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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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於是她一方面請人釘貨架、買玻璃櫥,另方面依照阿福伯仔的介紹,到鎮上的批發店和商家洽談。頭家和阿福伯仔的年紀不分上下,他的綽號叫九屎,從外表看來不像生意人倒像個紳士,聽說經營批發生意已有好幾年了。 春枝踏入店門,體貌地說:「九屎伯仔,我名叫春枝,跟阿福伯仔是同村。我準備開一間小店舖,阿福伯仔介紹我來,說你的批發價錢最公道。」 「阿福仔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他店裡的貨品都是我批給他的。既然是他介紹妳來的,我也會照他的價錢給妳。」九屎伯仔說。(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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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空洞
在自己蓋大一點的厝時,阿爸左思右想,最終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在厝內蓋一個堅固的防空洞。 村庄裡也有兩個防空洞,一個就在厝後頭,從家的後門過去不到五十公尺,另一個在村庄的另一頭,靠近小學。阿爸覺得這兩個防空洞要和別人共用,也不夠堅固,好像無法明確得到品質保證似的,心裡就像有股間歇泉,不時冒出大小不一的忐忑不安。 阿爸親自動手,用圓鍬和十字鎬一寸一寸的往下挖,把土一桶一桶地往外送。防空洞在厝內大廳的左側,就在廚房的下方。向下挖了三公尺深,面積有二坪大小,用粗的鋼筋,灌上厚約三十公分的水泥,防空洞的頂端,再堆上一公尺高的大小石頭。 石頭堆滿後,阿爸心中的石頭也落了下來。 那一天,和平常的日子並沒有什麼兩樣。從早上五點天光未亮起床後,上「早班」,到田裡去巡巡正在抽穗的高粱,該補充水的,用桔槔一桶一桶打水,一田溝一田溝地輪流灌溉。旭日初昇,趕緊回家,阿母早已用自家的雞蛋打散,加點鹽,沖上開水,把稀飯和一點醬菜準備好了,匆匆用了早飯,騎著鐵馬趕到工地去上「正班」,像隻小工蟻,在工地裡勤快又有效率地忙碌了一天。黃昏時分,太陽在艷光四射了一天後,以金黃的溫柔笑臉跟大地道晚安。阿爸剛忙完了工地的土水,在家門口停好老鐵馬,帶著些微的疲倦,走向在小天井裡的臉盆,抹了一把臉,洗去一路的灰頭土臉,讓自己有個清爽的重新開始去忙「晚班」。快步走到屋簷下,拿起鋤頭,接著要到豬舍挑兩桶「豬肥」準備再到田裡去替高麗菜、花椰菜、蘿蔔、菜頭、蕪菁施點肥、鬆鬆土,鋤掉無限制生長的野草。今天白天砌了一道牆,又安裝了兩個窗戶,一整個下午都在陽光下,將又硬又重的赤紅土磚一塊又一塊的,按著導引線,筆直的一行又一行地疊了起來。 天空無預警地熱鬧了起來。 咻--咻--砰--。 咻--砰砰--砰--咻--咻砰--砰--。 是一首沒練習和彩排就直接上演的交響樂章,還不時夾雜著一些倒塌、撞擊和東西從空中落下後的彈跳聲,音符雖然有點簡單,效果卻叫人沒來由地緊張了起來。 「阿母!」阿爸把音量開到最大,一邊呼叫在房間照顧小孩的阿嬤,同時迅速的向阿嬤房間衝去。阿母在廚房裡聽到呼叫,顧不得在灶裡翻滾的番薯糜,快步向阿嬤的房間跑去,抱起了二歲的二女兒,阿爸抱起了大女兒,一起跑向在天井靠著廳堂一角用來剝海蚵的木桌。阿嬤半躺在最裡面,緊閉雙眼,口中喃喃有詞。阿母在中間,雙手各自緊緊地抱住在左右的女兒,眼睛不斷地搜查,女兒們張著大眼,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阿爸在最外側,思量著如何躲過這天上飛來的驚駭。木桌上堆著早上阿母剝過,還沒時間清掉的海蚵殼,最上面還堆著小板凳和挑海蚵的竹籃。木桌不寬,一家人半躺的躲在裡面,半露著小腿。 這已不是第一次聽到砲擊聲了,但這比喜慶時的連珠炮還密還久,還更有爆炸氛圍的陣仗,還未曾經歷過。 天空突然安靜了下來,好像所有的聲音都被方才的一陣演出給嚇呆了。阿爸卻醒悟了過來,趕緊把廳堂裡結實一點的八仙桌搬了過來,罩在海蚵的桌子上,再把飯桌倒置,桌腿朝外,頂在最外側。阿母把灶口的餘燼翻了幾翻。然後又迅速地回到方才的定位……。 我是在阿母、大姊和二姊的背上以及田頭的草地上長大的。夏天時,舊厝的小房間又悶又熱,大姊忙了一天的農事與家事,傍晚會到附近的水井打桶水,小心地就著簡陋的木梯子爬到屋頂,灑點水,給燠熱的暑氣潑潑涼水,去去炎炎高張的囂張氣焰。飯後,收拾妥當,我們這些小孩就把簡單的被子、枕頭和蓆子,舖在屋頂上,躺下,就著滿天的星光,月色和蟲鳴蛙叫入眠。有時,在不遠處會有突然的閃光,像閃電一般,接著,咻咻的的聲響劃過天空,用砰的大聲響結束。我們就一一的下梯子,拿著手電筒,跑向新厝裡阿爸剛蓋好的防空洞。洞裡點亮了蠟燭,我們安靜地坐在長凳子上,更小的孩子,可以躺在窄小的床上。直等到阿爸說,可以出來了,我們再走回屋頂上入眠。有一回,回去的途上,看見有一幢房子的屋頂被炸了個大洞,屋瓦和木材散了一地,我才漸漸的意識到,原來那個很大聲地飛過來的東西,是會造成大的傷害的。 那個會飛的聲音,除了爆炸之外,還帶來了很多附加的東西。老師在課堂上曾經吩咐道,如果撿到砲彈的宣傳單,自己不要偷看,不要給別人看,也不要藏在家裡,要拿來交給老師,老師會給你記個嘉獎。在田裡工作時,有時候的確會看到撒了一地的紙,我興高采烈的撿了一捆,像突然中了什麼獎似的,因為那是個嘉獎。有時也很好奇紙上究竟寫了些什麼,為什麼不能看,偷瞄了幾眼,發現無非是要「解救我們於水深火熱」之類的言語。小小的心裡確實不懂什麼是水深火熱,只是覺得生活有點勞累和有些不便而已。 砲彈裡面用來包裹宣傳單的圓弧形鋼片,在爆炸時並不會爆裂,撿到時還能賣給打鐵店。如果能撿到彈頭或是未完全爆裂掉的的砲彈,那更是像中了大獎一樣的興奮不已,天上也能掉下錢的。「金門砲彈鋼刀」成了一個因為砲彈而暢銷的特產。 不方便的管制也難免。路口的衛兵準時在晚間八點拉起拒馬,扼住通道,沒有口令是無法通行的。阿爸把窗簾掛在沒有必要掛窗簾、不大的窗戶上,窗簾是大姊自己縫製的,裡面是紅色,外面一層是黑色。天黑時,就把窗簾給拉緊,就怕一丁點的燈光偷偷地外漏了出去,「給阿兵哥看到,是要罰錢的。」阿爸總是交代著。其實心裡害怕的是,那一丁點燈光在黑夜裡成了砲擊的標靶。這樣的管制,使得我們放學回家就專心地在天光全黑之前把功課早早地做完,早早熄燈就寢。暗瞑,戶外,燈光沒有,人的活動沒了,只有蟲兒和蛙兒放開嗓門恣意地歌唱,只有星光閃爍得更明亮。 新厝落成,我們由原本窄小的房子搬到了有六房二廳的新厝。阿爸還特別做了全村庄都找不到的衛生間,有沖水馬桶和貼了馬賽克小磁磚浴缸的浴室。大的廳堂在辦桌時可以塞下六桌,客廳可以塞下四桌。夏天高粱收成後,廳堂裡的右側會堆滿一袋又一袋的豐收。冬天,會堆著一座小小的番薯山。 鄰居楊老師年齡和阿爸相仿。住的房子是很有氣派,有著燕尾和裝飾門面的典型閩南建築,坐落在新厝的左後方,正好相隔著村裡的大防空洞,他們家的左前方就是防空洞的入口。有段時間,在他們還沒舉家搬去台灣之前,日曆上單數的日子,約莫七時許,我們正在忙著用一碗又一碗的糜、番薯、番薯籤填飽飢腸,他會靜靜地坐在客廳的長凳上,有時推推鼻樑上往下滑的眼鏡,不時地向著門外遠眺。如果天空閃了亮光,他就快跑迅速地躲入防空洞。我們這些小孩,總是迷戀著飯桌上的食物,慢吞吞地,不甘情願的在父母的催逼下,在碗裡添些菜,端著碗躲進防空洞裡。 上了初中,我開始想要有自己的房間。防空洞頂的小房間,是個半高的閣樓,阿爸在蓋時,在裡面鄰著廚房的部份稍微加高了四十公分左右,就像是個大通舖。阿爸在上面堆放一些偶爾會用到的雜物。我把東西整理出空間來,在靠近廚房那頭的一個角落,用置物的箱子當做床腳,架上阿爸用來做模版的夾板,舖上被子,冬天時,窩在裡面,聽著外頭咻個不停的北風,感受自己的成長。夏天時,就在靠近窗戶的地方打地舖,偶爾能享受吹進來的涼風,在燠熱的夜晚,感到一陣短暫的幸福。 進入防空洞的次數卻越來越少了。大家經過長時間的適應和「訓練」,已經成了「聽音辨位」的專家了。咻的一聲,在大家的心裡各自有數,在大家的口中都能說出它的威脅有多遠後依舊談笑風生。而且,對岸射擊的技術也「精進」了,多數的砲彈總是飛過村落,落在田裡,等你去發現。 像村庄裡夏天我們常去偷摘的土芭樂一樣,隨著時間不斷地一一成熟。我們這些小孩也一個一個地長大,一個一個地嫁娶,一個一個地離家,孩子一個一個地出生。六個孩子輪流上演了「離別六部曲」,一部一部地把擁擠、熱鬧從家裡抽走,一步一步地把背影、冷清、孤寂、掛心與期盼留給漸生、漸疏的白髮。 有一年回家過年,進家門就感覺變了。阿爸自己拆掉不再使用的衛生間和浴室,改成現代化的、使用瓦斯爐的廚房。拆掉大灶,更親手搬走防空洞上的大石頭,把房間重新加進衛生間,放了兩張大床。「按呢,孫仔轉來就有所在睏了!」阿爸看著滿地亂跑的孫子,高興地說。我在防空洞口瞅了瞅,小時放學一回家,就拿到門口寫功課的小矮桌,擱在洞口的小空隙上,桌上擱著許多喜餅的空盒子,盒子上心形的標籤依舊閃亮著送禮時的喜樂,只是蒙上了層層疊疊的灰塵。 有很漫長的一段時間,砲擊聲三不五時就會響起,但我們姊妹兄弟六個卻從未害怕過,因為我們家有阿爸親手蓋的防空洞。 民國四十七年,阿爸才廿二歲。十八歲結婚,已經育有兩個女兒了。十三歲開始學做土水,當時已能獨立作業,是個負責、能幹、全方位的土水師。阿母總是喊他:「師傅,呷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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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守望
小小島嶼半世紀護衛 金馬。軌條柴沿潮澗帶 設攔截點 自海鷗啼鳴走到 東莒村大埔聚落 馬鞍藤盤據沙灘 秋天芒花圍 古石屋 石頭與咕硓硬撐起 世紀的 砲火 煙霧瀰漫 風雨 祖先古老三合院 傾頹 聚落沿沙灘 蜿蜒 有誰乘夜半 星光 追流螢撲飛? 島嶼仍孤懸貧瘠 只有菅芒花陪伴 傾聽秋風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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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字
母親又在客廳練字了。 她在日曆的另一面,製了三百餘張的練習紙,有空就書寫自己的名字,按隨著他六十餘載的名字。沙沙的落筆聲是客廳的伴奏,我則啃著一部厚厚的教科書,有時紀錄一些摘要,偶爾加入硬筆聲的交響樂團,讓旋律有重有輕。 即使燈光有些昏暗,我依舊該感慶幸,至少聽到的不是砲彈聲,那是長輩習慣的音樂。閃爍的烽火照亮了早期時代難民的悲哀,他們成了睜眼的瞎子,永遠只能凝視圖畫,羞於寫字,文字成了恥辱的記號。 有天,母親興沖沖地說「找到工作了」,旋即塌著臉,原來每天都需要簽到與簽退。 「教我寫字好不好?」她如此央求著。畫面迅速退回數十年前,臃腫的婦人坐在孩子的身後,抓著他軟弱無力的手,按照生字簿的筆畫,一橫一豎的鑿刻。刻出歪七扭八的姿態,似蝌蚪在紙漿做成的埤塘泅泳,擺動醜陋的尾巴,恣肆嘲弄這對艱辛的母子。 一件浩大的工程,不斷的爆破出字體,橡皮擦的皮屑濺滿桌面。幾個小時過後,工期終於結束,就等待明日課堂上的驗收。 「一起來畫畫,好嗎?」似乎為了洗刷剛剛的羞愧,兩人在潔白如童心的畫紙建造,揮霍的打造出氣派且不會漏水的現代建築。畫中沒有低矮的三合院,沒有庭中掃不完的落葉,沒有白蟻嚙咬柱樑的粉末,而且他們為自己的房間裝上冷氣。 隔天,我的掌心在藤條的摧殘下呈現嫣紅一片,那是字跡歪扭的代價。同學嘲笑的竊竊聲響讓我的臉龐迅速化為漲紅,在多年之後,從史書中讀到鬥爭大會的場面,人民公審的羞赧大概就是如此,當下熟悉的往事又湧上心頭,那同樣是令人掩面的傷心記憶。 我的字不美,即使是毛筆字也一樣。在鉤捺挑撇中,想當個懦弱的逃兵,卻被那隻寬厚的大手抓回。手肘、臉頰染滿墨漬,我們母子依舊在一張張廢棄的報紙中練著線條,在不顫抖的情況下劃出筆直。即使沒有蠶頭的起手式,也沒有燕尾的優雅,但那是貨真價實的落筆,沒有任何的欺騙。 對文字充斥陰影,卻自虐的選擇就讀中文系,每周需寫兩大張的楷書,需練習一大黑板的板書。練到行書,讓率性的字體迸發,不再呆板的如同板模。接觸到甲骨文後,字又更美了,不再令人難以入目。那彎曲的象形字,偶爾加上歧出符號的指事字,又讓人找到童趣,那是我們在白紙上曾經捏塑的世間萬象。當同學真誠的讚揚「你的字寫得真好」,心中卻迴響著母親說著「一起來畫畫,好嗎?」 走過南北,飄過海峽。從奇山異石中,讀出型態殊異的字:從花容柳姿,讀出含蓄內斂的情。真正的字是在大千世界中提煉,在世態炎涼中傾瀉,所練的字,寫盡人生。字無美醜,只有欣賞與否,就如我寫不出戰爭的草率,豪門的揮霍。 「不用教你寫字,我們一起來練字,字是教不成的。」我與母親靜默的在昏黃中寫著自己的名字,母親的字依舊挺直,我的字卻有些玩世不恭。 我的字是我的名字,練了一輩子,或許有時飄逸,有時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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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況且,洗衣對她來說更是輕而易舉的事,她可以利用晚上拿到井旁去洗滌,然後晾在自家的庭院裡,明天太陽出來即可曬乾。而且只要摺好,一套一塊五毛錢即可入袋;如果熨平則是兩塊五,假設一天能洗十套軍服不必熨平,也有十五塊錢收入,一個月下來就是四百五十塊錢,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雖然春枝撥的是如意算盤,說的比唱的好聽,想的比做的容易,可是,她依然決定姑且一試。 首先基於禮貌,她必須先向阿福伯仔打聲招呼,原以為多了一個競爭對手他會不悅,想不到老人家不僅鼓勵有加,甚而將商場上一些竅門,以及那一家批發商價錢較公道,都毫不保留地告訴她,讓她受益良多。 (九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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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韁的野馬
女孩子若把任性著力於戀愛上,如脫韁野馬般自以為是,到頭來吃苦頭不免,後果的承擔將會是窮其一輩子的試煉。 沒有婚約關係生下一個女嬰妮妮,這樣的身世注定妮妮這輩子要活得輕鬆自在是很難了。妮妮母親很年輕時愛上不該愛的有婦之夫,生下妮妮後以養女的身分報戶口經元配扶養長大。肚大能容的元配結髮夫妻,如何無怨無悔養育小三的孩子直到長大成人,已經非外人所能理解了。旁人都說元配是臥薪嘗膽,當年唯一的條件是小三得結紮。搶人家老公的怎會有好下場?後來鬧翻了,枕邊人冷落她了,轉身試著想要討回女兒,奈何除了懷胎十月,未曾親自撫育過女兒,半懂半不懂事的妮妮早就從左鄰右舍中議論紛紛得知她的身世,紙終究包不住火,表面上日子平靜的過,等到親娘現身眼前時,因為沒有任何互動,妮妮斷然斬釘截鐵不肯認親,更別說讓她帶走。妮妮是這樣吼親娘的:「你是歹查某,你走。」就這樣,心碎的妮妮親娘落得黯然神傷抹淚離去。 其實讀書期間,妮妮是很幸福的。跟養母全家住在一起,兄姊們都待她不錯,雖不是呵護備至,至少沒有受歧視,姐姐們有新衣服,她也一定有。學校舉辦的旅遊,哥哥們能參加,她也一定獲准。幼保科唸畢業,順利進入一家幼稚園,個性活潑,所以帶小小孩一點都難不倒她,幼稚園,生活常規的訓練是重點,才藝的學習是輔助,妮妮很會跳舞,幼稚園畢業典禮的表演大小活動都是由她一手策畫訓練搞定。一首老母雞,又唱又跳兼幫小朋友化妝,道具衣服一應俱全,園長讚美,家長開心得不得了,用有聲有色來形容一點不為過。如此出色的表現,園長內心打著如意算盤,若妮妮能娶進門當媳婦兒,這樣一來幼稚園的經營後繼有人,且不愁師資來源。可天不從人願,妮妮心目中早已經有了意中人,這如意算盤也就功虧一簣,悄然打住。 擄獲妮妮芳心的是一個客運司機,人長得帥氣,工作也穩定,收入也豐厚,平日很會獻殷勤,假日更是帶她四處遊玩,呵護得無微不至,從沒談過戀愛的妮妮,情竇初開,很快就掉入愛情的漩渦。話說人最怕嫖賭飲,只要沾染上任何一項,婚姻立刻風雲變色。妮妮的先生起先是小賭,後來為了翻本變本加厲大賭,都說賭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雖然說願賭服輸,但從沒有一個賭徒會承認自己是賭徒,只會怪罪運氣不佳。賺的錢入不敷出,妮妮婚前攢的私房錢沒多久全被掏空去押注,後果可想而知。經濟亮紅燈,每天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可一樣都不能沒有錢來打發,爭吵於是不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到後來起了性子就演出全武行,屋漏偏逢連夜雨,妮妮這時卻發現先生一次喝了酒,強索性事,她居然懷孕了。小生命的來臨完全不被期待,妮妮好幾次還故意大動作跳繩,看胎兒會不會流掉,可是一點徵兆也沒,順利產下孩子,還是個男嬰,五官簡直是先生的翻版,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頭一胎是男嬰,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妮妮卻淚流滿面,坐困愁城不知該籌錢養小孩。為了保姆費用,為了奶粉錢,滿月就外出四處打零工。忙碌了一整天,下班後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家,半夜還要起床泡奶粉,孩子哭鬧,先生不幫也就算了,還破口大罵甚至拳打腳踢,一樁婚姻以喜劇開頭卻以離婚悲劇收尾。金錢不是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租屋要錢,雇用奶媽要薪資,孩子也不是吸空氣就會長大,幼稚園薪資不高,幸好有找到大醫院的清潔維護工作,穩定的收入足以支付所有的開銷。至於第二個小孩父親是誰,除了妮妮,沒有人知道。這匹脫韁的野馬再次跟自己的命運開了一個玩笑,面對風雨飄搖的日子,怎麼會一錯再錯,恐怕連自己也說不明白。一朵鮮花的生命很短暫,轉眼就是凋零。是自暴自棄嗎?還是也與自己的命運豪賭?好在生命賦予我們一份極有價值的禮物,那就是希望。希望是生命的磐石。雖不是三頭六臂,咬著牙苦撐,轉眼間孩子也逐漸長大了,惡劣環境中長大的孩子被迫提前早熟,體貼妮妮辛勞是妮妮最感安慰的,她說做夢都會笑,直說辛苦值得。 孩子大了,妮妮也有年紀了,肩膀因為過度操勞這陣子疼痛不已,已經嚴重到手連四十五度都無法舉高,醫師確認是肩關節沾黏,必須開刀。妮妮十分無奈卻也只好面對。病房裡,妮妮跟女兒說:「我是不及格的母親,千萬別學我當一匹脫韁野馬,代價太高了。」女兒與兒子握緊母親的手,要妮妮寬心養病,兒子說:「媽辛苦養育我們兄妹,等我當兵回來就可以賺錢養你了。」最近一連數天霾害嚴重,病房外天空灰濛濛,妮妮說希望能很快再次看見湛藍天空。生命是一條溪流,有時不免遇到激流漩渦,唯有步步為營,方能安然涉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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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牧簡單的幸福
這天遊覽車走入新疆的秋色裡,偶然的停泊,拾獲這幕放牧風情。 那時,陽光篩落蜿蜒的公路,路樹迎風婆娑,我倘佯在阿爾泰山山脈中,享受這份的舒暢。不久,戴盤帽牽牛的男人、拿水壺的紅帽少女和紮頭巾的婦人,款款的從山下走上來,就這般黏住我的視線,讓我一路跟隨。 走著走著,我彷若看見陽光踩亮羊兒,聽到風兒鑽進野餐籃裡,串起歡愉的音符,而後把這些簡單的幸福,放牧在我的心弦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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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詩二首
一、水在沸騰 掉了一株豆牙 掉了一塊豆腐 不哭 因為寂寥日子佈滿塵埃 壺裡的水 乾成一條抹布 沸騰許久缺氧 肺極度吃力 忘記明天要捏住那顆太陽 折騰彎拐不明不滅 夜間半枚彎月 休息一下 舀一瓢弱水加入 忘卻發自牙縫的酸味 二、待宵花 浪花席捲待宵 海的呼吸夾帶昨日的雨 沒有心,白沙沾滿葉子 觀浪者偷窺 待宵經常被遺忘 尋找一顆浪花的心 卻意外找到一只 風螺 或一顆接一顆 獨留待宵成了 黃花 已是明日 海岸線是白沙 白沙透過腳心直達心房 牡蠣及花蛤及沙蟲 無故端上盤飧 解開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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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多年前她到阿福伯仔店裡去還帳,阿福伯仔曾鼓勵她說:「妳一個婦人家體力畢竟有限,不可能老是上山耕種。我看將來要是能存下一筆錢,一旦有了足夠的資金,不妨跟我一樣,就在自家開一間小店舖。雖然賺取的是蠅頭小利,但是圖一個溫飽似乎沒問題。」而阿福伯仔所說的「足夠的資金」不知要多少才夠?即使家裡的儲蓄約有兩萬多塊,還有不少黃金。但她必須以翻修古厝為優先,要是把所有的錢都投資進去而賺不回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雖然阿福伯仔是一番好意,現在則多了小寡婦的阿香商店,倘若她再加入,或多或少總會影響他們的生意。可是有時候也不能這麼想,鎮上整條街都是做生意的,各有各的客戶,各有各的經營方式,亦可說各憑本事、照樣生存。 雖然她們村莊不大,以前有阿福伯仔一家小店舖也就夠了。可是現在週遭幾乎都有駐軍,包括:陸軍戰車營、砲兵營、步兵營、通信營、工兵營,空軍高砲連、海軍探照燈中隊……等等,少說也有好幾千人。而且鄰近的村莊已抓住這個商機,除了一般商店外,也在自己的住家紛紛掛起了招牌,開了洗衣店、撞球室、冰果室,以及修改軍服……等等。他們為三軍將士服務,也為自己的荷包服務。反觀春枝她們村莊,似乎較為保守,僅有兩家商店而已。於是她左思右想、暗中探訪,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商機,所以她決定在自家的大廳開一家小店舖,而且還要兼洗衣。萬一店舖的生意不好,她可以用洗衣的工資來彌補。因為一塊肥皂可以洗很多套衣服,水井的水又不要錢,只要花點時間和力氣就可以。 (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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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曾遇見你
如果不曾遇見你,我又會在哪裡? 金門,如果我不曾遇見你,我不會知道原來在我們國家還有一個美麗的離島,更沒有機會見證前人流血流汗用生命捍衛的海上堡壘,家鄉的美不同於台灣的大都市,我們依舊保有純樸的人情味,充滿戰地風光的坑道、碉堡、落番到南洋打拚、衣錦還鄉所建的洋樓、傳統的閩南式聚落充斥在其中。 記得大學畢業後赴台工作,大家知道我是遠渡重洋從金門過來,個個抱著濃厚的好奇心紛紛詢問:「你從金門坐船來台灣嗎?金門是不是很小?用走的就可以逛完?你們那裡有百貨公司、麥當勞嗎?」若是遇到在金門當兵的男士們,彷彿打開他們的記憶盒子,滔滔不絕的談起他們過去在金門當兵的回憶:「以前當兵最怕抽到籤王-金馬獎(金門+馬祖),聽說要一直待到退伍才能返台,擔心遠在台灣的女友會兵變,更害怕如果對岸隨時攻打過來,可能就淪陷音訊全無;在金門當兵,最大的娛樂只能在島上看看電影、打打撞球,看到漂亮的金門女生還不敢追求,聽到娶金門女生就要留在金門十年才能回台灣」,但相信那段當兵的回憶,已儼然成為了他們人生中最美麗的風景,很多退伍人士在金門開放觀光後,紛紛攜家帶眷的舊地重遊拜訪老友,尋找他們當時在金門所留下的足跡,金門儼然成為他們的第二個家。 金門,如果我不曾遇見你,我一定無法見證過去視為「反攻大陸」的戰地,隨著兩岸情勢的改變,如今成為「兩岸往返」的小三通要塞,你一定不敢相信,曾經無法入場參觀的營區、現在改為購票的軍事體驗區,荒廢已久的古厝,在國家公園整理後,蛻變成民宿出租給業者經營,在這個充滿戰地色彩的金門,現在隨處可見來自海內外四面八方的旅客,大陸觀光客騎著腳踏車漫遊在曾經勢不兩立的城鎮,參觀過去「古寧頭、八二三戰爭」的歷史痕跡;即使是國人,在戰地政務尚未解除之前,無論是台客來金門、或是金門居民赴台,若沒有經過關關申請、層層審核是無法直接往返兩地,甚至連鈔票都印「限金門地區流通」,赴台還得兌現成台灣流通的新台幣才行!現在的金門,是大家選擇國內旅遊的好地點,無論是週休二日遊金門或是請假規劃「金門+廈門之旅」都是受歡迎的旅遊方案,金門從此,在歷史重新定義,在我的故事裡從「戰地」演變成「觀光聖地」! 金門,如果我不曾遇見你,我一定無法看到你的進步,以前只要一到台灣,無論是日常用品或是衣物都要瘋狂大採購,過去封閉的小島、曾經消失已久的電影院、從未想過的星巴克、摩斯漢堡、屈臣氏、全聯、甚至知名精品品牌紛紛進駐金門,讓居民在本島購物就能擁有眾多的選擇,免稅商店的營運,提供許多就業機會,過去要遠赴台灣才能完成大學學業,如今在金門即可攻讀研究所,蛻變的過程更帶來顯著的進步,離開家鄉才深知在大城市打拚的艱難,腳步緊湊的生活節奏,人與人之間的冷淡互動、花費高昂的開銷更是一股沉重的壓力,小時候一直盼望著長大獨立可以離開這個枯燥乏味的小島,步入社會後,才知道在紛擾的時代,能繼續保有淳樸的生活方式是多麼的珍貴、多麼的不容易,讓我更加珍惜金門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可貴! 金門,如果我不曾遇見你,你可能只是歷史課本中的戰地、生命中的過客,我一定無法鉅細靡遺述說著你的故事、將妳的美麗傳達給大家,更無法心疼你在轉型之後,了解原來每一個景點背後所隱藏的故事,竟然是承受這麼多傷痛所換來的和平;感謝金門,讓我因你在多次的重大戰役中保家衛國而驕傲、感謝金門,讓我領悟父母是在多麼艱困封閉的環境下,將我們拉拔長大,讓我更懂得孝順更珍惜每次返鄉的相處時光、感謝金門,讓我踏出這個小島後,才知道「人外有人」為自己的不足而慚愧,懂得更謙卑更虛心的學習,金門,我是多麼高興能與你相遇,才能擁有比別人更豐富的成長經歷! 如果你曾經來過金門,歡迎舊地重遊再續前緣,見證她現在的改變與進步,將會給你煥然一新的印象、如果你沒來過金門,歡迎蒞臨這片土地,與她共同譜下難忘的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