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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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國慶兒
今天是小女兒16歲的生日,二八年華的清秀佳人,出落得亭亭玉立,氣質不凡,身為母親的我,還真有些不由自主的沾沾自喜呢! 小女兒選在十六年前的國慶日出生,當時距離預產期還有兩個多星期的時間,家人常戲謔的說她是為了看國慶煙火提前來報到,儘管嬌小身軀的她,卻讓媽媽在生產過程吃足了苦頭,但也為自己爭取了一個特別的日子誕生,就在舉國歡騰的日子裡,處處洋溢著熱鬧慶祝的氛圍,彷彿舉國上下也在為她慶生呢!說來好笑,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年生日,興奮的指著電視,笑著對我說:「媽媽!電視也在幫我唱生日快樂!」我說:「對呀!妳是爸媽的寶貝,所以媽媽打電話到電視台,請他們幫你唱生日快樂。」我的一句玩笑話,讓女兒笑得更燦爛了,當時不忍掃女兒的興致,所以爸爸沒有戳破媽媽的謊言,一切將錯就錯,沒想到女兒就此信以為真,因為年年有國慶,年年有生日啊!她就在國恩、家慶的喜悅中歡度生日。直到921地震那一年,全國陷在災難的哀傷情境中,國慶日沒有任何的慶祝活動,當然也沒有生日快樂歌,女兒疑惑的問我:「媽媽!妳今年忘了打電話給電視台喲!」我才啞口無言的慢慢去解釋大人無心的謊言,女兒表情有些失望和落寞,看來我做了壞示範,但我高興她已經大到聽得懂我的解釋。 今天女兒的生日禮物、卡片、電話、簡訊多到數不清,她處在極度亢奮的狀況下,就如一隻花蝴蝶般在家中翩翩起舞,雖然已是高一的大女生了,卻像小孩子般的說了一整天,笑了一整天,讓全家人感染她快樂的心情,真是家中的開心果,女兒抱著我說:「國慶日生日真是帥呆了!別人想忘也忘不了,所以祝福和禮物特別多,媽媽,謝謝您!」我想女兒的邏輯未必正確,但她得到的祝福真的特別多,從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的同學都有,甚至有遠赴美國就讀的異性同學也提前寄禮物、捎來祝福,我看在眼裡也相當忌妒和感動!一整天我分享了女兒的快樂和幸福! 當晚全家來到氣氛不錯的浪漫餐廳,一家四口溫馨的談心,桌上的美食,微氳的燈光,小紅蠟燭,望向對岸的觀音山和淡水河,這是浪漫、寧靜的享受,我們與孩子的心更貼近了,生日的祝福看出孩子人際關係的端倪,我告訴女兒:「身為父母的我們,很開心你們擁有良好的人際關係,在你付出真心的同時,想必也會得到相同的回饋,所以不要吝嗇付出,因為付出後的驚喜是會讓你意想不到的!」女兒也同意的點點頭,今晚藉由女兒的生日聚會,讓我們享受到忙碌之外甜蜜的家庭時光,也希望女兒一直保有熱誠的心、良好的人際關係,永遠擁有國慶日的璀璨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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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人
她笑了。低頭拉皮包鏈。我站起來催她走。我謊稱吳董事等我談話。她也莫名其妙,只得匆匆離去。 新年期間,關帝廟香火鼎盛,商界人士最多,他們都前來拜神,以祈求生意興隆,財源茂盛。問卜者絡繹不絕,最使我驚訝的,許董事長夫人也翩然而至,她坦率得實在可敬可佩,許總去了一趟海外,動手術,服藥,如今不僅恢復了青春活力,而且百戰不厭,使她有招架不住之感。「像猛男吧?」我笑問她。 「我的媽呀,他比猛男厲害十倍。他像一頭驢,來一次等於八次,刺激、過癮。先生,你真是料事如神,本來我想登報道謝,怕丟人……」她從皮包取出一張禮券,放在桌上:「你的西裝外套,灰色的。拜託您親自去門市部,量身,愛拿幾件,都行。」走了。 作為一個命相算卦的人,穿西裝外套,四不像,除非出門作客,才穿得著。去年,我向許夫人要外套,那是玩笑話。想不到她還當真話兌現。為了生怕「驕者必敗」,我把禮券轉送給兒子,作為他考取大學的禮物。並且再三囑咐他,只要一件外套。 為人算命,不讀歷史文學是不行的。元朝作家貫雲石,維吾爾族,他的散曲寫得極好,晚年辭官作了隱士,他的「求名求利不多爭」,作為我處世座右銘。我瞭解有些人是瞧不起我的,我也只是靠著眼力、經驗去評斷所謂命運。但是,我待一般正直的人,絕不貪婪,而心存厚道。這種風評從甲到乙,從張三到李四,傳遍了我的好名聲。於是,問卜者絡繹於途,我的生意從早忙到晚,累得回家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妻勸我:「別幹了,你在家休息兩年吧。」可是,客人找上門來怎麼辦?除非像貫雲石一樣,作了隱士。 我拿起了中號毛筆,趁筆濃墨飽,我在宣紙上寫下那位元代作家的詩句: 覺來評:求名求利不多爭。 西風吹起山林興, 便了餘生。 白雲邊創草亭, 便留下尋芳徑, 消日月存天性。 功名戲我, 我戲功名。 放下毛筆,晾乾,送到裱糊店,裝入木框,掛於書房,每日見到才氣洋溢的作家詩句,如見故人一般。 雖然內心嚮往隱居生活,但是一摸到鈔票,又留戀了社會。只要講三分鐘的話,便賺進五百塊新台幣。這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的大爺坐上席,半世紀來,還沒有看到算命的發財的新聞呢。 那天,生意清淡,我正在看晚報,一位珠光寶氣的闊太太前來問卜,而且還帶了一個女祕書。我記憶力強,六年前部慶酒會上,見過這個剛從紐約回來的司長夫人。三十出頭,儼然是小家碧玉,她不太愛講話,稍嫌孤傲。她丈夫是哈佛法學博士,回國派任司長,眼睛長在頭頂上,對部屬談話,從不看人。即使像我這樣資深的專門委員,也是一樣。 我和司長打架,只是因為他甩了我的卷宗。如果忍耐,也不會引起衝突。當時我問:「你為什麼甩我卷宗?」 「你想怎麼樣?」他冷笑,眼睛看窗外。 「給我撿起來!」 「姓賈的,你知道我是哈佛大學的助理教授,還從來沒有替別人撿卷宗的習慣。」 「哈佛大學算個屌!」我彎腰拾起卷宗,朝外走。 「站住,回來!」 「幹什麼?」 「侮辱長官,撤職!」 「咱倆都是十一職等,只是你的命好,佔主官缺,別耍官僚架子啦。」 他唬地撲了過來,扭住我的領帶,幸而我轉身把他雙手抓住,否則他真會勒死我。接著,我將他來個過肩摔,撞到桌角,頭破血流,送進台大醫院急診室。 人事處通知,將記我一個大過。我說,記五大過也沒關係,我辭職不幹了。人事部門以為我作戲,馬上遞了辭職報告,身患喉頭腫瘤,有醫院證明書。不過,是良性,尚無危險。同事苦勸,上級慰留,我辭意已堅,皇帝也留不住,何況台灣是民主制度? 這位司長夫人參加部慶酒會時,尚未發生打架事件。因此司長夫人不認識我,我卻認識她。 我批八字,態度謙和,不茍言笑。按照她的命運,丈夫應是副部長地位。 她現出了驚異的神情。 妳問什麼? 她一問丈夫官運是否順利,二問身體是否健康? 我低頭算卦,嘴裡低聲用方言咒罵她全家撞死,上吐下瀉,房子被燒,她啥也聽不見。抬頭,正色說:「妳老公可能外放國外作大使。不過,今年七月情人節,他可能發生車禍,若想化解,下週再來。」 多少卦資? 十八萬。 這麼貴。 現鈔不夠,可以刷卡。 次長夫人走後,有點懊悔,我說的數目太少了些。 過了一週,次長夫人姍姍來遲,坐定,我為她老公化解災厄,子丑寅卯一番,三分鐘後,作了結論:「妳老公流年不利,過了八月節,肝發生硬化現象,化解與否,由妳決定。今天只付十六萬。」 你的意思,如化解,下週再來。 就是這個意思,我冷漠地說。 過了一週,次長夫人翩然而至。她說我算的真準,前幾天在台大醫院檢驗血液,肝部確有問題。我低頭寫字、畫符,口中唸唸有詞,痛批青年才俊混帳、驕傲,她聽不清。三分鐘後,再作指示:「今年九月九日重陽節,請妳務必不要讓妳老公出門,否則車毀人亡。妳自己也得留意,重陽節,當心盜賊上門。化解,下週再來。今天要付卦資多一點,三十九萬。」 次長夫人翻了臉:「先生,我老公可是學法律的,你不能亂要卦資。」 「學法律的,妳為啥不早說?既然學法律出身,妳今天得付卦資七十萬,不付,我去法院告妳。嫌多,你們可以到法院告我!」 她的臉綠了。 你說,到底是三十九萬還是七十萬? 七十萬,少了不能化解盜賊上門。 她說盜賊上門,根本是百年不遇的事,用不著化解。她還覺得今天付三十九萬,已經有些窩囊了。我充耳不聞,不付三十九萬,不准走。次長夫人刷了卡,噘著嘴走了。為了讓問卜客人靜心等候,外面會客室擺了不少畫報,八卦刊物。偶而我也翻一下,多為吸引女人購買的衣物首飾,以及胡謅八扯的政壇內幕。十月份剛寄來的一份週刊,記述駐美大使即將走馬換將,接替人選有兩位留美新官僚,其中一個就是現任某部政務次長。我這才恍然憶起個次長夫人許久未來此算命,大抵被我的竹槓敲死了! 十月十五日下午二時,次長夫人帶著女祕書光臨命相館。女祕書坐在會客室看雜誌,次長夫人坐下,問我:「請你看我的面相、手相,有否當大使夫人的希望?」 我在紙上畫了半天,嘴中嘟嚕開運術語,終於在紙上寫了八個漢字:「外放有望,提前進府。」 她看了露出笑容,問:「提前是哪個日子?」 「具體地說,月底以前。一定得在月底,按照命理而言,雞鳴早看天,中午以前為宜。」 「先生,進府,哪個府?」她又問。 「妳應該進去過吧,還用問麼?」 「我進……不,我老公進總統府找誰去?」 「不會是去找收發主任,或是工友吧,當然是去見主人。」 次長夫人恍然大悟:「明白了。今天付多少卦資?」 「九十一萬五千元,少了不行。」 她的大使夫人面孔,提前擺了出來,「如果算的不準,我會告你。」 「按照我算的時間,提前進府,面見主人,妳老公一定當了大使。」 次長夫人刷卡,轉頭步出命相館,毫無風度。 十一月中旬,我收到台北地方法院的傳票。準時到庭應訊。被告賈明,原告未出席,是一位面熟的中年男人,西裝,戴眼鏡,自稱是次長夫人的代表。 法官問:原告控訴你算卦不準,說明「外放有望,提前進府」,一定成功。原告依照你說的話,十月三十日早晨八時,到了總統府,可是適巧那日上午八時,總統陪同外賓南下,參觀軍事演習,直到晚間十時才搭「空軍一號」專機返回台北。次日,三十一日,放假。原告直到十一月一日上午十時才見了總統。結果發佈人事令,失敗。原告控告賈明詐欺罪。 我的理由很簡單,「提前進府」,即是月底前,何以拖到三十號才去?為何二十八、二十九號不去?這兩個日子也算「月底」啊。至於「詐欺」,我的卦資,當時次長夫人若嫌多,可以討價還價,我並沒有詐她欺她,這豈不是羅織罪名麼?我還要告「毀謗」罪呢。 法官思索一下,宣佈休會五分鐘。原告、被告可以到庭外商議,和解。 原告代理人叫林添福,現任主任祕書。他是我的老同事,如今已老了些。怪不得不認得了。我當科長時,他作專員,是一位誠懇老實的屏東楓港人。 「科長,你老了。」他充滿感情地說。 當年,我跟「青年才俊」打架,老林非常清楚。他還為我打抱不平呢。 「科長,和解算了!」 「回去,你怎麼向次長夫人交代?」 「什麼時代了,法官也有希望咱們和解的意思。」 五分鐘後,繼續過堂。法官詢問原告意見,老林願意和解,法官看了我一眼,我點頭表示同意。於是,宣佈退堂。 走出法院,老林堅持以他的轎車送我,我也無法推辭,回了命相館,已有七、八位客人等待著我。 常走夜路,早晚遇上鬼。年底,次長因涉嫌貪污,鋃鐺入獄,進了土城看守所。一家八卦週刊報導了這個消息,而且還登了照片。不過一般讀者多不知道此人,客觀而論,他還比不上算命師賈半仙有名哩。這真是一個畸型的莫名其妙的社會,思之粲然。 小說家朋友打電話說:這個「青年才俊」恐怕今生今世做不了駐美大使了!我不以為然。我認為這個貪污犯說不定隔上兩三月,東山再起,當上外交部長呢。這不是按照命理發言,而是依據執政黨的傳統用人哲學說話。小說家朋友啞口無言,只有默聲嘆息。半晌,他在電話中向我認真地說:「我從不相信命運,更不相信你們算命師的鬼話。老賈,若是這傢伙果真東山再起,我向你磕頭拜師,學習算卦,我把寫的尚未完成的二十萬字小說,燒了,今生今世再也洗手不幹了!」 我捂嘴偷笑,小說即使完成,也沒有刊物發表,你早該洗手不幹了,寫了三十年,文壇上還從未出現過他的名字,邱禹,你聽過麼,見過麼? 我和妻子早已商議妥當,等她退休,便在花蓮濱靠太平洋的公路旁,買一棟小樓,過起隱居生活。幸而作了三十年命相館,喉頭炎並未發生任何變化,當年我和「青年才俊」打架,故意誇大病情以良性腫瘤為由辭職。直到現在說話仍未發生啞嗓現象,值得慶幸。 那日,生意清淡,邱禹匆匆趕來,有些激動,他拿著一份報紙,一進屋便發牢騷:「貪污犯翻案,馬上發佈駐美大使,老賈,你可真成了半仙了,我服了你,拜你為師,改行算命!」 接過報紙,看了一遍,才知道上級交代,審查經費用途,因數目龐大,牽涉企業界,經過詳細調查,終於還了次長清白,立即宣佈新職。心中暗想,這還不是演戲、套招?官官相護? 午間,我和邱禹到附近飯館喝酒、吃飯。既然他有意作命相師,我便把這裡的設備、房屋讓給他。他欣然接受。關帝廟,關羽這位三國時的蜀漢武將,成了人們膜拜的神,這也是歷史的誤會。在我們命相師心目中,關羽走運。若是他生長在二十世紀中葉國共內戰時代,被老共俘虜、解放,後來經過香港到了台北,蔣老頭一定批「嚴加考核,永不錄用」。關將軍只得窩在台北公寓,鬱鬱而終。小說家笑了,不住地點頭。 福建泉州有座關帝廟,香火鼎盛,清康熙年間,時任水師都督的施琅,一日,閑來無事,走進廟內參觀、行禮。驀地,大殿供奉的關羽、旁邊的周倉,以及數尊塑像嘩地一聲,站立起來。施琅笑著揮了揮手,步出了關帝廟。這是留傳了三百多年的神話故事。這說明了施琅的官位,比關羽高得多;施琅於一六八三年率水師攻滅鄭成功政權後,建議在台灣駐兵屯守,以備抵禦西方殖民者的侵略,為清政府所重用,封靖海侯。 關羽為何成了神?被俘不屈,忠於劉備,為後世統治者所喜,列為楷模和榜樣,這不是走運是什麼! 邱禹說,命相家是革命家,對於社會有一定的貢獻。他說小說家在資本主義社會,難以發揮力量,決心放棄了。我勸他不能放棄,因為那些搞武俠的,以及「空頭文學家和美術家」還沒死光;而且仍在招搖撞騙、到處拉風。如果小說家不留下具有歷史性的作品,怎麼能向文化負責?向歷史交代? 我瞭解邱禹做命相館的目的,在於認識社會各階層人民的思想與生活。高爾基曾建議把文學稱作「人學」,有它的道理。邱禹是小說家,他應記住高爾基是把文學的目的,放在「幫助人瞭解他自己,提高他的自信心,並且發展他追求真理的意向,和人們身上的庸俗習氣作鬥爭」發現他們身上好的品質,在他們心靈中激發起羞恥、憤怒、勇氣,進而鼓舞起神聖的精神,為人們服務。 「你只要作兩年的命相師,便可以蒐集到不少創作素材,提高你寫作的宏觀眼光。」我誠懇地對他說。回了命相館,已有不少問卜者等候了。 「你看,咱們的社會同胞,精神還是苦悶,到處尋找心靈寄託啊。」我悄聲告訴邱禹:「別忘記提高他們的自信心,作家!」 我和妻子是那年重陽節搬進花蓮新屋的。兒子已去南部一家化工廠任職。我的離開台北,像夜晚飛失一隻螢火蟲,微不足道。賈半仙不久便從人們的記憶中煙消雲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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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當時台灣屬於荷蘭的東印度公司管轄,行政上採評議制,最高首長稱長官(漢人稱之為「王」),即評議會的主席,首席評議員的地位僅次於長官。 萬大明想起丹克爾用馬鞭抽他時的嫉恨眼神,不禁後悔跟著安娜外出,但他喜怒不形於色,安娜哪能看得出來!安娜笑逐顏開地指著密林邊緣的一棵大樹說: 「那次父親帶我來,就在那棵大樹底下野餐,父親說,那棵樹有幾百歲了。」 馬車在密林邊緣的一棵數人合圍的大樟樹下停住,僕婦鋪上帆布,擺上帶來的食物,安娜像個孩子似的,抓起一塊麵包對萬大明說: 「你吃過我們的東西嗎?」 「吃過──」 萬大明剛要說是在澳門吃的,面向密林的安娜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只見一頭背部拖著標槍的黑熊朝著他們飛奔而來,萬大明說聲「不好」,一躍擋在安娜前面。 「快點躲在樹後!」萬大明一面吩咐著,一面迎向前去。那黑熊身中標槍,變得兇野無比,吼叫著向他撲過來。他站穩腳步,目不轉睛,等黑熊撲到近前,忽地一閃,黑熊撲了個空,他手中卻多出一支標槍!黑熊回頭再撲,隨著一聲慘叫,黑熊的胸口上赫然多出一支標槍!牠人立著悲鳴幾聲,頹然倒在地上,抽動幾下就不動了。 這些動作剎那間完成,快得讓人看不清楚。安娜想起昨天的一幕,現在又看到更驚險的一幕,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啊!他到底是什麼人啊?」她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在夢中。 這時從密林中跑出十來位黥面的西拉雅平埔族勇士,都帶著弓箭和標槍,他們也看到萬大明刺死黑熊那一幕,同樣震驚不已。勇士們都認識安娜,殖民地的牧師不多,一個牧師帶領助手負責若干番社的教化﹝註﹞,她常跟著父親到番社佈道,附近的平埔族幾乎都認識她。 ﹝註﹞:據《東印度事務報告》,這年全台灣只有六個牧師。牧師不足,只好由各地駐軍充任教化工作。荷蘭人在若干番社設有學校,教授荷語、新港語、基督教教義等。台灣原住民語言複雜,荷語又不易學習,只好以新港語(新港社即赤崁一帶)作為宣教通用語言。詳見村上直次郎論文〈荷蘭人的番社教化〉。 安娜也會西拉雅語,她指著萬大明說了一陣,勇士們連忙向萬大明行西方式鞠躬禮,看來荷蘭人的教化已頗有成效。萬大明抱拳回禮,安娜笑著說: 「我對他們說,你是漢族的第一勇士,他們就向你行禮了。」 當西拉雅勇士們把黑熊抬走,安娜歡愉地招呼萬大明坐下,然後分了一份野餐給黑人僕婦,讓她在馬車上吃喝。她準備的野餐很豐盛,有麵包、甜點、香腸、燻肉和紅酒。她倒了紅酒,一杯遞給萬大明,閃動著碧綠的大眼睛說: 「你知不知道我們西洋人崇拜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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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大約靜坐了半個時辰,他翻出隨身攜帶的《太白詩鈔》,就著窗櫺射進來的微弱光線,一首首地咀嚼起來。這本書隨他到過暹羅,早已倒背如流,但每讀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自從到少林寺學藝,他和四書、五經已愈來愈遠,唯獨唐詩,一直沒有丟下。 台灣常颳颱風,窗戶開得特別小;又因為荷蘭人的房屋稅從屋簷算起,所以屋簷都特別窄小。讀了幾首,不禁想起老家的書房,詔安家中的書房位於二樓,軒敞而開朗,要是國家承平,在家安享天倫倒是一大樂事,但從他記事以來,就外有滿洲、內有流寇,社會一直動盪不安。十六歲那年,日後結義的五哥救了他,從此改變了他的命運,他從一名小秀才,成為浪跡江湖的江湖客,這命運之神真不可捉摸! □□□ 當他足不出戶地在客棧中打坐及吟哦李白詩,沒想到命運之神又捉弄他了。第二天(四月十五日,陽曆五月二十五日)上午,安娜的倩影赫然出現眼前,他趕緊起身,安娜卻咯咯地笑了: 「我找人打聽哪裡有個紮辮子的年輕人,一下子就找到你了。」 萬大明不知說什麼好,只能點頭微笑。 「這屋裡又暗又臭,天氣這麼好,我準備了野餐,我們出去走走吧!」不待萬大明回答,安娜就率先走出客棧。 萬大明只好跟上去,門口站著一名黑人僕婦,後頭還有一輛洋式馬車,他知道已無法推辭,就大大方方地跟隨主僕二人上車。 到了屋外,才看清安娜的裝束:今天她穿蓬蓬袖的緊身上衣,領子和袖口都滾著花邊;下身穿長裙,裙緣也滾著花邊;頭戴有帽沿的圓帽,上頭綁著一條大紅色的絲帶,和她昨天的騎馬裝束完全不同。 黑人僕婦跨上車轅當起馬夫,蹄聲達達,一會兒就走出市鎮,進入甘蔗園;又過了一會兒,已到墾區盡頭,前面出現了濃密的熱帶森林。 「這裡我一個人不敢來,有你在,就不怕了。」安娜說得自然極了。 「原來找我當護衛!」萬大明的語氣也放輕鬆了。 「丹克爾要陪我,我還不要呢!」安娜嫣然一笑:「我父親帶我來過一次,後來就沒來過。丹克爾要陪我來,我就是不要。」 「丹克爾是個軍官吧?」他試探著問道。 「他是上尉,赤崁一帶的駐軍都歸他管。」 萬大明倒吸一口涼氣,暗道不妙,但從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來。 「妳不怕得罪他?」萬大明又試探地問。 「我才不怕呢!」安娜顯出鄙夷的樣子:「我父親是韓布魯克牧師,你大概聽過吧?他和首席評議員揆一是好朋友,他能怎樣我?只是他纏著我,這裡的年輕人都不敢接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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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親體溫六則
<一>我和我相對論 整個夜晚。只有影子勃起 在擦撞的語彙位置 一則金剛經越過腦下垂 種下菩提。以及動盪 我們暱稱是愛的小寫 那些常常被養大的掠奪 <二>笑聲踩著笑聲 世界就滾成一個胖胖圓周率 空空的。您的軀殼 漂浮著歪斜斷裂的筆劃 像瘦金體那種身姿 躲入我們被允許的註解 像轟趴。彎著腰的魂魄 繼續潛入暗喻。隱情 <三>曬乾近乎潔癖的口沫 清洗神和獸傳遞的曖昧 我們擅自把用過的主義當衛生紙 在指間算計甜甜的議題 關於乳房和錢幣的距離 關於消耗和救贖 以及您水溶性的浪漫囤積 <四>睡姿孤單 身體佈局呈教堂狀 回答自己的。剩牙牙學語童音 彷彿精血初生。治療 我無法受孕的世俗 於齒縫間難言的疏漏 一則腥味的愛情史 <五>去或者歸來 一排落地窗倒影書寫 您鏽壞的名字喃喃吐出 您悄聲披髮輕輕的籠罩 於失途光年的流淌字海 像我心田錯置的一枚僧人 無數來回。蹭磨 <六>左心室微微的寂寞 故事隔壁長滿罌粟花 我聽到月色談論自己的沉默 自晚唐腹地穿馳 稀稀疏疏。如擣衣水色 那些黏濕記意細節 宛如您撥櫓而過的海平面 無聲而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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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人
當年,妻是一個少女,作打字員。我是個窮得沒有西裝的科員。她是看我正直、勤儉,有正義感,才嫁給了我。如果這三十二萬元是騙來的,她勸我退還原主。 「不要退,媽。我這學期的補習費還沒繳。」孩子首先反對。 「老賈,你得給我講清楚,這筆錢到底怎麼來的?」 巧克力蛋糕,真甜,真香。才五百元,真划算,百吃不厭。我竟然連吃了兩塊。在孩子面前,有些庸俗齷齪的話是不能說的。孩子純潔、天真,不能污染了他的心靈。等他回房之後,我才自由地將來龍去脈告訴老婆。她批評我心地不好,不應該要這麼多錢,近似欺詐行為。 這種靠著機運、權勢的溫室中成長的新官僚,我不宰割他,怎麼對得起廣大的勞動大眾?「官僚無情,學閥無義」這個口號,一定喊出去,讓全體人民認清他們的真正面目。 這個口號聽起來怪怪的,誰發明的? 山東萊蕪人,我的小同鄉。 別吹了,我只知道萊蕪的生薑有名,沒出過學者。 告訴妳,妳一定嚇一跳! 誰? 賈半仙。 她撲過來捶我的背。沒見笑,不要鼻子,高中都沒唸完,連小學的算術都看不懂,還好意思自稱學者、半仙,咱台灣太民主了……她笑得喘不過氣。 對待這些官僚、學閥不必客氣,因為他們作威作福,根本沒把人民群眾看在眼裡。他們像虎,跟虎做朋友,最後終被虎嚙死,鬼魂亦得為虎服役;虎行求食,為虎前導。古代人早已提出「為虎作倀」,警示後人。和虎交往,絕無好下場,《太平御覽》記述:「欲為千金之裘而與狐謀其皮,欲具少牢之珍而與羊謀其羞,言未卒,狐相率逃於重丘之下,羊相呼藏於深林之中。」「與狐謀皮」後作「與虎謀皮」,可見你和官僚、學閥打交道,死路一條。倒不如先把他們幹掉,則國家和人民才得以安居樂業。 這個戴墨鏡的神祕客,官運亨通,原是預料中的事。他來了一次,付了卦資,從此再也沒到卦攤來。早知如此,當初我應該開價五十二萬,他也得乖乖地拿出來。老婆說我心狠手辣;其實我手還是不夠辣,心倒是狠了些。我原想收攤,不再經營命相館,安心在家看點書,先充實一下,然後東山再起。但是眼看明年春天,選舉日期到了,有志參選的青年,不是問卜,便是拜神。我賺錢的季節即將來臨,不趁此機會撈上一筆,豈不可惜? 凡是敢登記參選民意代表的,多為殷實富戶,否則絕不敢報名參選。參選的人,都有當選希望,卻無上榜把握──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抓住這個矛盾且患得患失的心理,我隨便指點,門前擺盆栽,床頭掛鏡子,候選人趕緊記下來,照辦。我向他要十萬,對方不敢還價九萬;不過,我對於熱心公益,家境清苦的候選人,臨走會告訴他:「你給五百元卦資,等你高票當選之後,我登門道賀!」對方充滿感激,留下兩千元,向我鞠躬道別。 選舉高潮過去,有幾個丈夫發跡的太太,找我算命,有了事業,酒色財氣,接踵而來。夜晚喝酒不回家,在外面搞劈腿,氣得那些女人到處問門路,最後闖進了賈半仙命相館,賺鈔票的機會到了。 只要談了八字,我便單刀直入,進了主題:妳先生官運亨通,這半年桃花運,妳得忍耐,小心伺候。 面對女人,開黃腔有點尷尬,轉過頭去,低聲向牆壁發言:妳先生晚上回家,笑臉迎接,把自己當成二奶,用過夜宵,摟住丈夫,「上床吧,可把我想死了!」 女客人笑起來。這一套,我不會。 不會不行,得學著點。 她正想問其他問題,被我制止。「幫我宣傳,賈半仙挽回了不少男人的心。收妳一半卦資,八千塊!」 果然,不斷地有穿著華貴的婦女,幽秘地走進來找我算命。三分鐘收八千塊,套句洋涇日本話:「發財大大的。」 一日,一個女人進來,外面還站著隨扈。態度非常驕傲,我也耐下心來談話。談到結尾,我說,妳先生回家,妳可以跟他撒嬌,「你不是喜歡女人嘛。吃兩粒威爾剛,咱們上床吧。」 她捂嘴,臉泛紅:「這種話,講得出口嘛?」 「老夫老妻,怕啥?依妳丈夫的命,他有當統帥的希望。」 付卦資時,我說:「八萬塊錢,不收支票。」 那天,貴夫人是刷卡走出「賈半仙命相館」的。 有一次,遇見一個難纏的人,好像是大學教師,算命之後,他突然問:「八卦是什麼?」我說八卦是八種基本圖形,主要象徵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八種自然現象,以「乾」、「坤」兩卦佔特別重要的地位,是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一切現象的最初根源。你懂不懂? 他搖了搖頭,「不懂。我是教法律的。」 怪不得,你學的那一套,只能騙老百姓的選票。 先生,你怎麼這樣講話? 賈半仙開業以來,初次碰見你先生這樣的人,哈哈! 我是什麼人? 考試委員。 他笑了。掏皮夾,取錢,兩百元。 不夠,先生,兩萬。你若錢不夠,把身分證押在這裡,回去拿吧。那日,我是硬逼著那個教法律的教授回家取錢的。不是我無情,而是這些學者討人厭! 正想打烊,回家。有人佇立門前,左顧右盼,猶豫不決,彷彿想走進妓院,發洩一下,卻怕碰到熟人。人怕有名,豬怕肥。他終於搭拉著頭,走了進來。 你先生不認識我吧。 我一直低頭為他批八字,從未抬頭,怎會認識他? 你看電視麼? 我家裡沒買電視機。孩子功課緊,又怕電視節目污染了他純潔心靈。 驀然,我抬起了頭,看他,驚疑地說:「先生,你是李賀轉世啊。」 你知道李賀? 你可惜過份忙碌,到處演講、開會,沒有李賀那種「吟詩一夜東方白」的創作辛苦精神。李賀夜以繼日,堅持寫作,「非大醉及吊喪日率如此」。不過,先生的名滿天下,將是命運必走之路。您的卦資,應付二十萬,我只收你兩萬,恐怕你也拿不出來……哈哈! 他一面掏錢,一面問話:「你看我命裡,有沒有男孩子,繼承我的文學事業?」 不可能。絕戶命。除非找個養子,也就是乾兒子,可是你得犧牲一條腿,在萬華龍山寺被汽車軋過右腿。 萬華龍山寺?他現出驚惶的神色。 掏了半天,東湊西湊,才只一萬七千五百元。我說:「你趕快走吧!別耽誤我去聽新詩作品發表會。」 「那你……」 我扭頭走了。遇上瘋子,算我倒楣。 市政府為了改變市容,預定最近拆掉這座陳舊的菜市商場,建設成鋼筋水泥大廈。「賈半仙命相館」佔地雖小,但仍得關張、歇業。正發愁時,巫姓肉商走來告訴我,離此不遠的中華路,有座關帝廟,廟內原有一間命相館,去年因和廟主意見不合,發生爭執,於是舉家遷往南部。老巫和廟主是花蓮同鄉,介紹我的命相館遷至廟中,廟主表示歡迎。月中,選了一個黃道吉日,「賈半仙命相館」在關帝廟開業了。 關帝廟供奉的是關羽,三國蜀漢大將。字雲長,山西臨猗人。東漢末期亡命奔涿郡,從劉備起兵。建安五年劉備被曹操打敗,關羽作了俘虜。若是按照蔣老頭的脾氣,永不錄用。何況關羽在被俘期間,備受曹操禮遇,封他為壽亭侯,這是搞統戰策略。曹操釋放了關羽,關羽又回到劉備身邊,鎮守荊州,他的那把「青龍偃月刀」,刀勢大,有三十六刀法,曾把曹操官兵殺得暈頭轉向,片甲不留。可惜後勤力量薄弱,被孫權襲取荊州,關羽兵敗被殺。後來,他的英勇事蹟受到人民崇敬,尊稱他為「關公」、「關聖」;清兵入關,看了《三國演義》,更將關羽加以神化,他的廟宇普建於海峽兩岸各地。 廟主林寬,花蓮瑞穗人,比我長兩歲。文學修養不錯。廟內有一間命相館,可以增加廟宇的繁盛氣氛。凡是進廟參拜的人,不管士農工商,皆懷著一顆善良的心,這是不可諱言的事實。人是客觀的存在,到了這裡,我的心平靜、恬適,消除了過去的浮躁心態。 雖然卦資調整五百元,但對問卜者毫無影響。讓我厭惡的人少,沒有敲竹槓的對象。每日的收入仍是不錯。至少比作公務員,每天看新官僚的狗臉,要愉快些。老婆有時來看望一下,見了廟主喊「林大哥」,廟主叫我妻「阿茵」。親如家人。 廟內有董事委員會,董事長許超是著名紡織業企業家,我進入廟內不久,也被選為董事。每兩個月開一次董事會,我順便捐兩千元,算是香火錢。 這個會議只是廟內管理人員向董事會報告收支情況,廟內修補油漆費用,以及水電使用情況。老林說:「你參加不參加會,沒關係。」他還說:「兩個小時,耽誤不少來算命的客人。客人老遠跑來,嘴上不說可心裡不高興啊。」其實我也不願開會,人家董事西裝革履,皮鞋擦得光亮。我穿著一件灰色舊夾克,長褲,涼鞋,像一個老芋仔。那日,許超董事長還誠懇地說:「賈董事,改一天你到我西裝門市部,我送你一套新款的秋季西裝。」我急忙搖手,辯白:「穿西裝,不能為客人算命,這是幹命相業的傳統習慣。」我怕的是許老闆一陣心血來潮,找我算命,我怎麼算呢?既然老林表示了意見,我這個卦名的董事,從此再也不露面了。 起初,我以為命相館搬到關帝廟,生意會一落千丈,無人問津,怎知董事皆為企業界人士,官商互通消息,那些有錢的闊太太,閑來無事,傳播消息,賈半仙的大名,如雷貫耳。於是,她們一個個找上門來了。 一位闊太太找我算命,批過生辰八字,我開門見山問她,妳目前有什麼疑問的事?這個婦人很老實,她近半年懷疑丈夫有外遇,可能已經包養了二奶。她說話稍快,不小心說溜了嘴:「賈董事,你是自己人,不必為我隱瞞,我已經五十出頭,老太婆了。也不在乎他在外面拈花惹草……」 我低頭研究她的命卦,一面自言自語:「妳福氣好,壽命長,可以發展妳先生的事業,有幫夫運,懂麼?不過妳有個缺點,抱歉,不是缺點,是性格有點固執。按照命理,妳先生的全副心力都擺在生意上,他應該不會搞劈腿、搞外遇,我是實話實說……」 董事太太笑了。她問我應付多少錢?我用台灣話回答:「免錢。」我送她走,她走了又轉回來,雙手遞給我一個紅包,裡面包了兩萬元。 這個董事太太的心理,只有搞社會心理學的人,才會理解。寫武俠小說者,一竅不通,我瞧不起那些人,當然有道理。因為他腹內皆是草包,不瞭解人間百態、社會現象,只是閉門造車,胡謅亂扯。香港一位武俠「大師」被聘北大客座教授,一位朋友談起此事,捂嘴直笑:「太好了,完蛋啦,中國文化讓北大的學閥搞垮,胡錦濤可能還不知道。」我建議他何不上書北京中宣部,向胡總書記作彙報?我的朋友說:「對方接到信,一定給我扣上資本主義社會的文化特務、陰謀家。我吃飽了撐著沒事幹啊,管那些鳥事幹啥?他們不會認識好人,何況我也不是好人!」他的眼圈紅了。 我的朋友是小說家,熱情,容易流淚。他常跟我聊天,採擷問卜者的語言與心理狀況,這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作素材。他非常羨慕我的職業。 「騙人的,混口飯吃。沒出息。」 老賈,你別這麼說。我聽了挺難受的。 一位打扮時髦的辣妹型的少婦,走進命相館。小說家走了。 問了生辰八字,我說:「妳的桃花運當頭,過了年關,要小心一點兒,免得引火自焚。」 這女人倒很率直,她說只是在夜店跟猛男喝點酒,跳兩支舞,並沒有什麼感情。她讓我算一下她老公會知道這件事麼? 我仔細看她老公的出生年月,竟然比她大三十四歲,便問:「妳是三房吧?」 女人急忙點頭。她說老公住在她家時間多。但兩人感情並不融洽,時常為小事爭吵。 我心裡想笑,卻擺起命相師的面孔:「妳先生的生命線微弱,年近七旬,應該兩人分床了吧?」 這個女人低聲說,老公早已陽痿,十年前便靠藥物助興,如今已是廢物。她找猛男也是不得已的事。既然自己不行,又干涉她的私生活,原想離婚,但是捨不得眼前的豪華生活。她請我從命相角度,為她指出一條幸福道路。 我在朦朧間,眼前坐著一位身裁魁偉的中年人,西裝筆挺,打著咖啡色領結,從面貌和風度看起來,也僅是六十左右。驀地,我說溜了嘴:「許夫人……」女人現出驚惶的神色,搖頭,揮手,「我老公不姓許。」我說:按照妳的八字,妳的丈夫是一位紡織界企業家。我幹這個行業二十多年,應該不會有差錯吧。 許董事長太太被我矇住了。 她想付錢離去,我卻繼續開講: 貴人在妳身邊,妳不要輕易離開他。忍片刻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告訴她:「過了年關,妳老公就會恢復精力,像一個猛男,不,比猛男還挺拔有力!今天,我一毛錢也不收卦資,等到妳老公成了猛男,請妳再來賜教,送我一件西裝外套,灰色的,因為我愛掉頭皮屑……」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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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 回到客棧,發現斜對面是片茶莊,當時台灣還不產茶,只有荷蘭人和一些大墾戶才喝得起。萬大明想買點茶葉,信步走進去,一股茶香撲鼻而來。店家連忙招呼生意,從一隻竹篾桐油紙簍裡,用竹杓抄出一杓茶葉: 「剛運來的武夷春茶,您聞聞看。」說著遞到萬大明面前。 萬大明正要去聞,店家忽然把他撇下,迎向一位從門口經過的路人: 「斌官,您愛喝的武夷春茶剛到,來坐坐吧。」 「不坐了,紅毛仔有事找我,等我辦完事再來。」說著帶著兩名作長隨打扮的壯漢匆匆走了。 萬大明是詔安人,當然知道閩南地區常尊稱有頭有臉的人為「官」。那斌官身穿儒服,年約二十六七,看起來十分隨和。店家目送他走遠,才回來招呼萬大明。他買了一兩春茶,隨口對店家說: 「這斌官穿著不俗,一定是你們這裡的名人。」 「您大概剛來,才不知道何斌何公子。他是大結首,也是翻譯,年紀輕輕就封了長老……」 「我只知有位翻譯叫作普仔。」 「普仔只能翻譯紅毛話,不能翻譯紅毛字,和斌官怎麼比?」 「斌官的紅毛文是怎麼學的?」 「他父親就是翻譯,他們很早就到台灣了,聽說他是在台灣出生的。」 萬大明不便多問,穿過街巷返回客棧。他決定儘量少出門,以免引起麻煩。像今天發生的事,豈是意料得到的?希望這事到此為止,千萬不要節外生枝。和安娜姑娘邂逅的事,回憶起來像一場夢。他的理智讓他不要去想,但思緒卻不能自主地回到前一刻所發生的點點滴滴。他搖搖頭,甩掉一切雜念,返身走到竹席上盤腿靜坐。自從到少林寺習藝,靜坐已成為他的例行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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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怔怔 對著暗夜 發呆 被掏空的心 遺落在妳行走過的足痕裡 脆弱亦如一只洩氣氣球 無助向名喚兒子角色對調般 索取最溫厚的慰藉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發現妳 不見了 眾尋不覓 雖知道妳在哪裡 仍張皇失措 找尋妳可能出沒的足跡 但是 妳還是不見了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渴望輕摟著香軟的身軀 懷念輕吻著棉花糖般肥胖的手足 如何停止我的等候 如何停止幻影般的重播 如何停止重複夢妳的夢境 絕不停止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在異境 深夜冷冷白光下 火紅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P97靜靜躺著令人椎心知音似幾個字 「 我是想我兒子想死的」 終於 我放聲嚎啕 夜光依舊冷冷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我忍受佇立久候 我忍受急急行走 為妳能持把划行遠途的長篙 為妳點燃照亮妳航行的午夜星子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酣然而醒 因為昨夜妳終於來扣我門 帶著繁花盛開似錦的喧鬧 我在夢妳的夢裡醒來 來不及夢醒來之前告訴妳 親愛的不必等到繁花盛開 我永遠等著妳的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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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人
命相館開張以來,生意清淡,路過的人朝門前擺的廣告看板瞄上一眼,「命相家、易學大師賈半仙」,也許吹得過火,引人捂嘴發笑,加速腳步,離開是非之地。兩天,無人問津,白搭了電費、租金,以及四個便當錢。 剛上國中的兒子,老是囉嗦,他填表時,父親職業欄應寫什麼字? 算卦的。妻說。 不行。既不光彩,也沒這種稱謂。按說,應寫卜業二字。 補什麼?補雨傘、皮鞋,還是褲子? 磋商了半天,最後決定讓孩子填「廣告業」。 開業第三天,一個穿著時髦的太太,走了進來。我的媽呀,濃濃的香水撲鼻,使我有嘔吐之感。問過生辰八字,我嘴裡子丑寅卯,胡謅一通。抬頭瞅了客人一眼:「依照妳的流年命運,妳的婚姻年底得小心點。」 怎麼小心? 不瞞妳說,妳先生遇上爛桃花,恐怕不得脫身。 你明說好了,他會怎麼樣? 劈腿,跟妳離婚。 客人嚇呆了。她說,她丈夫只是一個大學副教授,過去留美時期,跟一個香港女孩子談過戀愛,他熱心政治,想當官兒,怎麼會劈腿呢? 問過她丈夫的年齡,屬豬。我立刻轉守為攻:「妳丈夫屬豬,兩者相剋,難以白頭偕老。白馬怕青牛,羊鼠一旦休。蛇虎如刀錯,龍虎淚交流。金雞怕玉犬,豬狗不到頭。我問妳,妳丈夫是教理工,還是文史?」 「法律系。」 「完了!」我把筆甩在桌上,皺起眉頭,無限同情地說:「妳這個命,恕我直言,必須細算終身;下禮拜同一時間,再來。我會仔細按照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為妳夫婦細批終身……」 她低頭取皮包,拿出五百元,「先生,今天應付多少?」 「妳就給我一萬二吧。按卦資而言,最少也得給我兩萬。」 她咬著牙,從皮包掏出一疊新鈔票,數了一下,放在桌上,走了。 捫心而論,我給這個客人索價,確實過高,誰讓她的「法律系」丈夫是我的世仇呢!過去,父親、我,以及我的兒子,都受過法律人的窩囊氣。他們欺侮人。有條有理,走法律漏洞,巧言令色,今天落在我的手裡,若不報仇,還敢在此開命相館麼? 原想買點滷菜,帶回家喝酒,又有一個婦女進來了。她穿著樸素,滿口福佬話,她和丈夫在菜市場賣豬肉,隔攤賣魚,賣魚的女人勾引她丈夫,打情罵俏,她問如何處理此事? 我勸她最好忍耐,別起糾紛,即使挪動攤位,也別去找律師,花冤枉錢。客人流淚,掏下五百元想走。我告訴她,卦資只二百元。但是,我不能收妳一塊錢,否則良心不安。等她中了六合彩,送我一瓶金門高粱酒,她竟然破涕為笑,走了。 賣肉婦女剛走,進來一位中年人,公務員打扮,言談、風采,一看就是十四職等以上的官員。 您是「看相」? 不錯。 我從他的五官、氣色、骨骼、紋理,通過占課引出五行相生相剋,引出斷語:「恭喜,先生,年底你要高升。」客人笑了。 「先生天庭、地閣、人中,都有貴人相助之兆。不但升官,還有桃花運……可喜可賀!」 客人放下一萬元,揮手而別。 我低聲自言自語:「慢走,別讓汽車撞死!」 過去三十年來,我受夠了新官僚的欺侮,他們留學回來,遊走於校園和官場之間,好似中央部會是他們把持,像幫會一樣。新官僚和我談話,眼睛從不看我,有時甚至閉著眼睛說話。上下樓梯、坐電梯,新官僚向來不看人。但是他們碰到辣妹、外國人(包括非洲來的黑人),卻立刻瞪大了眼珠,像見到歐巴馬總統一樣,卑微、謙恭,恨不得撲過去伸出舌頭舐人家的皮鞋。 我是跟一個青年才俊打架而賭氣離職。我是專門委員。失業在家,靠當大廈管理員維生。一位大學同學勸我作算命師,起初哼而哈之,一笑了之,後來求職無門,只得走上了這條路。不錯,每月還能賺上四、五萬元。 對了,那日,有個婦人找我細批流年。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才喚起我的記憶。我嘴中胡謅了一段歐陽修的《醉翁亭記》,音調弱,山東味濃,教授太太根本聽不懂我的神話。停頓片刻,我說:「回去,勸妳丈夫賺了工資,稍微幫助一些弱勢團體。不要做官。進入官場,他的胃就受影響,血醣也會上升……」 「先生說的對。他是酒鬼。威士忌喝一瓶……」 我又嘟嚕了一些任何人也聽不懂的「現代詩」,然後才停止,意思讓她走路。 「先生,下月,我還要不要回診?……不,再定期算命?」 「如果忙,不必來了。」 她留下一萬六千元卦資,走了。 回家,向老婆談起此事,她笑得像一隻火雞,咯咯不停。她埋怨我不應當收人家那麼多錢,二百元足矣。我不以為然,下次「回診」,少於兩萬不行。 賈明,你如果這樣下去,良心何在?你將來一定後悔的。我駁斥她的話:「我絕不後悔,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又不是強要她的錢,她是自個兒送上門的。」 下月「回診」,索價貳萬,照付不誤。 作為命相家賈半仙,對於新官僚毫不客氣的。以牙還牙,心狠手辣。年底,那個十四職等的老帥哥,傲氣十足,走進店來,落座。輕描淡寫地說:「你說我升官,還有桃花運,似乎有,也似乎沒有,擦身而過,然而都沒實現。哈哈,賈半仙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先生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有將相之才。我見過一面,怎會忘記?《左傳》上說:「卜以決疑,不疑何卜?」升官,擦身而過,犯小人,你要細批終身,得先付卦資,讓我仔細研究一下,結果如何,最快也得明天這個時辰才能得到答案。 他琢磨一下,問:「今天不問卜,付多少卦資?」 「不必付。不過,你要細批如何犯小人,批流年運氣,得預付卦資。」 「多少?」 「八萬。」 新官僚苦笑一下,說:「想不到這麼多,等我回辦公室去取現款再說。」 「你只說一句話,先不付資也沒關係。如果你回去取錢,八萬不夠……」 「多少?」 「十六萬。」 「賈先生開玩笑吧?」 「以先生宰相之才,部長之貌,和半仙面談,少於二十萬你是走不了的。哈哈,既然先生手頭不方便,改日再談吧。」 這個新官僚的面孔,忽紅忽白,似怒似喜,猶豫了一下,拿出八萬元放在桌上。「明天下午這個時候,我準時來此,聽候指教。」 走了。 次日,新官僚換了一套運動裝,大抵此人愛晨跑。進入店內,坐下,我仔細端望了他一下,又摸看他的左掌,然後開始評斷命運。 我從你面部的命宮、兄弟宮、財帛宮、奴僕宮、官祿宮、妻妾宮看起來,再從你臉部排八卦、立干支,分出三停、三才、四瀆、五官、五星、五岳、六府、七曜,你所以升官受到挫折,就是小人在你身旁。你要轉運,必須遠離小人…… 調職?對麼? 對。如果小人動了,你就原地不動。小人不動,你最好換一個地方,不必太遠,最好兩千公尺之內。 行。可是,小人是誰? 小人位於西北方,距離你十三公尺。你去想吧。今天談到這裡。 卦資多少? 隨意。 新官僚留下兩千元,走了。 這個長袖善舞的新官僚,時來運轉,竟然在月內發表接任市文化局長。據一家八卦雜誌透露:他接任前,曾在本市賈半仙命相館算命,說他將會升官。這個新聞傳播開來,搞得我寢食不安,無法按時上班。媒體不斷打電話採訪,我一概拒絕。一家電視台來電話,想來實況錄影訪問,我說:若這樣做,訪談費三十萬。對方笑了,她說自從參加工作,尚未聽過要繳訪問費。 我是賈半仙,靠談話費生活,否則免談。 她停頓一下說,即將向上級請示,再作答覆。切斷了電話。 電視台的工作人員,總以為天下的人愛上鏡頭,引為光榮,謬矣。正如同名模、歌星、主持人,他們以為全島兩千多萬觀眾擁戴她、愛慕她,錯了。不認識她的人,咒罵她的人,大有人在。實話實說,不太好聽。 電話鈴聲響起,又是那個電視台的女人聲音:「賈先生,本公司的規定,沒有採訪費,更沒有什麼談話費;這次獨家報導你的新聞,我們奉送先生三萬塊錢,行麼?」 「三萬美鈔,可以。否則免談,再見!」我啪地掛斷了電話。 晚上,等孩子回房睡覺,我才悄悄向妻子談起此事。 我是新台灣人,當然愛這塊土地,希望它能壯大成長。有一個廉能有為的政府,質樸勤勞的人民。但是,那個道貌岸然的新官僚,竟然迷信算命、卜卦,聽信我胡謅八扯,這種糊塗蟲竟然做了文化局長,咱這個政府還有什麼希望? 老賈,聽隔壁華太太說,電視台想訪問你,人家給你三萬談話費,你要三萬美金,你未免過份驕傲了吧!賈半仙,別忘了自己是假半仙,等於騙子! 我撲上前去,摟緊了她發胖的肚子。 「幹什麼?」 「誰是騙子?」 她伸出了一雙充滿皺摺的手。「拿來,明天的菜錢。」 「多少?」 「八十塊。」 我把腰間的鈔票,掏給了她。哽咽著說:「如果我是騙子,我就答應收下三萬塊錢,接受訪問了。」擦乾淚水,我囑她轉告兒子,在我的職業欄內「廣告業」應改為「服務業」比較貼切。 那夜,我喝了半瓶清酒,藉著三分醉意,把滿腹的委屈、牢騷和對這座海島的無垠的愛,發洩在我女人的肉體上,她最後伏在我的裸胸前,嚶嚶地啜泣起來。 雖然沒有接受媒體訪問,但是問卜的客人,顯著增加不少,有時呈現排隊的現象。由於我對人誠懇實在,不亂收客人的卦資,因此一傳十、十傳百,卻實踐了一句耳熟能詳的廣告詞:「請大家告訴大家」,於是,士農工商,紛至沓來。暑假期間,連年輕孩子參加聯考,也跑來問卜了。妙極。 為了鼓勵小青年,我常勸他們別貪圖玩樂,荒廢時光,只要埋頭上進,一定金榜題名。他們付我卦資,拒收。但有一則條件,扔掉無聊的武俠小說,別看那些邪門歪道的「現代詩」,便會見到光明。 我抱著傳教士的精神,誘導小青年步向正途,只求耕耘,不問收穫。由於小青年的宣傳,引來一些在官場上栽了筋斗的官僚,落魄的文人和藝術家,也偶爾前來找我指點迷津,我卻意外地獲得了不少社會知識。 從這些前來問卜的潦倒政客、失意作家的談話,我整理出了調查資料,凡是能夠縱橫官場、稱霸文壇的,皆由四種人所把持:狂人、瘋子、買辦、流氓。若想台灣建立文化社會,必須將這四種人消滅,但是這項工程比愚公移山還要艱難。說句真心話,再過一百年也辦不到,他們的惡勢力盤根錯節,深植於土壤下,猶如澎湖的那棵古老參天大榕樹,你想把它剷除,做夢! 如果能將這四害剷除,我也不會跑來掛起「賈半仙命相館」的招牌,靠著一張嘴巴、兩隻眼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平均一天賺上千把塊錢,繳房租、養家糊口。那個週末,來了一位似曾相識的客人,戴墨鏡,公務員打扮,從走路的姿勢,一眼便認出了此人。我作專門委員時,他隨院長前來視察,兩眼左右觀賞,彷彿他即將接任這個機關的首長。面似民主,內心獨裁,怎會瞞得住我?門外,有兩壯漢遛躂,那是他的隨扈。他坐下以後,我才瞄了他一眼。問過生辰八字,抽了籤,他說:「你看我是留在台灣,還是外放海外?」 「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也會是宰相之材,受到重用。但是今年十月中旬,你免不掉血光之災。」 「陽曆還是農曆?」 「農曆。」我根本不看他,冷漠以對。 「有沒有化解災禍的方法?」 「一月之內,可以辦妥。連同卦資三十二萬。」 他習慣地「嗯哼」了一下,問:「你所謂血光之災,能否具體地說一下。」 流彈射傷、車禍、刀子割破肉膚、摔倒在地使腦部出血……有致命危險,最輕也會影響工作。 新官僚笑了。他問:「你很有名,吳局長找你算過命,說你不錯。我很納悶,我一直戴著墨鏡,你看不見我的眼神,能算得準麼?」 自古迄今,中醫看病講求一望、二聞、三問、四切。我們為人看命相,用「聞」和「問」就行了。老實說,對於先生從天子身邊來的人,我並不甚歡迎。歹勢,因為影響本人的命運和健康。 他驚訝起來,「你怎麼知道我認識天子?」 「不是你認識天子,是天子認識你,先生。」 「三十二萬,支票行麼?你們命相家比律師開價還高。」他低頭掏出皮夾,在支票上簽名。 律師靠的是幾部法典,我們靠的是經驗、學問,還要有點洞察力;律師算什麼?屁!他們只會選舉!咱們台灣寶島,將來就會毀到這些律師手上。我對那個客人說:「先生,將來你上台之後,別忘了替台灣百姓報仇,拜託。」怎麼報法?他笑。 凡是學法律的,不准參選,不准當政務官。那才會國泰民安,四海昇平。 這個戴墨鏡的又「嗯哼」了一下,滾了。 晚上提早打烊,帶了一盒巧克力蛋糕,回家。為了慶祝妻子四十歲生日。飯後,取出蛋糕,點燃蠟燭,三人合唱「生日快樂」,奇腔怪調,實在難聽。妻吹熄燭光,切蛋糕時,我塞給她一個紅包,打開一看,她吃了一驚。 三十二萬支票!哪來的? 算命賺的。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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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長廊山東行
第六天的早餐真是特別,先點好餐再等,真的是「經驗不足,有待改善」。大家看著天空,很自然的買起了二元一件的雨衣,只是沒派上用場。談談泰山四大奇觀:旭日東昇、雲海玉盤、黃河金帶、晚霞西照。到了泰山腳下,先乘坐換山車,十五分鐘後登山,看南天門、天街、西神門、東神門……玉皇頂無字碑,到了奉山極頂,一千五百四十五公尺,有人說「濟南名人比較多,泰山神比較多」,看看「泰山石敢當」,與我們金門的顯然意義有別,「石敢當」是人名,住在泰山腳下,有不同的嗜好,十八、九歲會看到妖魔鬼怪,且能降妖,因而一傳十、十傳百,人們慕名而來,後來就到泰山拿石用紅筆寫上「泰山石敢當」。泰山以雄偉著稱,是花崗岩。我想到的是一句話「登泰山而小天下」。 走三孔,即「孔府、孔廟、孔林」,就是城牆、廟宇及孔子後裔住的地方,當年孔子周遊列國坐的是「馬車」,我們今天坐的是大型交通工具,孔子,公元前五五一至四七九年,七十幾歲在當時已是高齡,乾隆皇帝十次下江南,到底是幾次到「曲阜」?這個說七次,那個說八次,還有人說九次,實在是無可考證。曲阜的市樹是「柏樹」,古城都為仿古建築。來到「孔廟」大成殿,龍柱用布裹住,乾隆皇帝走到雕刻龍柱前摸二龍,久久才離去,七十二條龍代表七十二弟子,醒目的匾額「生民未有」,乃清雍正題,藍色背景加上金黃大字,就可知是清皇帝的題字。而「勾心鬥角」是建築上的談法,這個屋簷深入另一個屋簷之意。孔子創儒學,秦始皇卻焚書阬儒,於是「儒壁」指的是把書(儒學書籍)放入壁中。 「先師手植檜」乃孔子所種,今日所見的為雷擊後又生出來的小樹,孔子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我們坐當地的電瓶車到孔廟,古城牆圍起孔府、孔廟,這三孔已為世界文化遺產,孔廟主殿拜的當然是孔老夫子,話說「孔子有七露」:前大門牙、腮幫、耳朵、額頭、眼睛、鼻子、頭頂。我們已「走近孔子」。孔府,富貴無邊,文章通天,此乃聖府、聖人之門,中間的「重光門」,只有九月二十八日以及皇帝來才打開,孔府的「家規」是:用「甘蔗」打家人、僕人,取「越打越甜」之意,宋徽宗時衍勝公拿牌在紫禁城可以騎馬,一行人走得腳酸坐在板凳上休息,邊聽解說之際,才知那是「冷板凳」,客有求而來,主人不願會客;慈禧太后生平最愛寫「壽」字,她寫了一千多種字;轎子紅色的是女生坐,墨綠色的是男生坐的:那像洗衣板的是「罰跪」用的,也是家規之一。「內宅門」是分隔前衙和後宅的界限;為了提醒自己不做貪得無厭的官,一幅「貪龍」的畫擺在明顯的地方。 孔德成先生的身世成了永遠彌補不了的遺憾,生母本為大老婆的女婢,後為第四位老婆也生了一子,卻遭大老婆下毒身亡,真像是戲劇裡常有的為某種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劇情。當年孔家生下一子後蔣介石先生與米契爾將軍同時送來中外的沙發致賀。孔府,九進院落,有後花園。 來到「至聖林」,這裡「三不埋」,犯過法的不埋,出嫁的女兒不埋,未滿十八週歲的不埋。「洙水橋」是雍正年間寫的,明代嘉靖年間某大臣重修,但是修前未修後,成了今日前後不一的怪現象。「偕子抱孫」是孔子、孔子的兒子孔鯉和孔子的孫子孔佶的墓地,然而第一位入孔林的是孔鯉,孔子喜得一子,魯哀公送了二條「鯉魚」。這裡是孔子自己選的,現為世界最大的家族墓地。子貢守墓六年,其他弟子守墓三年,「萬仞宮牆」彰顯孔子的成就斐然,而孔佶的作為比父親大,極力發揚孔子儒學思想,是「大成至聖文宣王」,其墓上的「王」字刻意放低,為的是這樣一來皇帝才看不到。子貢種的楷樹身後有座「流淚碑」,文革期間遭破壞。 晚飯,吃的是「孔府宴」,每上一道菜,服務員會介紹菜的由來,有的還加上詩詞,如王維的「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又遇到另一團,十四日出團的,再一次相見歡,有人要去洗腳,有人要去逛大街,我們則去購物場買了點水果為自己加菜。 第七天,到泉城濟南,柳樹、荷花是它的市樹、市花。濟南,山東省的省會,劉鶚在老殘遊記如此描寫:家家泉水、戶戶垂楊,這裡有四大名泉,有七十二名泉之首的「趵突泉」,沒想到此刻的「火爐」下雨了。濟南當地人不排斥外地人,所以是好客的,小侯和師父都是濟南人,也是一代女詞人李清照的家鄉,現為了「全運會」正大型建設,道路以「經緯」命名,為正南、正北走向,中國五大軍區,濟南佔了一個。 來到「趵突泉公園」,趵突泉水溫一年四季保持在十八攝氏度恆溫,十二月柳樹要晚掉半個月,當地人稱「無憂泉」;看看李清照紀念堂,芭蕉、海棠、竹子都是她所喜愛。「泉城廣場」是濟南最大的廣場,曾經「嚴管街」後改為示範街,在濟南是女生開無軌電車。到了「大明湖」,雨不停的下,此刻更顯「詩意」(溼意)和「涼意」,團員中有人打起了赤腳來,我們在乾隆皇與夏雨荷的約會處,欣賞「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優美景色,「小滄浪亭」是候船的地方,被譽為「大明湖的園中之園」,「佛山倒影」是濟南八景之一,古人形容千佛山的影子倒映在湖面,如今高樓大廈林立已看不到,只剩石塊以茲紀念,也是杜甫寫詩的地方。「三虎泉」看來更有看頭,真的看到有人拿著盛水容器來裝泉水回家,或用以泡茶,或作他用。 魯菜三大特色是:油、膩、鹹,有道「草包」可不是罵人的話,是因包子裡的餡不同。晚上,我們一起去看戲-武松劇場,相聲、樂器、呂劇等輪番上陣,笑聲、掌聲加上外頭的雨聲,喝大碗茶,配小茶點,這樣的夜晚實在特別,就像是走進「大觀園」,戲台前一個捐助箱是紅十字會為「南台灣八八水災」而設。酒店的冷氣出了問題引來一陣吵鬧聲,我個人倒是不覺得這個「火爐」熱,因為下過一場雨,涼涼的,但是可能有人「心中有火」吧! 第八天,打包、打道回府囉!整團的行李暴增,又得陸海空大集合,我們從沿海旅遊,來到內陸旅遊,「分別是為了再相見」,小侯首次開口獻唱「驛動的心」:曾經以為我的家,是一張張的票根,撕開後展開旅程,投入另外一個陌生……,是適合做這工作的心境吧!他說。我們從山東濟南經杭州到廈門,在通關時,有人的行李被抽出檢查,原來是那兩小瓶「白蘭地」惹的禍,那是導遊的心意,被誤認為是汽油。走往機上,看到「熱烈祝賀山東航空開通濟南-台北直航定期航班」,我手上的相機正朝向它,老公順勢入了鏡,然後說「早說嘛!坐直航的就好啦!」在杭州機場候機時,果真感受到「熱」,到了廈門,真夠熱,三十六度高溫,上車後,聽到的消息是「五通碼頭的船壞了,所以要改坐東渡的」,這一來,又是一陣慌亂。在船上,本想好好休息,不料前座一個調皮的小朋友,硬是把椅子上的布套一塊一塊撕下來,他的興奮影響到了我們,終於有個人轉身過來對他媽媽說「每一個人都有享受安靜的權利」,於是她把孩子抱入懷裡,我們也獲得暫時的安靜。 啟程受颱風波及,回程因船之故,這一趟山東行果真難以忘懷!然而,歷史上的曾經,如今我們親身走過,更體會到中國文化真的不是蓋的!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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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古寧頭
發了狂的砲彈,爭先恐後地 在島嶼的胸膛綻放鮮紅花朵 貪婪的手猙獰地攫取 島嶼驚惶失措的靈魂 怒吼的砲聲,吞噬了深邃的寧靜 遞來漫天煙硝與殺戮聲 蒼白而無辜的臉孔來不及竄逃 倒成牆垛下一片模糊的血肉 這場滂沱彈雨來得粗暴 該用什麼單位詞來度量戰役的慘烈? 四處滾動的頭顱顆數 痛苦哀嚎的分貝數,或者是 焦黑土地灼熱滾燙的溫度? 英勇的戰士們,扛著廿出頭的青春 反芻一大把無法消化的鄉愁 用血與淚寫下一頁光榮史詩 成功地捍衛島嶼的貞操 保住了島嶼不屈的氣節 這道鮮明的創傷,被歲月的針 以六十年的光陰,一針一針縫合了 當年轟隆隆的砲聲,如今 成為一串串沙啞的咳聲, 自島嶼的肺葉深處緩緩釋出 斑駁的戰役,鬢角已經花白 編寫成戰史館內供人景仰的一頁滄桑 古寧頭,一個民族傷痛的代名詞 古寧頭,一段光榮驕傲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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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一個皮字可以形容
不要以為腳穿肢架、手拄雙杖、或坐輪椅的孩子就一定乖得像小綿羊,那可就大錯特錯。所有屬於孩子的好動、頑皮在特殊生身上一樣無所遁形! 小浩浩是很早期的學生,屬小兒麻痺,濾過性病毒只侵犯了他雙下肢,所以雙手孔武有力,腦筋十分慧黠,鬼點特多多,聰明得不得了!早年孩子的晚自習在教室進行,宿舍的老師會前往晚點名,孩子鬼靈精,不想晚自習時就會在老師晚點名離去後想盡辦法找樂子,怎個玩法呢?三層樓建築的教學大樓空了十二間教室的位置鋪設斜坡道,提供學生平日使用,也為停電時預留逃生管道。 很多特殊生都有深刻的感受,那就是剛從家裡來到無障礙環境的校園,寬敞而通行無阻,因此不管使用一般輪椅或電動輪椅,或多或少都曾偷偷地在校園飆車,小浩浩也不例外,如果是一個人偶而為之,或者是在校園空曠處也就罷了,偏偏小浩浩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登高一呼,吆喝班上幾個輪椅族一起飆輪椅,從三樓放風起飛,一路溜溜而下,直衝一樓,然後來陣不意快哉的高聲歡呼。 夜路走多還是會碰到鬼,那天剛好學校訓導主任抽查晚自習狀況,主任平日管教十分威嚴,學生都敬畏三分,那天孩子們一致認為是手氣背了些,主任無聲無息地來到教學大樓,不可置信地目睹一群輪椅族聲勢浩蕩,呼嘯而下,一來是翻車的危險,二來是撞人的危險,大吼一聲,孩子嚇傻了,怎麼這時會半路殺出程咬金啊?喊倒楣已經來不及了,斜坡道就這麼一條通,堵在樓下,直如甕中捉鱉,來一個是一個,來兩個成一雙 ,不一會兒功夫全部手到擒來,不費吹噓之力,被訓了一頓。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大人沒說,孩子根本看不到潛在的危險,重話說了,孩子低頭認錯。隔幾天我去上課,孩子眼神詭譎地細說從頭:「下次不敢了啦!不是皮蛋吃太多,而是,唉!青春不想留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