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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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三年
儘管和前線金門很有緣,前後在金門待了三年多,但是在民國69年離開金門之後,30多年來,就一直都沒有機會再回去,午夜夢迴間,金門的一草一木,似遠又近,令人懷念不已。 第一次到金門,那已經是42年前的往事了,民國61年9月,我剛由陸軍官校畢業,就分發到金門服務,20多歲血氣方剛的青年,對於到前線服務,是熱血多過緊張,憧憬勝過恐懼,但畢竟在那個時間點上,金門還是戰地,雖然搭的是噸位較大的尖底船-太武輪,而不是開口笑,然而我們心中明白,這一趟可不是金門觀光,我們肩負了保家衛國的重任。 在當時,我們的確心中是如此想的。 傍晚在料羅灣下船後,師部派了大卡車來接人,同行的幾位同學,分別被派任到不同的單位,我的派令最直接,就是到第一線的排去擔任排長。那是在金中地區的中蘭村附近的一個獨立加強排,當時天色已黑,傳令帶著我簡單的梳洗並且稍微了解陣地環境後,就進入了夢鄉,或許是真的累了,從高雄港搭船一直到金門後分發到部隊,時間那麼長,就算是鐵打的身子,恐怕也受不了吧,很快的就熟睡了。 說起來還真巧,上任排長留下來的傳令,竟然是和我同故鄉的學弟,還親到和我弟弟是同班同學,他的家就在我家附近,有了他,不但解了我的思鄉之愁,之後,不管是夜間巡查,買日常用品,都勞駕他的協助,世界如此小,戰地遇故知,哪有比這個更讓人高興的? 佈達後的第三天清晨,當弟兄們還在整理環境,我也還在視察陣地時,誰都沒有預料到,司令竟然未經通知,就驅車到了我們的獨立碉堡,我有點手足無措,但是司令很快的就發現了我的緊張,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你一定是剛報到的吧,不要緊張,環境整理的很整潔,可見弟兄平常都很努力,如果共軍來襲,你有信心守住陣地嗎?我記得當時,毫不思索的就回答說:一定誓死守住陣地。 司令很滿意的笑了,又再度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驅車離去,那時候,連營裡長官都還來不及回報,說起來真是幸運,不是嗎?報到第三天司令就來了,我信守承諾,儘管沒有共軍來襲,但是我守住了陣地,一直到我調升其他單位,我始終如此堅定。 當我第二次調任金門服務時,我已經是營裡面的作戰官,而隨著時間,我從作戰官調升副營長,一路晉升當幹訓班隊長、師部參二代理科長,其中當然有曲折,但是對於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鄉下小孩來說,這樣的成長過程,已經讓我和家人感到欣慰和感激。 在金門前後服務了三年,時間雖不算長,但真的是我學習成長和未來面對人生挑戰的最關鍵時刻,也許可以安排一下,再回金門,尋找那午夜夢迴中思念的第二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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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中秋節快到了,往年過中秋時就只有拜拜祖先、敬天公幾個簡單的習俗,今年的中秋節,大家只顧著躲防空洞,根本就沒有哪個人有過節的心思。節後幾天,對岸透過廣播播放了一則消息: 「國民黨軍官兵們,金門同胞們,為了讓你們有充裕的時間休息整備、補充食物,中國人民解放軍決定,從十月六日開始,停止砲擊一週,以示關懷。中國人民解放軍,福建前線司令部。1958年十月六日。」連續兩天,大陸廣播中一直重覆播放這項內容。 第二天上午,村裡的幹事向各家戶發出通知:「為顧慮民眾生命財產的安全,政府將把一部分民眾和中學學生撤遷到台灣去,除公務人員必須留守外,其餘的都可以搬遷,有意遷台的民眾和學生可以向村辦公處登記,政府會安排船位、交通工具及到台灣以後的住處。」 淑女想:「在金門,除了祖先留下的那兩塊薄田、三塊蚵田和這間老舊房子以外,我一無所有,兩個孩子眼看就快長大成人了,不如我遷到台灣去住一段時間,過了這陣子等和平了再回來,如果回不了蓮河,那麼在這裡和在台灣都是一樣。」淑女從年紀輕輕就出門慣了,在異鄉求生活對她來說早就習慣了,出門在外的人常有句俗語:「路就在嘴裡,找不到路就問人,眼睛張大認清人,慢慢就習慣了。」所以她當場毫不考慮的就向村公所幹事登記,準備遷台。 接下來幾天,對岸果真沒有再砲擊,每天都安靜得讓人有點心理不安,村公所通知:「登記要遷到台灣去的要作好準備,接到通知後即刻啟程,不準備遷台灣的則利用這幾天,各家戶加固防空洞,並且作好在防空洞裡過夜的準備。」 淑女帶著兩個子女到大伯、二伯及小嬸家去辭行,他們幾家都決定要留下來不想遷台灣,所以都按照村公所的通知,大伯家的後方原本就是一塊高地,高出房子的地面將近一堵牆的高度,他們就在這塊高地上的壁面左右各挖一個洞穴,深入約三碼深後,再一個往左、一個往右挖掘相通,入口小而低、內部寬而稍高,裡面可以打地鋪睡覺,在地面的兩邊各挖一條小溝通往洞口,有水時可以沿小溝流出來,保持內部的乾燥。 小嬸和二伯兩家則在住家後方那塊空地上合力挖了一個防空洞,安慈告訴他三伯母說:「我們先在空地上挖這條溝深入地下大約三碼,在這條溝的左右各挖一穴進入內壁後再轉彎相通,和大伯他們所挖的洞一樣。因為這種洞無法排水,所以再從後面角上挖一口水井深入地裡約有八碼深,然後由洞內挖一個洞通到水井,平時可以把洞裡的滲水排到水井裡,砲擊的時候如果有急事要用水,也可以就近打水用,不必再跑到外面打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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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娘,你怎麼樣了娘!」兩個孩子的聲音取代她的眼睛:「娘,我們要怎麼辦啊?」砲聲停了之後,孩子提醒了她,淑女告訴孩子:「你兩個人大聲喊救命,要讓外面的人聽見才能來救我們。」 兩個孩子遵照母親的吩咐,提高嗓門高聲叫著:「救命啊!快來救命啊!我們在洞裡被壓到了!快來救命啊!」 叫了一遍又一遍,洞內的聲音外面聽不見,加上天已經黑了,出來的人不多,一直等到聽見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意祥再張開嗓門大叫:「救命啊!快來救命啊,有人被壓在防空洞裡快來救命啊!」 這時外面吵雜的人聲愈來愈多了,還可以聽到鋤頭開挖的聲音、搬石頭搬砂包搬蚵殼袋的聲音,黑暗中有人端來了一盞汽燈,馬上被旁邊的人制止:「汽燈趕快提到屋子裡,這樣曝露目標再招來幾發砲彈怎麼辦?」 有人拿來兩支手電筒照著,一邊緩慢的從一堆殘垣破瓦中尋找有人聲的地方,只聽到有聲音說:「在這裡,我們在這裡。」眾人把幾塊門板搬開,兩個孩子才出得來,秀玉說:「我娘被壓住了,快救我娘。」靠一支手電筒的光,再把門扇移開,淑女被壓得麻掉的右腿總算鬆開了,也舒了一口氣,可是被壓得太久了,她的右腿根本無法動彈。 等到眾人把長漢的身體從一片斷垣殘瓦中拖出來時,已近半夜了。 這個夜晚,淑女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度過的。從開始砲戰那天起,原想長漢家的防空洞比任何別人家的都堅固,躲起來當然也就更安全,想不到長漢自己反而死在自己所建的那座堅固安全的屋子裡,當時即使不進防空洞,那也許什麼危險的事都不會發生。想想這一天所發生的一切,眼睜睜的看著防空洞壓下來,眼睜睜的聽著長漢叔在呻吟中慢慢走向死亡,自己卻一點都無法伸出援手,看著一個生命就此消失。這是一個漫漫長夜,一個淑女這輩子再也無法忘懷的長夜,在這個夜裡自己已死過一次,明天,我就把他當作是我生命的另一次開始吧! 接下來幾天下午,每當砲擊開始,淑女有時在兩個孩子的攙扶下和大嫂家一起進防空洞,有時她只讓孩子進防空洞而自己就坐在家裡,既然躲防空洞也躲不掉生死的關卡,倒不如不躲,每當她的這種情緒出現時,孩子有時陪在她身旁,有時進防空洞後,一有停火時就蹓回家探望母親,為了讓孩子安心也免得他們跑來跑去危險,她才在孩子的勸說下跟著躲防空洞,經過十多天,她的腿慢慢可以使力了,不像剛被壓傷那幾天,有時自己都感覺不到這支腳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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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女朱淑真
朱淑真號幽栖居士、今杭州人、是一位才女,她的詩詞寫的好。南宋宛陵魏仲恭讚她的作品「清新婉麗,蓄思含情,能道人意中事。」而清人陳廷焯亦讚美她的詩詞「詞風致之佳、情詞妙,直可亞於易安。」 她還擅長繪畫,又曉通音律,真是才華洋溢。而她的詩詞,多數是抒發內心的憂鬱。她有「斷腸集」和「斷腸詞」行世,但書店找不到,倒是一件遺憾的事。 我國古時嫁娶,偏重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嫌貧愛富,諂媚於高官厚祿,這些舉措,往往斷送了子女一生的幸福,而朱淑真就是一例。她嫁給一名庸俗的官吏,婚後的生活極不如意,抑鬱終生,從她的一首七律詩中,就流露著內心隱痛: 問春 春到休論舊日情,風光還是一番新。 鶯花有恨偏供我,桃李無言只惱人。 粉淚洗乾清瘦面,帶圍寬盡小腰身。 東君負我春三月,我負東君三月春。 這首詩,全詩流露著哀 怨和惆悵,透過怨鶯花、惱桃李,盈溢著內心的傷痛!到底是春光辜負了人,還是人辜負了春光?「問春」,仍莫有答案。 她一生陷於憂、怨、情、愁的泥沼中,不僅欲罷不能,而且愈拔愈深。最後抄錄她一首詞與讀者共賞。 減字木蘭花(春怨) 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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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金門
走過傷口,走過山河的痛 走過大膽走過烈嶼 走過了九宮和水頭 走過料羅離別後的港灣 金門終於走入了歷史的巷道 記憶不再回頭的地方 妳說那不就是前方? 那不就是以前你住過的地方? 妳會想我嗎? 浪起,浪滅的年少 軌條砦的沙灘和黃昏夕陽的鐵絲網 走過兩岸,不再炮火,沒有傳單 走過炮火不再的兩岸,沒有摸哨的流傳 走過貢糖‧高粱和牛肉乾的街道 和平鐘聲已被敲響 一隻蝴蝶烙在海上 而我仍在照片裡守衛昔日江山 已被佔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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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玄的奇蹟
我國道家的神仙,歷史悠久,但祂不能媲美佛家,只為秘而吝傳,以致湮沒無聞。不如西洋神話光耀千丈,朗照異邦,甚至還將天方夜譚、神燈、綠野仙蹤、一千零一夜、神仙家庭……大拍電影、電視,廣傳後世。 曩昔大陸上每年重陽佳節,一般染坊(衣服、布匹染色的店)祭祀梅福、葛玄二仙翁,乞丐們在那天向染坊乞討,有求必應,無往不利。 染坊為什麼祭祀仙翁,我想:道家首重燒爐煉丹,而染坊的主要作業正與爐灶齒唇相依。由白變成各色,彷彿仙幻,奇妙無儔,所以祭祀二仙為他們的行業祖師。 梅福,字子真,壽春人,漢時官職南昌尉,不滿王莽專政,遂棄家求仙煉丹成功,仍回原籍,飛昇而去,宋元豐間,封壽春真人。 葛玄,字孝先,三國時東吳丹陽人,生年不可確考,民間訂於二月十三日是他的誕辰。常服藥草,精歧黃術,替人治病,手到回春。愛好遠遊,曾南遊靈岳、赤城、羅浮……足跡遍全國,所以是個旅行家。慕神仙術,得道成仙後,被稱葛仙翁,又稱太極仙翁。 由他的弟子鄭隱傳授丹術給他的姪孫葛洪(字稚川,晉句容人),自號抱朴子,著書數百卷,是個流傳千世的大文學家、大哲學家諸子之一,後來也成了仙,世稱小葛仙翁。 葛玄自道術煉成後,能見鬼魅,凡屬可教的被他遣散,要他閉門思過,澈底悔改;惡性重大無可救藥的,即被殺掉,以免為害。經常不食五穀,也不饑餓,有時積柴為丘,身子坐在上面燃起熊熊烈火,柴已燒完成灰,而他衣服毫沒焦灼。有時飲酒數斗後,躺臥深溪中,酒醒而出,衣服毫沒浸濕。 葛玄飽讀詩書,是個很有學問的人,從他受教的學生計有數十人多,某天,舟遊外出,學生們發現他行囊中藏著許多符籙,問他: 「這些符籙靈驗嗎?能派什麼用場?可以試給我們一開眼界嗎?」 「我也不知道能作什麼用?」 便取符一道,投在江中,奇蹟出現了,竟然逆水而行。 「怎麼樣?」葛玄問。 「奇怪極了!」 又取符一道,投在江中,獨立不動,一會兒,二符上下會合,取起收藏。舟行中看到江邊有一洗衣女子,葛玄向學生們說: 「我要她走給你們看看如何?」 「真的嗎?」學生們唯恐戲言。 便投一符水中,洗衣女見了大驚,沿江狂走數里。 「太累了,現在要她休息。」 又投一符水中,步伐便即停止下來。 「那個女人為什麼怕得這樣?」 「我也不知道什麼道理。」顯然他不欲揭露這個秘密。 葛玄的故友生病,請了位巫師祭祀祈禳,派遣傭僕請他前去喝酒。巫師非常蔑視他,出言不遜,使他大怒: 「奸鬼,今天要給你一點教訓?」 便敕神將之懲罰,但見巫師無形中似乎被人牽出,到了院中,自動脫衣地下,抱著樹幹,然後聽到「劈啪……」的鞭打聲,立時血跡淋漓,巫師作著鬼語大叫:「饒命?」 「赦你死罪,你能治癒主人疾病嗎?」 「能。」 「給你三天為期,如果疾病依舊,將你處死,逃不了的,知道嗎?」巫師連連點頭,便將他放了。 有天,經過一座古廟,廟神常使過往行人自動下車或下馬,否則必遭無妄之災。廟前種著數十棵大樹,樹上很多鳥窩,誰也不敢上去捕捉,或是口中招惹。 葛玄沒有下車,一會兒狂風陡起,迴繞車身,塵埃滿天,聲勢驚人,跟隨他的,嚇得紛紛走避。葛玄大怒: 「山邪如此膽大妄為!」 舉手一揮,狂風立止。取符一道,投入廟中,樹上的鳥兒紛紛墮地而死。隔了數天,廟前數十株茂盛的大樹盡行枯萎而死。不久,古廟也自然地失火,化為灰燼。 某次,葛玄經過岸旁魚攤,見有賣剩的魚兒,他對魚販說: 「將他們放生了吧!」 「這些魚兒都已死掉很久。」 「沒關係,沒關係。」 魚販終於應允了,葛玄畫了張硃符,一一塞在魚腹,擲魚水中,那些魚兒竟然生猛活跳地躍上岸來,口吐樹葉大的青黑水後,又復躍入水中如飛游去。 葛玄的道術出了名後,經常有人拜訪,大家清楚地看見他親自迎接後來的客人,又親自送走先前的客人,但是座位上總有一個葛玄在和客人談話,無論人數多少,並沒冷落任何一位訪客。 時值隆冬,葛玄對客人們說: 「陋居沒生火爐,作個遊戲和各位共暖。」 說畢,張口吐氣,赫然火出,一會兒滿屋是火,一如坐在和煦春陽中,毫不灼熱難忍。 酷暑中,學生們要他來個表演,他正仰臥著,沒有穿衣,請人撲粉身上,口中嚷著: 「天氣太熱,不能起來遊戲啦!」 但見整個身子徐徐上昇,裸露的腹部貼著屋樑,揩來揩去約有數十來回,下降時冉冉如有雲氣,屋樑上則已留著白粉痕跡。 有次,和客人對坐吃飯,吃畢,漱口,口中飯粒變成數百隻蜜蜂嗡嗡飛出,盤旋空中。過了很久,葛玄張口,那群蜜蜂又全部飛回口中,只見他嚼著、嚼著……依舊是滿口飯粒。 有時用手拍床,空中的飛蟲、樹上的鳥雀、缸裏的魚鱉、地下的青蛙……全部婆娑起舞,彷彿配合有節奏的音樂,聲停舞止,聲起舞興。 在隆冬,他使田中生出西瓜;在炎夏,又能取來冰雪。使人取錢數十枚,投在井中,井口張一竹籮,口呼: 「出來,出來!」 錢幣一一從井中飛入竹籮,一枚都沒遺留。 葛玄請客喝酒,乏人傳杯,酒杯會自動地傳遞至客人口前,客人如不將酒喝完,酒杯便停留不去。 郊外溪畔,他以樹枝入水劃線,原來東流的溪水,那被劃分開的另一半,忽而變為西流了。 有位擅長治病的道士,到處招搖撞騙,自詡: 「我已活了數百歲。」 一個巧遇的機會,葛玄對親近他的人說: 「各位要明瞭此公真實歲數嗎?」 「好的!」 忽然天空中降下一位身穿紅袍的神將,來到道士身前斥責: 「天帝下詔,問你定年多少?怎可欺騙百姓,不怕天譴嗎?」 道士驚惶失色,下位長跪叩頭: 「我一時荒唐,出言惑眾,實在年齡僅七十三歲,還求天神饒恕,下次不敢!」 道士說畢,朱衣天神杳如黃鶴,葛玄拍手大笑,道士明白是葛玄搞的把戲,滿面羞慚,溜的不知去向。 東吳皇帝仰慕他的高名,請他相見,封他高官,被他拒絕,卻被皇帝留在宮廷,每天禮遇如上賓款待。一天陪同皇帝出遊,途中看見有百姓求雨,帝問: 「百姓們求雨,能有希望嗎?」 「要雨是件容易的事。」 便畫符一道焚化,一會兒天昏地黑,大雨傾盆,地上積水一尺餘深,帝問: 「水中能有魚嗎?」 「能。」 再畫符一道,投擲水中,轉瞬間,水中湧來百餘尾大魚,每尾各長一、二尺。 「這些魚可以吃嗎?」帝問。 「可以。」 當場派人捕取煮食,滋味鮮美,證明確是真魚。 某次,跟著皇帝舟遊,途中狂風大作,百官護駕所乘的小船盡行沉沒,葛玄所坐的也告失蹤。皇帝歎惜: 「葛公是個有道法的人,竟也不能免此災禍!」 皇帝登山眺望,下令打撈,發現葛玄的小船已經沉沒了一夜,正自嗟歎不已,忽見葛玄從江中踏水而來,走近帝前,一陣陣酒氣薰鼻: 「昨遇伍子胥,因為許久不見,定要招待我喝酒談天,有勞至尊暴露江上,殊為不安!」 葛玄外出途中遇到親友時,便在道旁樹下,折草刺樹,以杯皿張著,一會兒樹幹中湧汁如泉,滿杯後即會自動停止,上口竟是美酒。別人照著做時,滴水全無。他又拾取石子、草木下酒,入口都是美味的鹿脯、山雞、兔肉。 有人來請葛玄赴宴,實在他不想去,但被主人殷殷強邀,盛情難卻,只得跟隨前往,走約一、二百步,見他腹痛如絞,躺臥地上,不能走了,一會兒輾轉哀號而死。 來邀的人,急忙扶起他的頭,頭即離頸而斷,搬動他的四肢,四肢又各斷了,而且臭爛難聞,一會兒,蟲蟻叢集,難以接近。來人急忙奔告葛家惡耗,但見葛玄若無其事好好的坐在堂上,那人也不敢開口,急忙又奔回原處,那有屍首的影子。 葛玄和人同行,能離地三、四尺,依舊和人並肩同行。他旅遊會稽時,某商人從中州來,經過神廟,廟神囑住持,轉託商人帶信給葛玄,住持便將信擲在商人的船頭上,像用釘子釘住一般,他人無法取閱。到達會稽,商人走報葛玄,葛玄用手一招,信件便飛入手中。某日,他對弟子說: 「我被天子挽留,貽誤歸期,當在八月十三日中午屍解。」 到了那天午時,葛玄穿得整整齊齊地走進禪房,須臾氣絕,面色不變,弟子們焚香守護。 第三日夜半,忽然狂風大作,搖樹撼屋,聲如畜鳴,到了大半夜方始風息,發現葛玄遺體已失所在,僅留下他所穿的一襲未解帶的空衣。 翌晨,詢問鄰家,才知昨晚並沒刮風,刮風的僅祇葛玄一家,而且籬笆、樹木全被吹折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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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西華縣﹐金酒感恩尋根之旅
兵戈不見老萊衣, 嘆息人間萬事非。 我已無家尋弟妹, 君今何處訪庭闈? 杜甫<送韓十四江東省覲> 胡璉將軍,我們來了,來到您的故鄉。 金門酒廠創廠滿六十周年後,西元2012年10月14日至18日,金門酒廠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一行15人,由縣府盧志輝秘書長代表李沃士縣長與金酒董事長李文選領軍,首次前往陜西省華縣赤水鎮親訪胡璉將軍故居,俗話說吃果子拜樹頭,作了一趟感恩尋根之旅,使金酒與華縣有了歷史的接榫。 關中八百里秦川,秦時明月漢時關,曾是中國十三朝一千多年的帝都,不僅是兵家必爭之地,而且是中國的歷史重心,自古以來人才輩出。唐朝的詩聖杜甫(西元712----770年),曾作華州司功參軍,在此寫下了傳世名篇三吏、三別。 華州就是現在的華縣,也就是胡璉將軍的故鄉;詩人親歷了安史之亂,那種悽惶奔走於道路,有家難投,有國難奔的苦況,只有身歷其境的人,感受才會特別深刻。 中國歷史不斷的輪迴,杜甫的送別詩篇,可以說就是胡璉將軍的心境寫照了。透過了這一次探訪,親炙了胡璉將軍的故土,走入了胡璉將軍的內心世界,彷彿看到了少小的胡璉將軍,從歷史中迎向我們走來。 胡璉將軍的尊翁胡景彥是一位貧農,胡璉在家中排行第二,幼名從祿,又名俊儒,上有哥哥胡進祿,下有妹妹胡東菊(金酒第五任廠長楊邁卿的妻室)。因為無法維持一家的溫飽,所以常要租地幫人代耕。胡璉小時讀書之餘,常常要幫忙耕田。(註1) 民國初年,國弱而民困,胡璉童年在村中讀了十年私塾,從三字經、百家姓、四書五經到諸子百家,紮下了厚實的國學基礎。民國八年,就讀華縣高等小學(相當於現在的國中),在同州會試名列前茅,令人稱奇,同學便給他取了一個外號「胡子奇」。 老師劉森對胡璉將軍的父親說:「你家俊儒是個好苗子,好好培養,將來一定有前途。」(註2) 1921年(民國十年),就讀咸林中學(相當於現在的高中), 1924年(民國十三年)畢業。這時的中國社會分崩離析,軍閥割據,而胡璉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從?他面臨了人生的抉擇。 然而胡家確實窮困,無法供他繼續升學,家裡希望他去當私塾老師,或者去學作生意,他都不願意。他喜歡帶兵,因為帶兵威風,於是胡璉決定棄文就武,到河南從軍。 起初在國民第二軍馮子明旅部當一名文書,不久前往開封黃埔軍校秘密招生處報名,遂將胡俊儒改名為胡璉,字伯玉。(註3) 一九二五年(民國14年)胡璉偕同鄉南下,投考第四期黃埔軍校,跟同鄉打賭一百個水餃,結果只有他一個人考取,贏得「百餃將軍」的稱號。(註4) 黃埔四期以後的軍校生都未畢業,因此四期可說就是黃埔最後一屆。胡璉軍校一畢業就直接投入北伐戰場,從此轉戰大江南北。姪子胡子駒說,他小時曾看過叔叔胡璉回家一次,而且是僅有的一次。 日本的短歌: 見也難,別也難;有哭泣,有歡笑,時光像秋風匆匆吹過,一生只見了這一回。 胡璉將軍的故里原名華縣赤水鎮會東坊,是漢武帝會見東方朔的地方;現在中國大陸改為渭南市華州區赤水鎮北會村。我們親訪胡璉將軍的釣遊地,好像回到了他的童年歲月,跟他一起嬉遊,時間已經過了上百年,整個村景似乎沒有甚麼改變。 不僅如此,走入了胡璉將軍的故居,觸目所及,老房子陳舊而剝落,有一種歷史的滄桑,見證了時間所留下的刻痕,以及居停主人步履的足跡,感覺應該也沒有甚麼改變。 整個房內的陳設,想必還保留胡璉當初離家時的樣貌,反映了那一個時代,也反映當年胡家的家境。我們似乎從環境的氛圍中臆想了那時胡家的生活狀況,母親王富女女士穿著一襲布衣,正在煮飯燒老虎灶,青年胡俊儒依偎在她的身邊,跟她說要去從軍了。 王富女女士流下了不捨的眼淚,這是母性自然的一種情感反映,她想到兒子這一去,從此天涯海角,不知何年何月還能再相見。 她想到家中衣食的艱難,父子每天辛勤的耕田,想求一餐飽飯而不可得,還要看老天的恩賜。俊儒是一個好孩子,她不能把他綁在身邊,強迫他作他不喜歡的工作。她考慮他的前途,難捨能捨,也只有忍痛尊重他了。 胡家天井的走道,陰溼而黯淡,我們還可以看出胡璉當年步履的痕跡,回想胡璉的青春歲月,似乎影影綽綽見到他提了一個簡單行囊,揮淚拜別了父母親。 掉頭一去是風吹黑髮 驀然回首已霜滿白頭(註5) 此後,父母親跟他魂夢相依,伴隨他的革命歲月,走遍了大江南北;從此,赤水鎮會東坊成為他此生的繫念,魂夢中的故鄉。胡璉的精魂有沒有回到故鄉呢?如果回到故鄉,他應垂淚。他會覺得老家在風雨中飲泣,他對這個家的貢獻太少了。或許,他會這樣底想。 百戰將軍魂歸故里,景物依舊,人事全非,到底是誰在撥弄呢? 只見胡家的門首改成二丁掛的建築,只有這一點,胡璉將軍看到了改變;也只有這一點,觸動了他內心隱微的心事:怎麼他家的門牆,還要立一個台屬感念善心企業人士與赤水鎮地方政府,共同捐資四萬七千元人民幣的修屋功德碑呢!鐫刻落成時間是2007年4月。 胡璉將軍對國家有巨大貢獻,對金門有深恩厚澤,這次的感恩之旅,李沃士縣長由秘書長盧志輝代為敬獻「澤留金門」匾額;金酒董事長李文選敬獻「功在金酒」匾額,北會村民以化妝舞蹈熱忱迎賓。 北會村民,也許有人在胡璉將軍的家門口,聽到胡將軍的孫子胡敏越與曾孫女胡宇新當場演出的對口相聲,才知道他們鄉村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將軍,對國家民族有了這麼大的貢獻;然而在這麼多的歡迎與圍觀民眾之中,也許可以看出當年胡璉將軍的身影。 關中子弟、北會村民的個子看起來不高,但是不論讀書或者當兵,都可以讓人成為巨人。像出身華州的唐室中興名將郭子儀(西元697──781年),一身繫天下安危二十餘年。像北宋的寇準(西元961---1023年),也是華州人,是一位剛直不阿的政治家,當契丹入寇,反對南遷,力主抗遼,簽訂了千古第一盟的「澶淵之盟」。 人不可以貌相,北會村民圍觀的群眾之中,可能就蘊藏了多少的英雄豪傑之士。關中地區,真是人傑地靈,改寫了中國的歷史。 福建金門與陜西赤水鎮北會村,因緣和合有了歷史的連結,首先要感謝的就是胡璉將軍。「福地進寶家,金門來財福」,他家鄰居這一對楹聯,好像就在歡迎我們的到訪,冥冥之中也透露了天機。 秋風之中,金酒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一行人來到了關中,看到秋收的高粱稈還留在田畝之中,隨風搖曳。胡璉將軍小時勢必種過高粱,他在金門的高粱換米政策,也許就根植於他少小的艱苦生活經驗。 因此,沒有胡璉將軍,就沒有今天幸福的金門。有人說:「胡璉將軍成就了金門,金門也成就了胡璉將軍。」 那麼,就在莒光樓頭酹酒,「剩有一杯酬李牧」,王師北望中原,「人間憂患正縱橫」,悠悠歷史,只能跟胡璉將軍說: 高粱是憂鬱的特效藥 安慰愁腸,斷不了愁根 (註6) (註1)胡璉孫子胡敏越受訪時所說。 (註2)翁文贊著胡璉與金門之研究頁七至八。 (註3)同註2頁八。 (註4)胡璉孫子胡敏越受訪的說法,「百餃將軍」是筆者臆斷。 (註5)化用余光中先生浪子回頭的詩句,原文是「掉頭一去是風吹黑髮,回首再來已霜滿白頭。」 (註6)余光中的詩作大武山。詩人2012年7月28日抵金門演講,經聽眾反映,始知大武山乃太武山之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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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我被石頭壓著啦!榮福嫂你……你快幫我把……把石頭搬開,……!」 「長漢叔!我自己也被壓到了,我的腿……我的右腿動不了了,我幫不了,幫不了你……」 「娘!你的腿怎麼啦?娘!」兩個孩子這時才看到淑女被門板壓著的右腿,想用力把它搬開卻沒有空間過得去。 「秀玉!趕快幫長漢叔把石頭搬走,快點,娘沒關係,快幫長漢叔!」 「娘!我過不去,也看不見,什麼東西都看不見,我們都被壓在裡面。」 「榮福嫂!快點救……我快不行了,快……快點救……」 「長漢叔我也被壓著,我一點都動不了,長漢叔,你要忍著,等砲擊停了外面的人來救我們,我也沒辦法動,我的腿被壓著不能動。」 這時太陽已經下山了,洞口也被塞住了,洞裡面一片漆黑,只能聽到長漢叔的呻吟聲一聲比一聲微弱,一陣比一陣短淺。「榮福……嫂,我快不行了,那石頭壓得……我快沒氣了,快來救我,我不行了,快…來……」聽到長漢叔在呻吟聲中一口一口斷氣,自己也被緊緊壓住而無能為力,淑女心中充滿無奈,也深感生命的無助與渺小,半小時前還在談話的一個長漢叔,半小時後已聽不到聲音。黑暗中看不到他的人,如果看得見,那是不是還有另一種震撼,但如果那時能看得見,也許並不至於是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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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沈默
記憶中,母親不曾牽過我的手,只除了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她牽起我,穿過車輛奔馳的中正路。依稀記得,當時我跟她站在街心,東張西望,而在煙塵嘈雜中,我的手被緊緊地握在她手裡。 母親不是有那種莊嚴寶相的人,但卻有股令人不敢侵犯的氣質。在她年輕的時候,她常流露一種貞靜、冷漠的神情。那時上街,我總要拉她的下襬小跑步,小不點兒的身體,深恐被擠失在人叢中。而我的母親脊背直直的,依舊從容地踩著細碎步,疾行在雜亂的人堆裡。 她像有潔癖,每天總要把地板掃啊拖的,否則一日不整理,就可令她坐立難安。她也不喜歡我們碰她,偶爾有時身體快挨近她了,她就像不大自然,或不大習慣地作出防衛手勢,將我們隔開。這種小動作,雖只在一瞬間,但卻造成一種傷害,使我在年少時期,對母親存有敬畏,甚至在以後的成長歲月中,只敢守在一定的距離外,默默地窺探。 我的童年還算快樂。每次考試總是三百分,第一名,不過卻也不是那種文靜內向型的。我在班上有七八個玩伴,每次週末就是帶著一群丫頭到處瘋。在學校,我活躍掌權,回到了家,卻沉默乖巧。然而我的一舉一動,都在母親眼裡,因為她在小學當老師,而那學校就在我家前面,在大廟場旁邊。 我一定很讓她放心,因為她不常管我。姊姊大我三歲,用功好強,轉學到市立國中,還是拿的第一名獎學金。弟弟小我兩歲,是她唯一兒子。看得出母親是較偏愛弟弟的,有好東西一定先給他。當時對這種不平等待遇,曾傷心而不平衡過,但久而久之,也就認了。我仍很聰明地,做一個不用人費心的孩子。 上了中學,當我意興風發,游走於學校各處室之間時,回到家,卻由不得換上木訥憨直的性情。在家裡,我向來不多話,因為姊弟妹的聲音都比我有影響力。在學校的任何表現,我只淡然帶過,因為事實上,聽的人並不特別重視。我的表現被認為當然,不值刻意嘉勉。我相信母親一定不知道我心中想的是什麼,因為她從未過問過。 同樣的,我也不知道母親的心思。因此直到我聽一個同學說她跟她母親上街時,都是手牽手時,我幾乎不能置信,母女間是可以如此親密的。那真不可思議,如果用來套在我與母親之間,會是什麼感覺,我不能體會。因為母親還是那種神聖、不可觸摸的形像;在她走動款擺間,流露出的與生俱來高貴的韻致,像朵清蓮,只能遠觀。 我們家少有客人,親戚間也不常走動。母親不是那種東家長西家短的婦人,在外頭很少稱說什麼,或是她那孤癖習性,使我們家像一座城堡,冷清而孤絕。母親手藝很巧,工女紅,嗜音樂,日常生活中不難看出她的賢能,她原具有舉一反三,無師自通的智慧。平常她喜歡穿素色衣服,而那質樸色調,正適合她那貞靜、典雅的氣質。 母親很少提及往事。當父親以他幽默、第一流的口才訴說小時候如何挨餓受凍,如何奮發向上的辛酸血淚時,她只帶著興味的眼光,笑而不語,偶而插幾句,修正那被父親誇大的部份。 母親原出身大戶人家,跟我一樣,排行老二。當她小時候圍著火爐吃烤烏魚子時,我的父親卻裹在破布袋裡受凍;當她住在一座用一道高高的,有青瓷瓶作裝飾的圍牆,而大門台階下刻有一對石獅子的三合院時,我父親卻住在破茅屋裡。當她吃著白米飯,偶爾吃膩了換吃蕃薯飯時,我父親卻要清晨四點走了兩三小時的路,到遠地撿一些收成剩下的小蕃薯或甘蔗尾回來充飢。三、四十年代,台灣民生普遍困苦,而我的父母親卻生長在兩個貧富如此懸殊的家庭裡。 直到我懂得愛情,懂得現實後,才猛然意識到當年母親的選擇父親,是需要付出多少勇氣與執著的信念,因為在幾乎鬧家庭革命情況下,拋棄富貴享受,母親毅然甘居茅簷下,茹苦含辛,熬了十年,由陋屋而樓房。這在現世女子間,恐已不多見;何況在民風古樸,講究門當戶對的四十年代。 我不知道在母親如此含蓄、淡然的外表下,竟藏有如此的深情;在她溫雅的容顏裡,含有如此堅韌的意志。 然在困苦的歲月中,我不曾聽她抱怨過。她仍很賢慧地為人妻為人母;也雖然,她終是那種把什麼情感都埋在內心裡,而先天高傲氣質,使她骨子裡透著好強的人。因此我們姊弟妹的成就,一直是她所期許,而深切盼望的。也或者,在子女的成就上,可令她用來證明當年她對婚姻的抉擇,是對的。儘管表面上,她什麼也不對我們說。 我們家一直相安無事。我與其他五個人,像是各自運轉的星球,雖在同一平面,卻也很少交集。直到我大一下那年,弟弟不幸發生車禍,住進醫院半年多,從此一腿不良於行。我們家的命運,便從此改寫。 我看到原本好強、充滿信念的母親,在此打擊中更加堅韌了;雖然同時她一直努力的目標,想把她兒子栽培成醫生的願望,被她所不能掌握的命運播弄,而宣告破滅。但是,她收拾好挫敗的心情,承受一切,忍著椎心苦痛,面對一個在復健中,心態不能平衡的兒子的無理刁難咆哮,及瘋狂毀滅式的歇斯底里。有一回弟弟激動暴烈地發脾氣,與她發生衝突後,摔壞一切能摔壞的東西,我突然看到母親流下淚來。我第一次看見她的哭泣,面對她一向專寵的兒子,那脫軌的星球;她哽咽而聲嘶地說:「我被你折磨得還不夠嗎?」於是在她抽動著皺起的鼻頭,淚涔而下時,母親終於失去她一向的自恃,而崩潰地表現出她的脆弱--在她不能以人為控制的命運之前。我當時無能地想安慰她,卻只見她很快擦掉眼淚,倔強地把我的手隔開。 殘酷的命運,令我眼見一個身材挺拔的少年,突然間失去他的健全;一個前途可能是很光明的高中生,在力圖振作與消沉墮落間掙扎浮沉的同時,也看見一個心碎的母親,以她生命的耐力,挺住悲凄。自此母親在家裡,被磨得反而溫和了許多,蛻去一層銳傲外衣,像擺脫、卸下了什麼。在人前,她原就不善稱說什麼,自此也就更沉默了。 父親堅苦奮鬥了半輩子,臨老逢此變故,人到中年原是萬事休,只見他立即兩鬢霜白,原是豐潤的方臉,寫上憂戚,失去他年輕時秉持的樂觀奮鬥精神,自此難展歡顏。當他憑欄獨立,遠眺西天雲霞時,我是如何能從他黯淡的眸子中,看到一個教育家對他的兒子,竟是如此莫可奈何。 對於這一切,我哀傷,但只有更努力地作一個不用人費心的孩子,以寬父母之憂。只是我深信,弟弟終有一天,會探出頭來,尋找他的新生命。 然而我微妙地發現,從此我父母親的眼裡,有了我。或是他們一直如此的,只是我聽不到、摸不著。他們的含蓄,原是造成了我的距離感。 在我大三,滿二十歲生日那天,父母親來學校宿舍找我,請我吃飯。當時我覺得受寵若驚,因為我的生日,家裡是很少記得的。飯後還去中正路選購衣物,那時夜幕低垂,華燈初上,一街的人車。當我們要過馬路時,母親站在前頭,在飛奔的車子中,她突然緊緊牽起我的左手,東張西望,快步疾行。我那時放心地聽不到市上喧囂,只望著她那依舊是皎好的身段,與那一頭印上憂思的花白了的頭髮。 我第一次覺得與母親是如此接近。她的原始情感,透過指尖,透過觸覺的表達,傳到我身上。 家中一切慢慢上了軌道,就像我母親近幾年,在妹妹活潑青春的生命感染下,漸漸溫和了一樣。她的衣服漸漸多樣化,而她的性情,似乎隨著人生諸般無奈的折磨,從以前的好勝趨於豁達。長年在外求學,我很少在家。每次返鄉,家園總有稍微改變。稻田不見了,樓房一棟一棟的蓋。而當我回去看見母親嘻笑地幫妹妹洗頭髮吹風時,我雖為母親的改變高興,卻也為自己感到了孤獨。我曾是如何地在受了委屈時,悄悄蹲在紅鐵門邊哭泣,在我稚弱的年歲裡,悲悽地以為我不是母親親生的;雖然在成長後,人們都驚異於我與母親長得如此的酷似。 事隔幾年,母親可能已忘了當年曾牽過我的手,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或不知道那一剎那,對我會產生如何深刻的意義。可是我如何能忘懷,我終究曾和一般的孩子一樣,被緊緊牽在母親手裡,走過危急,走過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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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與我寒夜衛兵
入冬以來到今年春天,冷氣團一波波前來,有人責怪北極漩渦作怪,宗教家呼籲人們要節能省碳,素食八分飽,因為極端氣候只會愈來愈頻繁,要習慣過簡樸的日子,將來苦日子來臨時才會安之若素,然而套用一句名言:「回不去了!」 長居鄉間,和都市的溫度差了兩度,晚上回到家,寒夜裡如居住在冰庫裡,今年已出現十度以下的低溫。記得在小金門當兵時,站衛哨遇到過的氣溫曾落在攝氏九度,全身包裹像個不倒翁,戴了手套、頭套,又穿上防寒大外套,很笨重地由連上走到衛哨點,當時懷疑這樣怎麼打仗? 我們連上人員吃緊,因為當時很多人去支援大膽和二膽島,留在連上的任務頗多,每人都要站衛兵,但是晚上的差事大多交給菜鳥承擔,菜鳥想要有個「平安夜」幾乎不可能,這裡的平安夜指的是半夜十二點以後可以安眠到天亮,偶爾享受到一回,即是無比的幸福。 我們在小金門的許多夜衛兵經驗,培養不怕黑暗的膽量和勇氣,當時也沒什麼路燈,家戶都要遮住燈光,行進間只依賴手電筒,沒有月光的夜晚,行在路上也甘之如飴。 人員充裕時,一回有兩名衛兵互相作伴,總是聊聊家鄉事,或是抬槓,時間過得快。人力吃緊時,每班衛兵只有一人,看著星星,無風的夜晚還蠻有詩意,若是寒風刺骨的半夜,真是有苦難言,下了哨,回到棉被窩裡還要很久才暖和得起來。 某日,連上有人被提報記過,站夜衛兵時喝酒,查哨官經過時,此兵略帶醉意,還頂嘴幾句,已經違法亂紀,後來該兵被送到大金的明德班管訓。 我在當兵的中期改編制到司令部,原單位的一位上士也因為在安全士官室執勤時沾酒,也被查緝,即將送禁閉室處分。某夜,忽然接到這位學長來電,叫我到憲兵隊為他說情,他說:「你一定有辦法!」我說:「來這裡不久,也沒認識太多人,怎麼可能替你說情?」他一直拜託不成,最後竟然撂下一句話,叫我要小心!我當然小心,也沒到處奔波找人說情,一直到退伍都沒再見到那位學長。 也不知今日還有多少寒夜的衛兵,必須依賴一小瓶的高粱酒來暖身或壯膽,此舉不妥,還是規矩守法才會平安。 寒夜衛兵總要找一處避風的角落,某夜無風,我和阿豐站衛兵,由於白天的業務繁忙,實在太累,各自站一角,竟然都打起盹來,忽然有一軍官走出坑道去上廁所,見不到衛兵,喊了很久我們才出現,責備了幾句,叫我們皮要繃緊一點,那剩餘的衛哨時間,精神忽而抖擻起來,隔天,軍官向我們連長提報此事,連長慈悲未處罰我倆,如今想來也不妥,如果換個身分,我必定叫喚衛兵來訓斥一頓或處罰勞役以資警惕。 人云軍中的事可大可小,上案就是其中一個例子,相信歷史還會重演,就看當下的主角如何處置了。 我在司令部當文書時也要站衛兵,某日站的是天亮以前的班,下哨正好天亮,我們連上的駕駛兵阿德傳回一個不幸且震撼的消息,當晚海岸線某連的衛兵舉槍自盡,擦身而過的子彈正好擊中耳朵。吉普車後座血跡斑斑,阿德鉅細靡遺述說經過,令人不忍卒聽,重點是那位弟兄遭遇「兵變」,在台灣的女友要分手了,還好他沒有命中要害,救回一命,他的痛楚我們無法代受,只有寄予深深的祝福。 現在居住鄉間,天天是平安夜,很少想到前方戰士的衛哨值勤,寒風刺骨的夜裡,要為國為家多珍重,在此向寒夜衛兵行一個最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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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聚
終於下班了,玉英摘掉頭套,換下膠鞋,穿回便服往外衝,豬肉工廠的薰臭,讓她忙不迭地想擺脫,越南,墨西哥同事,大聲講著各自的方言,鼓譟著邊往門外擠,形單影隻的她,顯得沉默。 數千人的工廠裏,只有幾個華人,偶而碰到時,玉英像解放一樣的講個不停,和老外工頭溝通時,她憋足氣,搜出腦子裡有限的英文單字,可喜人家也聽得懂,工頭老早被這各色民族的工人訓練出來了吧! 趕到偌大的停車場,還好越南女人提娜的車子還在,她趕忙鑽進去,提娜轉身向她伸出手來,「幹嘛?」,她脫口說國語,提娜一個勁兒地大聲說:「Gas,Gas!」原來,提娜又賭得沒錢加油了,唉,玉英捨不得浪費一分錢,真想不透有人這樣寅吃卯糧。 在台灣,玉英窮過,老公55歲退休下來,再不願意出去上班,坐吃山空,玉英慌了,老公睥著眼,冷冷丟出一句話:「我已工作 20 年了,我要待在家裡,有本事妳出去做!」雖說3個女兒十幾二十歲了,大的兩個也很懂事的半工半讀,但從小發燒燒壞腦子的老三,至今還是不能獨立的殘障兒,想到老三的未來,她就發愁,希望能多攢些錢,好送她去建教學校寄讀,她只有咬著牙,當餐廳阿巴桑、醫院看護,但往往一身痠痛,又辭了工。 這時,美國的弟弟,替她們申請的移民下來了,老公鐵了心的不願意去,玉英想想,也許這是老天給她的另一條路,就帶著還未超過依親年齡的二女兒來到美國。 初來時,正是冰天雪地,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麼冷的冬天,有高血壓宿疾的玉英,心臟不規則疼痛了起來,弟弟抽空帶她去看病,買藥,她好歉疚的怕添了弟弟的麻煩。 開春後,女兒在大城市找到工作離開了她,弟弟也忙,玉英更孤獨了,還好幾個月後,工廠要她去上班,她為了自己的後半輩子、老三的學費,凌晨3點摸黑起床,哆嗦地搭同事便車,晃蕩一小時到工廠;印象中的老外,悠閒的品酒,海灘曬太陽,誰知工廠裡的老外,整天嚴格的要求他們,生產線在眼前忙碌的魚貫列隊通過,稍有延遲,一大堆肉塊就壅塞了動線,玉英不停的揮動刀子,剔除肉筋上的肥油,一雙纖細的手,漸漸變形,晚上回家後,經常手痛腳痛,只有輪流貼著藥膏,抹上活絡油。 中午休息的30分鐘,玉英常自己隨便帶點乾糧,一來休息室裡,等候微波爐的人太多,二來也可多和僅有的幾個華裔同事聊聊,來自高棉的阿娥,操著廣東腔國語跟她大聊工廠的八卦,其中多是老墨的外遇,工廠的墨西哥女人,穿得清涼養眼,都各自有家庭的老墨男女,來這兒搞工廠戀情。 也不乏有老外向玉英眨眼示好,她只當沒看見,一心掛念台灣的家,美西的女兒;家分三地,她每日疲憊的上工,只盼望存夠了錢,回台灣團聚。 美國這裡的銀行,沒有存款簿給客戶,只有一張小小的紙條,玉英每次都仔細的一張張收好,放在空餅乾盒裡,她盤算著,當餅乾盒裝滿之時,就是她該整裝待發,回台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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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時一聲跟著又是一聲,在身旁不遠處的地方爆發,「我聞出來了,是汽油味,一定是我前幾天帶回家來的汽油被打翻了。」就在長漢叔說話的同時,一個巨大的爆炸聲把耳朵幾乎震聾了,接著從頂上落下了許多砂土,一時之間,砂土、灰塵、煙硝火藥味,把防空洞的洞口都堵住了,接著又是大量的砂土掉下,眼睛都張不開來,陣陣火藥味嗆進鼻子裡,連呼吸都快停止了,大量砂石都掉下來了,又來了一聲巨響,淑女清楚的感覺到,整個洞都塌陷下來了,一塊大門板正壓在她的右大腿上,想用力拔出來卻拔不動。 「秀玉、意祥!你們在哪裡啊?」淑女痛得眼睛張不開,用力張開來卻看不見,只能半呻吟半叫著。 「娘!我在這兒呢!娘!你怎麼啦?」孩子就在身邊拉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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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飛
眼底映上小圓框帶來的視覺饗宴,筆直的飛機道,不斷地綿延,直到和那廣闊無邊的蔚藍方布接縫在一塊。不知怎麼的,如此令人心曠神怡的畫面,卻讓心頭襲上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將情緒整個捲進了回憶之中……,不斷地在腦海中翻騰,一遍又一遍,而畫面也一幕一幕不止息的播放著,令人久久無法自拔。 回憶起家鄉,苗栗的天永遠都是那麼地蔚藍,苗栗的山永遠都是那樣地翠綠,苗栗的海永遠都是如此地湛藍,苗栗的夜永遠都是這麼地閃爍……。這塊土地孕育了如此純樸的鄉民們,人們從以前到現在,默默地守護著這塊寶土,多數人甚至到日薄西山之時,都未曾踏離過家鄉一步。就是因為這樣的民風,讓大多人選擇繼續待在苗栗,待在他們所熟悉的那塊鄉土上;也因此,從垂髫時期一直到黃髮時期,他們的交友圈也小得令人可憐。該說是這片土地給人桃花源的感覺而捨不得離開,還是苗栗人的眼界太過於狹隘,只懂得以管窺天,過著井底之蛙的生活。對於這樣的生活,我只能說,我不甘於過著視野被框架住的生活,我有我的遠見、我有我的生命藍圖、我有我的理想,我不願一輩子只侷限在苗栗這個地方,我的未來要由自己決定,我的人生道路我會自己選擇,我的理想我會自己實踐,但是過於狹隘的視野觀是無法滿足這些先決條件的!所以,在我國小時,我毅然決然,選擇了跟別人不同的道路,為自己訂定了一個目標,也為自己的夢想奠定了一塊基石,即使吃盡苦頭、即使不被人看好、即使這條路走得不順遂,我甘之如飴,正所謂「愛你所擇,擇你所愛」,就是這樣的想法支持著我一路走了過來。 自小到大,我是家中四千金裡面最成熟穩重的孩子,父母對於我所做出的決定,一向都給予支持與肯定的態度,總是默默地在我背後替我撐腰,如果風來了就替我擋風,如果雨來了就替我遮雨,只為了讓我更勇於對自己的夢想放手一搏,別讓人生留下悔恨。尤其在我國小做出高中第一志願的決定時,他們更是大力支持我的想法;他們知道我從小,就有獨到的見解,對於我國小就決定好高中第一志願這件事,他們不感意外,反而是覺得我的想法和態度是正確的,他們知道我的志願後,總是不斷告訴我竹女多好、多優秀,也時常提醒著我不要畫地自限、封閉了自己,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為自己的理想付出行動、勇敢實踐,然後做一個為自己負責任的人。我想,就是這樣開明的父母,給予了我如此正面的能量以及人生觀,我才能毫不猶豫地為自己的人生勇敢向前大步走! 而到了國中時期,為了朝標竿更進一大步,我比其他同學花更多的心力在課業上;對於什麼是補習我根本就不清楚,我只知道父母給我的觀念就是:自己的事要自己盡全力去做到最好,所以讀書是為你自己而讀,而不是讀給我們看。就是這樣的思想觀,讓我清楚地明白「為自己負責」是有多麼重要的一件事!除此之外,班導師也給了我許多發展的空間,為我預設好跳台好讓我朝夢想跳躍更大一步。我想,國中如果沒有師長們一路的支持與鼓勵,我可能無法如願進入第一志願的學校就讀了吧?令我欣慰的是,國中三年累積下來的努力並沒有付諸東流,我如願的考取了新竹女中,即使學校只有我一人隻身前往新竹就學,即使只有單獨一個人離鄉背井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之中,我仍然眷戀著那個令我安心、有著家人在的避風港,也仍然思念著那個伴我十五年的故鄉。 高中三年,我總在寧靜的深夜裡,從宿舍窗口凝望著新竹市區的街燈、眺望著遠方川流不息的車潮,光影交錯,美不勝收;然而,我總在這城市的喧囂中,憶起了家鄉那恬靜自然的一切,我思念著苗栗的天、苗栗的山、苗栗的海、苗栗的夜。在新竹,天永遠沒有苗栗的藍、沒有苗栗的寬廣,山永遠沒有苗栗的翠綠、沒有苗栗的沉靜,海永遠沒有苗栗的湛藍、沒有苗栗的平靜,而夜也永遠沒有苗栗的璀璨、沒有苗栗的寧靜。這樣的新竹,美,卻也美得令人心碎,只因為它不是我那生長十五年的苗栗……。即便如此,我卻也從這樣的新竹,得到了苗栗我所得不到的,看見了苗栗所看不到的,我得到自信跟對未來的抱負,我看見了都市圈的競爭壓力;但是,這些還遠遠無法滿足我對未來的企圖心,也許我還不夠成熟、也許我還不夠明智、也許我還像個小孩子、也許未來總是捉摸不定,也許有太多的也許,即使現實就是如此,我仍對自己想躍上世界舞台的夢放不下手……,畢竟,夢,是可貴的。 高中,自己曾一度以為可以走上自己想要的道路,而那條路卻是自己自認為勢在必行的;而現實與理想衝突時,在現實獲得勝利之時,也就是夢境碎了之時。或許是自己的不成熟,或許是自己不懂得如何未雨綢繆,當事情突如其來時,一切想躲也躲不掉,夢碎了就是如此。我想,也就是因為如此,我才得到了更多的時間沉澱一切,沉澱心靈、沉澱思緒,讓一切煩躁、失落、悲憤沉澱下來,慢慢地,慢慢地,讓時間沉澱走一切的不愉快,也讓時間帶給我更多的勇氣去面對生命未來的每一天。然而,時間帶走傷痛,卻帶不走傷疤,每一天我都在思索著自己對未來的不確性,喜悅或悲傷、成功或失敗,萬緒湧上心頭,剪不斷、理還亂,趁著時間還沒溜走,我必須理出一個結論--未來到底該如何走? 時間滴滴答答地走,完全不留痕跡,而人心,也悄悄地隨著時間滴答滴答地轉,轉了一輪,那顆想探盡世界的心依然不變試想,是什麼讓自己模糊了焦點?是什麼讓自己蒙蔽了雙眼?是什麼改變了自己的初衷?我想答案很清楚,那就是自己忽明忽暗、捉摸不定、容易動搖的心。那時,我忘了為什麼我要離鄉背井遠上新竹求學;那時,我忘了為什麼自己想要看見不一樣的世界。當自己想起一切時,才發現自己的夢從沒改過,而那個改變的就是我自己!我重新定位一切,我發現大學只留在台灣就讀,根本無法滿足我的志向,因此我選擇就讀金門大學,當作前往廈大做交換生的一個跳台。 回想到此,飛機窗外的景色依舊,藍天依然藍,白雲依然白,而台灣也仍靜靜地躺在海上,苗栗也靜靜地躺在我的腦海裡。從台灣起飛到金門,說快不快,而說久也不久,約莫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讓我思憶起經歷過的一切;而我十八歲的青春也才正要起飛!我想,我生命這段旅程應該不僅僅只有一小時,也不僅僅只有金門這一塊小島而已;生命,就該由自己來駕駛自己的人生班機。 (作者為金大社工系一年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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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司馬溫公書
未見溫公久矣!竊自惟思,無恙,幸甚!幸甚!自與公重逢,辭別后,音信消寂,形同陌路,更以久割往日之歡,罷宴私之好,情誼欲牽還拒,三有餘年矣!今隆冬乍現,寒流來襲,冷霜凜洌,致膚凍身曲,手痲腳痺,竟日滯家。獨坐之,覺悶鬱不樂,亦未思何處為樂,乃就車出。此際,日落月昇,夜從劉伯宣舍西垂過漁村,車經后園,抵小徑,折向金城。沿伯玉路途,眼隨路浮,路自近沉,見兩旁小葉欖仁,粗幹直立,中以斗狀,開枝分杈。於夜光中,參天枯幹,排空平齊,望如盞盞蓮花座。座列兩旁,恰似庇佑行安之明燈,信可徵矣!或以其眠冬之姿,爭盤檠之態,順勢為形,輒現怡然自得之貌。吾以為,欖樹之情如此,人卻百思苦惱,萬般追逐,為可嘆矣! 哲宗初年,公入朝為相,罷王安石新法,恢復舊制。吾觀公所著〈涑水記聞〉,屬公日常平實撰稿。僅因政治立場,與安石相左而互謗,醜詆倡新人士,同己者取,異己則黜,此或為公可愛之處。時公三次致〈與王介甫書〉,痛陳熙寧變法之阻政且不便民。反言之,變法改善體制,然亦損及既得利益者,此為兩造衝突所在;安石曾則函復以〈答司馬諫議書〉,雖書信釋疑,亦難解芥蒂,二公個性相拗如此,又安足以施政,況服務於民哉 ! 吾以為,公平生相善,至議新法不合,始著書與安石絕交。惟公溫良謙恭、剛正不阿,與安石皆不好聲色、官職,不殖貨利、營私。於品格、德性皆光明磊落,發為文章,各有特色。再者,公以史不以文名,文未列八大家;安石不以文自負,惟榜上矣!此或可見為文雖同,所以致文則異故也。熙寧四年起,公居洛陽十餘年,不聞時事,潛心著述,編修「資治通鑒」,其屬編年體通史,為史部典範,為後世效尤,公孜孜不倦精神,令人感佩。 憶公幼時「破缸救友」,機智勇氣,傳為美談,嗣後貴為宰相,所論「訓儉示康」一文載述:「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身豈能常存?一旦異於今日,家人習奢已久,不能頓儉,必致失所」。例有:「何曾日食萬錢,至孫以驕淫傾家;石崇奢靡跨人,卒以此死東市」,足惕來茲焉。吾以為,曩者民生困阨,渴求溫飽,市井小民不失淳;今也富二代、三代,物慾橫流,奢侈舖張,權貴者已然失樸。或謂尚儉之道無他,端賴個人節約自持,勤儉養廉,則流俗必自棄,陋習必自斃,其然乎!其不然乎! 溫公,吾人生在世,似落葉飄零大海,隨波逐流,稍縱即逝;亦如「鹽水烽炮」,大鳴大放,璨燦夜空,殆煙消人散,終於寧靜。今所可以與公言者,言已窮矣!所不可以與公言者,皆歸於政。思吾從政二十餘年,從政深不可知,知亦未必可言政。若時光能倒流,回到從前,樂見公與安石,秉公棄私,重拾莫逆。成見拋諸雲層端,思緒情結輕輕放,朝為朋,夕為友;逮懸車致仕,退有清和之風,進享素絲之節,輒吾心可慰矣! 註:一、司馬光,字君實(西元1019-1086),宋陜州夏縣(今山西)涑水鄉人,仁宗寶元元年進士,死後追贈「溫國公」,諡「文正」。 二、王安石,字介甫(西元1021-1086),撫州臨川人(今江西撫州),封荊國公,仁宗慶曆三年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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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鼻竇炎
三月了,在人生的記事裡,刻劃了一段揮之不去的回憶,我經歷了一場小病、一次手術。 五年前過年,我因感冒引起了鼻竇炎,從最初的我在除夕夜誤以為家裡電線走火,給家人來了一場深夜的演習,大家緊張的東找西找,確定家裡很安全是我錯覺,在我求醫確診後才知道那是鼻竇炎惹的禍。 第一次確診鼻竇炎是在台北馬偕醫院,我曾不下數次反應過,王醫師給的藥讓我在工作時有嗜睡的狀況,無法專心工作之外,每天都在晚上八點就就寢,那些日子每天都提不起勁,王醫生告訴我:「我開給你的藥都是飛行員在服用的,如果會這樣那麼不就早就飛機失事了」,那天診間的護士、候診的病人都哄堂大笑,那一次我開始抗拒再就醫,進而轉診台北慈濟。 同年二月末,我每個周末都去慈濟報到,和我的主治吳醫師一起像神農嚐百草,健保藥、自費藥、管制藥都試了,每一次我們都期待著有好的進展。醫生開給我的固定藥丸裡有一顆抗組織胺,我曾逗趣的跟吳醫師說:拜託,可以不要每次都吃白色的好嗎?已經走出診間的我又被他叫回來了,吳醫師說:那這一次換紅色的好嗎?我們之間在六個周末培養下有一些好默契,當叫號到我時,他總是活力百倍的在我進診間時對我說:大美女,你又來了啊!那像是在安撫我焦躁不安的情緒一般,是一顆無形的定心丸。 在手術前的一次門診,吳醫師說:我看我們還是開刀好了,只有這樣才能解決你那像臭水溝要疏通的鼻子,在這之前我必需在每一次流鼻涕時擤個七、八張衛生紙才乾淨,咳到肋骨痛,甚至同事都快拜託我可不可以安靜點了,所以很快的我當下自已做了決定,我們約了周一住院、周二手術。求診過程中我每一次去/回程我都徬徨的在秀朗橋上邊騎車邊哭,連確定開刀那天我也一樣一路哭著回家,可能你不懂那種手術與否恐懼,我十歲大時就在台北馬偕和我媽等我哥開胃,一起看手術房拿出來給我們看手術取出的胃,對恐懼陰霾或許因此而起吧!就連去住院那天我媽走我後面,我也在哭,我心疼的是讓她大老遠照顧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怎麼連身體都顧不好呢? 在術後,全身麻醉的我,一切都昏昏沉沉的,我記得在術後休息室,護士說:手術結束了,你必需在這休息。中間來看我幾次,我跟護士要了水,她用棉花沾了些水給我。到了麻醉全退時,推出手術室時,我一直沒來由的哭,那感覺就好像死裡逃生一樣,甚至回到病房,我都覺得掛畫裡好像有人要把我帶走,這一切幻像就在我把所有積在身體裡的廢血吐出來後,我才得以清醒。 那時候的我留著一頭捲髮,術後又急迫的想洗那黏黏的頭髮,醫生交代不能下床,於是我母親拿了毛巾,用臉盆裝了熱水,安慰我的幫我擦拭,邊擦拭邊看著臉盆變紅色,原來那是手術所留下的鮮血。 術後,在院內又休息了三天,前後大概住了五天醫院。我記憶裡有一個慈濟的師姐來看我,她是和媽媽在手術室外認識的,同樣在等親人的二人因此聊了起來,師姐知道媽媽從金門來感覺遙遠,特此還來病房探我,並贈了一盒營養品,她那慈祥的模樣我無法忘懷,她的個人故事也曾在慈濟電視台上演;在出院前必需先把手術時所塞進的棉條取出,棉條的大小,膨脹的像二根手指頭粗,我痛得哇哇叫,甚至眼鏡還因此飛出去摔斷了。 離院時,師姐們還特別贈了一張卡片,祝福早日康復,感覺很溫暖;這是第五個年頭了,每一件事就好像昨夜才發生,但我卻經歷過此事後,我不曾再恐懼,並勇敢面對問題、勇於接受挑戰,心裡也常是感念這些照顧過我、幫助我的人,是你們讓我更強大。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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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說來也奇怪,就連起收成以後一些掉落在地裡的花生,不論耕過或沒有耕過的,自己發芽長出的棵苗,往年都是用來餵養牛馬的花生藤蔓,而今年都結實纍纍,比正式種植的花生長得還好。無數的砲彈掉在田地裡,不但沒有摧殘作物的生長,好像反倒成了上好的肥料,幫忙作物成長。 但砲擊的日子依然持續而未曾停止過,這天是農曆七月廿八日,往年這一天是最熱鬧的日子,沙美的普渡總會吸引好多人,而今年不同於往年,上午鹽工照常上班工作,下午例行在家休息不必上工。第一波砲彈聲音一響,長漢叔即招呼隔壁家的淑女母子進入自家的防空洞,自從長漢嬸帶著孩子到娘家去以後,這防空洞裡的空間充裕,連他們四個人夜晚躲在洞裡過夜的空間都足夠了。 前些日子打的砲大都落在後壁山的砲陣地比較多,只偶有幾發落在村子裡,而今天的砲彈落得有點邪,聽聲音比往日還大,村子裡似乎落得不少,一兩發好像還落在身旁不遠的地方吶。「咦!這是什麼味道,以前沒問過這味道,不像是火藥味,是不是打到什麼東西了?你聞聞看!」淑女的鼻子鈍,聞不出什麼。 「媽!像是油味!不信你再聞聞。」這是意祥聞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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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淑女徵得鄰居長漢叔的同意,借用他家的防空洞一起躲。長漢叔也在鹽場工作,他是管理鹽工的工頭,算是鹽場的幹部,這幾天他一邊指揮鹽工把鹽務辦事處旁那個大防空洞重新填土加固,並用鋼筋水泥灌鑄了幾根柱子,豎在洞內,以加強這座防空洞支撐力,希望從外部加大厚度、內部加強支撐來增強抗力,以保障人員的安全。 在自己家裡,長漢叔用家中去年加建的二層樓房的底層作防空洞,底層是原有的舊建築,二層是去年加建的部分,並在第二層的室內空間堆放砂包和蚵殼,既能有雙層建築的抗力,又有砂包蚵殼作緩衝,如此一來就堅固多了,村子裡各家戶像這麼堅固的防空洞很少。 在長漢叔加固防空洞工作時,淑女帶著子女幫忙裝砂、裝蚵殼進麻袋,再由長漢叔和他的大兒子抬著上到二樓,大家分工合作,把這座關係兩家人生命的防空洞加固。 「照這樣打下去不知什麼時候才停,我看倒不如你帶著幾個孩子到你娘家去避一避,那邊沒有什麼落砲彈,應該不必像在家裡這樣天天躲砲擊、天天擔驚受怕的。」那天在躲防空洞時,長漢叔跟老婆說:「我因為鹽場的工作在身,政府規定所有公務人員全部留守工作崗位不能離開,有擅離職守的人一概視為自動離職,我既無法離開鹽場的工作崗位,就留下來看家,白天在場裡,夜晚回家後有榮福嫂作鄰居可以互相照應,明天你就帶孩子回娘家去吧!」 第二天清早,長漢叔牽來了家裡自己養的那匹黑馬,上好了馱架,帶了隨身物品,就在大兒子的駕馭下,母子一行四人啟程往山后娘家去,長漢看著他們出門後,自己也到鹽場上班去了。下午的砲擊還是老樣子,大約五點鐘左右,大家作好了一切準備,準時開打。到夜晚停火了,大家再回家去燒火煮飯,吃過晚飯後就準備進防空洞裡睡覺了。這幾天的夜晚偶而也有零星的砲擊,雖然不像下午打得那麼激烈,但為了生命安全,很多人都在洞裡過夜。 天黑後長漢從鹽場回到家裡,順便帶回了一桶汽油,他告訴榮福嬸:「他們母子到我岳母家去了,家裡人少,三餐起火煮飯不方便,有時改點爐子煮飯比較快。鹽場的汽油原本是車子用的,這段時間車子少出門,反正剩著也是剩著,你如果有需要也可以拿去用。」 往年的七月是個忙碌的月份,從初一拜老大公(孤魂野鬼),七夕拜七娘媽(牛郎織女),十五中元普渡,月底再拜門口敬老大公,加上忌辰日,一連串的拜拜,而今年由於砲戰的關係,人的肚子都顧不了,哪還能顧得了神鬼?從初九砲戰之後,到現在已接近月底了,這段時間,幾乎家家戶戶都是上午到山上去拿地瓜回來,下午則待在家裡或防空洞口,等待每天定時的砲擊來臨。今年地裡因為砲戰無法中耕照護的地瓜,長得比往年還好。(一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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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斧神工──暢遊橫貫公路
自斷岩層層堆疊如山的檔案 抽取一份塵封已久的資料 風化的史跡或能為你吹來一些 早經遺忘卻又熟悉的回憶 自殘壁中浮現又迅即消隱的無數 側影與肖像是一命運巨斧的劈砍 雕琢的眾生相: 一些獨立的風姿你依然記得 一些巍峨的典型你曾經仰慕 一些鮮明的性格你叫得出名 在時間之外 自嶙峋的崿壁 崎嶇的山河向內向下 深入更深入蜿蜒 向千噚深淵萬丈底端 那散發著金屬礦苗的陽剛 又蘊涵著大地母性的陰柔 向子宮:那安適溫暖孕育生命土壤 你底抉擇並非偶然的失足 而是絕然的投身 縱然是早於耕植的年代阡陌與田隴 已在星座間暗暗策劃你能否尋到 那第一顆種籽大地 移轉動脈與靜脈 已流淌成川的姿態 舒伸四肢的筋絡 你自靈魂的倦怠中緩緩地甦醒 沿著仙人掌的紋路攀緣跋涉 芒刺的指標劃出血的地圖 自砂礫粗糙的肌理撫觸光滑的凝脂 自塵土冷漠的元素廝摩焚燒的熱情 且於羊齒植物凹凸的牙 任慾的奔放氤氳成 元始的鴻濛在陰陽交界的微光區 當視野馳騁能否喚醒你遙遠 遙遠的記憶如此開放式的 裸裎將夢底虛幻與神秘 坦然地顯示於眼前: 以一列支離縱橫的豪邁 以一影冷峻傲然的俠骨 無需等待解凍紀元的降臨 既可進入繁華繽紛的內心世界 一如水底波動山底起伏形成 更為綿亙奇趣的迷宮 火的熔岩石的狂流已然冷卻凝固 在相引相吸的磁場 在互排互斥的兩極 因子與因子既不再 為巨山崩潰的盟誓慌亂 當正負數被指定為取捨的先決條件 當同異性被規劃成納拒的後設標準 真正瑰麗的染色體以虹霓的方程式搭築於 山谷與山谷之間留待你 探索那出口 演繹那答案 當神話的序幕冉冉昇起 你既全然清醒地進入睡眠 在季節的顏面映現之前先見到那微笑 在歲月的形體誕生之前先聽聞那語言 設若連鎖的環結再次失落 亂石巉巖 危崖交錯 你依然能找到一枚紋路清晰歲月的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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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從放牛班到博士班
2014年年初三,與睽違20幾年未見的小學同學在金城餐敘,這場同學會雖然來的不甚踴躍,但聊得很開心,赴約的有大老闆、有銀行經理、小學及高中老師。閒聊過程,有人是順著吃甘蔗,一路走來風平浪靜,沒什麼太大漣漪與衝擊,先升學、後就業、然後結婚生子待退休;當然也有人是倒著吃甘蔗,像乞丐孩仔謝東進一樣,跟一般人走著不同的道路,升學時念的是放牛班,就業時只能到處打工,沒銀子的人生,更別期望結婚生子;但有句俗語:「三年一運,好壞照輪。」另外,又有句話說:「賊頭小孩,是狀元才。」因此,放牛班出了運,也能念到博士班,打工仔肯上進也能當高中老師,沒銀子的夫妻也能生孩子,而筆者正好屬於後者,倒著吃甘蔗,現在已是博士生、高中老師及一個男娃的爹。 折翼的翅膀,重新出發 九○年代的金門,會念書的就去金中,不會念書的就到農工,農工又分校本部與農場,成績好的在校本部,成績差的就放到農場放牛去,譬如像是農科、園藝科、養殖科等。農科指的是農場經營,而筆者在農科念不到一學期隨即被退學,時任農場主任是筆者的舅舅,也就是母親的弟弟,約略記得那幕情景,仲夏初晨,教官將筆者叫到辦公室,隨同的有級任導師、還有母親,討論該如何處置缺曠課問題,當時筆者成績名列前茅,但教官不分青紅皂白執意將我退學,一點機會也不給,淚流滿面的母親跪求教官網開一面,教官絲毫不領情,而且語咄逼人:「你的兒子怎麼教成這樣,按校規,我一定要將他退學,沒得商量。」當時,求助舅舅來滅火,又不肯接電話,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母親在大庭廣眾下落淚,至此,種下不平凡的人生:我一定要成功。 所謂:虎毒不食子,父母永遠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換個環境,重新開始,因此,筆者輾轉到台中,投靠時任高中教官與經營家具行的叔叔,白天就在家具行幫叔叔搬運家具,晚上就到高中補校念書,因為不愛念書,所念的是大台中排名倒數的學校,出了名是海線地痞流氓進修場所,在那環境下唸書,雖然白天工作、晚上念書很辛苦,但卻非常有成就感,每次成績拿第一,家具行叔叔都會包500塊紅包以資鼓勵,筆者也很爭氣,每次都拿第一名。有了好成績後,開始動了升學的念頭,從夜校轉到日校,家具行工作暫時歇著不作,到後火車站補習街,報了名,準備四技二專聯考,但事與願違,高中畢業後應屆沒考上,就選擇先服完兵役,入伍後,將過去在補習班的講義重新複習,告訴自己:升學是唯一的一條路,我雖然無法決定出生,因為每個人都想生在富貴之家,但卻可以決定自己未來的命運,讀書可以改變我的命運,雖然我曾經跌倒失去翅膀,只要我不放棄,一旦翅膀長了出來,我一定會飛的比原來還要高。皇天不負苦心人,每年4月舉辦的四技二專,在筆者努力下,於當年三月退伍後,四月上考場,終於考上南部最好的私立科大。至此,把讀書與成功做一連結,只要往上爬,甜美的果實將離我不遠。 現在的時間用在哪裡,未來成就即會在哪裡 大學生活,書念得多好並不是特別重要,但一定要為自己未來找到「方向」,並鍛鍊好「身體」,這兩件事,筆者經常在課堂上跟學生分享,您觀察看自己小學「成績」好的同學,現在的「成就」,方向是不是成正比,即成績好的、成就一定高?我想大都人心裡有個問號,舉凡大企業家張忠謀、郭台銘,前者原本想在大學當教授,未料在美國求學受挫,未考上博士,隨即返台從事半導體研究,經10年的努力,為台灣創造數千億的經濟產值,被稱為「台灣半導體之父。」後者,郭台銘先生更只有中國海專學歷,但他的代工產業足以影響台灣經濟。當然,類似的人物還包括口耳相傳的王永慶、尹衍樑、嚴長壽等等,繁文不及備載,就不在一一茲述。 大三那年開始補習研究所,當時台南有多家補習班,林林種種的如至聖、高點、大碩、大東海等,我選擇了至聖,且以商管所為目標,立刻騎車前去報名(提前報名可享優惠),櫃台小姐問:「您是來補習的嗎?」我回答:「對阿!」櫃台小姐回答:「不像,您可不要帶壞我們上課學員。」當時,我心想,越是不可能,我越要讓它(考上研究所)成為可能,2000年時,研究所上榜率不像現在那麼高,管理學、經濟學與統計學,是商管所必考科目,除了管理學比較喜歡外,經常忘記(經濟學)與通通忘記(統計學),都是硬著頭皮蹲在補習班教室裡,猛抄筆記,抄完也來不及消化,就去參加考試,自認為努力夠了,但欠缺運氣,應屆當然就沒考上。落榜後,並沒因此氣餒,前前後後分別在藥廠、高科技廠服務,累積職場經驗後,將過去筆記再重新複習幾遍,皇天不負苦心人,車站等公車,等久了一定搭得到,以第一名成績考上研究所,此後,開啟了我對教學與研究的濃厚興趣。 放牛班也能上博士班 從第一名成績考上研究所,又以第一名成績畢業後,學校頒給我了一張斐陶斐榮譽證書,我就知道博士班已離我不遠。我選擇政治系為專業,除了書面審查外,還要面試及筆試,而筆試要準備社會科學研究方法與政治學兩科,當時,我沒有那麼多時間看書,因為在研究所第二年上學期,交換前至蘇州大學一學期,在返回學校寫論文已經是第二年下學期,時間緊迫,半年要寫出論文,又要準備博士班考試,分身乏術、精疲力盡,因此只看了5天書,隨即上考場應戰,而現在博士班已不如過去的難考,我只報兩間學校,這一次又讓我等上末班車,以第三名成績正取東海政治系,暨南大學則是備取第二名,最後我選擇東海,除了它提供獎學金,減輕學費負擔外,台中是一個曾經讓我得到重生的地方,記得高中那雙折翼翅膀,就是在這裡長出後,才能展翅高飛的,因此,我對台中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 2013年,我結了婚、生了子、碩士班畢了業、博士班也順利矇上,兒子今年剛滿六個月。在金門三代同堂,爺爺在家含飴弄孫、妻子相夫教子,看似幸運,但日子還是要繼續走下去,在經濟不景氣、粥多肉少的年代裡,無論是媽寶或爺寶,總有一天靠媽媽會老,靠山山會倒,社會生存法則,就是必須經濟獨立,所以為減輕家裡負擔,我選擇白天當高中國文老師,晚上修博士班的課,平常就投稿、演講賺外快,雖然每天都在跟時間賽跑,但生活過得非常充實,晚上也很好入眠,就這樣,從放牛班走向博士班。如果您要我簡短說一句話作結,那就是:「堅持。」因為,你不知道人生何時才能跑到終點線,如果你像我一樣,先天不足,那只好靠後天的努力,就像同學會一樣,起跑點上跑得快、順著吃甘蔗,不代表一定會成功,還沒走到最後,你永遠不知道誰才是贏家,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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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記》
2012年1月21日 戴爾‧瓦瑟曼(Dale Wasserman)改編自塞萬提斯《唐吉軻德》一書的舞台劇《夢幻騎士》讓我頗為驚艷。 這真是一個形式即內容,或者說,藉形式創造出內容的最佳典範。首先,作者讓被下到牢裏的塞萬提斯在受審判時,藉著戲劇,即創造出唐吉軻德此人此事來自我辯護,而在《唐吉軻德》這個故事裏,唐吉軻德也是先由塞萬提斯筆下的一位叫阿朗沙‧基罕納的鄉紳創造出來的。如此,一層又一層的戲中戲,形成了虛實相間的互文指涉及結構。何者為虛,何者為實呢?(這也使我聯想起波赫士的那著名短篇〈環墟〉的主題:每一個人都由另一個誰所創造;造物者同時也是被造者)。 其次,劇中每逢重要意象、情節,即出之以音樂及歌舞(劇)形式。好比散文與詩的對比。歌德有自傳題:「詩與真實」。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一書裏說:「詩比歷史真實」(戴爾‧瓦瑟曼在本劇裏說:「事實是真理的大敵」,其根本義理及精神可知亞氏語互通),我自己在之前一篇論述七等生的《沙河悲歌》的文字中曾看出這點端倪,即《沙河悲歌》小說裏,每逢重要情節,即來上一段詩,我看出七等生明瞭詩在散文中凸顯的特別意義及作用,正如音樂舞蹈在平鋪直敘的口白中所區隔出來的那樣。 2012年1月24日 去年十一月初,羅門交代寄一本我的長詩集《在最深處的黑暗,你穿著光》給遠在雲南昆明的詩人于堅。今年中旬,我接到于堅回贈在加拿大付梓出版的中英文對照詩集《便條集》(簡體字版),書頁裏並夾帶了一封短箋: 黃克全君: 你好,詩集收到了。 謝謝! 您的詩我隨便翻翻的時候,會看到精彩的片斷。 但詩作為一個整體的結構,恐怕很難與小說平衡。 長詩其實也是片斷的積累。 詩重要的是氛圍,場的建立。 倒還不在起承轉合的邏輯。(下略) 于堅的品評,有部分我較難苟同的是,即如詩就是詩,不必要去和小說抗衡,長詩並不是片斷的積累。而「詩重要的是氛圍,場的建立」這觀點我喜歡。話又說回來,所謂「場」,是可大可小,可長可短,一個意象是場,若干意象串聯起來也是一個(大)場,萬不可說窄說死了。我讀了信,接著仔細拜讀了《便條集》,其文字隨處窺見慧點的靈光,有些句子,舉重若輕,能從微求生活情節的反差對比中,逐漸逼仄出一股引人深思、悠悠不盡的餘音: 蝴蝶在花園的睫毛上 捕捉著傍晚的光線 今天的晚報送來了 在兇殺案和股票行情之間 刊登了一首歌頌這昆蟲的詩 又如: 汽車在高原上飛馳 原始森林的邊緣出現的時候 一頭虛構的野鹿 竄進我的內心 但我沒有草地和溪流 讓它長久地逗留 像這些詩的好處,是既有思想,又有抒情,更要緊的是,它是用暗喻,用意象來呈現的,而且體現出在生活中無處不可入詩、化詩的造詣及精神,這也是為我所欽佩欣羨的。 2012年1月26日 六十年代版本的金門縣志,記載著這樣的一則史實,大體上是說清光緒末年,有德國兵艦兩艘泊靠金門,登岸測量水文,地理。停留幾天後,以金門風大,開港條件不佳改而北上山東青島。 我讀到這則記載,對時空及命運的轉折變異無限驚奇及嚮往,我總影綽綽感知到,這件事和其前後發生的許多大小事物有著神秘難測的因果牽連,好比說和某隻從苧麻葉梗上飛起的蝴蝶,和水頭村某對夫妻的生死離異相關,而且得失互見,猶如飛梭織布般,織出一匹匹錦繡。 八十年代版的金門縣志,不知怎麼,這則德國軍艦的史實消失了。我第一個反應是,被哪個審議委員給刪除掉了。緊接著,另外一個念頭卻浮現出來,且逐漸加強,成了我的堅持,這個念頭是:這則歷史只是被掩蓋、蒙蔽起來。換句話說,這則記載仍然白紙黑字存在那裏,只是有的看得見,有的看不見而已。我一直很想著手寫一本長篇小說,以德國兵艦登陸測量事件為引子來一窺命運的造化之功及神秘莫測狀。 2012年2月10日 連續兩篇波赫士短篇小說,〈羅生多‧華雷茲傳〉和〈相遇〉。都是有關用刀子決鬥的故事。刀子的本質就是切割、殺害,宛如輪迴般地不住重複、生成著,這是本體,相對下,對誰用刀子對付誰,就成了現象。所以作家才語重心長地說,物質反而比人活得更久。 2012年2月20日 謝永康博士論文《形而上學的批判與拯救──阿多諾否定辯證法的邏輯和影響》一書中的前言:「阿多諾曾說,一個自我之能經受考驗,不在於其能避免矛盾,而在於能包容矛盾。他思想中最核心的矛盾就在於,他激烈地批判了啟蒙,但也正因此是啟蒙的信徒;他激烈地批判了形而上學,但也正因此是形而上學的拯救者。」 可以從這裏切入思考:所有存在,其自身都隱含了其對反,即如物質由非物質撐起;柏拉圖形上學的彼二元世界,建立者摧毀了其自身。每樣東西有其必要,但也有揚棄,理解就是包容。 哈貝瑪斯是阿多諾生前的研究助手,其「交往行為理論」或許正是從這裏引申得來。 阿多諾試圖證實的是,形上學的本質是辯證的,亦即是肯定、否定不斷交纏捲滾,不斷往前進行著。形上學肯定的東西,成了自身的否定,形上學聲稱的原理,伊其標準,卻是虛假的。辯證就是矛盾。 2012年3月26日 我在波赫士那裏學到小說敘述的節奏,通常從若無其事開始,宛如一條河流的源頭,涓涓匯滴,越走越具聲勢,在某處斷崖沖下時的高潮結束,復歸於若無其事的平靜。波赫士的小說藝術,預告了自己的人生觀,包括對文學的態度,他要世人拋忘了自己所寫的一切。 雷馬克是我的第二個矍然注視。他的作風是開敞、坦率,毫無隱瞞,小說的開頭和結尾沒什麼差別,故事沒什麼進展,人物性格也早已命定在原處。有個特色成為他的標誌,或者是勳章,即他把虛無和反虛無結合在他所創造的人物身上。讀者群中,虛無者看見無虛無的一面,反虛無者看到反虛無的一面。他的文筆無疑是雄健的,又極其深沉──對人性的幽微體知不夠是做不到這點的。此外我驚奇於他對枝微末節的透視力,那是一種哲學甚至是形而上學的創造性及功力。假如要我推薦,我會依序列出《凱旋門》、《里斯本之夜》、《奈何天》三本。 至於納可夫令我愛恨交加,最近讀了完整版的其成名作《羅莉塔》(另一本《幽冥的火》始終沒能啃完)我始終感覺波赫士、雷馬克都是可以追仿的,但納可夫卻令人難以望項背,他的文筆捭闔縱橫,汪洋自肆,真有神龍見首不見尾之勢。他的敘述筆法,跌宕自如,眼中無餘物,完全不受常規──如觀點──的拘束。他的小說故事情節十分簡單,其篇幅依靠不斷變換觀點及語法的敘述堆疊而成。而其故事中拋露出的虛無、絕望,令人顫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