!怎是這般狼狽下場,哈!哈!相互嘲笑了一番。經歷慘痛教訓,不再唱了嗎?喔!可不,哪能輕言放棄,往後還是要再繼續唱下去! 一回友人生日,邀些志同道合的同好一起歡度,一介書生無經濟能力,大肆鋪張慶祝是何等奢侈,簡僕克難為之,東自民國路買鹹酥雞,西從四海冰果室包紅茶,南於齊普買香檳汽水,北在黑店切盤滷味,共同選定嘉義公園天然殿堂為慶賀之所。吃吃喝喝,杯盤狼藉,食物雖簡單,情感卻充實,光是如此恐無法盡興,再度彈起吉他,月色晦暗疏斜相隨,映照歌本,唱一段思想起,「古月照今城、萍聚、偶然:::::。」當唱到「怎麼走」時,眾人心情沸騰,掩抑不了跳動血液的激盪,引吭高歌,餘音嬝嬝,連那公園門口賣鹹酥雞老闆的年稚小孩,也好奇的引領眺望,倒是為這孩子感到不捨與憐憫之情,父母為了生計,無法加以照料,夜半十二點還不能安然入睡,仍在一旁奔跑玩耍,順道當我們的忠實聽眾。 正值意氣風發、春心蕩漾、染歌於情之際,傳來「ㄛ!ㄛ!」的聲音,一部紅光閃爍的警車抵達公園正門,步出二位穿制服的武裝警員,走到面前,憑藉傲不可欺的口吻,大喝: 「少年耶!是毋是恁底咧唱歌?」 「是啊!」我們乖乖輕聲回答。 「吵死人啦!恁看,怎啊幾點啦!人攏咧睏啊!恁嘛好轉去睏,擱再唱,掩晚就叫恁來派出所唱。」 昨日種種,如今思想起,情景歷歷在目,昔日被選定為諸羅八景之一的「公園雨霽」,今日已是近百歲的高齡,仍保有那份雅致、蓊鬱,縱身繁華繽紛的市聲塵囂,結廬在市郊一隅,猶如世外桃源之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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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包的鼻祖
在餐廳食堂裡把吃剩的菜餚打包帶走,已成一時風尚。非但我們這裡如此,據海外歸來的朋友談起,在外國更成當然的事,他們連一塊麵包也都不肯放過,事實上食客花錢買的食品,吃不完帶走,原是應得的權利,不足以為「難為情」,無小氣之有。更何況暴殄天物,該是一大罪過。 近讀清季李汝珍著遊記小說「鏡花緣」。它內容描述,假托武則天的奪位淫威,志士暗中從事復國運動做背景,並借海外見聞對當時人和事的針貶譏諷,極盡戲笑怒罵之能事,讀來引人入勝。其中也有一段「打包」的描述,記在淑士國酒樓喝酒,下酒物僅有青梅、酸虀、鹽豆、青豆、豆芽、豆瓣、豆腐乾、豆腐皮、醬豆腐、糟豆腐,吃罷,那位臨時被邀同席吃白食的當地老者,把剩菜打包。這裡摘錄一段原文:「老者立起,從身上取下一塊汗巾,鋪在桌上,把碟內所剩鹽豆之類盡數包了,揣在懷中,道:老先生錢已給過,這些殘餚與其白教酒保收了,莫若小弟順便帶回,明日倘來沽飲,就可再叨餘惠了。一面說著,又拿起酒壺蓋,望了一望,裡面還有二杯酒,因此遞給酒保道:此酒寄在你處,明日飲時,倘少一杯,要罰十杯哩。又把醬豆腐、糟豆腐倒在一個碟內,也遞給酒保道:你也替我收好了::::::」 從這一段文字上記述的那位「老者」,他的作為該算是打包的「鼻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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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蘆花翻白頭
連番風雨,一夜之間所有的山頭都染成了白色。看到蘆花,總容易讓人聯想到秋天。秋天,是天高氣爽令人振奮的季節,在昔日的農業社會裡,更是人們一年中付出了勞力與血汗之後收穫的季節;但是,秋天也意味著萬物的即將凋零,充滿了肅殺,也總為人們帶來了離別。古人的詩句:「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人歸山郭暗,雁下蘆洲白」;似乎,蘆花跟別離總是有著一體的關係。 其實,真正的蘆葦是生長在水邊,平常我們所見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那只是芒草而已。 李時珍在本草綱目裡說:「蘆,一名葦,一名葭。生於濕地,處處有之;葉四向而垂,中心抽幹,長丈許。中虛皮薄,色青,老則白,莖中有白膚,校竹紙更薄,身有節,如竹葉隨節生;葉下半裹其莖,無旁枝,花白作穗,若茅花。根若竹根而節疏,堪入藥,取水底味甘辛者,去鬚節及黃赤皮;其露出水外及浮水中者不堪用。」由此可以看出,蘆葦只是生長在水湄。 而芒草,李時珍也有說明:「芒皆叢生,葉皆如茅而大,長四、五尺,甚快利,傷人如鋒刀。七月抽長莖,開白花成穗,如蘆花者,芒也。並於花將放時,剝其籜皮,可為繩箔、草履諸物,其莖穗可為掃帚也。」由此可見,芒草是叢生成簇,上面支支獨立,其根部卻連結在一起,而且蘆葦葉片較寬短,芒草的葉片則狹長。同時,芒草的葉緣,有如鋒利的鋸子,一不小心碰到,就會傷痕累累,所以登山、郊遊時,要特別留心避開。 此外,蘆葦的莖桿粗壯,非常堅硬,中空有節,似細竹一般;而芒草則粗壯盈實,其葉鞘的基部往往附著一層粉狀物。二者俱屬禾本科植物,所以花序俱成穗狀,不過蘆葦的花穗較尖,呈寶塔狀,而芒草的花穗較整齊,垂下時呈掃帚狀,較蘆葦密集甚多。 兒時,廿四孝裡閔子騫「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的故事,深深的鏤刻在心坎裡;對於蘆花成絮,有著極深刻的印象;每當山邊、水湄蘆荻泛白的時候,總不忘和鄰居孩子們跑去採一大捧回來,拍去上面的芒花,一束一束的捆成掃帚;這種掃帚雖然不怎麼禁用,但總是自己動手做的,用起來也別有一番興味。 童年的日子遠了,但蘆花年年依舊,在幾番風雨之後,又紛紛披上了銀白的霞披。那天,車經長橋,不知何時橋下已白成了一片;一時興起,特別到橋下走了一趟,但見遍野的蘆荻翻飛,在秋陽下炫成一片銀白,不禁想起「八月城邊山未雪,蘆花藉藉已漫天」的詩句;真的,冬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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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四章
蔚藍的天 十年以前,有一個時期,我曾瘋狂地愛過蔚藍的天。 我喜歡獨自倚在黃昏的窗口,聽微風劃破寂靜的長空,讓夜露洒上絳色的窗台,我睜著矇矓的眼睛向天空望去,我欣賞星星、月亮、白雲、輕霧;可是使我讚嘆神往的,是襯托在那些東西後面的一抹蔚藍的天。 我說:「月是姊,星是妹,飄約的白雲和迷濛的輕霧是些頑皮的小婢,祗有那一抹蔚藍的天,是一個充滿真情摯愛的慈母!」 於是我像發狂一樣地到處搜索著蔚藍的天。 我從春天的池塘走到夏天的庭園,我懷藏了深秋的紅楓,迎待著寒冬的白雪,我倦了,躺在淒涼的河邊,我飢餓,摘下苦澀的果子充飢,然而啊!我祗是把長長的歲月埋藏在絕望的嘆息裡。 我痛哭嗎?我怨恨誰?是狂風?暴雨?還是那密密的烏雲,遮住了我要搜索的蔚藍的天? 我不敢夢想奇蹟的出現,不敢!早已不敢! 但是今天,告訴你── 我終於笑了!因為我的窗外,一個奇蹟,一抹美麗燦爛的蔚藍的天! 今天,我要做詩,做給你──蔚藍的天! 晴天 雨後的青天,是多麼美麗啊! 太陽好像是含著笑似的,向著大地叫著,把大地上的潮溼,一下蒸發完了。 在乾燥的路上,即使是散散步,也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呢! 天上的雲霾豁然開朗了,心上的愁霧也因此而掃空了! 太陽的金黃色的光輝注射到每一個角落,這角落裡的東西都變成有蓬勃的生氣了,即使本來是毫無生氣的,現在也活躍起來──不看見小貓在跳,小鳥在叫嗎? 這草地在三天前,被雨神侵略得多麼悽寂啊,可是,現在陽光重又來臨,孩子們又把草地佔有為「自己的世界」! 農夫們望望天色,笑逐顏開地說: ──好啦!秋收有望啦! 年青的農婦,被陽光晒得熱起來了,卸去了外衣和頭上裹著的包巾,益發顯得鄉土的樸質的美麗了。 晴天,這晴天的一切,都是幸福的,都是值得歌頌的! 小橋 南北橫跨一座石拱橋,古舊的深褐色的石塊上長滿了鮮苔。兩邊爬滿了濃密的長春藤,正開著星樣的小白花,從這裡,我們可以知道,這小橋已有多大的年歲了。 橋下兀突的石塊挾持著一支清澈的水流,終年的、無歇止的琤琮著。 小橋──你給了我太多的記憶,太多的慰藉了!在寂寞的山村裡,當苦惱爬上了我心頭的時候,我便躑躅在山澗邊,佇立在小橋上,望斷天涯,讓思想如無羈的野馬一樣的奔馳在廣漠的原野。 在小橋上,當我沉湎在遐想裡的時候,我聽見了一陣細碎的聲響,把我從遐想中喚回來,那是流水踏著姍姍的步伐不停的在湍流,我凝視水面,粼粼的水面不時吐著白色的水沫,又很快的溜走了,它是那麼的急促。 早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我愛看那滾動著粼粼的波浪,和在孩子時躺在草地上或晒穀場上,看奇妙的天空裡的雲霞一樣,我喜歡這一些,因為在那裡我可以憧憬:人生的寶貴,在寂寞裡,只有神往在小橋上的剎那才是無邊的寬慰。 石砌的小橋連繫著兩個不同的平野,這邊是平疇,那裡是起伏的山。 我常想著── 假如沒有這小橋,那麼這條路必須向另一個方向,或者橋底下的水加闊了,或者那邊便是無際的海洋,我就可以看見了淊天的白浪,隱沒的帆影,還有那高飛的海鳥。 我也常把這支細流比擬為偉大的長江,一切都可以的,在我的思想裡,我是非常自由的,只要我的腦中這麼想時我便這麼作了,彷彿便立身在廣闊的江濱,而那時的心胸也更闊大了。 泉水 崖壑清冽的泉水,晝夜不息地淙淙。 人們在它的淙淙中茁壯、成長、衰老、死亡。 這裡,好像一條巨舌,牴舔著侍立兩旁的崖壑,崢嶸起伏不平的谿底,不讓穢垢沾污了砂礫蘚苔構成的奧秘的圖案。 那邊,一直伸到田野:::在山居者視域以外,灌溉肥沃的田園,哺育著難以計較的新生的力量。 它堅決地向著一定的方向,拿生命去填平前途的凹凸,沒有猶豫,也沒有萎縮,永遠熱情地朝著一定的方向奔走。 它是小山的動脈,給予青春的活力和向上的信念,山居的人們,靠著它,生活才不致完全可咒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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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養慧識
讀書求學目的為何?相信大家都耳熟能詳,不外乎是學會做人處事的道理,以便落實命定的天職,求得利己而且利於人的機緣;進而把所學全力奉獻,以達學以致用的美好目標。 所以我們每一個人,必須努力求學,認真讀書,精進鑽研,厚實學識,涵養智慧,以培養高貴的能力指標;當擁有這些實力之後,不但使自己美麗的憧憬得以實現,也能在自在清朗的神情下,為更多人提供必要的服務。 在努力的過程中,不但要有遠大的期許,作為自我推進的動力,更要有純正的善念,讓智慧與性靈結合;促使光與熱齊聚,才能發揮澤被眾人的願力。 柏拉圖曾說:「意志不純正,則學識足以為害。」有鑑於此,心靈的意向,必須以正向光明為準據,並時時心繫,想為別人服務,而且是無償的付出;其無所求的純正意念,方足以闡發靈智,誘導其善良行為的新生。 沒錯!讀書能使人聰明,因為多學多識,捧著哲人的智慧前行,通常比較不會走錯路;少了嘗試錯誤,多了親身歷練,依據常理來推斷,有更多的時間,用來修身養心,藉此涵養更多的慧識。千萬不要拿多餘的時間來磨牙,三姑六婆閒嗑牙,難免道人是非長短;苟若如此,好不容易凝聚的慧識,會因而消散飄逸,而錯失了種德養慧的契機。想要清朗自在,圓融自處的先決條件,也可能因而斷了後續的動力。 社會上自詡為聰明人太多了,就是不太肯吃苦,因而無法悟得生命森秘的哲趣;這樣不打緊,反而利用這個小聰明,鋌而走險,游走在法律的邊緣,甘於做個社會公義所不允許的社會邊緣人。 此等自誤誤人的實例,尤其在社會治安日益惡化的今日,顯得格外鮮明而令人心痛;人類原本是互敬、互愛、互惠的群體,沒想到會落得和其他物種沒有多大的差別。為了強食地盤、權勢與財富,行險狡詐,口蜜腹劍,逞兇鬥狠,無所不用其極。 如此看來,我們的教育,好像缺乏完美的人格養成,太過於注重知識與科技結果,反而缺少人際的良善互動;在互信不足的情形下,衍生欺騙、謾罵、暴力,嚴重的自暴原始野性。 為今之計,我們該心靈革新一下,注入盈湧的善念,使性靈返璞歸真;那分誠摯的溝通與互動方式,透過深層涵養的慧識,才能勇於表達出來。進而罷除反社會的種種意念與行為,使人類高貴的性靈,得以展現其雄偉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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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之歌
南台灣的艷陽帶蓋鼓聲,騰騰蒸炙好一個爽麗的人間。即使到了夜晚,小巷仍餘溫迴盪,大口喘著熱氣。這時候,隔鄰飄來沉鬱的夜來香;就更教這南國之夜像是浴罷的少婦,慵懶地整理梳妝。 從多雨陰霾的北部遷居來此;從少年邁入中年,這疏懶慵逸的氣氛,與我此刻的心境如此契合。造化多情,直教人生的坎坷路,走來像一曲樂章,哭笑都由不得你。卻不知是先有了底稿,我們只是一路順著唱?或是我們所遇所感而寫就了自己的命運?我們彷彿隨著起伏節拍,「巧合」地升、沉、浮、降。 尤其今晚重讀多年的習作和日記,深深驚悸於那赤裸狂烈少年心靈的掙扎與矛盾,不禁感慨萬千久久能自己。並不是傷痛個人的舊創,而是想到每個少年若都要經過這一番煎熬,豈不太殘酷了嗎?總括來說,少年遭遇的困擾,大概不外乎愛的憧憬與什麼是生命的本質。這種探索,是生而為人偉大的責任,也是人類精神進化的動力。有些人經歷這段過程的時間短‧層次淺;有些人則一頭栽下去,幾乎就是「萬劫不復」日月無光了。這兩個問題,實在很難找到圓滿的答案──或者根本沒有?少年們需要的只是耐性,歲月是最溫柔的母親,在她的懷裡,你必能得到安慰。 古人秉燭夜遊,那是何等的豪情!足見人若有情,歲月之歌更值得珍惜,唐朝有一位少女杜秋娘,在十五歲時寫了一首詩: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十五歲,正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齡,而她的詩中卻涵蘊著積極樂觀,可見那是個健康的,令人自信的時代。若要問今天的少年,他對生活抱持什麼樣看法?可能多半瞠目以對,無法回答。這是時代的趨勢。為什麼? 因為有科目繁多做不完的功課::: 因為有無窮無盡的日考、周考、月考::: 因為有外觀華麗內容膚淺的電視、電影,如果還能剩下一點可憐的時間::: 過於注重外在形式的生活,幾乎完全斲喪了少年思考的能力。彷彿一層層絕緣體,將天生俱來活潑的本性封閉了,無由觸及原本自在生活的核心。少年歲月,我的歌聲曾是多麼的暗啞孤獨,不免對如今仍摸索唱著荒腔走板的少年深懷悲憫。 柴可夫斯基有一首「夜歌」,描寫夜晚微風拂過樹梢,蟲鳴和星光的閃熠;就像平靜水面上些微的波光吸引我們注意,而事實上,沒有夜的靜謐來包容音符的跳動,沒有水的含蓄來承載光的舞踊,則一切多彩曼妙的聯想都只是無根的飄萍。生活之於歲月,恰似音樂之於靜夜、水光之於湖海,彷彿過眼雲煙;人之一生不過百年,而歲月啊,她的歌由少年嚐到白頭,由盤古唱到未來,正是浩瀚無邊,宇宙之大聲。我們何幸生而為人,雖然一生轉眼則逝,與吟蛩一季鳴唱無別,但我們更能感覺歲月如何在我們身上走過。不論悲喜憂歡,只就這一層意義,已該心存感激。 夜已深,經過一天工作,我極欲在歲月的曲聲中,舒適地安眠。為蓄有充沛的活力,給明天譜上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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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寄懷於寫生──談洪明燦的寫生繪畫創作
藝術‧生活‧態度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這兩句名詩是出自唐朝溫庭筠的︽商山早行︾,由文字鉤畫出一個情境;寒冷的清曉,夜幕未除,四周冷瑟凄清,卻蘊含著即將而起的生命躍動。 觀賞洪明燦的作品,頓時腦中浮現出這幅詩境,文字與圖畫產生的共同意象,久久不能忘懷。五、六年來陸陸續續的看過洪明燦的作品,儘管題材有更加豐富、技法表現有更臻圓熟進步,欣見他執著努力、成果斐然,畫境仍然顯露一股冷逸的風骨,生動感人。尤其是素描作品,一經炭色拂拭的天空,愈增添幾許幽深玄奧之美。這似夢幻般的畫境,源自畫家獨特心靈之感發,以及特有的表現手法所致,他的作品都是在家鄉面對真實景物寫生而成,以樸素寫實的畫風,鉅細靡遺的詳加描寫,圖象內容則保留較多的原地原貌,呈現濃厚的鄉土氣息。 在現實的職業生涯上,洪明燦是一位專業的地理老師,然而在藝術的投注與表現上,卻不亞於美術科班出身者。在學校授課之餘,他臨池揮毫,沉浸於書法的天地之中;而週末與寒暑假日,輒與畫友在金門四處寫生畫圖,少有間歇。從事藝術的活動非關謀生之需,也無法勉強而為,能夠長期不畏烈日寒風,不辭奔波辛勞,此熱情與毅力十足令人欽服。 創作過程中須面對種種疑難之克服,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反復在心頭激盪,其中隱含著一股探險的新奇與奧秘,最終不論作品之成敗,成長與進境已在心頭萌養,得失寸心知。而當作品達到自己的預定目標與效果,亦足欣慰生平。藝術之有令人著迷之處,它是一種正面成長的無盡追求,為有限的生命留下永恆的註腳。正因如此,從事藝術工作也必須具備相當的才華秉賦和堅貞實踐的意志。藝術之可貴也在於其有無可限量之自由與可能,正因如此,也給冒充者、投機者、僥倖者、偽作者莫大的機會,甚至有劣幣逐良幣之實,在良莠難分、真偽莫辨的紛亂之中,有良知、有真誠,不欺世媚俗、不沽名釣譽耿介之士,皆高蹈獨往,埋首努力耕耘。 洪明燦誠懇樸實,辛勤耕耘藝術天地,孜孜不倦探求繪畫之奧妙。每因強調局部之精描細寫以直抒藝境,而較忽略潤飾的工夫,呈顯出生拙粗礪的原形原貌,因為不習慣套用一些純熟流暢的成規來表現,所以每每進行得格外艱辛與吃力,所以每一次的寫生體驗可說是個別的學習專案,他從做中學,以經驗和實驗來累積他的畫藝與知能。 在台南師範學院求學時,洪明燦曾研習素描、水彩、四君子等基礎繪畫,對媒材與繪畫學理有相當的奠基。而在爾後的創作表現上,一直持續著水彩、水墨、素描、畫法等不同媒材與種類的經營,冀求有更寬廣的接觸面,以取得觸類旁通的融合,使藝術的表現更為豐富與深刻。 形式‧技巧‧筆墨 欲把思想情感,抑或靈感意象顯現為作品的過程,就是形式與技巧。不同的媒材有不同的處理步驟和方法,而各個畫家也都有獨到的表現技巧,經過千百年的沿襲更易之發展,因不同地域、種族、時代而造就了豐富多樣的藝術面貌。 畫家除了具先天之稟賦外,仍須研習各種技巧和運用各種美的原理原則據此進行創作,所以直覺和表現之間仍有一道難以克服的鴻溝,也是所有畫家努力的課題;如何表現事物的色彩、質感、立體明暗,如何安排畫面的構圖形式、如何表現透視結構、如何顯現媒材的特質,都需深入探討研究,俾能夠隨心所欲淋漓盡致去發揮。 素描是習畫者最基礎的門徑,探討的就是形體的掌握和意念的構思之呈現。通常素描具有四種作用與意義: 一、素描是訓練作畫能力的基本方法,簡言之,亦即入門的訓練,其目的在透過客觀理性的訓練過程,以培養觀察和描寫能力。 二、素描是速寫(Sketch)藝術家被眼前事物所感動時,或是由心裡引發出某些靈感和想像,快速簡易的將此情境描繪下來。 三、素描是一種獨立完整的簡便繪畫方式,在畫具畫材的選擇上和技法表現上比較單純直接與簡便,甚至是一種單色畫。 四、素描一種預想圖,或做為素材的收集與準備,又稱為習作、粉本、草稿、草圖、下繪、設計稿:::等等。為某些大型成複雜的創作做事先的構想安排,以及局部和細節的研究。 洪明燦的炭精素描包含了前三個意義。他在寫生表現的同時也包含了觀察和描寫能力之訓練與提昇。洪明燦發揮了筆線的優點與長處。強韌、蒼勁、古拙而與金石畫派的筆道有異曲同工之效。他的筆尖直入紙心、鉤勒出具體形象,如:屋舍、山石、林木、人物、器皿等,悉以中鋒直率的線條做輪廓刻劃;而陰影、天空、水面、地表以及形體之內的內容則採用撫、擦、塗、抹,這些比較模糊的效果來表現,頓時使賓主、輕重、虛實都能得到一個恰如其分的發揮。 有人質疑水墨寫生是否和炭筆寫生作用相同,只是拿毛筆取代炭筆罷了。或者以為水墨也只是一種單色的水彩畫。其實水墨畫除了與素描或水彩一樣重視造形、明暗、立體、質感之外,並且強調畫境之意蘊,心靈層次的提昇,以及更嚴格的筆墨規範。要求細節的清晰,作畫步驟之順序,以及不耐塗改擦拭,所以要付出更多的時程與耐心。 洪明燦的水墨作品大致以小筆鉤勒,細密的線條排列堆疊成圖畫。重視細節局部之特徵,而筆線犀利如刀刻的痕跡,形體細密而複雜,畫面殊少留有空白,稍有輕鬆之處,僅存天空,而天空也常用淡墨或淡彩渲染過,因此呈現一種凝重的壓迫感。 畫家大概可區分為二種極端的類型:一是視覺型,重視自然與秩序,技法純熟流暢,畫面合乎理性規範,強調客觀的寫實。一是觸覺型:偏重情感的抒發,強調細節與局部之特徵,主觀意識較強烈,技法古拙,甚至形體有扭曲與變形。洪明燦應該是偏向觸覺型的畫家。視覺型的畫家以古典主義、寫實主義的畫派作代表。而觸覺型的畫家如:梵谷、高更、孟克:::等。多數畫派與畫家不是這麼絕對的處於鐘擺兩端的絕對立場,只是對性格與表現風格傾向之大略區分而已。 內容‧題材‧主題 洪明燦的作品以風景為主。許多人苦於尋找題材為表現內容尋尋覓覓,一再變更而無法定著。金門島上孕育的獨特自然與人文景色,提供了源源不絕,深刻動人的題材。島上雖然沒有高山峻嶺,瀑布激流、古木參天、千里江山這種雄奇壯闊的景象。但在丘陵地表上,東北季風之侵襲,四面環海、祖國隔岸對峙,在貧瘠且堅毅的民風下,也造就了特有的風土民情。益以戒嚴封鎖、前線陣地的軍管嚴酷,使得生長其中的島民之觀察應世,生活態度也有異於尋常人的深邃。 解嚴之後的逐步開放,讓金門人可以逐漸自由,無恐懼的徜徉於藍天海岸,面對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鄉景物,終能放手一搏,一一采入圖畫之中。 家住金城,在島的遠端,如峰上的海岸有崢嶸的奇巖,浦邊的老宅、斗門的古樹群,這種典型、新奇的景象,格外吸引人,描寫起來也較有特色。天候與環境往往是左右寫生的原因,夏季的烈日與蚊蟲,冬季的勁風與寒凍,或是天雨,在在影響作畫心境。幾年的奔波勞動,經驗的累積與畫藝之精進,寫生也較得心應手,意到興隨時也不必再刻意的挑選,因此,還是以金城鎮附近一帶描寫最多。有時即使景點相同,但季節與人為的更替,心境的不同,也成另一佳構。 完全取決於臨場感的直覺,在現場對景寫成,洪明燦是採用焦點式的特寫方向。如同相機的200M鏡頭,這種畫面本身即有割取與誇張變形的傾向,給人一種焦灼與驚異感。 洪明燦的畫,有一種敏感特質,似乎一經觸碰,就會發生一些連續變化。平凡之中潛藏著一股神秘,在雜樹堆中,在海邊磧石上,在荒村廢園裡,在颱風狂肆後,依稀都有人聲人影存在畫的背後,他們存活過,生命流程生生滅滅,一點一滴都存有一段滄桑的經歷。雖然不是引用象徵或隱喻的手法,投射於作品上的圖像代表何種訊息?舞動的筆線與情感和心境是如何的維繫?這些寓意或秘密,只有面對作品之意會,或從畫家口中探知。 寫生不只是一件手的操作,更是一件心靈的工程,前後洪明燦的寫生經歷如果串聯起來,也不啻一幅曲折迂迴,情節感人的「寫生長卷」,我想今後,洪明燦還是繼續不斷的進行寫生的創作。他的生命寄託於此,也顯示出其不凡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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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象學觀的影像書寫
3、空間影像書寫即創作 從 <03:04> 到︿指月記﹀,他又再一次強調了他所謂的無聊。場景、主題雖不同,但我看到黃庭輔一貫的影像手法,影像語彙及形式。︿指月記﹀場景鎖定在台北艋舺(萬華)龍山寺,用長時間的觀察紀錄環繞在此場景進行的事件,大社會下隙縫中求生存的卑微人物,以及衍伸事物狀態的捕捉,再凝為影像剪接的冥想狀態。仍然是沒有預撰的劇本、腳本或人文報導特定的議題,沒有影像載道的陳設,純粹展現作者游牧式的觀照,攝影機作為狙擊獵象的手槍,扣住芸芸眾生相。 就鏡頭運用而言,他仍嗜喜人物半身的近景拍攝,景物與人穿插進行,這些景物如鐘、燒火、擊鼓:::經常被放大特寫,由此而帶出移動的人群動作,分裂、擴散、紛亂,沒有特定目標的人群因而被凝結在一個視覺焦點及環結上,使拼貼的影像有了結構。以分段拍成所採取的影像,如選舉(晚上、雨天選舉時段的紀錄)、日本團參觀、摳腳一連串的動作成為片子剪接中一個較大的主軸。 除了近景拍攝,並且採取仰視,利用廣角之變形造成畫面張力,有時將鏡頭切準人物下半身,不拍上半身,有時拍人的側面,不拍下半身,不直接告訴觀眾是什麼一回事,而預留想像空間。如片中,來回移動的腳影,提椅走動人群的下半身,腳來回的動作。以上,這些顯然構成他在影像上所使用的形式語彙。 配樂,有著極高的水平,使那些平常的影像富有節奏的流動起來,風格類如 <03:04> 內的調性,前衛而現代。 記錄已不是唯一,變成只是素材,更重要的是剪接,轉化。無對白的人群配上節奏性的極限音樂,所有影像中喧沸的人聲都被凝結起來,默片似的留予讓人想像的空間,這時的黃庭輔似乎無暇去批判,他更不是形式主義,影像對他而言,是沒有負擔的,他純讓影像說話,讓影像的歸回影像。 既沒有劇本,在這裡,他從指揮交通誇張的手勢、盲人按摩晃動的影像,黑夜中透視大鐵門深鎖開始:::。緊接是篝火、敲鐘、羅漢金身神像、閱讀佛經等畫面,這中間他拍腳影、椅影,下半身、腳來回的動作,然後是擲筊、擦地、拱手作揖之特寫,影片已從下半身回到上半身,回到白天。 錄影、拍照、日本參觀團的手勢及表情,肢體的捕捉,龍山寺的某一天,他拍攝的全是頭像的特寫,販夫走卒的容顏交織西裝筆挺的朝聖者,以及平日在寺內渡日的人群。如歌節奏的市井小民討生活景象,宗教虔誠的眾生相映照,他又從上半身回到下半身及地上的影像拍攝。 所有繁瑣、平凡的攝錄經過剪接、過濾,一一喚醒這些隱微日日存於百年寺內一角,沉默卻有力的容顏。市聲、人聲、電子混音等拼貼構成配樂,一如 <03:04>,強化了影像的張力。長期的觀察,使他捕捉到許多令人動容的容顏。表情、失序、混亂的影像,消除了文字、語言、對白,剩下只是緩慢中進行影像純粹的移動,以及導演功力的厚薄。 回到影像內容:尼丘、風雨、貓、袈娑、僧侶、布鞋,以及雨中等待的路人、牆角:::等等慢速移動。許多過去電影難登畫面的瑣碎動作,他也毫不猶疑納入。對他而言,也許真實等於影像真理。 提麥克風的婦人、雨中張惶失措的歐吉桑、龍山寺整修中的平面看板、建築、揮扇、摳鼻、抹汗擦額、哈欠、張望、自囈、摀臉、吶喊、打噴嚏、唸佛書、擴散的水滴、純粹光影變幻的廊柱、描金的羅漢、趴在地上的貓、飄拂的書法旗令、飄拂的袈裟:::,我們看到了沒有劇本、沒有主角、配角、沒有對白的影像,純粹流動的影像,建構了他的影像美學:簡潔、細緻、詩意。許多細微處的拍攝,例如:拍袈裟的飄拂、轉動的法輪,其畫面詩意唯美。 他繼續玩味影像:忙碌的蟻與忙碌誦經的婦女、歐巴桑與老嫗的表情歷時共生,與酣睡、腳癢、摳腳、抽煙、平凡的流浪者或市民所有存在的狀態,共生在真實的那一刻。 他一點也不避諱人世的美與醜、善與惡,修指甲、唸佛珠,並時共存的影像後,他更刻意指向那些表面質感、形體的傳達:指甲、肌膚、畸踝、皺皮、蚊蠅沾腳的大特寫,使前面如詩的畫面有個意象大翻轉。影片行將結束前這數分鐘的影像捕捉,在視覺上給予我極大的觸擊,我認為這部份是整部片的精華,若把這一系列摳指甲、摳皮的影像錄影獨立出來再予強化,置於當代美術館,與其它國際錄影大師創作相比也毫不遜色。這一系列慢動作,富質感的影像是謂神來之筆,顯示了黃庭輔「時光雕刻」的概念,或顯示出他隱微不張的極大企圖,走入當代錄影藝術創作的企圖。 ︿指月記﹀從影片一開始到結束,幾幾乎顯示了他兩種不同的影像構成,其語言差異頗大。前者游離在一般紀錄或詩意的影像處理;後者卻極為精鍊,由寫實漸轉入為抽象的語言,讓影像自身說話,讓視覺的回歸到視覺,影像顯示更大的視覺張力和力量。 我認為空間影像書寫即創作,黃庭輔沒有太多人文紀錄報導的包縛,他甚至不要這些,然而,他是否為純印象派抑或純表現主義的創作者?從 <03:04> 開始,他的作品中找不到人文紀實的語言之對話、口述、旁白,卻營造了一個更開放的影像空間,更一步小心成就了他的「黃氏風格」。 這「黃氏風格」的延續性及未來,我們正拭目觀察等待中。 (二○○二年八月十三日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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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藝術家:弘一大師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這是一首動聽而感人的「送別」歌,詞曲配合得恰到好處,也是學生時代人人耳熟能詳的歌,作詞者是「中國近代藝術之父」李叔同先生。 李叔同先生也就是出家後的弘一大師。他是中國最早留日學習西洋音樂的音樂家之一,不只在音樂方面很有成就,對詩詞、書畫、篆刻、戲劇等,也有極高的造詣,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名士高僧。 李叔同家境富裕,未出家以前的他,狂放、熱情、揮霍、浪漫、玩世不恭,鋒芒畢露。李叔同留日時,經常涉足劇場,以劇場為日語教室,耳濡目染之餘,和一群留日學生組織「春柳社」,一九○七年二月在東京神田區青年會演出了中國人有史以來第一齣話劇──小仲馬的「茶花女」,他反串茶花女,剃去了他那兩撇美術式的鬍子,取藝名為李息霜。同年六月,又在本鄉戲院公演五幕的「黑奴籲天錄」,他先反串愛美柳夫人,又在第四幕恢復男身,客串跛醉客,為了扮演女角,他還花了不少錢訂製女裝。他可以說是中國話劇的創始人,為中國近代戲劇播下了新的種子。李叔同留日是在東京上野美術學校研讀美術,習水彩、油畫、圖案。他曾花錢專門雇用一個模特兒來習畫,雖然留下的作品很少,但是他是最早將西洋畫介紹到中國來的,對美術教育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青年時代的李叔同原是個花花公子。他眷戀名妓謝秋雲,與詩妓李蘋香酬唱,交歌童金娃娃,捧女伶楊翠喜。據說,李叔同在天津時,曾在晚上提燈籠,偕同唱完戲的楊翠喜步行回家,倆人感情很好,他到了上海後,還寄了兩首菩薩蠻詞給她,其中一首詞為:「曉風無力垂楊嫩,日長忘卻游絲綠。酒醒月痕低,江南杜宇啼。癡魂銷一捻,願化穿花蝶。簾外隔花陰,朝朝香蔓沾。」詞意纏綿,可以想見他當時的風流浪漫。 像他這樣一位才華洋溢,生活多彩多姿的富家公子竟會忽然由絢爛歸於平淡,立意埋名遯世,過著芒鞋藜杖的刻苦生活,確實叫人很驚訝。他的出家,並非由於厭世,而是他認為如果不返樸歸真,找尋真正的自我,就不能求得一個生機煥發,清逸超脫,自在無私的真實生命,所以在三十九歲那年,他毅然地拋下了一切身外的名利,為體驗更深一層的生命境界而去學佛了。 出家後,法名演習,號弘一。他跣足芒鞋,雲遊國內各地,生活刻苦之極,和以往的揮霍完全判若兩人,有二十年在晚間從不點燈火的紀錄。 有一次,他路過寧波,掛褡於七塔寺,夏丐尊得知就去探望他,並堅請他到白馬湖小住幾日,到了白馬湖後,他打開早已稀疏寥落的破舊席子鋪在床上,攤開被,再把衣服捲了幾件作枕,拿出黑而破的毛巾去洗臉。夏丐尊忍不住想為他換一條新的,他卻說:「那裡,還好用,和新的也差不多。」供應香菇、豆腐類的素食,他也拒絕,只吃白菜、蘿蔔,他喜悅地把飯划入口裡,鄭重地用筷夾起蘿蔔來的那種了不得的神情,使一旁坐陪的夏丐尊感動得幾乎要流下淚來。 以前的李叔同是詩人、是畫家、是音樂家,出家後的弘一大師仍是受藝術之神恩寵的生活藝術家──他豐富而真實的精神生活就是一種至高無上的藝術。 一九四二年,也就是民國三十一年九月初四(陽曆十月十三日)下午八時,弘一大師右、而臥,圓寂於晚晴室。圓寂後七天在承天寺火化,一百天內,在骨灰中揀出一千八百粒七彩舍利子,這些晶瑩的舍利子就是弘一大師留給人間最後一件的藝術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