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食物的味蕾
送走巴基斯坦客戶,把隔夜自印度餐廳打包帶回的剩菜,和著biryani(一種印度米飯)蒸熱,依然可口,甚至更入味。咖哩的香醇誘人,透過舌尖味蕾,送到饑餓的脾胃,使連日來繃緊的神經獲得舒展,不用動鍋鏟,就意外地享受了一頓飛來的美味午餐。想想,可不是所有的食物都能回鍋,像海鮮魚蝦,一過頓便失其鮮味;而咖哩就像生命中部分境遇或奏曲,耐其味更可再三咀嚼,齒頰回香。 一旁的男人開口了︰「如果不是公司有印巴、中東客戶,真沒想到大台北地區有這麼多印度餐廳!」在台灣吃印度菜已有相當歷史,都是為了接待國外客戶。舉凡師大路、饒河街夜市、合江街、天母、南京東路、延吉街、林森北路……多得不勝枚舉的印度餐廳,昂貴的、平價的、或家常式的印度菜,都是揉合多種香料、蔬菜、肉類等料理,在熱騰騰滋滋作響當中,盛入銅製雙耳小鍋上桌。吃完還順便問問客戶對料理的評價,多年下來練就印度菜品嚐的功力。 那年,在孟買吵嘈熙攘的市中心,穿過印度門,客戶引領我到舊城中心,一家賓客雲集的餐廳裡,在那裡讓我真正見識了香料王國的美食,是屬於油煙昇起十足平民的,是屬於熱力滾滾的市井街道,是屬於古老歷史的香料文化。一趟味蕾食物的探索之旅,熱騰騰於焉展開,許多代表性印度菜,總是歷久彌新的飲膳珍饈,隨手拈來陳述一二: Tandoori原意是泥爐炭火烤器具,在印度食物的烹調上,就如咱家中國菜那一只炭底炒鍋(大鼎)一般。因此許多印度餐廳的招牌,都常見大大的這一個字。因時代演進,泥爐早已淘汰而改用鐵爐之類的,推論餐廳用此字取名,應是昭告顧客,此乃正宗印度菜之意。帶骨雞腿,剖開後浸泡在多種混合香料醬汁一日以上,再置入此Tandoori燒烤,上桌時一啃而光,恐怕又得舔舔在指尖上的餘味才肯罷休。 Naan、Chappati、Roti 三者都是麵餅,引進台灣來,稱烤餅或甩餅。這種最平民化的家常主食,據說是以前印度婦女一早在家庭廚房忙碌的工作項目之一,現在已逐漸被機器所取代製成的「口袋麵包」,成袋在超市出售。傳統作法是一口如汽油桶樣之鐵桶內,置放木炭燃燒成火紅光亮狀, 好的麵皮推開後,成薄薄一片,用大鐵叉夾附著在鐵桶內壁烘烤,不消一分鐘,香Q麵餅即告完成。三者中,以Roti最令我驚豔,因為Roti一字的印度原意是手帕,意指麵皮 成薄如手帕、薄如蠶翼,但熱騰騰送入口,香Q嚼勁,麵粉筋度的延長,又如手帕織物般無限擴大,與天然穀物的芳香,在舌尖停留不去一樣。 印度咖哩名聞遐邇,但嚴格講,印度菜並沒有咖哩這道菜名,它祇是香料集合的統稱。比較普遍是Masala這道菜,它是不同香料的調配與混合。不同的印度菜餚放入的Masala就不一樣,例如海鮮與肉類加入的Masala就不一樣,等料理完成,呈現出來的食物色澤、香氣、口味就是不同。像我等之輩,不是吃印度菜長大的,不管是羊肉Masala、或是蔬菜Masala,只要端上桌,香氣陣陣飄上鼻端,都是一樣香濃可口的佳餚,舀一匙淋上飯或撕一角烤餅包著Masala醬汁,真令人大朵快頤一番。 Biryani,類似咱台灣油飯,帶骨肉炒香料與醬汁,和著生米再拌炒幾分,移入器具炊煮蒸熟,美味加分,效果自不在話下。記得有一次與技師前往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為客戶安裝機器,業主是巴基斯坦人,第二天,機器順利運轉,客戶廠內從外送來一大鍋的Biryani,很台的技師歐里桑若有所悟道︰「哦!原來這和我們台灣慶典開幕時油飯的道理應該一樣!」 世間因果相循,人至相當年歲,某種部分、或某種形式,似乎複製著幼時家庭的文化、傳統一般。父親一生經商,與客戶友好互動,留下深刻印象。及長,親身投注貿易商業營運,逢外國客戶訪台,又因常旅行在外,深知其中離鄉背井飲食不便之苦。買賣成與否,暫擱置一旁,有朋自遠方來,對待方式亦如兒時記憶中父親與家人溫厚待人情景重新拷貝一番。因客戶群大多數為回教徒,印度菜通常是賓主盡歡的不錯選擇。雖然有時故意當著餐廳老板與客戶面前促狹地問︰「現在肉類都是機器處理,怎麼知道有 halal過否呢?」通常急得餐廳老板再三保證︰「有!有!」Halal食物是符合回教教義認證的食物,回教徒吃食皆十分慎重。 隨著時光的流逝,我方知食物味蕾背後,牽引出食物鏈似的豐沛世情。久遠的年代,在異地,客戶朋友引領我認識香料美食,在台灣,我用同樣的食物與熱情,款待來自不同地方的朋友,最後回報與我的是,除卻商場利益算計外的另類溫情,它可以是國際電話線響起,先是一一問候了家中大小,再言歸起正事;它可以是當客戶朋友下次再訪台時,攜帶各種千奇百怪的餽贈禮品,例如︰不合腳的真皮皮鞋,如舞台劇裝般的華麗民俗傳統服飾,著名印度香米、香料、紅茶…。 食物的味蕾,因記憶、因人世間情誼,遠超出食物外的芬芳,久久不散,久久不散。
-
地下情人
當我慢慢習慣 也慢慢不習慣 於是慢慢喜歡 也慢慢不喜歡 空沙發 四張椅子的餐桌 兩片窗 兩片窗 雲的那端 代我四處去飛翔 我在閣樓的頂端 忍受地窖的冰寒 一敲就碎的心 卻不敢取暖 寧願凍裂 也不想被融化的孤單 今天上不上街 化不化妝 都沒差 只有迎接你才開啟的門 現在不聽話 只有你才懂得的冷笑話 一口全吞下 你不在 世界怎麼停止了旋轉 我不要 任何答案 寧可一直被欺瞞 比我強壯卻又軟弱的你 還是放不開 於是你讓我勇敢 讓我明白自己的不可愛 猶豫的未來 翻來覆去 等著被宣判 該你的 不該的 通通一飲而盡 走回電影 走回認識的場景 教堂震耳的鐘聲 電車呼嘯的馳行 只為掩飾 我在想你 我不是她 也不是你傷口止疼的蜜糖 越想專心面對 越難評定是非 終究要妥協 我不是她 也不是你跳脫情感的昇華 只是愛得純粹 或是痛徹心扉 也都無所謂 重來一遍 還是會不由自主貼著你的臉 低頭微笑 離開依賴你的不安全 天一黑 別再問我我是你的誰 靜靜感覺 脈搏裡的 你的包圍 就像朋友的道別 說好不難過的道別 下一次 還是學不會
-
●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第六章 繼〈國建參觀手記〉後,葉菲音在林文光從美國來信的鼓勵下,又發表一系列的〈心靈札記〉。雖然她書寫的是週遭的生活瑣事,卻流露出真情,讓人讀後有一種怡然的快感,文壇也給予很高的評價。然而,在真實的感情世界裡,她仍然是一片空白,並非無人追求或沒有媒婆上門,而是她心靈中的白馬王子迄今尚未出現。一些不知人生甘苦的富家子弟,休想獲得她的青睞。張志民從此之後,就未曾再踏進振興商店一步,她父親也很久沒有品嚐到港茶『蕘陽』和『鐵羅漢』的滋味,雙喜牌香煙更不用說。 儘管如此,葉菲音仍然像是一塊蜜糖,從四面八方飛來的蚊蠅不計其數。想嚐甜頭的人無不使出各種伎倆,除了要討好葉菲音外,亦必須巴結她的父親。而這對父女的個性則南轅北轍,葉菲音高傲倔強;父親則好面子又貪小便宜。因此,想博取她的好感、想進入她的感情世界,的確是較為困難的。而父親方面則只要費點心思,適時施以煙酒茗茶或刻意地奉承迎合,便能討取他的歡心。 在眾多追求者的圍繞下,葉菲音依然不動如山。雖然在一般人看來既倔強又高傲,但她何嘗沒有人性中的七情六慾?況且,歲月不饒人,青春年華有盡時,別讓父親「老姑婆」的咒語成真。因此,對於自己的感情,表面看來雖有順其自然之感,實際上內心卻有點焦急。就誠如父親所言,她今年已二十六而非十六,無形中,也為自己增添不少的壓力。 年後,島上的男女自衛隊員又開始集訓了。除了重大病症外,無論自己的工作有多麼地繁忙,都必須暫時放下、全員參加,葉菲音當然也不例外。男隊員依年齡分「機動」與「守備」二個梯次,而女隊員則與機動隊員同屬一個梯次,也是屬於較年輕的一群。葉菲音除了頗具姿色外,也是島上知名的女作家,引人側目在所難免。然而,儘管自己已達到適婚年齡,但依然放不下那份與生俱來的高傲身段。即使有人不以為然,可是欣賞她那種冷艷又獨特的個性者則大有人在。尤其是在這個男多女少的小島上,更如同是一朵珍奇嬌艷的蓓蕾,教人想不攀折也難啊! 於是,當自衛隊年訓完畢後,振興商店更是人來人往,除了原本的駐軍外,又多了一些下土助教和中尉中隊長以及島上年輕的機動隊員。他們幾乎都是衝著葉菲音而來的,由此可見,她的魅力真是銳不可擋。雖然有那麼多人對她產生好感,但她依然尋覓不到理想中的心靈伴侶,父親目睹如此的情景,簡直是欲哭無淚,甚至不想理會她,就讓她在情海裡自生自滅吧! 然而,天下父母心,她的父親還是時時刻刻在這些人堆裡,幫她尋尋覓覓,希望能幫她尋覓到一個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為自己覓得一個乘龍快婿。終於,在那些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他發現一個名叫楊平章的青年軍官,有著一張憨厚的臉,以及一副魁梧的身材。他粗壯的手臂,更是女人終生的依靠。而這位青年軍官,正是葉菲音參加自衛隊集訓時的教官楊平章中尉;也是在這個島嶼土生土長,而後響應政府號召從軍報國的島嶼青年。
-
「目送」颱風夜
一、花台 「辛樂克」颱風來襲,時間有些兒長,整整兩天,滿天雲雨,沒有停止的跡象,且雨出奇大,四樓四坪大磁磚平台排水孔只要被花葉、花瓣堵住加上原本花泥堆積,雨水很快成為水池,整個夜晚心驚的樓上樓下跑不停,穿著雨鞋,撐把傘與天奮戰,之後,想了一個好辦法,把水孔蓋掀開,水流比較快,半晌水逝不見,儘管屋簷雨水仍滴答不已。 次晨;寶兒說是晚他把泥土清除,蓋子蓋好,果真水流順暢,不再積水。對生活常識幾近白痴的我,未曾想到先清污泥,敲敲腦門,是老了吧!站在平台上,凝視玫瑰、桂花、玉堂春、九重葛……,雨這麼大可以撐得過嗎?幸好,風不太大,不然葉子、花瓣撿不完。 二、晚餐 颱風夜,貝兒因學校尚未開學,寶貝二子均窩在家裡,平時不愛女紅、烹飪;這風雨日,冰箱所有能煮能吃的全搬出來,馬鈴薯、紅蘿蔔、青江菜、高麗菜、蕃茄、洋蔥,外加一塊五花肉,放一小匙鹽巴,一鍋清清淡淡,嘴巴喃喃自語: 「好吃,好吃,營養又不油!」,大小兒子看老媽如此張羅,也裝著津津有味,兒啊!拜颱風天所賜,老媽難得如此認真下廚一展手藝!聽著屋外風聲雨聲,想老天爺何以如此生氣?傾全力把雨灑下!屋內鍋碗瓢盆醬醋茶,內外交響,聲聲入耳,一頓簡單的晚餐格外入味。 三、目送 手上捧著龍應台的「目送」,順便播放蔡琴的經典老歌,加上室外的風雨,真叫人想哭,龍應台描述的父親、母親,不都是五十幾歲的人的心思。 當她描述每一幕母親忘卻女兒,與女兒對話的場景,叫人泫然欲泣。過些日子是母親走後第二年忌日,想母親晚年,我多麼輕率,沒有仔仔細細的帶給她歡樂與照應,每回母女相見,也總要奮戰一段時間才會想起與她對坐房內的是女兒們。每回愛問她今年幾歲?有幾個兒孫?母親手指頭數都數不完,二哥說:「平常看她失去記憶,什麼都記不清楚,要請個外傭來照顧她,縣政府派人來看母親的身體狀況,詢問她加減乘除,母親可毫不含糊,答的清楚,縣府人員認為似乎不用請外傭」,兄妹聽完不禁啞然! 頂上白髮,臉上的黑斑、皺紋,混濁的眼珠,下垂的眼瞼,為兒女付出一輩子的青春,暮年經常獨自繞著老屋走動,看著郵差發呆也不清楚郵差到門口的意義,早些年左盼右盼,不就盼望著郵差先生遞上遠方兒女的信箋;母親是這樣日漸消失青春、體力、年華,然後老去! 「目送」裡一篇「如果」,作者寫想起離開三年的父親,如果再給一次機會,會做什麼?會陪他返鄉、陪他坐飛機,一路牽著他瘦弱的手,會等他慢慢喝著牛奶吃著麵包,會牽著他的手,慢慢的……,龍應台文筆好到讓人讀了心虛、慚愧、心酸,目送兒女成長,不再牽妳的手。目送雙親老去,不再噓寒問暖。目送許許多多的背影,目送人生一切緣分,或濃、或淡、或遠、或近。 如何不戚戚?我何曾有耐性陪著母親慢慢的做些事?當母親無意識的收藏瓶瓶罐罐在她床上,我們是何等惡意的將之丟棄,完全沒想到這些東西對母親的意義,近期,常想,如果人生可以重來,選擇住在父母近距離地方未嘗不好,也許錢賺少一點,見聞少一點,知識少一點,或許親情會多一點,鄉情多一點,空氣好一點,心境快樂一點……… 四、友人 有一回與好友逛街,假日百貨公司人潮成群結隊,男男女女,我們參與其中,疲累了,落腳角落咖啡館,兩位五十好幾的女人,談到「憶兒時」成長年代的悲苦,父母辛苦的心酸,竟不自覺流下兩行清淚,末了各自擦乾眼淚,尷尬相視,卻彼此了然對方的心思,背景相似的友人,擁有共同記憶,連母親老年景況都如此雷同,心情如鉛般沉重;喔,怎麼年紀越大,越想若有媽媽可賴著多好! 五、花兒 雨這麼大,且不停歇,駐足凝視每日再忙再晚都要澆水的花兒,玫瑰花有點喪氣,花瓣、葉子都少了,以凋謝的花朵有志難伸似的垂下,無言無聲的抗議。 雪白晶瑩的玉春堂,這一盆平日澆水不夠,習慣性把葉子縮蜷,讓妳深深愧疚,自然的會把一片片葉子淋濕,直到感覺生意盎然為止。 喜愛日日春是因為她的堅毅,管他人們並不看好,管他春夏秋冬,無日無夜都不停展現自己的容顏,平台上積水,剛好讓日日春一朵朵飄浮在水面,紫紅色、白色、粉色,加上雨水漣漪,一個女人撿拾葉瓣,玩得不亦樂乎! 結語: 颱風夜讀「目送」,套作者說的:「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
喚起後豐港的記憶
每到傍晚時分,總喜歡騎著機車,帶著兩個小朋友,到後豐港去看夕陽西下,傾聽海浪的聲音。但卻未曾想過後豐港有著另一面的神秘面紗。在一個偶然的課程裡,為了完成老師所交代的功課「口述歷史」,筆者與另一位合作夥伴(小Q)絞盡腦汁,最後決定以後豐港(小Q的故鄉),作為訪談對象,讓(小Q)拾起後豐港的記憶。 後豐港,位於金城鎮西側金水村之漁村聚落,地理位置在『金城鎮夏墅聚落』南邊,『水頭聚落』北邊,背山面海之態勢。臨海灣,鄰近海域屬金烈水道範圍,屬於內海。自明代洪興嗣始基,世代相傳,後豐為洪氏開拓,後豐港灣因此名為洪門港,歷代都是一家姓,洪門港即是後豐,後豐就是洪門港,洪門港因有天然海灣而名符其實,洪門港因洪氏一家姓所開拓而得其名。 在金門鄰海的聚落多半以頭、澳相稱,但是以港為地名的只有洪門港,可以看出該地得天獨厚的一面,四百年來居民傍海而生,洪門港是後豐第二個名字。四百餘年的明代,航海日漸發達,船舶漸增,船體漸大,原先後豐小海灣,只自家小竹筏小漁舟,在此內海漁撈,二桅帆船、三桅帆船都來到這小港灣,這些船隻從大陸的福建廣東而來,使小港灣熱鬧起來,載貨的,避風的,整修的船,在這小港灣穿梭來往,人們也跟著忙碌起來。 後豐港始基於四百餘年前的明朝時代。這裡原是一片荒地,水頭村在新林頂南方田地底定,賢厝村也開拓得早,墾到了賢厝高隴地,沒有開墾的荒地所餘不多,其遠祖就是與鄭成功一起打天下的洪旭,位於后豐港的洪旭祖厝,是幢三進三護龍建築,格局宏大,是目前金門規模最大的祖厝。 後豐港雖是一個小漁村,但因是明朝末年名將伯爵軍門洪旭的故屋,也是一個人文歷史非常豐富的地方,而四株老榕樹長在村中明顯的地方,與老村相同特別顯得珍貴。這四株老榕樹就從村頭分佈到村尾,剛好圍住村莊,好像是村莊的保護樹。根據村民洪進成表示,這些老樹原來不只這些,有些在日據時候被鋸來當防空洞的墊板,而國軍冶金時代也鋸了一些,所以目前才留下這四株樹幹巨大的沒被鋸除,而這些老樹大約都是在后豐港建村時所種居多,推測其樹齡應在二百年以上。 「下市罾,洪門港燒酒矸;水頭鱟,金門城肉豆………」這是一首金門人隨口能誦的村謠。作者不知何許人,著作年代更無從查考。洪門港是濱海的小村落,相信大多數金門鄉親曾經到過、聽過這個地方;燒酒矸是容酒器,是大家所熟悉。而洪門港的原名,燒酒矸的另外象徵意義,則相信大多數人所不知,所以說來當做地方軼聞。討海人嗜酒自古已然,因受天候影響,隨時須看老天臉色,一年四季冷涼寒凍的日子多,喝幾杯酒暖身舒氣,增加溫暖是最好的法子,喝酒須得買酒,賣酒的店家在後浦街上,買酒要自備裝酒的酒矸,古早時自備酒矸大都是陶燒器皿。身圓肚寬底平頸瘦長口細圓的雞母矸,可拎在手裡帶,綁條細繩打扣可掛在扁擔上或懸在壁上。洪門港人普遍喝酒,買酒拎矸也是普遍可見。於是後浦街上來往人群,手拎酒矸者多數是洪門港人。那時酒店售酒都是零售的多,店家用大缸大甕裝酒,往返的路上,洪門港人拎酒矸,掛酒瓶者,「洪門港燒酒矸」就成慣稱了,也就傳世至今。 洪門港聚西面的南端,有一座兩幢相背東西向的四合院老古厝,它令許多人感到神祕覺得好奇,總是願聞其詳。因為它有名字叫「九十九個窗」,這個名字令人難以思議,難以理解,以洪門港人來說也感到其中有許多神祕的地方。現在就以洪門港的長輩(洪文章)親身口述,以了解其大概,並明其中雖有神祕。據說該宅建於清朝時代,距今約有一百多年前,是一個從大陸某地來的洪氏宗親所建,其生平姓名失詳,因為他以有錢人氣勢向洪門港人買地被拒絕,並嚴正的向他說洪門港人不賣祖公業,你有本事,海埔地整片讓你建。他就以其財富從大陸購運建材來,從沙灘底層到海岸處建起這幢巨宅。整座厝宅之每間房廳堂等都有牆壁窗及天窗,天窗有的設有二個以取光線,總計算數窗子共有九十九個,以後傳誤就以「九十九個窗」為這座厝宅名字。 這座厝宅建成後,這家人口很多,有時人聲聳動,可能在數十人之多。他們不與外人交往接觸,隔著四周的圍牆安全與外界隔離。傳聞中有一些是不確實且過於虛構的,這對於洪門港的源流史證很重要,僅述事證以正傳聞。 金門水頭商港的開發案,泥沙污染海域,甚至計畫填平海灣,這樣的建設方案,不僅讓後豐港居民喪失傳統漁場,更嚴重是毀壞鱟的棲息地,那是有活化石之稱的珍貴生物,後豐港是鱟在金門最重要的棲地。另外開發案中,也將在村子旁邊開闢一條30米大道,未來道路開挖區域,就是瀕臨絕種的水獺在金門的重要出沒地,以及一個已被試挖,懷疑是明代時期的重要考古遺址。 歷史會隱沒,卻不會消失,甚至以另一種方式保存至今,後豐港居民對於海的崇敬,依然保存在傳統的宗教儀式之中。拜海,成為一項虔誠信仰,它保留了後豐港先祖對於自然的謙卑,更是隱含生態保護的期許。 本文承蒙洪文章、洪成進兩位鄉老大力支持,在此敬上十二萬分謝意。 參考文獻 洪文章(2003)金門縣後豐誌─洪門港燒酒矸。金門縣文化中心 洪榮利 (2006) 簡報後豐港。未發表之論文
-
●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謝謝妳的好意,我會盡量和她溝通的。」 「那麼我改天再來。」 媒婆走後,葉菲音的父親就迫不及待地把張家託請媒婆來說親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她。 「志民這個孩子我是很欣賞的,除了英俊瀟灑又懂事外,家裡也很有錢,想必妳對他亦有一番瞭解。如果能攀上這門親事,雖然不能說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至少,這輩子不愁吃、不愁穿,過著無憂無慮的幸福人生歲月是可以預期的。」父親告訴她說。 「爸,自從大姐出嫁後,店裡人手就不足,我想幫爸多做幾年生意再做打算。」葉菲音回應他說。 「別忘了,你今年已經二十好幾了,志民又是一個相當優秀的青年。從側面瞭解,有很多人想攀這門婚事,但都沒有被他接受。而他父親卻主動央請媒婆來說親,可說是看得起我們葉家啊!同時他還要媒婆轉告我們說,只要答應這門親事,絕對會給我們十足的面子。」 「面子、面子,面子有什麼用呢?」葉菲音不屑地,「或許,它只能滿足人們一時的慾望,並不能換取子女終身的幸福。」 「妳怎麼說這種話?」父親有點激動,「不要忘了,面子是共同的,而不是我一個人的!張家這門親事,妳慎重考慮一下再給我答覆,希望妳不要錯過這次機會!」 「爸,我現在就給您答覆,我不想這麼早嫁人。」葉菲音語氣堅定地說。 「別忘了妳今年已經二十六而不是十六,」父親激憤地,「這門親事還有什麼可挑剔的?還有誰比張家更妥當的?妳要想清楚,不要把垂手可得的幸福拱手讓人,將來成為一個讓人譏笑的老姑婆。屆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爸,謝謝您的關心,我的幸福我會自己去追尋!」 「妳別想嫁給台灣兵!」父親高聲地說:「妳心裡打什麼鬼主意,以為我不知道!」 「爸,您放心好了,我不會嫁給台灣兵的。」葉菲音不甘示弱地,「但是,我必須坦白向您稟告,張志民並不是我理想中的對象!」 「論家世,張家有錢;論人品,張志民長得一表人才。這麼優秀的青年,在這個小島上妳要到哪裡去找啊!」父親依然高聲地。 「我會聽天由命!」葉菲音仍舊不屈服。 「妳不要以為在報上發表幾篇狗屁文章、就自認為了不起啦!」 「我並沒有說,也沒有這種想法!」葉菲音辯解著。 「好,」父親怒氣沖沖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倒要看看妳高傲到幾時!如果能找到一個比張志民更好的夫婿,我不姓葉!」說後轉身就走。 葉菲音目視父親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簾,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聲。心想:任何壓力,也不能剝奪她追尋幸福的權利。她心目中的對象,除了是文學同好外,也必須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時代青年,而不是像張志民那種滿口油腔滑調,只會以煙酒和茗茶來巴結父親的鼠輩。當然,如果能有林文光那種家境,那是再好不過了。但在這個落後的小島上要找到如此的婆家,絕對是不可能的。往後是聽天由命,還是不向現實環境低頭,葉菲音心中自有盤算……。
-
記憶昨天
剛到宜蘭教書的時候,自己也才是個大孩子,面對一班四五十個機靈古怪的國中生,開始了生命中有趣的一章。 冬天,幾個男女學生邀我到海邊烤地瓜,光想想那滋味,便覺刺激有趣,當然一口答應。但台灣東北角的冬天,對我這個來自溫暖南國的人來說,真是一大考驗;我於是馬靴、毛帽、外加手套,全身包裹得活像條色彩鮮豔的「肥地瓜」,哆哆嗦嗦的同他們到海邊烤地瓜。果然,這身行頭招來了全面的取笑…「老師,有那麼冷嗎?」「老師,你太誇張了吧?」…天啊!這是什麼世界?我和這群蘿蔔頭,好像來自不同的國度,這樣冷的天,我眼前的一群小人兒,不是短褲、薄衫,便是短裙、T-shirt,腳上則是隨意的汲著雙人字拖或涼鞋。「你們…不怕冷啊?」我忍不住既欽佩又疑惑的問道,「哈哈!才不冷呢,很涼快喔!」「我們早就習慣了!」只見這群小傢伙,你一言,我一語,嘰哩呱啦面有得色的說個不停。 到了海邊,別說生火了,光吹著那陣陣冰冷如刀的海風,就讓我全身凍結,就地僵成一尊背海的冰雕;然我的一群學生們,卻是玩得瘋狂又開心。貼心懂事的他們,說是為給我溫暖的,先團團圍住了我,再幾個人找了塊漂流木,讓我當椅子坐。然後神奇也似的,冷風中竟升起了一團野火,鬧烘烘也暖烘烘的,真的!烤起了地瓜來。不久,我滿懷崇拜的品嚐了他們在冬天海邊,徹骨風寒中烤就的地瓜——「真的烤熟了!好香啊!」我有點興奮,但更多驚訝的忍不住讚美! 向來喜歡做各種造型打扮,視衣著裝扮為一種遊戲人間的有趣方式。一天,心血來潮,將一條咖啡色鑲金邊的印度絲巾盤裹在頭上,又戴上大大的耳環。沒想這樣的裝扮,竟在小小的校園裡引起一陣騷動,課間休息的時候,教室門口窗台邊,竟擠滿了黑壓壓一群,張大了眼睛直盯著我瞧的小粉絲們,我雖滿心得意,但仍故做優雅,若無其事的繼續批改著作業。這時,突然聽到一段讓人莞爾的對話:隔壁班一個小男生用充滿豔羨的聲音,問說:「她…真的是你們國文老師啊?」只聽見阿丁滿含驕傲的說:「對啊!我們老師很正點吧?」想想,有學生為我驕矜若此,真也孺子可教而不枉此生了。 一回自修課,發現幾個學生台底下嘰嘰喳喳的頗不安分,不久,坐在第一排的小強走到我身旁,十分緊張慎重的說:「老師!星期六我可以請你一起去河邊抓蝦嗎?」想想,抓魚抓蝦正是我小時候的絕活,好些年都沒機會重操舊業了,便爽快的答說:「當然好啦!」聽我這麼一說,小強突然跳了起來大聲的高喊:「耶!我贏了!國文老師答應跟我一起出去了!」原來,小強和一干同學打賭,如果他能單獨約我出去,他那一票死黨就得請他看一場電影。後來,我和小強沒有單獨出去,而是和小強的死黨,十幾個國一的小男生,一起頂著烈日——抓河蝦。那天,超大的太陽曬得我頭暈,但還得不時記得讚美那群,興奮得三不五時從小河裡舉起戰利品大喊:「老師!你看,我又抓到了一隻!」的學生們說:「哇!好棒!」「你真厲害!」 國中的孩子,青春正盛,精力無限,常常東西惹事,鬧個不停。一天,下了課,玲珠突然臉色凝重的跑到講桌前對我說:「老師!他們男生都在走廊上講黃色笑話!」本來覺得沒啥大不了,但為顧及玲珠凝重的心情,只好立即端正臉色,道貌岸然的說:「麻煩你去告訴他們,就說老師請他們進來一下!」玲珠彷彿成就了一樁功德似,蹦蹦跳跳的開心執行任務去了。一會兒,幾個小男生如臨大敵般,魚貫卑躬屈膝的走到我面前。我故意正經八百的看著他們,什麼話也不說;幾個較緊張的學生甚至將視線移開,或乾脆低下頭來。我這才輕聲緩緩的說:「你們在走廊講黃色笑話啊?說來聽聽嘛!」這時,只見他們低垂了頭,壓抑著笑,一個個臉上像煮熟的蝦子,飛紅一片。我接著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嘛!老師也會講,想不想聽?」聲音還沒落下,幾顆夕陽般的紅霞,猛的一抬,竟轟的一聲歡呼!後來的那節課,我們討論了許多,比方對有關情色小說和A片等等的看法,又建議他們,如果想要取得正確的性知識,大概有哪些書籍或影片資料可供參考。意外的,竟上了堂性教育的課程。 情竇初開的他們,也有了喜歡那個男孩女孩的困擾,一個特別伶利聰明的小男生華,就對我偷偷的說出了他的秘密。而他喜歡的對象,正是班上男生公認的白雪公主,婷婷。我藉機告訴他也告訴全班的孩子,喜歡一個人,是件很幸福很快樂的事,「喜歡就要表達嘛,不然人家怎麼會知道呢?」他後來趁一次班遊,到礁溪的火車上,害羞的送給了他心儀的女孩子一束花,之後,兩人並沒有任何緊張的關係,快樂的做了三年的同學。 我教了他們一年後,回南部準備研究所的考試,這中間斷續仍接到他們寫來的卡片和信件,兩年後他們畢業了,還寄了張全班的合照給我,告訴我,「班上同學幾乎人手一冊唐詩三百首。」教書的日子,從不體罰學生,但凡他們做錯任何事,大則開導,小則每每指定其背幾首長短不等的詩,以示處罰。平常上課,除鼓勵他們多多閱讀課外書,更喜歡引用詩詞做為教材的補充。想起他們信上說,「全班熱愛讀詩」,驕傲感慨的忍不住熱淚盈眶。身為老師,還有什麼比得上,有心栽花植柳,而終於繁花盛開,綠柳成蔭的快樂,更甚的呢? 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當年一個與我幾度深談的學生偉偉,前幾年都已研究所畢業了呢!
-
悲調
「到時候,你也來看,免費入場。」 「如果我贊助,又怎麼是免費?」 彼此笑了,氣氛融洽。 「給你留好位置。」她擺個蓮花指,妖媚笑態。 「第一排嗎?」他被她的美色吸引,她雖五十好幾,但維持身材曼妙,加上天生好長相,看來不過是偏老的二十九歲。 「團員很努力,值得您付出。」她認為能要到金援。 「努力是好事,可惜,我沒有多餘的錢。」他退還海報,拉上窗,冷冷離開。 累了數日,只募得一千五百元。 全家餐宴,她不禁抱怨,「竹科也真是,那麼有錢,就不能贊助我七十萬。」 兒子聽了氣,「賺錢就要給妳嗎!我們有錢是我們的事,我們也繳稅,所有人都要從我們身上拿錢,自己不會賺?妳沒本事就要我們這些有能力的養,搞什麼!」 「如果每個人給一萬,七十個人就有了。」 「如果妳的演員每個人賺一萬,還不是有!」 「文化產業不同。」 「文化最厲害,文化最偉大,有錢是罪惡,唱戲的最強,我們都爛。」 「不是這樣說。」 「妳要是厲害就有很多人看,沒有觀眾表示妳爛,在竹科,爛人只有離開的份,菁英沒必要供養垃圾,戲班也是同樣道理,做不起來,早點解散才實際,不要拿了一堆錢,什麼成就也沒有,浪費。」 老團主拍桌震怒,「說什麼!」 「是事實。」他的氣燄弱了,面對母親不比面對外公。 「會賺錢就偉大,不會賺就差,你的靈魂太淺薄。」 「可是我的生活很漂亮。」 「還頂嘴!我千想、萬想也想不到,家族竟出了你這種人,滿口錢。」 「爸爸也一樣,要不是因為婚姻,誰想支持唱戲。」 「是嗎!」他問女婿。 「我只是覺得凡事要企業化一點,不要太理想。」面對丈人威嚴,他是卑下。 他吼一氣,「沒什麼好團聚,道不同,不為謀,愛錢者,走商道,吾走獨行橋。」 他對女婿與孫子撂狠話,「客家戲是客家人的精神,你是客家人,生在客家地,喝著客家水,吃著客家菜,頭頂客家天,血湧客家魂,叩拜客家神,看不起客家戲也別當客家人!」他帶走妻子與女兒。 她安撫父親,「他們比較實際。」 「堂堂戲班主子,怎能求人!」他見過她卑委之貌,滿是心酸,「七十萬,我給,我的老本夠,我寧願不睡棺材也要看戲班唱大台。」 「我不能拿你的錢。」 「拿!我說的,誰敢否定!」他以權威論斷。 父親給了一百一十萬,多的四十萬讓她得以心想事成。 她有折藏了十年的戲曲,,是大製作,有一半以上的場景是人、神對峙,需十五、十五人演出眾人與眾神,父親資助的四十萬能多請龍套演員。 真是幸福人生,每早在香山高中開嗓、練功、排演,分秒專心於劇本,午餐、晚餐在那兒開伙,晚間十點散場。 父母投入畢生功力指導。 六月正巧期末,高中大禮堂多數時間隨她使用,七月放暑假,更無人叨擾。 她實在開心此刻理想戲班生活,原來,夢,也有成真的一天。 等待是值得的,果真是撐得過艱苦就會看到海闊天空。 (五) 七月中,豔陽天,美好的日子。 排的差不多。 以現代戲班情況而言,能上舞台得花六個月到一年,不過,機運不允許,大家繃緊神經,用超能精力,記熟台詞與走位。 父親說,三、四十年前也這麼排練,晚上演舊戲,白天練新戲,月月上新曲,今晨未盡熟練,晚上登了台,仍是虎虎生風,水準之上。 他不懂,何以今時的戲班要花半年排新戲? 她懂,因為沒有舞台,所以要兩百天,不是在排戲,是集體催眠,用排練告訴熱中演出的所有人,「我們有工作」,「我們在藝術」。 那兩百日是為了等錢到位,是為了等上天賜予機緣,是為了等社會終於覺得舞台不需要空白,可以放個演出於上增添色彩。 不是現代演員素質差、欠磨練,是政治、社會不要他們。 如何要求棄死戲子演得壯麗?如何要求遺殘劇作家寫出好本? 戲啊,慘死待殞。 (六) 她鎖好禮堂,已是深夜十一點,她還得改劇本,忙到三點,睡兩個小時,五點陪著開嗓、練戲。 翌日,她到校,未聞嗓音,怪了。 演員呆立。 「怎麼了?」 「遭小偷。」 戲班最懼偷、火、水。 她一瞧,真悽,佈景破了,戲服撕了,她撿選看那些能縫補,然小偷有兩把刷子,破壞得徹底。 她粗算全部重作需三十萬,到那兒生這筆錢? 她無法向丈夫與孩子要,他們的立場是適者生存、不適者死的商業金律。 她亦無法再向父母開口,他們經營戲班時,出事自己扛,她記得他們的精神與訓示。 亦不能借貸,還不了。 她要自尋三十萬。 她讓父母導戲,親上街頭向竹科的大爺、姑奶奶們籌募善款,結果不利,套句年輕人時下用語:誰理妳! 她轉向新竹四大美食區的鄉親求取,南寮漁港、清大夜市、花園街夜市、城隍廟小吃,她一攤、一攤地握手,請他們贊助,並請他們在八月前來香山高中看戲,他們本著客家人支持客家戲的精神,一百、兩百的資助,求了三天,得十萬。 她煩惱至極,沒有人能給錢了,政府說預算有限,國際級表演只補助六十萬,地方客家戲拿到三十萬已要跪謝皇恩浩繁。 鄉親已經掏心掏肺,募了十萬三千九百元,再求也不會多。 她徘徊,祈求祖師爺賜予靈光一閃讓她想到得錢方法。 「谷啊。」檳榔攤老闆喚她。 她禮貌招呼。 「還在要錢?」 「東西全壞了,再兩週就公演,沒有衣服、道具,怎麼演?」 「差多少?」 「二十萬。」 「好多。」 「所以要得很累。」 「我幫妳。」 「二十萬?」 「全部。」 她不敢收,必然有目的,平時他是色瞇瞇,雖然他略有人才,女人見了不會嘔噁遠離,但口咬紅果,氣質低俗,實在難親密。 「不用了。」她婉拒。 「現在就給妳,現金,馬上能做戲服,做,也要時間,到時候來不及,怎麼辦?」 「沒有條件?」她問明他的本意。 「鄰居那麼久,我不會佔便宜。」 「真的肯贊助!」她欣喜。 他抱出十萬現金予她,是真鈔,她感謝他的大方,另一半十萬,他請她明早來拿。 湊足錢,她趕去做戲服,真是祖師爺保佑,竟然如此順利。 翌晨,她提水果親至老闆家恩謝。 「戲服都好了,到時候來看戲。」 他拿著十萬現金,卻不乾脆,「沒有錢,就毀了吧?」 「有你的幫忙,真的不同。」 他脫了褲子,把十萬丟在她臉上,「讓我開心!」 「我不需要這樣!」 「我是高利貸,做了,二十萬免費,不做,利上加利,欠一百萬,馬上燒妳家要錢!」 她不妥協,想跑,但門窗緊鎖,她是甕中之鱉。 他追著,笑得淫賤。 她握到刀子,想殺了他,死了此惡徒,如此就有錢,也守住貞操,然她自忖:殺了他,真能解決一切?或是結束一切? 是後者。 她丟了刀,眼一閉,牙一咬,算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剛好二十下,一下一萬,梨園賣身,高級娼妓。 (七) 八月一日星期五晚間七點,首演,來客滿座。 父母開心,難得又見賓客如雲。 大家輪番上陣,高揚唱腔,神、人打鬥,滿堂喝聲。 她有三十秒的戲,演的是被神殺死的小民之母跪天哭魂,「穹宇漫廣廣,山城民窮貧,為天守河池,冷眸神刃弒,苦家斷絕後,血脈還歸神,天地已無道,活命唯空魂,悲哀啊悲哀,哀傷啊哀傷,悲啊悲啊悲。」 她哭倒在地。 兩位小民出場扶她入內。 她低容跑進化妝區,趕緊將卸妝棉沾水覆臉。 她在哭,悲哀地哭,萬萬沒想到,竟有這麼一天,是這麼不想擁有戲班,是這麼恨舞台。 謝幕了,掌聲起。 她依然慟泣,悲調不停。(下)
-
●長篇小說連載西天殘霞
「志民這個孩子長得很俊氣,也很豪爽,對人情世故亦有其獨到的見解,我非常喜歡他。尤其他們家的菜館更是遠近馳名,生意可說好的不得了,相對地也賺了不少錢,一旦能成就這門親事,往後菲音勢必就無後顧之憂。雖然我對志民和他的家庭都非常的滿意,但菲音這個孩子的個性很倔強,並非我這個父親說了算數,所以必須先徵求她的意見、聽聽她的看法。」葉菲音的父親告訴媒婆說。 「不錯,現在的年輕人,講的是什麼自由戀愛,只要稍微讀點書、識些字的女孩子,就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由不得父母來替她們作主。但有時候她們的眼光卻是短視的,那有父母替她們設想的那麼週到。」媒婆分析著說。 「天下父母心啊,替女兒尋覓一個有錢的乘龍快婿,可說是普天下所有父母共同的願望。」 「坦白說,張家即使不是島上的首富,但這幾年累積的錢財,也是有目共睹的。志民這個孩子雖然讀書不多亦有點貪玩,然一旦完婚後,整顆心就會定下來。假若菲音不能適應菜館的生活,以他們家的財力,將來可以依小倆口的興趣另開一家店,絕對是沒問題的。屆時,菲音就是不折不扣、讓人羨慕的老闆娘了,往後的日子勢必更有保障。老實告訴你,這門親事,打著燈籠也沒處找,你應該慎重考慮,也要把利害關係分析給菲音聽。為了她的幸福著想,你自己也要有所堅持,不能處處聽她的。別錯過機會而造成終身的遺憾。」
-
島嶼事件二十八行
槍砲弄髒黎明前的詞彙 島嶼喘喘膠著如一粒小小字母 遠方暴虐教訓席捲我們的道理 每顆子彈在驚歎號中查封胸膛 打嗝的煙硝年代冒出不安出巡消息 混沌戒嚴。植物性的明天 朗朗年歲就嵌滿金屬錘煉的鐵甲 我讀歷史和愛。遍體鱗傷 像生疼的夢翻滾 像糊腐藍圖支解家園 烽火拉拆。以血宵禁肉身 以晃盪倒影銜接生命 而我們卻以寬容承受橫征暴歛 我和我們。交流卑微的活著 在一隻手臂和蕃薯湯裡攀扶童年 在靠近三餐的緘默皈依親臨的旱田 那些遭遇位置。我的島。我的母親 如菌類繁殖被殺戮。蔓延 海域內部。彷彿長夜問號的湧進 我們是黑暗的一部份 啊。黑暗。一點一點的形成 那堵高牆伸出魔爪和瘋狂迫視 俘虜我們被戲謔名為「單打雙不打」造句 聽命撕裂。驚恐。以及沉默寒慄 那年。槍炮弄髒黎明前的詞彙 我誤讀佈滿整篇逗點的雷區 引爆一生暗暗虛胖章節骨肉 那年。島嶼喘喘膠著如一粒小小字母
-
愛拍照的老爺爺
李爺爺是一位比專業更專業的業餘攝影家,我和李爺爺的緣分開始於半年前。 那一天,正是秋高氣爽的十月天,官邸前的陽光燦爛,不少遊客在紅磚拱圈洋樓前搔首弄姿,留下美麗的身影!那時候,我的視線卻被眼前的一位老爺爺吸引住,因為他的胸前掛著沉重、專業的照相機。老爺爺有著一頭銀色的白髮,硬朗的身軀,有著俐落、靈敏的動作,但依然看的出來他是一位年齡相當大的長輩。老人小心翼翼的守候著紅楠樹上餵食雛鳥的五色鳥媽媽,他專心專注的拍下每一個鏡頭,並且頻頻取下鏡頭更換,儼然是一位專業的攝影師,當他蹲下身軀俯仰拍照的同時,一個重心不穩,腳步踉蹌的退後好幾步,讓我捏了一把冷汗,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迅速的扶了老爺爺一把,我的主動換來了老爺爺的信任,我們愉快的對談於焉展開! 老爺爺高齡93歲,從公務員生涯退休後就迷上了攝影,三十幾年來拍下無數的經典照片,到今天仍然樂此不疲呢!他如數家珍的述說著自己的興趣,他告訴我說;「我活得夠老了,我的老朋友都走了,相機就是我唯一的朋友,拍照是我生命的全部。」此時讓我想到兒童繪本「愛取名字的老婆婆」中的那位婆婆,因為活得太老,她身邊的親人和朋友都離他遠去,害得她孤單寂寞,所以愛幫周遭沒有生命的東西取名字,因為沒有生命的東西不會先她而去,害她再一次的感傷。想著他們有著共同的處境,但是唯一不同的是:老爺爺從拍照中找到了樂趣,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告訴我他並不寂寞。 老爺爺就是愛拍照,大地萬物無一不能入鏡。這一早,老爺爺一邊當導演,一邊當攝影師,為園區的媽媽們留下美麗的紀錄,爺爺把每位媽媽當作自己孫女般看待,讓我們擺出十七、八歲少女的姿態入鏡,雖然有些尷尬和不自在,但在爺爺的堅持和鼓勵下,我們做了勇敢的嘗試,真的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老爺爺二度造訪是在酷熱的六月天,胸前依然掛著沉重的相機,右手拄著柺杖,左手拖著沉重的行李,他的身影出現在諮詢中心,還是讓我吃了一驚,如此炎熱的氣候真怕他老人家吃不消,他的家人呢?萬一中暑昏倒了怎麼辦?我有一連串的疑惑和不安,急忙招呼他進來休息吹冷氣,他老人家興致勃勃的從行李箱取出兩大本照片供我們欣賞,便又神采奕奕出去拍照了,乖乖!時間已經接近正午十二點鐘了,希望老天保佑他老人家平安。 對於他這樣一位老人,將拍照視為生命,享受當下的那份認真和執著更激起我對他的興趣,他也樂於同我分享他的人生。他說:『我是一位老人,卻是一位不服老的老人,所以幫自己取了一個外號叫做「李半叟」,我的兒女都很有成就,也都相當孝順,我非常的滿意,我的人生已經夠了,我不願意在家裡面等日子,我享受可以拍照的每一天,就算在拍照過程中死去也沒有關係,但是我還是會很小心的,我不會讓家人替我擔心,所以你也不用擔心。』 一個走過近一世紀的長輩,他的人生是全然的豁達,他是一位具有大智慧的長輩,聽著老爺爺每一字每一句的述說,我的心充滿了感動,彷彿我的童年,我那91歲慈祥的爺爺又回到我身邊,我享受了當下的幸福。
-
悲調
(一) 她看著新竹從荒毛市鎮升天為科技寶地。 她是客家戲班二代傳人,父母以戲名給她起了名字,叫蕭谷。 蕭谷是一九四九年客家大戲<日國川流>的女主人翁。 一九八四年,她繼承戲班。 二十世紀,政府不重視客家戲,她任班主時,看著歌仔戲在電視上大行其道,京劇在全國舞台光明彩豔,客家戲只在桃、竹、苗、高、屏跑場。 進入二十一世紀,情勢轉變,本土政權當家,國家氣質丕變,京劇沒落,歌仔戲與客家戲躍升為文化主體,加之有客家人專屬媒體,客家戲的文史地位大大推進,客家戲學系也來了,她還獲得薪傳獎,她深深覺得二十一世紀是客家戲與她的時代。 但是,怪了,她在文化上搶得頭位,打敗沒落的京劇及不如往勢的歌仔戲,實際生活卻節節敗退。 先是高、屏,二○○一年起,售票狀況一落千丈,到二○○三年,免費演出只來客四成,二○○四年她決定不再南下;苗栗也不好,門票超過五十元便無觀眾,於是轉入野台戲,唱給三山國王、媽祖、城隍看;桃園、新竹是另一種情況,不是她選擇離開,是那兒不要她,文史工作者說,桃、竹的外來客多,稀釋客家文化,文化主體變成漢人,怎會看客家戲,她是被拒斥。 傳統客曲亡日不遠。 (二) 「開戲了!」她開心喊著。 演員開懷,他們全是年輕一輩,剛畢業的戲劇科系學生。 她忙著打點出場順序、舞台妝容。 曾有好長一段時間,傳統、現代戲劇之間各自為政,京、閩、客、雜耍、洋派舞台劇,彼此不往來,甚至仇視,但在二○○八年六月,新竹市媽祖廟前的謝神戲,他們融合。 那是<細妹採茶>,男主角是北藝大戲劇系,女主角是文化大學國劇系,第一男配角是歌仔戲學系,第一女配角是客家戲學系,第二男配角學吞劍,第二女配角學軟骨功。 她曾躊躇是否讓非客家戲的孩子進來,但看到他們的苦,只能順從。 第一個非客家戲演員進戲班是北藝大戲劇系的他。 她問:會客家話嗎? 不會。 會唱戲嗎? 不會。 這是戲班。 我走投無路,我不要喝采,不要掌聲,不要名氣,只要一寸舞台,我從小聰明,都是第一名,我的戲劇系術科是前五名,我辦得到。 他說得眼紅。 她抵不住他的淚眸,心軟,收了他。 他真是聰明孩子,跟著七個月已能登台。 自此,她廣開大門,只要會雲手劈腿,唱得出聲,全收。 父母抱怨,她這麼做無法保障真正學客家戲者的舞台,但她說,孩子們只剩這裡能來,她不願斷了他們後路。 謝神一連三天,終了,廟方辦流水席,戲班全被邀請。 廟方見他們多是年輕,感念他們為地方文藝付出,多給獎金,她慷慨,不私收,全分予。 散會了,樂師收束琴具,自行離開,孩子們收拾演出服飾,扛上車,她開著中型貨車返回城隍廟旁,她的家,戲班總部所在,她不卸裝飾,這輛車就是倉庫。 孩子們拿著紅包袋裝的演出費與獎金,當場開了算算,最多的是九千,最少是七千,這是他們這個月從事客家戲的收入。 他們三三、兩兩分開,不是回家休息,不是歡樂慶祝,是去酒吧、便利商店、啤酒屋、夜市打工。 演出之後的狂歡是古早的傳說。 戲曲如此落魄怎得不滅跡? (三) 她寫了新戲,<天賜良緣>,是愛情戲,她找孩子們排演,她的父母列席指導。 下午兩點開練,孩子們累著,昨夜打工到清早才下班,睡得不夠,個個精神不濟。 父親非常不滿,「眼睛張不開,也想來!不想走這行就滾!走這條路就是痛苦,學戲十年,可以跑龍套,二十年,小配角,三十年,上台十分鐘,四十年,小有成就,你們才幾年!想出名,還早!」 母親也不留情面,「越來越墮落,早上不練功、不開嗓,全在睡覺!來了又沒精神,爛!」 她請走他們。 她安慰孩子,不過,他們早已習慣,學戲是從小打罵,他們也知道這條路是長期抗戰,難有所成,難出頭。 前幾年,戲班仍是早上五點練功、開嗓,上午八點排演到下午五點,但漸漸行不通,最早提出改革的叫許暖沅,畢業自客家戲學系,她說:我希望下午兩點練到晚上八點。 為什麼? 我要打工。 我知道戲班養不起,但妳應該做別的。 不是為了我,是為了其他人。 為什麼不找白天的工作? 為了排演,只能上晚班。 不需要做八個小時,可以做四、五個小時。 我不用養家,別人要,戲班養不起他們,只好自尋生路,去酒吧,晚上八點到早上四點,月入三萬,戲班給多少?一個月四千,房租都不夠。 大家過得苦,要一起撐! 所以我們沒走,我們還在唱。 下午開嗓,不是戲班的傳統。 難道收了,才是戲班的傳統? 我能找到可配合戲班作息的人。 不可能。 我若是找到呢? 絕對不可能。 一定有。 我以命擔保,沒有,從台灣頭到台灣尾,沒有。 清早練功是百年不變的傳統。 我也想,我多想,我能無憂無慮地把自己獻給戲班,但變了,不行了,殘存的舞台只能這樣。 傳統已改變。 父母聞之,恨,怨她沒有能力。 她辯解:不是我的錯,是環境。 母親罵:是妳的錯,戲班頭子撐不了舞台,是妳的錯。 她以幾近斷絕母女關係的口吻說:這是我的戲班,我自己決定! 父母愛女兒,愛戲班,不會與她撕破臉。 戲,越唱越殘調。 (四) <天賜良緣>首樂一下,唱腔起,父母拿著劇本盯看。 兩老持長棍從頭罵到尾,孩子們挺直腰、拉長音,融入戲,個個拋了昨夜打工疲累。 晚上七點,排演結束,孩子們離開,各自尋食工作。 她小時候看到的戲班不是這樣,那時,客家戲雖無名,但收入豐厚,養著團員三餐與斯家人溫飽,團員活著只為戲,不求其餘。 她看著孩子們離開的背影,嘆氣自忖:真傻,還唱戲。 她趕到電腦前修改劇本,改得熱血,但不知何時能盛大公演。 電話響了,是另一個戲班團主,「谷妹妹啊,帶來好消息。」 「要借錢?沒能借。」 「公演,要不要?」 「有的話,你早就拿走,怎麼可能給我?」 「我要收了。」 「什麼時候?」這幾年,結束戲班已是常聞,不足緬懷。 「明天。」 「團員呢?」 「如果妳接手,他們全部過去。」 「說說看。」 「香山高中公演計劃,文建會補助,到時是免費入場,演給高中生與社區大學看,場地很大,高中只出舞台,水電我們買單,八月上戲,連演四週,五、六、日各一場,不足的經費要自己籌。」 「我接。」 大舞台盛演,不得了的恩惠。 首演是八月一日,距今剩五十天許。 她領到文建會與文化局輔助,共三十萬。 要完成公演,需先有演員薪資,她的團員加上轉團而來的,共四十六人,得先存夠六、七、八月薪水,若以月付一萬六計算,共二百二十萬,真是天價。 她與團員討論,只能給九千,有生活、貸債壓力的全退出,只剩樂師四人、演員十二人。 算一算,只需四十五萬,她向丈夫借足十五萬,補足薪資差額。 接下來是水電、伙食、服裝、雜支,她節省至極,初估需七十萬,於是展開募款大作戰。 她不向父母要錢,那是他們的棺材本,也不向兒女要,那是他們的成就。 她做了A4海報,上頭載了公演戲碼,客家戲的價值,她的相關報導剪報。 首站是新竹科學園區,全台灣黃金攢聚之所在。 她拿著小海報向櫃台小姐宣傳,小姐客氣要她留下,但只有一份,無法為之,小姐禮貌拒絕。 走過十數家,她明白,她錯了,不該向無實權的櫃台要錢,她換策略,站在路邊等名貴轎車,裡面必是大官人。 未候時多久,便有來車,她衝上前拍車窗,眾車驚恐,紛紛走避,唯一名女經理搖下車窗,看海報,聽訴求。 「客家戲,客家人演的戲嗎?」 「客家風格的傳統戲曲。」 「演出成員十六個,會不會太少?」 「以現在的環境來說,很多了。」 「我看百老匯隨便一個場景就有二十人,工作人員更是上百,妳的只有十六個,能演嗎?」 「沒問題,野台戲五人就開演,十六個,夠了。」 「七十萬,太多了。」 「隨喜贊助。」 她捐了三張五百,她感謝她為文化奉獻的心力。 她又遇到位總裁,她像阻街女郎,彎腰趴在車窗向他解釋所捐金錢有何功用,他聽得贊同,「為戲曲如此,真偉大。」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