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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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可是一個自小在農村長大的女人家,大部份做的是家事,即使曾經協助家人下田耕種,亦只是做些輕便的工作,如今則必須一肩挑起所有的重擔,叫她如何負荷得了。 一般說來,或許只要有力氣就可耕種,實際上想練就一手農耕本事,卻也不是一年半載即可成就的事。今天,當她的夫婿被匪砲擊斃而失去依靠時,為了養家活口,為了兩個孩子,田裡所有的工作必須由她一人來擔負。以前從未犁過田,現在為了耕種的需要必須重新學習,由不得自己偷懶或想依靠別人來幫忙。所謂求人不如求己啊,自有它的道理,也只有如此,才能在這個農村生存下去。 添丁嫂來到地瓜田,田埂上隆起的新土堆,不就是添丁的新墳墓麼?如果他還健在,家的重擔必須由他來扛,沒有了糧草,他也會設法去張羅,怎麼會讓她這個女人家,七早八早上山來耕作。而且孩子們還在床上睡覺,萬一共軍的大砲提前開火,又有誰會帶他們到防空洞躲避呢?想到此,她拿起番薯揠拚命地朝地瓜的藤頭挖掘,雖然今年的雨水不是很充沛,但地瓜耐旱,照樣生長,只要隨便一挖,不一會就是滿滿的一籮筐。而一籮筐少說也有五十斤重,一旦挖滿兩籮筐就是百斤重,粗壯的男人想挑起,也會感到吃力,遑論是她這個女人家。 於是她衡量自己的能力,把籮筐裡的地瓜分成兩半,即使剛挑起時不感到重,但走了一段路已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因此不得不放下擔子稍作休息。然而,正當她脫下斗笠朝自己的臉上搧風解熱時,遠處又響起轟隆轟隆的砲聲,她趕緊俯下身,重新挑起籮筐,三步併作兩步,快速地往回家的路走。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萬一共軍的大砲轉向朝她們村莊打來,村人都自顧不暇了,還有誰會幫她叫醒兩個熟睡中的孩子到防空洞躲避?而且她大門已上鎖,想幫忙的人勢必也不得其門而入。 走進家門,雖然共軍的砲聲並沒有轉向,村莊也平安無事,孩子依然在床上熟睡,可是她卻臉色蒼白,上氣不接下氣,熱汗已變成冷泉,四肢無力地癱軟在門檻上。腦裡則不斷地想:不知往後的日子是否天天都如此?還是痛苦的日子有盡時、快樂的時光正在不遠處?想著、想著,不禁淚流滿面。(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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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中1518同學會
金門縣金城鎮示範中心第18屆國小學生畢業後,再跟實力相當的金門縣各鄉鎮國小畢業生努力衝刺,衝啊!衝破封鎖線(初中會考)金榜題名後成為金門中學初中部第18屆初一新生(初中部18屆最後一屆,因九年國民義務教育開辦)初中部三年畢業後,又考取金門中學高中部,畢業時是金門中學高中第15屆,哇!好複雜呀!因此稱「1518」,簡單又明瞭。 當砲火與瓦片齊飛的年代,是我們求學的黃金時期,驚心動魄的砲彈卻把我們淬煉成戰地菁英,風裡來,雨裡去,風雨生信心,踏穩腳步,更上一層樓,畢業後,揚起帆來,遠離家鄉,務實踏實的本性,堅苦卓絕,坐擁江山,枝繁葉茂,幸福無邊。然,午夜夢迴,思鄉情怯,回首前程,時光匆匆,留不住的歲月,令人茫然,幾十個年頭一晃而過,同學各奔東西,鮮少互動,那年的離情依依,常繫心頭!心想,若能在異鄉與同學們歡聚,相互關心,該是多麼美好的事呀!於是積極籌備自組同學會,推派獨臂刀王許燕同學為旅台「1518」同學會會長,精選吃白飯配砲彈的「823」為聚會時間,四通八達的西門鬧區國軍英雄館為聚會會所,每年的823,同學都能熱絡參與,從此以後,同學不再相見不相識。感恩歷任會長許燕、黃榮鑫,現任會長陳其路,總幹事王麗嬌及熱心同學通力合作,發揮所長,夙夜匪懈,同心同德,讓思鄉與懷念中挹注一股強勁的平衡架。 金門「1518」同學會會長盧文韻,旅居香港,非常關心金門同學會會務,幾次重要聚會都在飛機上勞燕奔波。幸好同學不分彼此,相互支援,副會長林成文、謝金川,總幹事楊子夜還有多位同學,更是競競業業,分門別類,各司其職,深怕有負眾望,不敢稍歇停息。成文副會長,操勞過度,身體微恙,該留下空間,好好靜養,期盼成文同學早日康復,再帶領大家,讓金門「1518」同學會與旅台「1518」同學會,遙遙相對,相得益彰。在閃爍的星空下,分享所有的喜樂。 105年1月17日,假金門昇恆昌宴會廳舉行台、金「1518」同學會,是日,細雨濛濛,寒流駕到,聚會的同學源源而來,餐會報到處嘉賓雲集,熱鬧滾滾。氣質美女月娥、彩輝、玉珍、含麗、能仙、麗嬌、素英等自動站上服務專線,當起會費收費員。活力充沛的同學,個個笑逐顏開,自動自發,尋找自己名牌並掛在胸前,方便兩眼相望,一目了然,同時書寫自己及眷屬姓名於收費單上,只見大筆一揮,簡潔有力,霎那間整個流程勢如破竹,順暢無比,真是舉頭望明月,低頭足甘心也。 富麗堂皇的餐會大廳,柔和的系列,高貴典雅。縣長陳福海、新科立委楊鎮浯、縣議員唐麗輝、金門中學校長廖俊仁,還有我們的師長們,真是冠蓋雲集,光彩奪目。縣長說:「我們都是金門中學的校友,更是「學長」和「學弟」的關係,對金門的醫療,航運,社會福利,照顧老人等等,一定給予鄉親最好和最妥善的安排,讓兩岸和平發展最友善的金門,真正落實令人稱羨的「幸福島嶼」。 筆硯相親的大夥,男生帥氣,女生美麗,整個餐會跌入吱吱喳喳,喋喋不休的框框裡。聊不完的趣事、糗事、大小事,溫暖的會場洋溢著年少時的歡樂,只見大家平安順遂,幸福美滿,填滿你我思念的心靈。 不捨的是,先一步擇日成佛的師長和幾位同學,在慈濟人秀珠同學帶領下默哀一分鐘,願在天之靈的您們,離苦得樂,早登仙界,同學們齊聲祝福!敬請安息,阿彌陀佛! 今天的種種,明天不會再重來,把握現在是最真實的選擇,多位攝影名師陳森照、陳淑雯、葉長雯等,犧牲美食,緊抓瞬間的感動,把不可能化為無限可能。主持人秀珠同學,擴大嗓門,喚醒大家,現在不拍,明年又老一歲,天哪,快,快,快,同學們!多拍幾張美美的合照,讓瞬間凍成永恆。 遙想當年,青春年少,百花盛開,哪知,才看過幾度夕陽紅,來不及搬個椅寮,喝杯咖啡,聊聊是非,突然間,被秋風「哈啾」一聲直接掃上族繁不及備載的銀髮族,時光啊!您就那麼循規蹈矩,一成不變,非要汲汲營營,滴答滴答一直往前跑,這一生追著您東奔西跑,渾然不知越走越遠,想回顧,想揪住甚麼?卻時不我予,頭禿齒搖,老態龍鍾,唉!記得那年,我們歡天喜地,掛著名牌快樂上學去,今日,我們也歡天喜地,掛著名牌尋找往日的舊夢。 剛上初中一年級,母親剪的西瓜皮好醜但很可愛,鐵面無私的教官總是三令五申訓示不完,而我們有跑不完的體力,揮灑在寬廣的運動場上,體育課的越野賽跑、跳箱、田徑、排球,揮汗如雨,精神百倍;音樂課優美旋律,老黑嚼、送別、桑塔若琪亞、踏雪尋梅等等歌曲,時至今日,餘音嫋嫋,扣人心弦。精彩的每一天,朝氣蓬勃,熱力無限,原來兒時的歡笑這麼動人,無憂無慮,無牽無掛。 酒後三巡,深藏的片段自動跳脫話匣子,努力拼湊活潑奔跳的青春,是誰?記憶深處的金中校歌又輕輕揚起,腦海中的旋律,牽動多少人的衣角,一個個全自動加入不可自拔的大合唱,繞樑三日,震動屋瓦,比唱軍歌還渾厚雄壯。一遍又一遍,一回又一回,同學們個個歡聲雷動,澎湃不已,羈押的心胸,終於心花怒放,使出渾身解數,唱它個天長地久,直到精疲力盡,期待已久的今天,再多的甜言蜜語也拉不回曲終人散,放手吧!約定健康快樂第一,年年我們都要相聚相會。 (稿費轉贈金門縣身障者家長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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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自各方
「有沒有人要去金門比賽的?」「金門?金門我沒去過欸!」「我也沒去過哈哈。」「那就去比賽順便去玩吧!」「行,來去金門!」 「金門」,這個地名對我來說是極為熟悉的,一個像是外國的境地。自從知道它在歷史中所擁有的定位後,我一直盼望有一天要去那個地方,而這件事,在今年暑假,和我的隊友一起實現了。我們在銜接九月的盛夏時期,和一群來自各校的大學生,前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大學生活中,羽球隊佔據了我大半的時光,每星期的練球,準備比賽,充斥著每個學期的腦中印象。也因為大量的比賽,大學成了我最頻繁前往各個城市的時間,每每一到新的城市,值得回味的,除了比賽過程外,豐富的各地特色自也不在話下。每個城市的氣息都不盡相同,有些城市的人民生活腳步極為迅捷,在街上的人們一步接著一步,隨時都像是在約束著自己動作快一點,再快一點;有些城市的氛圍令人步調不自覺的放慢,彷彿此地的時間被拉長了,不必急促的趕著做下一步,可以很自在,很悠閒,我十分喜歡這樣的城市氣質,在這種地方待上幾天,便是替生活調劑,喘喘口氣,再出發。 一踏入金門,便是這種我所喜愛的感覺。 和台灣地區的天氣特質不同,略為炎熱的陽光,配上隨時帶有濃烈海洋氣息的陣風,其實並不十分令人感到因為高溫而有的不適。我們首站的地點便是相當具有歷史意義的古寧頭戰史館,對於古寧頭之役,透過課本略有耳聞,但當我看見一位帶有略為陳舊斑漬的古銅士兵,做著衝鋒向前的姿勢時,我彷彿聽見了當時的士兵,奮勇向前的吶喊聲,那一股奮不顧身的氣勢正面朝我衝了上來,不禁令我一時震懾。兩側的戰車不大,卻無法讓人忽視,和那位士兵銅像相輔相成,好似守護金門的守衛,一路關照著這個地方。 進入戰史館後,一幅幅描繪當時戰役的油畫,帶領我們回到當時的場景。我不禁想,那些士兵們,在戰爭中,失去了原有的土地,甚至是家人,一路撤退,退到金門時,身上具有的資源所剩無幾,卻還是勉力將他人擊退,這是何等的氣魄!他們的努力,給予的是後人獲得了得以居住穩當的地方,這是無法用任何物質的紀念所記下的重大成就。許多士兵在戰爭之後,仍然無法回到老家,一輩子老死在異地,暫時居住地成了永久無法回家的遺憾。想到這些情景,一面為他們讚揚,也為之嘆息。 到達金門的第一天晚上,是比賽的開幕式與第一天的賽程,我們見到了來自廈門與湖南的學生勁旅,以及來自台灣與金門的大學校隊成員,以球會友亦是此項旅程的重心與目的之一。金門並不大,卻足以容納來自各地的我們,為了喜歡的運動,在各自生活相異的現實中,來到了此地。 在三天兩夜的行程中,所暫居的金門大學也令人印象深刻,新穎的學校宿舍,讓人沒有壓迫感的舒適空間,令我們一進入房間後就大呼:「這裡也太漂亮了吧!」「要是我宿舍長這樣,我一定會很認真念書的!」這樣的驚嘆聲不絕於耳,也讓我體認到了金門的閒適氣息是散發自各個地方的,是一塊到處讓人沒有壓力的土地,你可以在此地放鬆自己,樸質的生活氛圍讓人忍不住隨時嘴角上揚,俗事好像就那麼樣的少了許多,這是金門的魅力,一個氣質的地方。 隔天的比賽十分精彩,每隊都拿出真實力與之相互切磋,我們也透過一場又一場的較量中,認識了彼此。羽球是每位球員的共同語言,藉由羽球,我們相視而笑,無形的距離拉近了很多。當天晚宴時,各隊桌上擺放了一瓶金門最具盛名的高粱酒,興許喝酒真的能使一個人的膽量和奔放面展現出來吧,有人幾杯黃湯下肚後,性格變得開朗許多,大肆的說出原先不好意思說的話,原有的害臊一掃而空,直衝著面對的人笑而談話。我們相互敬酒,相互談天,一談起來就像是認識許久的朋友般,熱絡的氣氛充滿著整座餐廳,笑聲不絕於耳,久久不散。 那一夜,著實令人難以忘懷。 行程至此,漸漸進入尾聲。在旅程的第三天,我們前往了另一個金門地標──莒光樓,此地不僅是一個戰地象徵,也是金門當地的一大精神指標,訴說著先代人民的過往,時光會過去,但那些曾經不曾消散過,隨著莒光樓一同停駐在此地,供每一位觀光客觀賞之餘,也一路繼續陪伴著金門成長。登上莒光樓時,可以看見鄰海各地的風貌。當我意識到,廈門真的就在咫尺之處,書本裡的文字真實的映入眼簾,我才真正感覺到字裡行間背後的價值,這樣的地理位置,不禁讓人試想,戰時兩方的人每天是生活的何等緊張呢?我似乎可以聽見砲聲四起的聲響,戰爭氣息又再次送入腦海之中。莒光樓的存在,想必是當時人們用以輔佐心靈的慰藉吧,遙望的地方,是故鄉,也是戰場。 金門的富饒,除卻物質,有的是較其他城市更多的人文氣息,這樣的氣息濃郁的每個角落都能夠感受。因為羽球,我初次踏入了這個曾經的軍事重鎮、現在的歷史文化遺址地,更認識了許多朋友。這些朋友或者來自它方,或者比鄰而居,都是屬於金門的客人,而這個地方用真誠接待了我們每一個人。在這塊土地上,或許有過殘酷的戰爭,有過險惡的掠殺行動,但更多是有血有淚的人們所留下的精神,那份感動,將隨每一個遺跡和金門後世人們所留,且將持續流傳下去,傳頌於每個踏上金門的人口中與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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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薄的棉被
成長就像一次沖澡的領會 將重金屬搖滾的長髮 包上一圈一圈的泡沫 沒有鴿子飛出的魔術與幻想 轉瞬已清潔成平頭 成長是場分秒必爭的鬥爭 我們戒掉許多癮 逃避許多誘惑 連髮都被迫壯烈犧牲 爭取寶貴的時間差 就像LOL後期的復活時間 但人生的道路上沒人等你 復活,再來一局 時間在後催促著 周遭的人事物衰老如此快 從百米衝刺的沸騰熱血 轉為無止盡的慢跑的保溫 如何尋找火源 成了各自的求生技能 凜冬將至 別忘了每天仍要 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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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他們一夥先上山挖好墓穴,回來後萬富和阿火以熟練的動作,並小心翼翼地用麻繩把添丁的棺木綑牢,再把兩根粗圓的槓子穿過前後兩頭預留的繩圈,在沒有道士的引導與孝眷及親友的相送下,村長、阿火、阿呆和萬富,四人合力地把添丁哥的棺木抬上山頭。儘管添丁嫂悲傷難忍地哭斷腸,但終究還是要坦然面對無情的砲火,把他們夫妻拆散的苦痛。 然而,正當他們準備把棺木放進墓穴時,突然匪砲又轟隆轟隆地作響。而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咻地一聲就落在他們的不遠處,霎時濃煙密佈塵土飛揚,鏗鏗鏘鏘的彈片四處飛射,村長一時緊張,竟隨著棺木跌落墓穴裡。 這副由萬富用舊木板釘製的克難棺木,焉能承受他魁梧的身體重量。只聽折地一聲,棺蓋的薄木板應聲而斷,村長的臀部正好陷入棺木裡,在驚慌的同時,整個臉幾乎綠了一半,其他人目睹這幕情景也嚇呆了,趕緊伸手把他拉起來。而當他站起後,卻目瞪口呆地望著前方出神,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不知是否躺在棺木裡的添丁故意戲弄他?還是他自己心生恐懼而驚魂未定?抑或是提醒他往後不能看人行事? 隨著砲聲逐漸地轉向,他們又七手八腳拿著工具,快速地把剛才挖出來的泥土,回填到添丁的墓穴裡,好讓他的棺木免予暴露在外屍體能夠回歸塵土,靈魂亦可盡快地飄向西方的極樂世界。然而三十餘年的人生歲月就彷彿昨夜一場夢,當他與世長辭離開人間後,鄉親永遠會記得他是這場砲戰中,第一個被匪砲擊斃的村民。 可是記住又能如何?血債血還只是一句不實際的口號而已,兩個無辜的孩子不知何時何日始能長大成人,但長大後是否報得了殺父的血海深仇還是未知數。縱使戰爭沒有贏家,可是真正受害的人則是無辜的平民百姓。這不僅是時代的悲劇,也是島民的不幸,對純樸善良的鄉親而言,情何以堪啊! 第二章 受到喪夫之痛的添丁嫂,為了活著,為了撫養兩個稚齡的孩子,不得不打起精神承接亡夫生前的重擔,在茫茫的田野裡討生活。雖然花生已收成,可是賴以維生的地瓜則仍然在田地裡,每每,都是視需要再到田裡挖掘。而連續多日,共軍的砲擊聲時近時遠從不間斷,即使居民大多數時間都躲在防空洞裡避難,但總要生活。擔負著煮飯的婦女們,只好利用砲擊稍歇或轉向的空檔走出防空洞,為家人煮一鍋地瓜稀飯,或是麵線之類的簡單食物,好填飽他們飢腸轆轆的肚皮。 然而,地瓜有煮完的時候,柴火亦有燒盡的時刻,若不想讓家人挨餓,兩者均不可缺。這些最基本的民生物質,雖不必走遠路進城採購,但總得冒著砲火的危險上山去挖掘、去拾取。而何時始能避開共軍的砲火,苦難的鄉親早已從共軍的砲擊中得到一些經驗,那便是清晨或用餐時刻砲火會稍歇。 居民往往都是利用此一時段,趕緊上山耕種或收成,還是到樹林裡扒一些枯枝落葉回家生火,抑或是到村郊摘一籃野菜好餵養家禽或家畜。每到了這個時刻,彷彿正在與共軍的砲火賽跑或玩躲避球,居民幾乎都在緊張、恐懼中過生活,簡直是苦不堪言。 寡居的添丁嫂,為了生活,為了兩個年幼的孩子,每當天一亮,她已顧不了兩個尚在床上熟睡的孩子。以鋤頭柄取代扁擔,把「蕃薯揠」放在籮筐裡,一肩挑起就匆匆忙忙地趕上山,復以鋤頭整理農地種些作物和蔬菜,然後再挖些地瓜或芋頭之類的農作物帶回家。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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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回失落的記憶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元月九日下午我和美珍準備去參加一個既孰悉又陌生的聚會,熟悉的原因是四十年前,當這些人還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擔任過他們一年的導師,離開之後就不曾聯絡,一直到最近才漸漸有學生找到家裡來,開始有了接觸,但那只是少數,絕大多數的人還是不曾謀面,因此一種因時間的隔絕而造成的陌生感,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 出發之前,我在群組的「賴」上寫下:我們出發了。此刻卓環乙班群組咚個不停,誰也出發了?誰要去載誰?誰又在等誰?該在哪一站下車呢?餐廳如何走?真的好不熱鬧。我到公館下公車正準備轉搭捷運時,手機突然響了,原來是陳水燕來電,問我人到哪兒了,要不要開車去接?我回說不用,永安市場捷運站我知道怎麼去的,她急忙放大聲量更正:「老師不是永安市場站是景安站,景安不是永安哦!」幸好有這通電話,否則我這老迷糊若提前在永安市場站下車,又如何能找到同學會地點──晶豪樓呢? 到了景安站遇見自台東趕來的姵霖,水燕也在門口等候了,一夥人便鑽進鈺寧開的轎車直奔晶豪樓,走上三樓的同學會包廂,映入眼簾的是對面的兩道牆面,分別貼著醒目耀眼的印刷布條,上頭印著:我們這一班─卓環乙班同學會。另一面牆則是用全開大的書面紙,寫了:「有」、「你」、「真」、「好」四個大字,不論是布條或書面紙上的大字,都經過巧思安排,色調溫暖輕快,圖像活潑明朗,這美工設計的高手當然非陳清興同學莫屬了,清興經常在群組的賴上波圖文,不論是圖片的選取、製作、設計、規畫,乃至文稿的遣詞用字,都精準無誤,扣人心弦。今晚這LOGO的主題,更給了他大顯身手的機會,他把長久蘊積在心中對童年的那一份無邪、天真、美麗、可親的思念,化為具體的圖像,這溫馨濃郁的精神布置,必將引發每一個參加的同學對塵封往事更多的回憶。 就座後多年不見的同學一看到我這昔日的老師來了,便紛紛圍攏了過來,首先和我緊握雙手的一位帥氣文雅的男士,足足有十秒鐘光景我愣在那裡,但一種過往孰悉的眼神,讓我篤定的喊出:「文成班長是吧!」「老師記性好。」接著便是對這些多年不見的學生,先來一場小型的辨認會!榮秋、建國、德育、美紅、來束、清雄、玉珍、龍眼、碧雲、月理、慧彬、姵霖、清奔、愛忠、……,可喜的是大多數的人我都能叫出名字,只是時間真的相隔太久遠了,最後仍是無法全然過關,對三兩位一時喊不出名字的同學,心中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呢?但一旁的同學已樂成一團,直說老師「眼力好,記性佳」之類的話來給我打氣。此時清興自口袋抓出一大把早已準備好的同學姓名牌,上面印著我們這一班─卓環乙班和個別同學的姓名,原先的節目設計是想讓我在第一時間裡去辨認每一個人,並同時分發姓名牌,竟沒想到同學們都太熱切了,過早同我招呼寒暄,便把這原先的遊戲規則給打亂了。但這都無妨,既已辨認過了就補發姓名牌吧!當我遞給同學牌子的時候,那四十年前發放考卷或作業的情景,便不自覺得浮現出來,一種時空的錯置倒轉,讓人如墜夢中。 司儀由清興擔綱,他豐富的臉部表情和肢體動作,帶來甚多的「笑」果,當同學都已被他逗到笑彎腰的時候,他仍不肯罷休,再利用孩提時代村裡大家耳熟能詳的長者綽號土名,紮紮實實又唸了好長一段數來寶,當台上台下都high成一團的時候,同學的心哪能不緊密的靠在一起?接著永遠的班長陳文成手執麥克風說話了,此時全場鴉雀無聲,自小他就頗有領袖魅力,至今風範依然。他的那一句:「莫忘初衷。」讓人印象深刻,他也追述一些昔日同學相約討論功課和嬉笑於羅厝海灣的陳年往事,很多人都含笑點頭,他的追憶又再一次的把大家的情緒拉回從前。此時前烈嶼公共事務發展協會理事長孫國欽先生,帶了金門戰酒前來道賀,鄉親見面,倍覺親切。孫理事長也說了一些協會聯絡鄉誼的事,希望大家能踴躍參與,並當場記下同學的電話和地址,充分展現出他對公共事務的高度熱忱。 接下來司儀邀我說話,一開口便是:「各位小朋友,大家晚安。」這「小朋友」三字又引來這群年過半百的熟男熟女哄堂大笑。接著我開門見山,直接了當的表示,當年教導大家才僅只一年的光景,時間真是太短暫了,照理說經過這麼多年,同學應早已忘掉我了才對,怎麼也沒想到還會有這麼活潑生動,精彩絕倫的同學會呢?但話說回來,因那一年是我教學生涯的初體驗,一個剛從師專畢業的人,的的確確是懷著滿腔的教育熱情。回想過去和各位的相處,我當然也會要求課業,便經常與同事利用晚餐後的散步時間,往湖下和羅厝的方向走去,為的就是要了解各位在家是否有在晚自習?我至今猶記得羅愛忠在自家燈光微弱的防空洞裡K書的情形,想起來還真是有趣。我也曾將學校的人、事、物寫入相聲腳本,指導身穿長衫,頭戴瓜皮帽的文成和德育上台表演,他倆的台風穩健,對話逗趣、詼諧,不只贏得獎項,更獲得如雷的掌聲。過年前的美勞課,我蒐集十來個水果簍框,買了長條布匹和各種不同的色紙,我們師生共同製作了一條可以讓十個人舞弄的祥龍,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同學們在操場上舞動祥龍時渾然忘我的那一幕歡樂景象。去年夏天水燕、秀鳳把我找了回來,接著清興、愛玉、鈺寧中秋返鄉,特地到金城看我,當下清興建立了卓環乙班群組,此後同學多了一個交流的平台,在「賴」裏我看到你們彼此打氣,相互叮嚀,如同家人一班,真是溫馨無比。看到今天這麼高的出席率,這麼多遠道同學的出現,這表示大家對同窗情誼的珍惜,我想文成班長剛剛的莫忘初衷一席話,真正道出大家內心深處的想法。 接下去的活動本來是要讓多年不見的同學上台說說感想,但除了榮秋、德育、孟尚坦率表達之外,其他人都十分客氣,眼見活動快要掉入清冷的狀況,司儀靈機一動,即刻宣布由文成班長敬獻感謝牌給我,牌子上刻了五個大字:桃李滿天下,牌子的下方則整齊的列出當年班上一起畢業的所有同學姓名。坦白說這五個主題字,我是萬萬不敢當的,但學生的好意我只能欣然接受,事實上我更在乎的是下方每位學生的姓名,失散四十年的「孩子」,一下子幾乎都歸隊了,怎不令人感到欣慰?為此我向大家表示:這是我一生得過最寶貴的一面獎牌,我會永遠珍藏的! 餐會近尾聲時,司儀又說話了:「我們的餐會即將結束,但活動還沒完,今晚不在這兒唱歌,要轉移陣地到住在附近的鈺寧家唱卡拉OK。」哇!還要續攤呢?離開飯店前,我們在門口拍了一張團體照,隨即跟著學生的步伐來到不遠處的樺謙社區鈺寧家,搭上電梯直上六樓,方知整棟大樓都是鈺寧買下的,看到學生這般「出脫」,真的很高興。接下來便是點歌歡唱,男同學清興打頭陣,榮秋、建國、德育緊隨在後,女同學愛玉先開唱、鈺寧接著,秀歸、玉珍亦雙人聯手……一時之間,整個屋子歡聲雷動好不熱鬧,今晚真是唱將雲集啊!此時愛玉說要幫我點歌,我因好久沒唱了,心裡畏怯,回說欣賞就好,但愛玉盛情,一再催促,還暗地裡問了師母我是否能唱?美珍回道你們老師的歌聲還行,這下逃躲不掉了,硬著頭皮點了兩首歌,一是台語的春夏秋冬,另一是國語的塵緣,結果是經常上天良電視臺開金嗓唱歌的美治同學,過來對我說老師的歌聲不錯哦,還懂得轉音呢?其他女同學也不約而同跟著說讚。但我更愛聽美治唱歌,她那委婉而略帶憂愁的歌聲,蘊藏著濃濃的情感,那才教人百聽不厭呢!中途家品也帶了她愛唱歌的丈夫蕭炳林先生過來,他也是經常上電視表演的唱將,今晚他也特地為大家唱了好幾首好聽的台語歌。曾聽人說歌聲不只帶來歡樂,也拉近了彼此的距離,真是一點不錯。 此刻時間已過21:00,司儀又要大家安靜了。心想這麼晚了,清興還會有什麼把戲不成?果然不出所料,他真的又要變換節目內容了,他說:「同學們,今晚真的很高興,大家都知道洪師最喜歡塗塗寫寫了,下午我們已經在鈺寧家的小書房,備妥筆墨紙硯,希望老師寫幾個字勉勵大家吧!」一時之間我腦袋空空,到底要寫什麼好呢?但人已經不自覺地走到書桌前,手也慢慢地提起了毛筆,所有的人也圍靠過來了,我本可以依照今晚的主題「童年」去發揮的,寫個童年是一首美麗的什麼之類的句子,但就在揮寫之前,突然靈光一閃,回味過去固然很美,但如何過好現在和觀照未來,恐怕更不容忽視?我想站在我面前的這群學生,人生的酸、甜、苦、辣,多少已有領受,往後的歲月誰能保證必是日麗風和而沒有風雨?若能以樂觀的態度去對應外在的風雲變幻,定能使生活適意一些,相對的困頓也會舒緩一些。便篤定的用篆隸筆意寫下:樂活自在。寫完之後大家圍向書桌說要再合照,這一刻又是一陣歡笑,今晚我雖滴酒未沾,但此刻卻頗有飄飄欲仙之感。 同學會後的這幾天,美珍一直仍疑惑不解:「你才只教這群學生一年而已,而他們竟然如此敬愛你,掏心掏肺的辦了這麼一個別開生面,創意十足的同學會來歡迎你,真的太不可思議了?」的確,那一晚這群學生真的給了我太多的「驚喜」了,如今我唯一能表示的也只有感謝二字,感謝這群活潑可愛的學生,在我這年過花甲,生活已漸趨平淡的歲月裡,還給我帶來這麼絢麗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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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谷關溫泉
美好時光 蕩漾在一池春水中 雖然只有瞬間 天地悠悠 遠遠超過歲月匆匆 妳是我今生的邂逅 提著妳的金縷鞋奔向我 在秉燭的夜 在星空的晨 在偷得的浮生 不要問我想要什麼 我要的並不多 只是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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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然而,當村長見到哭紅雙眼悲傷不已的添丁嫂時,竟然像演戲般地以哀嘆憐惜的口吻說:「秀菊,添丁不幸被共軍的大砲打死,這是非常悲慘的事啊!全村的人都很傷心,很多人都哭了。我整整一個晚上沒有睡覺,腦裡想的全都是共軍的大砲和滿身是血的添丁。」村長說著、說著,竟揉了一下眼睛,故做傷心狀,「妳要堅強,也要保重啊!」 「村長,謝謝你的關心,也謝謝你親自帶阿呆和阿火來幫忙。添丁發生這種不幸的事故,讓我這個女人孤單無助,今天如果沒有你村長親自來幫忙,一旦不能儘快下葬,除了會被指導員抓去關,添丁腐爛的屍體也會長蛆,假如真是這樣,叫我不知怎麼辦才好。」添丁嫂說後,竟跪在地上向他叩頭,「村長,你的大恩大德,我秀菊會永永遠遠記在心坎裡的。」 「秀菊,不要這樣、不要這樣,趕快起來、趕快起來!」村長趕緊把她扶起,「這是我應該做的,下午一定可以把添丁的屍體抬到山上埋葬,不會有問題的,妳儘管放心好了!」村長看到秀菊如此的舉動,內心感到無比的愧疚。這一家確實有夠可憐的,原本就是一個靠著幾畝旱田過活的貧困家庭,如今男主人一死,更讓他們母子雪上加霜、失去支柱。 而自己身為村長,在第一時間得知添丁被匪砲擊斃時,竟故裝不知情,甚至麻木不仁、不聞不問,遑論是發動村民同伸援手陪家屬度過難關,或是幫死者料理後事。如不是被戇嬸婆訓了一頓,或許他現在還蹲在防空洞裡,跟別人談天說地聊是非,這是多麼地不應該啊! 仔細想想,他雖然幫過不少村人的忙,但有時卻也會以一對現實的眼光,先看人再辦事,並沒有真正展現出一顆熱情誠摯的心,來幫助一些極需協助的村人,添丁一家就是最好的例子。縱使村長是義務職,可是既然上級看重他,勢必是肯定他在這個村落的人脈關係和社會地位,才會賦予他這個任務。儘管是無給職,可是也給予他免參加民防隊訓練及出公差的優待。 若依政府對民防隊員嚴苛的要求,一旦在訓練期間不慎講錯話或出差錯,那些老芋仔幹部和指導員,動不動就會以關禁閉或送軍法究辦為要脅,造成諸多民防隊員精神上的負擔和恐慌。如果在砲戰期間被派到碼頭搶灘搬運軍用物資,萬一不幸被匪砲擊中,除了自認倒楣,又有誰會賠你一條命呢?而他這個村長,則不必承受這種心靈上的苦難。因此他敢於如此說,村長這個職務,絕對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故而,他必須珍惜這個小小的職位,也必須調整自己的心態,尤其當共軍無情的砲火不停地蹂躪這座島嶼時,他更必須與村民同舟共濟、相互照顧,絕不能以一對勢利的眼光來看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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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萬富正想著、想著,突然一隻野狗走近添丁哥的屍體旁,低頭嗅了嗅,而後竟狂吠起來。萬富火速站起,順手撿了一塊石頭朝野狗擲去,正好擊中牠的腹部,只聽狗兒哎地一聲快速跑開,但隨後又轉頭狂吠。添丁嫂也隨地撿了一枝苦楝樹幹朝牠的方向追去,而狗兒雖然跑開,然則依舊狂吠不停,難道人在倒楣的時候也會被狗欺?萬富和添丁嫂打從心裡不約而同地冒出這個問號。 翌日清晨,萬富到添丁嫂柴房裡搬來好幾塊老舊的木板,以及從家裡帶來工具,他必須依添丁嫂的構想,協助她替添丁哥釘一副克難的棺材,好讓他趕緊下葬。因為他已聞到一股腐爛的屍臭味,並有四處飄散的跡象。尤其在秋老虎發威的悶熱天氣裡,如果不儘快地把屍體掩埋,說不定過兩天腐爛的屍身就會長蛆,對往生者來說勢必多了一份折磨。即使死人感受不到,但家屬豈能忍心看到這幕情景。 不一會,共軍的大砲又開始射擊了,從它的發射及落地聲判斷,雖然距離他們村莊較遠,但仍須注意共軍砲口隨時會轉向,以便於躲避。可是共軍的大砲沒來,卻來了大鬍子村指導員,只見他頭戴鋼盔,用手帕摀住鼻子和嘴巴,開口就是一陣臭罵。 「他媽的,你們這些死老百姓,人死了還不趕快抬去埋掉,放在這裡幹什麼!那種味道就好像是死老鼠一樣,臭死人了你們知道不知道?」 「我們現在正在釘棺材,釘好了馬上就下葬。」萬富說。 「釘什麼他媽的鬼棺材!」指導員以一副猙獰的嘴臉,怒指著他說:「你們也不睜大眼睛看看現在是什麼時侯,共軍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你們知道不知道?想當年我們在大陸打仗的時候,滿山遍野都是死人,還不是一個個丟到深坑裡面去,那還有什麼棺材不棺材的!限你們今天一定要把他抬去埋掉,不然的話你們要倒大楣!別他媽的放在這裡臭氣沖天薰死人!」 「指導員,請你講話客氣一點好不好!」添丁嫂氣憤地說:「活活人被共匪的大砲打死,我們已經夠傷心了,你怎麼可以這樣逼人呢?怎麼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跟你們這些死老百姓講話還要客氣嗎?妳說說看,共軍的大砲打死妳丈夫跟我什麼關係?妳不趕快把他埋掉就是妳的不對,還有什麼理由可講的。妳最好給我搞清楚,現在是戰爭的時候,這個村子老子最大,誰敢跟我頂嘴就是抗命,老子雖然斃不了妳、卻關得了妳!不信給我試試看?」 「你不要欺人太甚!」添丁嫂怒氣沖沖地指著他說:「你會遭到報應的!」 「操妳媽的屄,妳再說一遍看看?老子不打死妳這個屄樣跟妳同姓!」指導員握緊拳頭,做了一個要打人的手勢。 民若與官鬥,百姓永遠是輸家,豈能佔到一點便宜,於是萬富見狀趕緊打圓場說:「棺材等一下就可釘好,下午一定可以安葬,請指導員放心。」 萬富話剛說完,近距離的砲聲又轟隆轟隆地響起,指導員驚恐地扶正鋼盔,轉頭就跑,卻也不忘丟下一句重話:「如果下午沒有把他抬出去埋掉,老子就拿槍斃了你們!」 萬富在他背後罵了一句:「駛恁娘卡好咧!」 添丁嫂也附和罵了一聲:「夭壽填海!」 雖然添丁哥被共軍的大砲擊斃值得同情,但指導員的指責並非完全沒有道理。腐爛的屍體確實己飄出嗆鼻的臭味,或許亦已隨風飄到村子裡面,難怪指導員會冒著砲火來罵人。 經過兩人通力的合作,萬富終於勉強把棺材釘好。儘管它粗糙不堪,四面也有很大的空隙,但總算有一個棺材樣,把添丁哥的屍體放在裡面則不成問題;如果前後端再用繩索綑綁,絕對能承受屍體的重量。於是兩人各扶一邊,合力把添丁哥的屍體抬起,然後連同草蓆一起放進棺木裡,添丁嫂想為他穿一件乾淨的壽衣也不可能了,因為惡臭的屍水已從草蓆間滲出,有這副簡陋的棺木讓他棲身,應該感到滿足了,畢竟這是一個不一樣的年代。可憐的添丁哥,三十餘年的人生歲月就此終了,不管活著時是快樂或痛苦,所有的一切都將歸零,就安安心心上天堂吧,來生若有緣,再與添丁嫂重續夫妻緣! 儘管添丁哥已入殮,可是要找誰來抬呢?一般正式出殯,抬棺者至少也得八人。而添丁哥雖沒有舉行正式出殯儀式,棺木也是幾塊木板併合而成的,但至少也要四個人合力才抬得動。如果扣除萬富,還必須再找三個人來幫忙,始能把添丁哥的屍體抬上山頭。而即使棺木已釘好屍體已入殮,想草草地把他埋掉也得先挖好墓穴,可說還有許多問題待解決,那有指導員想像中那麼簡單啊! 「添丁嫂,妳準備把添丁哥葬在什麼地方呢?我們必須先挖好墓穴,然後再找人幫忙抬去安葬。」萬富說。 「我已想過了,就把他葬在大溝旁那塊地瓜田的田埂上,往後一上山,就可見到他的墳墓。」添丁嫂神情低落地說。 「好,那我現在回家拿工具,順便看看是否有人願意幫忙,如果村人都顧著自己的生命躲在防空洞而不願出來協助,我只好自己先去挖,但一定要找人幫忙抬。」萬富有些無奈。 「這年頭人總是比較現實的,今天如果我們是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所有的情況都會不一樣,任憑砲火多麼激烈,也會有人主動來關心、來幫忙,絕對不會放任不管。想不到竟連平常相當熱心的村長和長老也不見蹤影,真叫人失望啊!」添丁嫂感慨地說。 「這就是窮苦人家的無奈,我能體會到妳的心情。如果真找不到抬棺的人,我會請我娘直接找村長說去,因為他那些孩子都是我娘幫他們接生的,甚至村子裡若有一些婚喪喜慶或什麼重大的事情找上他時,他也會來問我娘,徵求她的意見或幫他出出主意。總說一句,他們家欠我娘的人情這輩子還也還不了,所以對我娘相當敬重。只要我娘一開口,他們一定不敢推辭。」 「不錯,戇嬸婆在我們這個村莊備受尊敬,她說出的話更是一言九鼎,但願村長會看在她老人家的份上,多多擔待和幫忙,好讓添丁能順利地安葬,早日入土為安。」 果真,當萬富四處請託時,村人莫不以各種理由推辭。有人說:共軍不分晝夜隨時都在打砲,萬一中途發生事故誰要負責;有人說:添丁被共軍的大砲打得腦漿四溢、血肉糢糊,任誰看了都害怕,誰敢去抬他;有人說:添丁的屍體己腐爛,並散發出陣陣惡臭味,如果中了屍毒,可不是開玩笑的;有人說:既然是軍隊派人把他抬回來,就叫他們好人做到底,再把他抬去埋葬。總而言之,他們以各種理由做藉口,為的就是貪生怕死不願幫窮人家的忙。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萬富只好向母親稟告。 只見戇嬸婆不畏震耳的砲擊聲,風塵僕僕地來到村長家,他開門見山就問村長說:「添丁被共軍的大砲打死你知道嗎?」 「我聽說了。」村長說。 「你有沒有去關心一下?」 「這幾天共軍的大砲連續不斷地打,為了安全起見,我們一家人一直躲在防空洞裡不敢隨便外出,等砲擊稍歇再過去看看。」「添丁的狀況不一樣啊,他的頭部幾乎被彈片擊碎了,竟連腦漿也溢了出來,死狀可說相當的悽慘。你是村長,理應在第一時間就要去關心才對,怎麼可以不管;甚至到現在還不聞不問,這跟你平日熱心助人的作風簡直不一樣。別忘了,要懂得雪中送炭這個道理,窮苦人家更需要我們關心啊!」 「戇嬸婆,說來真有點慚愧,聽說添丁死得很慘,不僅腦漿四溢血肉糢糊,眼球還向上翻,可說是死不瞑目啊!他這種樣子我一想起就膽寒、就害怕。昨天還聽指導員說,他的屍體已腐爛,臭味四處飄散,甚至已飄到村子裡來了,我一想起就噁心、就想吐啊!如果再到他停屍的地方去,簡直會要我的命!」村長悚懼地說。 「記住,人不但要有同情心也要有同理心,如果能抱持著這兩種心態,無論遇到什麼驚心動魄的事,都會以一顆平和的心來看待、來面對,又怎麼會害怕、會噁心呢?不是我說你,你有時候根本就是看人行事!」戇嬸婆不客氣地指責他說。 村長低著頭,啞口無言。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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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職媽媽
有多久沒有好好打扮了呢?從開始陣痛那天開始,隨著陣痛越來越頻繁,也開始顧不得自己現在頭髮有多亂,表情有多猙獰,還記得生完後,頭髮因為在枕頭上扭動了十幾小時打結梳不開而剪掉,之後的坐月子更是一天比一天油膩。 以前每天洗頭,花半小時吹好長捲髮,半小時化妝,穿能讓自己看了都心情愉快的衣服,搭配什麼鞋子、包包,都是每天的活力來源,不是自誇,但還稱得上時尚呢! 但是自從肚子裡那個小寶貝出現後,一切都是混亂的開始。 揮別了過去的一切,開始了餵奶、洗奶瓶、洗手帕、哄小孩睡、換尿布,沒有休止符,只有不斷的單調重複,有時溢奶,又要全部洗一次,日復一日。 剛開始,寶寶不會與妳互動,她被綁在包巾裡,就像是一個軟綿綿的娃娃,一個有她自己作息時間的娃娃,我必須配合寶寶的時間,還得配合每天想看寶寶的親戚,我累得不想笑,但無處可逃,因為房間原本是最隱私的空間,卻成了展覽館一樣,我還需要像解說員笑著負責解說寶寶的狀況。 等到寶寶大一點,我要扛的東西就更多了,一手抱著她,一手背著塞到爆出來的包包,有時還多幾袋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東西,這個時候如果再多一杯咖啡就會把我壓垮,而她會把我的眼鏡扒下來,扯我的頭髮嘎嘎笑,忽然吐奶在我身上,路程很短,但是我已狼狽不堪。 「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這句話真不適用帶孩子的媽,她根本不會乖乖等我化好妝、穿好衣服,就算化好妝穿好衣服,可能寶寶又要換尿布喝奶了,所以這些就別了;偶爾託家人帶一下辦點事像在做賊一路狂奔,就是用那剛睡醒的狼狽樣,穿著睡衣、拖鞋,奔進人群,戴著口罩最好不要遇到認識的,低著頭趕緊辦完。 沒了自己的收入,也失去自己的時間,更失去原本那個愛打扮的自己,失去了這麼多,有一天,和另一半吵架了,忽然聽到「妳只是帶個孩子」,不知道為何,「只是」這兩個字竄進我耳朵後,奔進我心裡,然後開始被我放大,而且還加粗加黑的框了起來,我開始想,放棄了這麼多,換來的只是「只是」。接著又聽到朋友說「妳完全像個大嬸」,心就像被雷劈到,寶寶卻又放聲大哭,混亂中陷入了「值得嗎?」這樣的沮喪思考。 寶寶十個月大了,會聽得懂很多話、會撒嬌、會親親、會對著妳笑,那肥嘟嘟的小手有大了點,那短短的小腿有長了點,看著她,我心裡明白,這不該是值不值得的對價關係,我只想要她愛笑、開朗、樂觀、正面、自信、善良、幸福,我就該讓她每天看到媽媽的笑臉、看到媽媽正面積極的能量;我想給她很多,但如果沒先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要怎麼給予孩子任何東西? 全職媽媽辛苦嗎?其實不被體諒是更辛苦的事,所以多對家中那個只帶孩子的媽更多的包容,因為她真的分身乏術,對她來說要輕鬆喝一杯咖啡都是奢侈。更感謝這些日子以來,幫我顧一下卻又常常得幫我顧一下的人,尤其是媽媽,老是幫我顧著連貓狗都怕的年紀的寶寶,讓我去偷閒還仍然覺得我很辛苦,這就是媽媽,讓我充滿愛和活力然後又回到寶寶面前開心的笑,我也要讓我的孩子感受到這種安心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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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呻吟語
中國古史上有一種俠士精神,俠士重然諾,千里赴義,荊軻為燕太子丹刺秦王是一種俠。 燕太子丹告訴田光,請他不要透露刺秦,田光以不被信任為恥、自殺以守秘密是另一種俠。 及至漢朝的朱家、郭解急人之難又是另一種俠。 然而自漢武帝以後儒道興,俠道隱,到了隋文帝開科取士,籠絡天下的英才,儒道變成仕宦的登龍術,多少人汲汲營營於中舉、作官,名揚天下,光祖耀宗,中國人因此走上文弱的一途,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以致缺乏進取冒險的精神。 及至明成祖時代,西元一四0五年伊始,三保太監鄭和下西洋,以一個刑餘、不齒於士林之人,卻開創了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燦爛的航海傳奇,寫下炫麗迷離的一章。鄭和成為中國近代六百年史以來第一個航海英雄。 綜觀中國的歷史只重內鬥,而且中國人又喜看內鬥,歌頌內鬥,一部鼎革史就是一部內鬥史,所以三國的戲碼可以一演再演,權謀家被奉若神明。這因為中國歷史的侷限性,缺乏可以歌頌的開拓性指標人物。 鄭和七下西洋,及身而止,明朝後來把航海圖燒掉,旋即實施海禁,中國又鎖進中原裡、鎖在儒道的科甲裡,斲傷了冒險進取的精神,從此把海洋世界留給西洋的航海家、探險家。 中國失去了海洋,就失去了世界的主導性;此後就仰承西洋人的鼻息。 西洋人一得到中國的航海技術,就到世界各地流竄,開啟了冒險家的航海世紀,建立了海權國家;葡萄牙首先東來,發現了福爾摩莎,驚為天人,荷蘭、西班牙接踵而至,十七世紀初的東亞與東南亞海上,已經是非常熱鬧的了。 明朝皇帝此時還蒙在鼓裡,不知世界大勢,但民間的商業勢力勃興,泉州幫首先崛起,縱橫海上,這些人脫儒入俠具有冒險進取的海洋性格,是鄭和下西洋之後,一股不可漠視的海上力量,在東西方海上接觸史上,扮演關鍵性的角色。 泉州幫的大咖首推李旦。李旦原在馬尼拉經商,取一個洋名Andrea Dittis,一六一三年之前到了日本長崎,至一六一九年已經富甲一方,成為長崎與平戶華僑界炙手可熱的領袖人物。 鄭芝龍原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一名小職員,後來從商在平戶過了一段苦日子,然而認識李旦之後,又成為他的義子,鄭芝龍就交了好運了。一六二四年,明朝皇帝要荷蘭人退出澎湖,遷往沒有歸屬之地的大員(台灣),就由李旦派鄭芝龍去澎湖協商。這一年鄭成功出生。 後來李旦過世了,夥伴顏思齊同一年也死了,鄭芝龍就繼承李、顏兩人的海上勢力,船隻數千艘,帶甲二十萬,號令一方,成為海上雄主──出儒、脫俠、入盜,可以跟西洋人相互頡頏,後來在金門的料羅灣打敗荷蘭的船隊。滿清的入關,帶領鄭芝龍走上歷史大舞台;鄭成功打敗荷蘭人,收復台灣,帶領台灣走上國際舞台。鄭氏父子,兩敗荷蘭人。 鄭成功復台詩: 開闢荊榛逐荷夷,十年始克復先基; 田橫尚有三千客,茹苦間關不忍離。 這些錯綜複雜的歷史因素與人物,就開啟台灣爾後四百年的歷史命運。沒有勤遠略,何以論英雄?中國的拓邊精神已隨漢朝天威而逝,只留下蔡鍔詩云:「環顧中原誰是主」的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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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
青鳥總是棲在高處遠眺 警戒吧,你說,或是歇歇腿 也或者是在尋找蟲子,這是我的解釋 不論如何他們總是佇立 寶塔尖或是教堂屋頂的十字架上 迎風張望 在你以為他們就此駐足時,青鳥 倏地展翅,飛逝 彷彿從來不曾來過 無所來亦無所去,不著色相即見如來 經書上如是開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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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不要這麼說,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啊!添丁哥不幸發生這種事,大家心裡都很難過,為了阿弦和阿堅,妳一定要堅強起來。」 「添丁和我的父母都早逝,原以為這輩子兩人能相互扶持,想不到他竟狠心丟下我們母子三人,叫我們往後怎麼辦啊!」添丁嫂紅著眼眶,悲傷地說。 「俗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相信以妳的毅力一定能撐過來的,阿弦和阿堅更是妳往後的依靠。」萬富安慰她說。 「兩個孩子都還小,要養到什麼時候才能把他們養大啊!」添丁嫂憂慮地說。 「添丁嫂,妳能,妳一定能!我娘經常誇獎妳賢慧又勤勞,是添丁哥的得力助手。雖然添丁哥沒有福氣跟妳長相守,但是他在天堂一定會保佑你們一家人的。」 萬富剛說完,一陣快速震耳的響聲,又從他們的頭上掠過。若依經驗來判斷,這發砲彈勢必會在他們不遠處爆炸。兩人已意識到砲彈的威力,以及在這個荒郊野地無處可躲避的情境下要如何防備。於是他們趕緊用手抱著頭,驚恐地滑到坡下的低漥處;剎時,一陣嗆鼻的火藥味迎面撲來,飛揚的塵土撒得他們滿頭、滿面、滿身,苦楝樹的枝幹也被銳利的彈片擊斷不少。可憐添丁哥裹著草蓆的屍體,也蒙上一層厚厚的沙土,尤其是戇嬸婆幫他蓋在頭部的那塊黑色頭巾,幾乎被沙土完全覆蓋。即使不日他的屍體將回歸塵土、深埋地裡,但終究必須請個道士、擇個日,也要準備一副棺材,更要燒些紙錢,如此始能讓他入土為安。 然而,在這個激烈的砲戰期間,隨時都有被擊斃的可能,縱使有錢,也找不到一個願意到城裡幫忙擇日、請道士、買棺材的人,何況是家徒四壁的添丁嫂一家。傷心欲絕的添丁嫂,似乎也沒有心情想那麼多,眼見老天爺不斷地折磨添丁哥,甚至連他的屍體也不放過,心中的確有太多太多的不捨。於是她隨手撿了一把苦楝樹的枝葉,俯下身清除添丁哥草蓆上的泥土,萬富則小心翼翼地拿起被泥沙覆蓋的頭巾,把泥沙倒掉,並重新幫添丁哥蓋上。 雖然添丁哥的面目已全非,成了一副人見人怕的恐怖狀,但自小與他一起長大的萬富,其心理非僅沒有受到影響,反而衍生出一份難以言喻的同情心。儘管村人因受到共軍砲擊的影響,人人都顧著自己的生命而不加理會,甚至添丁哥的屍體,也是駐軍用擔架把他抬回來的。總而言之,所有的一切都必須由添丁嫂一人承擔。而現在,如果自己再貪生怕死跑回家躲防空洞,或丟下他們不管,又怎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呢?況且,在得知添丁哥發生事故後,母親就囑咐他一定要來幫添丁嫂的忙,別讓他們母子孤單無助,承受更多的苦難。 鄰近傍晚,砲擊稍歇,萬富回家提了一鍋地瓜湯,以及一大把煮熟的花生和半小碗豆豉,這也是窮苦的鄉下人家,日常生活的主食和副食。尤其在猛烈砲火的襲擊下,有這種東西可吃已算幸運了,誰敢嫌棄或挑剔。他為添丁嫂盛了三塊地瓜和一些湯,自己則只盛了兩塊,添丁嫂發覺後趕緊和他調換。 「你是男人,食量大,這碗給你。」添丁嫂哽咽地,而後無力地說:「我實在吃不下。」 「我知道添丁哥的死讓妳很傷心,但如果不吃飯,那有體力來照顧孩子和幫他辦後事。」萬富關心地說。 「我的心情很亂,尤其是他的後事更讓我傷腦筋,家裡剩下那點錢,我看連買一副棺材都不夠。雖然能暫時向親友借,但是要什麼時候才能還清啊!而且誰又願意不顧自身的安危,冒著砲火的危險到城裡幫忙把棺材抬回來?即使有村人願意幫忙,一旦運氣不好在途中發生意外,教我這個女人如何承擔得起。」添丁嫂憂心地說。 「妳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剛才回家拿飯時,正好碰到村指導員,他要我轉告妳,不能在這裡燒紙錢,怕會冒起火光和煙霧,萬一讓敵人發現目標那可不得了,說不定還會被誤以為是通敵的匪諜。」萬富說。 「添丁的運氣真是壞透了,可說是死不逢時啊!」添丁嫂搖搖頭,內心似乎有無限的感慨,「經過深思熟慮,我突然有一個想法,現在氣候仍然炎熱,添丁受傷的的屍體勢必更容易腐爛,一旦停留過久,屍臭味就會飄出來,這樣對大家都不好。我看還是儘快地把他埋葬,讓他先入土為安,等孩子長大後,如果有本事,將來再幫他撿骨做功德。」 「可是總要擇日、請道士吧。」 「我看也不必了。」 「那麼棺材呢?」 「柴房還有幾塊舊木板,你就幫我忙,我們一起來釘。這也是不得已的做法,相信添丁會原諒的。」 「添丁哥死得真不是時候啊!」萬富難過地說。 「現在天色已晚,又不能點燈,一切只有等明天再說了。」添丁嫂看看他,歉疚地說:「你回家休息吧,我一個人在這裡陪他就好。」 「不,我娘再三交代,要我在這裡跟妳作伴,不能讓妳一個女人獨自守在這個荒郊野地,那是很危險的。尤其共軍的大砲一直打不停,萬一有什麼狀況,妳一個人怎麼辦?而且也要隨時注意添丁哥的屍體,不能讓貓狗接近。」萬富嚴肅地說。 「謝謝你萬富,我能體會戇嬸婆的一番心意。雖然我們村莊人情味向來濃厚,可是面對這種人人自危的亂世,為了自身的安全起見,有時遇到像這種重大的事故,人也會變成冷漠。它也是這兩天來,我內心深刻的感受,但我不會怪罪別人的現實,而是怨恨自己的命運不好。」 「我能體會妳的心情,人一旦自私,凡事就會以各種藉口來搪塞。雖然世俗的禁忌很多,但像添丁哥發生這種不幸的事故,即使被匪砲的彈片打得血肉糢糊、面目全非,見到他的遺體,莫不讓人心驚膽顫。但是,假如有同情心與同理心,勢必會有不一樣的心境和看法。若依情勢來看,今天共軍的大砲既然打得那麼兇猛,一定有他們的企圖心,絕對不會說停就停。添丁哥不幸成為我們這個村莊、第一個被共軍大砲擊斃的犧牲品,可是往後呢?誰敢於保證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因為共軍的砲彈是不長眼睛的啊!如果村人再袖手旁觀,不主動站出來幫忙,未免也太沒有人情味了吧!」 「說實在的,我們也不能怪他們,當我第一眼看到血肉糢糊、腦漿四溢的添丁時,說不害怕那是假的;聞到那股血腥味,非僅噁心,甚至連膽汁都要吐出來,經過一陣嚎啕大哭後,才恢復正常。我看全村子的人,只有你和戇嬸婆不怕。」 「妳是知道的,雖然我們只是鄰居,添丁哥也大我幾歲,但我們曾經結伴上山種田、下海捕魚,也一起參加民防隊出操、出公差。我娘對他的勤奮也相當讚賞,經常要我跟他學習。說真的,當我看到他面目全非的容貌時,我並沒有害怕,反而同情他的遭遇,甚至怪老天爺沒有保佑好人。」萬富說。 入夜後,砲聲已沒有白天的強烈,添丁嫂或許已累了,雙手撐著低下的額頭,竟然睡著了。萬富則靠在粗壯的苦楝樹幹假寐,即使有睡意,但卻不敢熟睡,因為旁邊就是添丁哥的屍體,萬一真如傳說中被貓踩過屍體會站起來,那絕對會嚇死人。尤其在這個夜深人靜的荒郊野外,如果真有什麼靈異事件發生,任憑有多大的膽量,勢必也會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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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船返鄉記
年關將近,又到限時大搶票的時刻!這讓我想起有一年也是碰上連續假期,我們姐弟三人拚命打電話和上網登錄的結果就是:「受話端網路壅塞,請稍候再撥……」垂頭喪氣之際,爸媽打來說有船班安排可以回金門,而且船票比機票更便宜。長這麼大,還沒搭過從台灣回金門的船,精神超級振奮,心中陰鬱一掃而空,回鄉之路終於可行了! 我們三人早早出現在中正紀念堂等待接駁車,集合時間越近,人潮也漸漸湧現,好幾台大巴士排排等候著,我們坐上車後便驅向台中港。午後,車終於抵達台中港,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艘大遊輪,看得我們這三個土包子兩眼發直。趕緊跟上人潮排隊上船,一踏入甲板,才發現除了我們,幾乎人人也都是帶著興奮的表情,倚著欄杆欣賞海港景色,黃昏時,船開始駛離港口,朝向海平線,站在甲板上的我們更加興奮,原本進去船艙的人聽到外面吆喝聲也跑出來看船乘風破浪。 紅霞隨著夕陽淡去,夜色漸深,漆黑的甲板與天空連成一色,原本擠在甲板上的人群變成三三兩兩,這其中也包括我們。為了見證人生第一次出航,我們瘋狂的拍照,即使拍不出一層層翻滾的浪花,我們也不在意,直到撲鼻而來的香味引誘著我們,終踏進船艙。原來船艙內邊設置了一個小型福利社,已經不少人排隊等著結帳,我們一眼掃過所有商品櫃,有些失望,因為販賣的食品多半是泡麵,價格還翻倍。我怕吐就忍耐不吃,大姐跟小弟則商量著買一碗共食。 吃飽後我們往下走,進入一層超大開放式的房間,裡面放滿排列整齊的床鋪,床鋪邊上有可以作遮蔽的拉簾,我們一排排尋找我們的床位編號,找到後將背包行李置放在床尾,脫了鞋躺在床墊上,雖然有點小,但對女生而言還算不錯,只有人高馬大的小弟頗有微詞,只能屈膝躺著。放眼望去,大家似乎都已經準備就寢,我們三人仍有一搭沒一搭的小聲說話聊天,突然間,原本躺著的小弟坐了起來。 「你幹嘛起來?想上廁所嗎?」 「不是,我感覺到我肚子裡的泡麵在翻滾,有點想吐……」。 我跟大姐立刻從床上彈起來,看著小弟臉上表情有些蒼白,大姐舉手說她也想吐,還後悔著不該吃泡麵。 「唉,泡麵妳才吃了幾口,剩下都是我吃的。」 我問小弟要不要乾脆吐出來會比較舒服,但他面有難色的拒絕我,他決定試著去壓住喉頭裡升起的酸苦味,所幸我們想起為了以防萬一而買了的暈船藥,各自吃了一顆就睡了。 夜裡,船隨著洶湧的海浪起起伏伏,連我都漸漸有了暈船的徵兆,我努力壓抑那不舒服的感覺,希望能趕快睡著,就在我習慣了搖晃的節奏後,寂靜的黑暗中突然被一陣乾嘔聲劃破!除了連續不停的作嘔聲越來越大,居然還聞到強烈的酸味,好不容易才壓下的嘔吐感結果又被引了出來。睡在這種大通鋪中,我早有心理準備可能會聽見各式各樣的打呼聲、磨牙聲、說夢話等等,可是萬萬沒想到還會有這種情形發生啊!我在心裡咒罵著究竟是哪個人這麼不識相的在船艙吐,導致那種可怕的味道大面積的散播開來。四周開始了細小的說話聲,我屏住氣息仔細聽著他們討論著是誰在吐,本想問問睡我隔壁跟後面的大姐和小弟,可是他們似乎沒什麼反應,所以我就只好用衛生紙塞住我的耳朵,再用被子蒙住我的頭,祈禱著天快點亮,然後,我終於沉沉睡去。 感覺才剛睡著卻又馬上被大姐搖醒,我用疲倦嘶啞的聲音問她幾點了,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跟我說天已亮而且快靠港了!聽到後我慌張地連忙下床整理背包並簡單梳洗後,三人火速向外走去,站在甲板上,用力的吸一大口陽光參和著海水的味道,整個人才算完全清醒過來。終於見到熟悉久違的港口,而且老早有一堆人在那等著,我們努力伸長脖子,眼睛不停來回穿梭,一會兒就在人群中看見爸媽的臉孔,並且開心的向他們揮揮手。每個人都乖乖排隊下船,而我一踏上水泥地,說真的,從來沒有這麼感念陸地的好,即使身體仍舊感覺在搖晃! 坐車返家的途中,我們三人馬上連珠炮似地抱怨昨天的情景,尤其當我說起有人昨天吐了的事,大姐跟小弟也馬上附和,原來他們那時也各自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小弟更是帶著髒話入夢的。爸說我們其實已經很幸福了,至少還有床可以睡,哪像他們年輕時,是睡吊床的,晃得才厲害哩!媽補充說那是因為爸在當兵,所以坐的船還好一點,哪像他們一般平民是直接睡地板。結論就是此生坐船一次已經足夠令我們永生難忘,回台灣時我們就直接去機場候補機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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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而復得的幸福
幸福,有得就會有失,有失也必定有得,失而復得,不是將失去的要回來,而是忘掉失去的,從中反省過後獲得經驗,再得到我們想要的幸福。 「你好嗎?我是H,方便約個時間出來見面吃飯嗎?」臉書顯示我上一段傳給她的訊息是兩年前,我整整等了兩年,才得到回應。她是個優秀的外語老師,曾經是我的恩人,在我上北部念書時給我極大的幫助,最重要的,她是我朋友交往十年的前女友。我找她不為其他,只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順便請她吃個飯。 我們敲定時間,約在車站碰面。車站的人潮擁擠,但我們還是在夾縫中認出了彼此,我一看到她就覺得煥然一新,臉上洋溢著幸福,似乎已經脫離上一段感情的陰霾。那段感情極不愉快,橫跨十多歲的姐弟戀,一路上風風雨雨,男方還偷吃了幾次,但善良如她,一一聽取男方的解釋,這段感情仍是歹戲拖棚了十年。 四十年如一日,她茹素,我遂帶她到二樓的素食餐廳。一坐下餐桌,我們聊聊近況,雖然將近七、八年未見,我們像當初的無話不談,我也一直感激當初她的照顧。我說:「妳現在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接著,她說她去年嫁為人妻,日本老公很照顧她,任何事情都讓著她,也讓她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本來諱言她過去那段不如意的感情,她還是提了一下,說:「過去那段感情傷了我很重,本來我已經不相信什麼是幸福,但冥冥之中,我還是遇到了他。」他是指日本老公,是在英文教學的網站上認識的,對方還遠從日本追到台灣來,「過去那段感情都是我一個人再付出,到頭來一場空,直到他的出現,我才有被愛的感覺。」她說。我很認同她的說法,她從黃臉婆,變成一位氣質美女,臉上洋溢著幸福。 這些年,我感情也不太順利,H一直鼓勵著我,她說:「像我跟我老公一樣,我們本來也對幸福絕望,認為此生再也找不到一個愛對方的人,但上天就是眷顧著我們,無論多遠,我們還是能認識,最後成為對方的人生伴侶,相信你一定也可以。」我突然想起些什麼,站在我的立場,姑且不論她與我朋友有沒有走到最後,但最終他們都找到適合彼此的人,這樣就夠了,況且愛情不能強求,兩個人交往,沒有快樂,只像是被困在牢籠裡,什麼事不能做,該放的時候還是要放。 看著她,溫柔而善良,沒有花太多時間去咒罵上一段的感情,反而是珍惜眼前得來不易的一段感情,並期許雙方都獲得幸福,我為這段失而復得的幸福喝采,我也從中學習了很多。用餐完畢,我們互留了對方的手機號碼,接著向彼此祝福,期待下一次的相聚。在捷運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在過去的兩個小時她那張幸福的臉與言語始終不減,此刻,讓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幸福還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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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攝像」候鳥
飛越千山萬水,為了 返鄉這個疼痛的詞彙,翅膀 慢慢長出希望的座標 夕陽吞吐塵埃 淹沒大地的視網膜 當悠悠時光經過時 背景只是不斷拋棄醒神的血液 世界佈置好荒蕪,夠不夠 平衡鄉愁 如果夢不會塗滿長途跋涉的高度 月光幫助星子發芽在採擷不完的入口 那麼,請你標註夢的出口 讓我帶著微疼的笑容,帶著 飽滿的惆悵 離開起點 雲一直都是黑色的 白晝的太陽被你剪下來張貼成一首歌 當我輕輕哼著旋律像一首詩 這時候的遠眺 會不會開始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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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謹以此文獻給823砲戰期間不幸罹難的鄉親,以及為這塊土地默默奉獻的父老兄弟姊妹們。當我們苦盡甘來嚐到和平的滋味,請展現島民的寬宏大量,記住歷史、忘卻仇恨……。 第一章 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對岸廈門、圍頭、蓮河、大嶝、小嶝的共軍砲兵部隊,在中共領導人毛澤東一聲令下,三百餘門大砲集中火力,瘋狂地向金門島群濫射。在短短的兩個小時內,計落彈五萬七千餘發,四十餘天的砲戰中,落彈更高達四十四萬四千餘發,試圖以武力奪下這座小島。 即便經過守軍的還擊而不能得逞,也徹底地粉碎共軍侵略的美夢,但卻造成無數生靈的傷亡,與諸多鄉親無家可歸的慘劇,家畜家禽的死傷更是不計其數。可說是近百年來,島鄉最大的浩劫,也是島民心中永遠的疼痛。 那天,年僅三十的添丁哥正好在田裡工作,當激烈的砲聲響起,天空隨即滿佈煙硝和火光,雖然同在附近耕種的村人高喊著:「共匪打砲來了,趕快跑!趕快跑!」可是當他還來不及反應時,只聽轟地一聲,一顆砲彈已快速地落在離他不遠的田埂上。剎時,塵土飛揚、煙霧瀰漫,一塊尖銳、火熱、鋒利的彈片,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他的頭部。 在一聲慘烈的哀號聲過後,他已是頭破血流、腦漿四溢、倒地不起,不一會,已沒有生命的跡象。添丁哥也是這個純樸的村落,第一個被匪砲擊斃的村民,生在這個亂世又能奈何?村人亦只能同掬一把悲傷憐憫的淚水,血債血還只不過是一句冠冕堂皇的氣憤話,對一個平民百姓的遺族來說、似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添丁哥一死,原本貧窮的家境更猶如雪上加霜,二十六歲的添丁嫂,在失去支柱、流乾眼淚的同時,緊緊地摟住一個二歲一個四歲的兒子,孤單無助地癱軟在地上,等待外界的救援。然而在這個砲火連天的窮鄉僻壤,多數鄉親自身已難保,那有餘力顧及他人。尤其受限於在外亡故不能入村的舊習俗,添丁哥的屍體即使由附近的駐軍協助抬回,然則只好先用草蓆裹著,暫時停放在村郊山丘旁,一株枝葉稀疏的苦楝樹下;並用一床破舊的被單,綁在樹上遮風避雨擋太陽,等待日後再下葬。但惟恐屍體被野狗啃食,以及深怕讓貓兒跨過,屍身會站起來走動的傳說。因此,必須有人在旁看守,以防意外。 可是在這個烽火連天、匪砲盲目四射的時刻,軍人莫不堅守崗位適時還擊,百姓不得不躲在防空洞以策安全,一旦在外隨時都有被擊斃的危險。即使是村長、村指導員和村中長老,也不敢貿然派人協助喪家來看顧。遭受喪夫之痛的添丁嫂又敢於向誰開口、請誰幫忙?任憑是跟她和孩子在這個荒郊野外作作伴、壯壯膽也好。但繼而一想,倘使有人願意陪她們母子度過這道難關,萬一不幸遇到匪砲的襲擊又該怎麼辦?人命關天啊,她承受得起嗎? 正當她走頭無路陷入困境時,鄰居戇嬸婆得知消息後,火速和她的兒子萬富,冒著砲火的危險提了一鍋地瓜稀飯和碗筷出現在她的眼前。而她早已忘了久未進食、飢腸轆轆,乖巧的孩子竟然也不敢啍聲,那鍋地瓜稀飯就如同山珍海味,讓她和孩子備感窩心。雖然戇嬸婆和萬富只是她的鄰居,但此時他們的出現,就彷彿見到自己的親人一般,戇嬸婆就像她的母親,萬富則是她的兄弟,添丁嫂竟情不自禁地在他們面前嚎啕大哭。 戇嬸婆紅著眼眶俯下身,輕輕拍拍她的肩,也撫撫偎依在她懷中兩個小孩的頭,但不知要以什麼較貼切的話語,來安慰這個自小無父無母,現在又失去丈夫的苦命女人。當她看到旁邊那具用草蓆裹著的冰冷屍體,當她目睹沾在添丁頭部已凝固的血液腦漿和沙土,以及眼球向上翻的慘狀,霎時,淚水不得不奪眶而出。 想起在這個村子裡,她曾幫過好些死亡多時、屍體已僵硬的往生者穿上七層壽衣,甚至也曾協助喪家、扶起他們親人的屍體入殮,但卻未曾見過如此令人驚駭的屍體。不禁讓她搖頭感嘆天地的不公,上天更不該讓一個勤勞樸實的壯年人,來承受這份苦難。 戇嬸婆順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淚痕,顫抖著手取下包在頂上的黑色頭巾,輕輕地覆蓋在添丁的臉部。他的死狀已夠悽慘了,怎能再讓他的慘狀暴露在外,讓他的妻兒見過後來承受這個人生最慘痛的夢魘,如此對他們來說是極其不公平的。 對岸匪砲不斷地轟隆轟隆響不停,只聽咻地一聲,砲彈已落在不遠處,霎時煙霧瀰漫、塵土飛揚,添丁嫂驚恐地緊緊把孩子摟在懷裡,卻也不忘趕緊提醒好心的戇嬸婆和萬富。 「戇嬸婆,共匪的大砲打得很近,您和萬富趕快回家躲防空洞,這樣比較安全。我和孩子在這裡陪添丁就可以了。」添丁嫂有所顧慮地說。 「這樣好了,兩個孩子跟我回家,我來幫妳照顧,萬富就留在這裡陪伴妳。」戇嬸婆說。 「這樣怎麼可以,自己的命運必須自己來承受,在這個人人自危的砲火下,我不能再拖累你們。」添丁嫂哽咽地說。 又是一陣陣轟─咻─轟隆的響聲劃過天際。 「現在已是什麼節骨眼啦,不要說那麼多。」戇嬸婆說後趕緊彎下腰,對著二歲的志弦說,「來,快來,婆婆揹你。」孩子竟然雙手勾著她的肩膀,把頭伏在她的背部,當她站起後,又伸手牽著四歲的志堅,「乖,你們兄弟就跟著婆婆回家,婆婆帶你們躲防空洞,就不必怕共匪的大砲。」受到驚嚇的小兄弟,小小的心靈頓時彷彿有了依靠,沒有拒絕,也沒有吵鬧,默默地跟著戇嬸婆走。 當孩子跟著戇嬸婆走後,卻愈加深添丁嫂的悲傷,一顆顆豆大的淚珠,不停地在眼眶裡蠕動,而後一滴滴從腮上滾落下來。 「添丁嫂,不要再傷心了,這樣身體會負荷不了的。妳先吃一碗地瓜稀飯暖暖胃。」萬富盛了一碗地瓜稀飯,遞給她說。 「謝謝你,萬富。」添丁嫂接過稀飯,不禁搖頭感嘆,「想不到在我最孤單無助的時刻,親友和村人都到防空洞躲砲彈了,只有你和戇嬸婆不畏砲火的危險來助我一臂之力,實在讓我太感動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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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一片雲
聽說每個人都是一個「圓」,但卻缺失了一個「角」,每個人在生命中都在尋找他漏失的那個「角」,來補遺生命中的缺漏,成就一個生命的圓滿。 我的個性趨向木納而呆板,性格保守而穩定,像石頭,像木頭,「其介如石」或「其梗如木」?總之不是那麼活潑而富變化,生命缺乏生動的趣味與轉化自如的靈活,所以常不由自主地喜歡某類的女生,就是那種外型光彩耀眼,個性活潑生動又有故事性的女生,像什麼?就像年少時的那首歌:「我是一片雲,天空是我家,朝迎旭日昇,暮送夕陽下……」,燦爛美麗,極具光影之豔彩,我喜歡他們,或許我總想如太陽般讓雲兒陪伴著我?只是大半時候,雲總遮蔽我微弱的陽光,天空因雲而陰暗,雲不管別人的想法,自在的飄流,無主的移動,或隨風而去,或化雨而下,藉著陽光閃爍著美麗的霓彩,幻變為朝霞與夕彩。 但我想她可不這麼想,或許她會接著唱:「你說我像雲,捉摸不定,其實你不懂我的心……」,我還記得曾因不耐煩她多變又善變的個性,直接與她鬧翻,當面質疑她的反覆不定,她倔強地抗辯,說我根本不懂她,因而負氣離去,我也想這段情誼就此告終了。 但經過多日的沈默,她先來電話約我,說她的委屈,說她離開車站後一路流著淚,如此娓娓呢喃,像高山雲霧籠罩,根本分辨不清方向,那能再談什麼道理?雲朵自在飄流,雲無心而出岫,風自有他的方向,人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何必再問我是誰?誰又像誰? 我喜歡她,她美麗又有氣質,五官細緻,談吐不俗,裝扮清新而高雅,走在校園中像個小公主,永遠是同學注目的焦點,記得有次學校辦班際籃球比賽,她穿著純白色蕾絲篷篷裙洋裝,站在場邊高喊加油,場上不怎麼精彩的球賽,瞬間如黑白靜止畫面,只聽到她嬌柔、清亮的聲音迴響著,好不真實,但又何其真實,像天空中的雲讓人傾望卻離人好遠。 她總是有著愛的故事,情的傳說,身邊不缺一個他,一個緊緊跟隨的人,這其中有她許多感情付出,讓人動容、令人傷懷,有淚、有笑、有真情,但也有她無心造成的遺憾與愁緒,我都知道,因為我看著她,也聽她說,我是專心的聽聞者,也是有意的觀察者。 我沒追過她,因為自始至終,她只是我的朋友與同學,她曾經問過我:「阿偉!妳敢追我嗎?」我答的乾脆又老實,不敢!因為我知道妳,也明白我自己!這其中有太多的不可能!她頷首微笑聽我說。 我們一同走過許多的路,都是她先約我的,她知道我日常的軌跡,我可不知他要去的方向,所以我隨之流轉,與之跟從。她常開著車到我辦公的大樓下,打通電話給我,說「阿偉!請個假吧!我們去山上走走!」,我立即請假,與其雲遊山嶺。 我真像個又窮又笨的傻小子,既沒辦法聰明地玩場遊戲,也小氣地無法付出些什麼,幾次相約西餐廳,我望著價格高貴的Menu,遲遲不敢點餐,最後也只點了「今日特餐」,她幾次搶了過去,直接點了高價位的「海陸全餐」,最後逕自埋單。 我們不像,差異甚大,但妳無形中影響著我,我們還是朋友、還是同學,只是隨著妳越走越遠,我們也漸行漸無聲,十幾年沒見面了。 一直從友人那裡傳來妳遠方的消息,妳是一片雲,還是如此!消息裡有妳的流浪、分離與漂泊,有著人事的聚散無常,也有情感的分合紛擾,無從與妳聯繫,但總記得年少時妳對我的好。個性決定命運,這些年我是如此感嘆著,這感嘆有我的體會,也有對妳的傷懷,村上春樹在「聽風的歌」書中說:「與其卑微的真實,還不如虛偽的華麗」,或許妳我的年少,還有生命的點點滴滴,也都有這樣的風中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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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白斑弄蝶
秋瞳剪水 剪出 芒花舞天地 春光美好 嫩綠芒草 蟲蟲好幸福 飛行的翅 載著密碼 金黃色的條紋 12道軌跡 不可言語 速度 曾經為雙翅 刷上風的顏色 白斑 成為拼圖 重要的解碼 9的數字 是一個 機緣的烙印 張開雙翅 晒一場日光浴 成為生活裡 沈思的起點 羽翼上黑褐色的邊 是打開密碼的 錀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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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卡門」反成「巧門」
說來好笑,在這個講求學歷的時代,我只有五專(師專)的學歷。每當被要求填報最高學歷時,老實講,難免有些「自慚形穢」。這時代,學歷氾濫成災,尋常也是大學學資,即使碩士也稀鬆平常,相較之下,五專學歷,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我常開自己玩笑,笑我這種學歷,在日益講求學位的軍隊裡,恐怕連晉升少校都難了,更遑論擠身上校之位階,能升上校,我真是「高攀」最高學歷止於花蓮師專,花師成了我情有獨鍾的母校,這或許也是我會情不自禁的寫花師人華西情,最後還一鼓作氣集結成書有了《華西書卷》的緣故吧。 同為花師人,雖然都說魂牽夢縈,念茲在茲,但請容我再開個小玩笑,許多校友因為工作需要進修,一路從補修大學學位,又讀了碩士班,甚至還攻得博士學位,幾經輾轉,師專之外,不知還有幾個母校,花師夾壓在眾母校之中,還真怕被稀釋了分量呢。 當然,前述是說笑,我們都清楚知道,五年華西情況特殊非比尋常,即使母校增生,也難與師專生活經驗比擬。這或許也是多年之後,師專各年級開同學會出席率總是特別高的主因。 我在「民間」的學歷低,在軍中的學經歷也很有限。職業軍人,別說將軍,到了上校階層,學歷最起碼是陸(海空)院,大多數也有戰爭學院,至於經歷,更是從排連營旅長與各階層的參謀角色交替轉換、螺旋盤纏,一路擔任過得職務,堪稱族繁不及備載。對照之下,我這個上校,經歷的職務就顯得相當單薄。或許正因為我在步訓部體育組與體幹班久任一職,變成了大廟裡的老和尚、小住持,以致專心致志而盤根錯節,有了無以自拔的眷顧,不但退伍之後還重返學校當終生志工、寫心得感言與經驗體認,猶且年年開辦體幹班之友社年會,兼做新書發表會。 這兩個不高不多的學經歷,嚴格說來是我的「卡門」,但或許也就因為卡卡期間,反而讓我對我的母校花蓮師專,以及服務多年的體育組體幹班有了更深刻地體認,她們因此成了我半生緣裡的不解之緣。 緣起緣深,不必然是學歷高低或經歷多寡,但和用情之專注與任事之積極攸關,我沒有高學歷,但能專情;我缺乏豐富的經歷,卻能深耕。一體而兩面,卡門成了巧門,雖似不足其實有餘。戲說從頭,我沒有後悔,反而有了自己不一樣的人生閱歷。綜言之,我很知足,所以滿足。感謝我的母校花蓮師專的栽培,感謝軍隊給我了自豪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