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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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門日報60週年】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金報一甲子,我的半世紀臨別前送我二刀印有金門日報字樣的紅格稿紙,二瓶金門高粱酒,酒要我帶去台灣送親友,稿紙要我把作品寄回來,「楊樹清,聽著,無論你將來有多大成就,永遠不要嫌惡你的寫作搖籃,再醜也是自己的母親報」。 我的哥哥 〈楊樹森童年代筆造就日後作家弟弟〉,〈作家楊樹清難忘哥哥代筆啟蒙:謙稱若沒代打投稿,可能就放棄文學〉;2020,大疫下的春分,「漂流的文學樹:楊樹清文學作品展」在睿友文學館揭幕,中央社即時新聞,台灣時報文化頭條,「金門漂木畫家楊樹森今天返鄉,力挺作家弟弟楊樹清的文學展。楊樹清則是自曝首篇作品是由哥哥代筆,他說,「這證明我不是天才作家,但若沒這篇作品,我可能就放棄文學了」。 報導中,「楊樹森今天專程回鄉為弟弟捧場。看到展場中央牆上掛著楊樹清兒時投稿作品〈我的哥哥〉,楊樹清竟然揭密說,這篇文章是哥哥代打上陣,也就是楊樹森自己寫自己」,楊樹清說,當年電視熱映《保鑣》,楊樹森在文章中形容自己行俠仗義,如同劇中人物的司馬不平。對於著書不斷的楊樹清為何找『槍手』上陣?他說,小學時可能自己寫字鬼畫符,投了十幾篇都慘遭退稿,哥哥看不下去才代他出征,可能是楊樹森字跡工整,才獲編輯青睞」。意外的旅程。〈我的哥哥〉,一篇習作,開啟了金報一甲子,我的半世紀文學情緣。 風衣先生 「……平日我寫字,三歲小女兒常硬是擠進來,爬坐膝頭上,拿起筆來在我稿子上畫祖母,畫她的洋娃娃妹妹,還有寫些只有她才懂得意思的『字』,她說那是給爸爸『改稿』,我則稱之為『批註』。每每只要她進『書房』,我連寫字都是艱難的,可是她不理大人的難處,一種心意,就是親近爸爸。……我的小書房,少容得下客人,有幾次,楊樹清擠進來找舊報紙(舊書報都在牆腳邊),蹲下腰都很艱苦。」……(風衣〈我的書房〉,1978年12月11日金門日報正氣副刊)。 後浦城模範街12號,顏府,閣樓,佔地長不滿四公尺、寬不及三公尺,擺了兩張桌子,牆上自釘三個書架的小小書房,我前後進出了一年多,除了聆聽風衣先生的教誨,還得忍受那台「二聲道三音路」的音響效果,以及,看著他三歲多的小女兒靜筠不時闖進來湊熱鬧;也多半是她溜進來的那剎那,帶點冷峻的風衣先生才會綻放出一抹輕鬆的笑容。 歷任金門日報記者、採訪主任、編輯主任、代總編輯,也代請假到台灣不告而別的李福井兼差主編了四十四天副刊的風衣先生(顏伯忠,1938~1992),1978年我國中畢業要離開金門到台灣時,再找我去他的書房長談一下午,臨別前送我二刀印有金門日報字樣的的紅格稿紙,二瓶金門高粱酒,酒要我要帶去台灣送親友,稿紙要我繼把作品寄回來,「楊樹清,聽著,無論你將來有多大成就,永遠不要嫌惡你的寫作搖籃,再醜也是自己的母親報」。 浯江筆會 1970年代初,台灣鄉土文學論戰之際,李錫隆(古靈)主編的《金門日報‧正氣副刊》,1978年秋季推出「新綠昂揚」版面革新,掀起一波筆戰,戰端始於署名「魯鈍」(許維權)的作者發表〈瞎說「兩顆寒星」〉,評論一篇風花雪月、愛情文藝連載小說〈兩顆寒星〉後,戰端四起,二十多人投筆上陣,打了三個多月,探討「戰鬥文藝」與「地域文學」是否必要?晨起,全島讀者都在找副刊,今天又打誰。官拜上尉的軍旅作家覺民(陳義棟)對這場你來我往,主題失焦,已充滿情緒語言的金門文學論戰頗感失望,8月12日發文〈冷眼看金門文壇:兼致金門文藝界〉。軍管當局在監看,風衣先生也看不下了,「再打下去會出人命的」,以涉及人身攻擊勸阻坐在編輯桌旁的李錫隆可以息鼓了,主編最後刊登了莊原〈文學必須根植在泥土中〉一文後鳴金收兵,但文青也是憤青的李錫隆還在熱點上,於成功村報社的金湯亭召集一場「浯江筆會」,讓論戰者面對面,陳義棟、顏生龍、王建裕(卿雲)、林怡種(林中,榆林)、張自福,以及戴大盤帽的高中生陳長佳(孟雛)、楊樹清(燕南山)都登上成功坡赴約。〈秋色深凝亭台間輸誠共話正副時〉,10月2日,金門日報副刊登載了胡迭的筆會現場報導,並附了記者張自福所拍大家一式排開,一張製版效果不佳模糊不清的,近半紀再回望,異常珍貴的金門文學史現場照片。 文學論戰隔了一年後,有人對金門日報正氣副刊提出不同建言,吳耀南投書讚李福井(終南山)過去所編的副刊「賞心悅目」,接續批判接任的主編「跳芭蕾舞」,版面「跳來跳去」,再引發第二波副刊論戰。 九州詩社 伴隨文學論戰而生,1978年接近尾聲,「神州詩社」的大馬青年、現代派武俠作家溫瑞安找了戰士林榮兒,帶了本《坦蕩神州》在金門「吸收」一批文藝少年,楊樹清,楊再平,張長嶽,陳思為等登上猶是荒煙蔓草的燕南山宣誓成立頗有分會屬性的「九州詩社」,並在《金門日報》副刊發表一篇〈少年遊〉宣言,高中生季青特以「燕南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彩色漫畫助陣。 眾生未覺,戒嚴、軍管當局忌諱結社搞文藝組織,此詩社引起金防部政五處注意,風衣先生發現事態嚴重,又把我叫到他書房勸說,快撤回組織、宣言,化解一場可能的風暴。二年後,「九州詩社」掌門人溫瑞安與方娥真因在社裡播放《東方紅》歌曲等情事,被捕入獄,隨後遭驅逐出境。金門籍詩人張國治,1977年是神州詩社之友,1978年國立藝專畢業到桃園振聲教書還出入神州,神州出事,他正在警備總部中隊部服役,回憶往事,張國治仍心有餘悸,他說,「草木皆兵,我的深層恐懼可想而知」。 甲子輪迴 趙立年說的,「在時間的長河中,六十年是一個甲子的輪迴和滄桑;充滿了喜怒哀樂的交織和起承轉合的蛻變」。 從不同角度切入,或澎湃,或靜美,書寫出一份報紙「前世今生」的個人情感,再串出集體記憶。 金報為島嶼寫日記,我們為金報寫歷史。 我常思索,如果沒有這份從小看到大的母親報,沒有那塊兒童園地,沒有那紙副刊,又如果沒遇見風衣先生,沒參與那場筆戰,我如何有鼓動文學羽翼高飛的能量。 金報一甲子,我的半世紀。說不完的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風衣先生的墓誌銘,「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對我們而言,還年輕,還在路上,賽事還沒結束。 《美國今日》(USA‧TODAY)的編輯理論基礎很簡單:「人生就是一大堆小段落」,報刊內容以短小雋永竄起,發行半年即成為美國三大報。 人生就是一大堆小段落。報紙亦然。但如果沒些段落的串連,組合,歷史是寫不出來的。漫漫時空版面。我,也是一個小段落。 永續經營,長長久久。金報60,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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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樹清小檔案】報導文學兩岸發光楊樹清,報導文學家,金門燕南書院院長,廈門朱子書院學術顧問,《金門報導》社長,《金門文藝》編輯總顧問,《金門學》總編輯。祖籍湖南省洞口縣(原武岡)高沙鎮社山村高家組,1962年出生於福建省金門縣燕南山古區10號。 歷任財團法人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會出版部企劃主任暨雜誌部總編輯,金門日報駐台特派員暨鄉訊版主編,宜蘭佛光大學、金門大學首席駐校作家等職。著有報導文學《金門島嶼邊緣》、《天堂之路:掃描台灣新移民在溫哥華的浮生現象》、《消失的戰地:金門世界文化遺產顯影》,散文《少年組曲》、《渡》、《番薯王》,小說《小記者獨白》、《愛情實驗》、《阿背》等計30餘種。 創作成績:三獲金鼎獎(雜誌公共服務團體獎、圖書主編獎、推薦優良圖書獎);兩獲時報文學獎報導文學評審獎(1996、1999)、聯合報文學獎報導文學首獎(1997、1998);曾獲梁實秋文學獎散文首獎、台灣省文學獎報導文學獎、長榮環宇文學獎及中國文藝協會報導文學創作文藝獎章等。 文學、文化、傳播成果:獲兩岸多所大學進行相關學術論文研究,包括台灣銘傳大學應用中文系李木隆碩論《解嚴前「金門報導」對金門發展之分析》(2007)、蔡秉蓉《楊樹清散文中的原鄉追尋》(2008),台灣清華大學台文系李鴻駿碩論《浯島在他方:金門學的「協商政治」與文學建構》(2019),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張玉洋《金門報導及復刊研究》(2023),以及福建閩南師範大學閩南文化研究院陳秀竹博論《楊樹清報導文學研究》等。 台灣文學館《台灣作家作品目錄》評價楊樹清,「他對下筆的素材有足夠的敏感度,能以綜觀的寫作方式,在質樸的字裡行間,蘊藏強大的文學圖像與人道關懷。1996至2000年赴加拿大遊學期間,全心聚焦報導文學,包含兩岸、移民、小留學生等族群議題書寫,近年尤以書寫金門在大時代角色變遷的題材矚目。此外,他長期投入解嚴前後金門文史紀錄、文學創作及社會運動,年少即堅持以一枝筆,堅定以一雙腳,行走文化、文學領域,之後以報導文學特色在兩岸發光」,2008年台北聯合報文學獎30週年專刊推介楊樹清,譽之「台灣報導文學旗手」。 2024年,楊樹清《番薯王》獲美國加州大學杜國清教授主編的《台灣文學英譯叢刊》英譯,向歐美介紹台灣文學。 (陳文發攝影、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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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門日報60週年】8017.5:我與金報副刊的第一類接觸第一次親自去成功村金門日報社領取稿費的實境:我被指引到一位中年大叔的辦公桌前,他拿起一把或許是自製的平面計算尺,中間鏤空,尺上刻有數字,只見他輕輕將工具放在報紙上,左推右挪,拉大縮小,然後,版面上字數的多寡,就跟著跑出來了。原來,字數就是這樣丈量出來的,那一定錯不了。 8017.5魔幻數字 8017.5,單位是元,這組魔幻數字,從17歲起一路跟著我打滾,那是我高中時期在金門日報「正氣副刊」掙得的稿費總額。作品刊登時間從1982.2.6起至1983.3.27止,約當高二上學期寒假、我剛從理組轉到文組之後,到高三下學期大學聯考前3個月。所刊作品新詩28篇,小說4篇,散文2篇,詩評1篇,總計35篇。 我當時估算過,詩1行1.5元,散文、小說等每千字100元,每字0.1元。稿酬是如此微薄,但此後負笈他鄉,每有所作,總是習慣性地先投往金門日報再說,漸漸地,我成為金報副刊的常客,一寫二十幾年,用了二十多個筆名,發表的作品已然超過六百篇。直到二十年前,考上公職,流浪到澎湖,才慢慢收起筆來。歲月悠悠,隔海相望,四十三年了,我還沒忘記:這魔幻數字所蘊藏的,正是金門日報在我生命中的重量。 擁有自己的房間 時間回到1982年夏天,二哥循大哥的腳步讀軍校去了,我接收他住了一年的房間,小小的斗室,是爸跟「臭豬叔」每月1000元租下的,門牌號碼是民族路180巷8號。大哥與二哥為了吃國家米糧先後從軍,家中的經濟,頓時有了結構性的改變,我人生中也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房間」。一張單人床,一張舊書桌,一個小書櫥,二、三百本課外書,陪我在這裡讀完高中。對照此前,總是和父親、哥哥或弟弟同擠一張床的窘境,作作業也只能倚著餐桌、長椅寮或圓板凳的光景,很難想像,那兩年,要是沒有這間可以讓我噴雲吐霧、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陋室,興許我那些創作的火花在沒有點燃以前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我的正職是學生,本該好好專注於課業,如何就興起了寫作的念頭?唸高一時,還沒分文組、理組,我的成績名列前茅,升上高二,不免隨俗,考慮未來的出路和頭路,選擇了理組。但有些事情不能勉強,高二上來沒多久,數學們、化學們,卻和我的大腦漸行漸遠,成績急速退化,幾番思考,還是決定下學期轉去讀文組,另起爐灶。 過去因成績好,獎學金成為我最大的財源,如今,沒了分數,沒了獎學金,怎麼辦?後浦的廣東粥1碗40元,山外「談天樓」的紅豆湯圓1碗25元,「知慕少艾之年」過很久了,萬一有緣請心上人談談心,哪來這麼多的真金白銀啊!就算是自尋煩惱,就算是美夢不能成真,寫寫詩吐吐苦水、訴訴情衷總可以吧,但《楊牧詩集I》120元,《余光中詩選》150元,不先買來讀一讀,可乎? 「作金紙」一綑90元 左支右絀,想到前些時「作金紙」一綑90元,葬儀中「推亭」150元,也不無小補,但金門高中第一名,莫名昂起首來的自尊心,再去重操舊業,自己都覺得很不好意思。左思右想,只能硬著頭皮,憑空生出一股天玄地黃的自信,以為自己好歹也算唸過一點書,便決定跟天公借膽,將爬格子列為新政中的收入來源,以彌補財政的缺口。 不能否認,稿費是一個很大的誘因。但是,也不排除有更深刻的動機,例如,在後浦的源成書局偷偷翻看《當代中國十大詩人選集》後,那種蠢蠢欲動想在文學史上「成為一尊雕像的慾望」。何況我已選擇了文組,又大主大意排除了法商科系,賸下的,就只有文史哲這一條路可走了。 做了過河卒子,只得拚命向前,在往副刊進軍的長征路上,我先找了一個筆名「洪騂」,典出《論語》「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那時還不知道,胡適原名「洪騂」,「洪騂」讀音就如《紅星照耀中國》的「紅星」。會用這個筆名,很單純的,我是農家子,即使將來不再種田掘地,也不能忘本;同時,更滿懷期待,希望寫出來的東西,篇篇都能獲得青睞,讓我的「筆耕」持續有收成。 力耕不吾欺,回看高中的日記本,一行行詩句、一點點創作的構想,一篇篇投稿的紀錄,幾乎佔據了日記的半壁江山,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怎麼會有這樣一個高中生,彷彿著魔似的,創作的熱情和能量,是如此沛然莫之能禦,尤其寒暑假,幾乎無日不寫,無日不作!或許正值年少氣盛,吸收力、發表慾,強強聯手,那倚馬可待、一氣呵成的的快意揮灑,有時不小心都會感動到自己。 現實畢竟是骨感的 然而,現實畢竟是骨感的。就只35篇作品,多乎哉?不多也!按比例推算,沒被刊登的,比起刊登的,總有4、5倍之多。也是,可別瞧不起副刊,小小一片天地,逐鹿中原者眾矣,強敵環伺中,我還能力戰群雄,攻下幾寸版面,也算留下幾塊光榮的勳章了,壞就壞在浪費了太多稿紙,不很環保。 記得有一回,來到總兵署前的宜黎文具店,大概老闆看我三天兩頭就去買稿紙,一刀二刀三刀的買,忽然用一種疑惑的眼神,問道:「買遮多(買這麼多)?」這是在說:一刀27元的稿紙,一百張,都可以容納6萬字了,還不夠你寫嗎?對,就是不夠寫。因為當年全是手寫稿,有時連腹稿也沒有,邊想邊寫,一筆一劃,只求酣暢淋漓,直抒胸臆,一路到底;直到完成工進,看到極為不像樣的,自己又不習慣在稿紙上塗塗抹抹,就直接揉掉了,重煉,重寫,尤其是詩。 至於有幸完稿的,裝進信封,走到民族路上「順姆丫」家開的餅店,這裡也是代售郵票處,買了郵票,沾沾口水貼上,餵給門前的郵筒,再走回家,整理好心情,重新啟動生產線,展開下一波的生死大輪迴。這中間,也不知有多少回,常常在總兵署正前方的閱報欄苦苦守候,盯哨一般看自己的曠世傑作,刊出了沒?一旦看見作品上報了,真正是眉飛色舞,漫捲銀鈔喜欲狂,且不免由衷恭維禮讚編輯先生,慧眼獨具。而遇到作品久久無消息,終於人間不復相見的,心中的嘀咕、抱怨,甚至惡言惡語的攻擊,也從有沒缺少。當然,這些私密的獨白,我只能說給日記聽。 我何嘗不曉,即便是副刊,那裡也有許多衝不破的樊籬,時代的牢籠、「政治正確」的紅線、戰鬥文藝的氛圍等等,因此,我那些被遮蔽的,鎩羽而無歸的手稿,也就無從說起了。譬如:小說〈烽火咽簫聲〉,其中有一節4000多字全被刪掉了,這篇小說的背景,有些來自殷海光的《春蠶吐絲》,有寫到西南聯大、抗戰後復員的情節,被刪的一節就叫「淌血的記憶」。為什麼被刪,就觸犯時忌嘛。這對於一個剛淺嚐過胡適、殷海光,甚至把當時社教館六冊《李敖全集》都讀過一遍,心中早已樹起「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大旗的我來說,「正義的火氣」有時還是抑制不住,但惘惘不甘之後,也只能默默承受就是了。 無限的文字江山 撇開幸與不幸、刊或不刊的喜怒哀愁,每當好友帶來托領的豐厚稿酬,那暴發戶似的金流進帳,每每讓我得財而忘形,儼然一片財富自由的大好氣象。千金散盡還復來,無窮的想像,無限的文字江山,再寫就有了,不是嗎?所以,我深深記得,第一次親自去成功村金門日報社領取稿費的實境:我被指引到一位中年大叔的辦公桌前,他拿起一把或許是自製的平面計算尺,中間鏤空,尺上刻有數字,只見他輕輕將工具放在報紙上,左推右挪,拉大縮小,然後,版面上字數的多寡,就跟著跑出來了。原來,字數就是這樣丈量出來的,那一定錯不了。 隨後,他撥了三兩下算盤,把稿費遞給我,微微抬起來,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令我終生難忘的話:「遮敖寫(這麼會寫)!」我特別享受這樣的高光時刻。但我的導師可不這麼想,他拿的是電子計算機。在聯考前三個月的青年節,我還在為黃花崗的烈士們落淚,寫了一首長詩〈血的交響曲〉,他看到報紙後,請我到教室外長談,最後鄭重地告訴我:「你不要再寫了!」我當然知道他的好意,他希望我能專心準備聯考。這道理我懂,休事雜覽,舉業科考才是正途嘛。在導師溫柔的勸誡下,我沒有抗拒,不鳴金,緊收兵,悄悄從副刊上戰略撤退,結束了我與金門日報副刊的第一類接觸。 嗯,畢竟我只是一個高中生而已,也不是什麼天才,縱然努力閱讀,儘量擴展自己的視野,但初學乍練,當時刊出的東西怎樣?現在看來,也許只對個人還有紀念的意義吧!但歷程總是比結果來得精采,我特別懷念那些在「正氣副刊」磁場牽引下度過的400多個日子,那個在數學課寫、在地理課也寫的少年,那種完全沒有夜間娛樂、沒有音樂、也不再有砲彈干擾的純靜夜晚,那副專心致志、振筆疾書的神情意態,恐怕也是我這一生中再難覓見的場景了。 金門,日報,副刊,那是一個高中生文學大夢的起點,所得不是沾衣,是8017.5,單位肯定是元,但或許已經不再限金門地區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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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進業小檔案】 離開或者回來洪進業,筆名洪騂,博士,學者,詩人,作家。現任澎湖縣文化局副局長。 1964年生於金門後浦南門。金門高中畢業(1983),臺大歷史系及研究所學士(1987)、碩士(1991)、博士(2003)。文化行政普考(2005)、高考(2006)及格,現任職澎湖縣政府文化局。 洪進業筆名有洪騂等,高二時詩作首次刊登於金門日報副刊,其後作品多數發表於金門日報副刊,已逾600篇。詩作曾獲:1989年中央日報文學獎,1990年時報文學獎推薦發表,1993年聯合報文學獎,1992、1994、1995、1996、2003年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散文曾獲:1993年教育部文藝創作獎、1996年全國學生文學獎大專組散文首獎、1996年中央日報副刊文學新人獎。著有詩集《離開或者回來》,2005年金門縣文化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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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門日報60週年】紙短情長:彷如家書一般來自島鄉的訊息半張報紙與油條的滋味 隱約的印象,在還沒識字之前,村子裡的雜貨店,清晨油炸出爐的酥香油條,老闆通常就用半張報紙對角折成三角形,塞進香噴噴的油條。那是我記得關於《金門日報》的最初印象。當然,清貧年歲,油條不是天天能享有的美好滋味,在那個連紙張都珍惜的年代,報紙發揮了多功能用途,不僅於訊息的傳遞。 1961年出生的我,推算起來,四歲那年我們的島上有了屬於自己的一份報紙。 真正感受到《金門日報》的存在是小學五年級,自台灣返鄉教書的年輕老師姜千家,擔任我們的班導,也教國語。他寫得一手好看的字,並擅長繪製美工圖案,是我喜歡、也欽佩的老師。他私下把我的作文投稿金門日報,並在刊登出來時,張貼在佈告欄上表揚。初次見到自己的名字,方方正正印刷在家鄉的報紙上,驚喜萬分,而且後來還收到報社寄來大約七、八塊錢的稿費,初次理解到原來有投稿這回事。 後來,村子增建了一棟民眾服務社,乏味的課本之外,多了一處可以閱讀書報雜誌的地方,那是學校之外最吸引人的空間。才發覺了報紙比雜誌更吸引人,在一切都匱乏的時代,報紙大約是唯一獲得島嶼之外世界訊息的來源。特別喜歡看《中國時報》及《聯合報》,尤其是副刊,基本上一定從頭到底,一字不漏,即使面對一些深奧艱澀、未盡理解的文章,也不捨放棄。囫圇吞棗。 關於浪花的美麗印象 因二哥和民眾服務社的幹部交情好,偶爾帶回服務社清理過期的報紙,便在那時候養成剪報與收集文章的興趣,偶爾也替連載的瓊瑤小說自繪插畫。有一陣子二哥的朋友每日剪貼連載一篇名為《浪花》的瓊瑤連載小說,貼成厚厚一大本,央求我替剪報繪製插圖,我就利用每天傍晚在剪報旁的空白處塗塗抹抹,會對這部小說記憶清晰,應該是關於浪花的美麗印象,完成時看他興奮的樣子,我也莫名開心,彷彿我和瓊瑤都成為他的珍藏。 氣候的緣故,從台灣運來的報紙,有時候長達十天半個月都不見更新,那是段難熬的日子。每天下午放學時,丟下書包即衝到服務社去翻閱新報紙,但只要見到主任朝我搖搖手,就知道希望落空,只能懊惱的重複翻閱已經翻爛的舊報紙。但幸好,還有一份《金門日報》維持著每日更新,從不缺席,即使沒有彩色好看的圖片或插圖,單薄的一大張,也足以打發掉半個鐘頭的時間。除非有什麼特別等待的訊息,一般習慣就直接翻開副刊版面閱讀,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偏愛文藝版面,對於政治、經濟新聞興趣沒有那麼濃厚。 升上國中,民眾服務社仍然是課餘或假日必須前往探尋的地方,離家近,而且通常閱覽室的人不多,有時藉口去服務社溫習功課,無非就是去找尋一些課外的書報雜誌,打發無聊的青春時光。有一回學校的月考在即,我仍習慣性的往服務社裡鑽,不巧與班導翁炳賜老師碰個正著,他知道我喜歡閱讀,但仍然嚴厲的指責我應當以功課為要,看書報,考完試再來不遲。翁老師對我的啟發良多,國二時受了雜誌的影響,我在班會提議創辦班刊,大部分同學一頭霧水,只少數幾位也喜歡寫作看書的朋友投了贊成票。經過翁老師積極向校長及教務處爭取了包含白報紙、複寫紙以及學校的鋼板油印機,但附帶的條件是功課絕對不能落下,每學期定期出版一回,只能利用課外活動及週末假日進行,並且要分贈各個班級,也邀請他班同學一起投稿。我數理科成績不好,花了不少心思在寫作畫畫,國三時分班,沒能擠進好的特殊班,只得黯然結束班刊編輯大夢。 副刊情牽島嶼的一道聯繫 離開島嶼之前,《金門日報》扮演著島鄉訊息的傳遞者,在那個封閉、戒備森嚴的時代,除了生活周遭,基本上五百米外的事情,我們可能一無所知。薄薄一大張報紙,已然是島上能夠獲得最新訊息的平台了。既然來自台灣的報紙常常延誤,而《金門日報》適時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這時佔據近半版的電影廣告,無疑提供了一個令人動心的區塊,順理成為副刊之外最吸引人的版面。電影廣告刊登了各家戲院當天播放的影片,咱村子裡幸運的擁有一家「金西戲院」,我們得以就近觀賞電影。口袋空空的年代,總還是有各種出入戲院的方式,有時是利用散場前的空檔,守門的阿兵哥已離開崗位,可以自由進出;大部分是守在戲院門口,等候著認識的村人或尾隨阿兵哥帶領闖關,一張票不成文的可以帶一位小孩入場,後來回想,這規矩也許是我們自己訂定的吧,但看守門的阿兵哥心情而定。電影與報紙同時餵養了我們這一群在匱乏與清貧之間,海綿一樣吸取現實與夢想的資訊來源。 至於後來,成為我們這一輩遠離島鄉的四、五年級世代,《金門日報》副刊成為與島嶼最情牽的一道聯繫。文字的力量實在神奇,有形無形的拉扯著遠鄉與遊子的一縷鄉愁。 2006年春,應楊樹清代邀,加入《金門日報》浯江夜話筆陣,七人輪番上陣,每週一文,我同時替專欄設計每月一組配合報紙印刷條件的高反差黑白刊頭,設計時偶發聯想,順道題了一組小標語「秉燭論劍.夜夜鄉心」配合夜話專欄特質,標語一直延續至今。其實我始終沒理解,當初樹清兄為何會找我參加筆陣?長久以來我專注於平面設計領域,甚少提筆寫作,甚至不記得投過幾回稿?當時衝動的接下任務,應當是設計工作實在過於忙碌,想說有機會轉換一下心情,忙裡偷閒寫點文字,或許能獲得不同的樂趣,何況還是為家鄉的報紙呢。套句現在的講法,我這人也算韌性,原本就幾乎年終無休的設計工作,再擠進每週一篇的專欄寫作,踏踏實實的把每天忙到渾然忘我。 持續了近三年的「專欄大業」,很自傲的不曾脫稿或開天窗,至於專欄之外,每個月設計的一組專欄刊頭,在後來我出版《看不見的風景──金門視覺設計紀實2002─2020》一書時,特別收編了這一系列專欄刊頭的設計,留作紀錄,也回溯與家鄉報紙的一段連結。 記得初次與楊樹清在台北見面時,他遞給我一份影印稿,是發表於《金門日報》副刊的一首新詩,著實嚇了一跳,那是我服兵役前,為了申請國民乙種兵身分爭取縮短役期,提前辭去《中國時報》人間副刊,返鄉參加自衛隊受訓時,百般無聊,投稿金門日報的詩作。年輕的十九歲,輕狂自視,又深受彼時神州詩社武俠詩風影響,以〈回江手勢〉為題的一首詩,不想二十年後,從樹清兄手上接過這段遙遠的記憶。難免有些心虛,但樹清兄兩度在為我出版詩集作序時,提及這首詩。 緩慢與昨日 步入中年,才嘗試投稿《金門日報》副刊,後來累積發表的作品,出版了包含散文:《柴門輕扣》《無江》,詩集:《禁忌海峽》《緩慢與昨日》《虛實交換》。可以說金門日報副刊,提供了島上的寫作人一處可以適性抒發的文學園地,培育出無數熱衷於文字創作的作者與出版品。對於像我們這樣一座處於台灣文學邊緣的邊陲島嶼,能擁有一份屬於自己家鄉的報紙,算是福份吧。 來到網路世代,國內的紙版媒體發行量銳減,處於弱勢的文學副刊,往往成為紙媒續辦乏利、棄之可惜的窘境,兩千年之前的文學盛世已式微。而《金門日報》副刊能夠持續維持每日一版,為金門文學維繫了一片珍貴的文學森林。曾經一度傳言要停止副刊版面,我想那將是大部分鄉人的憾事,無論寫作者或是閱讀者,沒有副刊的報紙,將靈魂盡失,遠離人心。幸好傳言沒有成真,所以至今,我們仍幸運的可以每天從副刊閱讀關於島鄉的文學風采。 兩千年前後,北市金門同鄉會李台山理事長邀我加入同鄉會理事,因此獲得金門日報寄贈報紙。禮輕情誼重,一份來自家鄉的定期報紙,對於旅外鄉人而言,有著莫大慰藉。透過一份報紙連結了島內與旅外的鄉情,收到報紙,如同收到一封家書般的愉悅。時時提醒自己,海的彼端,家鄉一切安然,以從容自適的步履,日日邁進,島上的鄉人正安逸的享受空前美好的時歲,多麼珍貴而濃情啊,來自家鄉的報紙。 一份島鄉報紙,傳承60年,無論戒嚴或解嚴,就整個世代而言實屬珍貴難得。而我們幸運的與報紙共同經歷了一甲子歲月,即使每日清晨電子版率先曝光,但紙版報紙是一份鄉情,如同家書一般,誰能割捨來自家鄉的那一紙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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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翁小檔案】詩&影像虛實交晃翁翁,本名翁國鈞,1961年生於金門盤山。 平面設計專職,曾任職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美術設計、時報出版公司美術主任、龍圖騰文化創意總監。 現主持不倒翁視覺創意,文訊雜誌、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藝術顧問,金門文藝執行主編。 2006-2013年、2024年至今,兩度執筆《金門日報.浯江夜話》專欄。 專職於平面視覺設計,兼涉獵攝影、插畫、文字創作,歷來經手書籍裝幀設計超過六千餘種,著有詩集《禁忌海峽》、《緩慢與昨日》、《虛實交晃》,散文集《柴門輕扣》、《無江》,長篇小說《睡山》及設計集《看不見的風景》、《書的容顏》等。 曾獲「平面設計在中國」佳作獎、中華民國視覺設計書籍設計金獎、台北國際視覺創作設計金獎、中國華語金曲獎最佳設計獎、文化部出版金鼎獎、浯島文學獎等。圖:視覺設計翁翁(右)與雕塑家夫人詹素嬌(左)合影。(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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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門日報60週年】我曾經是正氣中華報特約記者駐防金門期間,我隨興在正氣中華報寫了一篇〈西屯的風還在吹嗎?〉散文,登出後稿費未入袋,先花了半個月薪餉請客。連長沈震少校聞悉後,直說這好文筆埋沒了可惜,於是要我撰寫全連各項競賽的豐功偉業,投稿到金門本地的正氣中華報以及憲兵司令部的《忠貞報》。 一個金門憲兵的回憶 民國62年3月我從憲兵學校預士班結訓,到金門26師憲兵連報到,在金門金東地區駐防18個月,駐地包括屏東連部(在陽翟龍陵湖附近)、沙美憲兵隊(位於張文帝洋樓)及鵲山交管哨(現今八二三勝利紀念碑)。和所有駐防過金門的戰友一樣,那段青春歲月,我結交了許多共患難的軍中袍澤,以及金門的民間友人,一起經歷冷戰時期,所謂「單打雙不打」年代的戰地生活,也因而淬煉出難得的人生閱歷。民國112年2月24日我曾在《金門日報》副刊撰文追憶這段多姿多彩的往事:〈一個金門憲兵的回憶〉。 西屯的風還在吹嗎? 駐防金門期間,我隨興在正氣中華報寫了一篇〈西屯的風還在吹嗎?〉散文,登出後稿費未入袋,先花了半個月薪餉請客。連長沈震少校聞悉後,直說這好文筆埋沒了可惜,於是要我撰寫全連各項競賽的豐功偉業,投稿到金門本地的正氣中華報以及憲兵司令部的《忠貞報》。 於是,大約一年多的時間,從防區的裝備保養、綠化金門、果化金門、養豬種菜、心戰傳單設計、戰技測驗以及軍法教育等等競賽,本連只要入選前三名,沈連長都會要求發稿見報。也許連長與報社關係良好,幾乎有稿必登。民國63年5月8日的一篇〈長江憲兵模範典型〉特稿,登出時不但圖文並茂,本人還被冠上「本報特約記者」。 此文一登,不但建立我在憲兵連的文膽地位,沈連長此後在公開場合一律稱我「名記者」,與沙美、陽翟地方人士的聚會酬酢也經常邀我出席。在那保守封閉的的年代,又是戰地金門,懂得品牌行銷的軍官如沈連長,的確少見。 當了35年的新聞官 或許,與正氣中華報的這段因緣際會,引領幾年後我的生涯規劃。民國七十年我考上行政院新聞局,此後轉任省政府新聞處、台中市政府新聞處、總統府公共事務室以及文化部,我整整當了35年的新聞官,也寫了35年的新聞稿。同時,在這些工作崗位上,我有幸結識早年正氣中華報的社長王秉權、李思炎兩位先進、張興中特派員以及更多曾在金門服務過的復興崗新聞人鄧子麟、黃惟棟、李吉安、李紀岡、王智平等。他們都曾經是我的工作伙伴,更是一輩子的良師益友。 恭喜金門日報走過光輝榮耀的一甲子。本人有幸沾光,參與其中一小段,雖微不足道,卻可引以為傲。也祝福金門日報繼往開來,深耕浯島,滋養吾民,邁向下一個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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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永豐小檔案】寫了35年新聞稿陳永豐,作家,媒體人,政務官,擔任過文化部政務次長,金門文化獎評審。 1973年從憲兵學校預士班結訓,到金門26師憲兵連報到,在金門金東地區駐防18個月,駐防沙美張文帝洋樓。並擔任正氣中華報特約記者。 與正氣中華報這段因緣,引領了陳永豐幾年後的生涯規劃。考上行政院新聞局,此後轉任省政府新聞處、台中市政府新聞處、總統府公共事務室以及文化部,他整整當了35年的新聞官,也寫了35年的新聞稿。 1970年代曾任《世界電影雜誌》總編輯;宋楚瑜擔任新聞局長時通過特考進入新聞局,任職電影處及新聞處長。 陳永豐的主要著作包括散文集《遙遠的天堂》、《望鄉天使》,內容包含在南非的觀察記錄,以及台灣島的行腳見聞,風格兼具圖文之美與對鄉土的深沉關懷。 (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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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段若隱若現的童年記憶爸爸上夜班,不管颳大風下大雨都一樣要準時整裝出發,金門的冬天寒風刺骨,爸爸有時會穿上附著毛皮滾邊的連帽大衣,和熊一般模樣,出門前總不忘和媽媽擁抱一下道再見,年幼矮小的我就跑去夾在他們中間。 沒有路燈的漆黑公路上 金門日報社,是我爸爸工作的地方。 小時候,爸爸曾經帶我一起去報社,沒有路燈的漆黑公路上,只有我們一台機車,頭燈塗黑一半,伴著整排路樹後方透著的月光,彷若航行在暗夜大海中的小船,道路顯得特別遼闊,四落寂靜,只有機車引擎聲、蟲鳴聲。我們父女倆倒是心情歡快,我充滿好奇像去郊遊,爸爸則是在凡常的工作日程中增添一位同行的小跟班。 出門前擁抱媽媽道再見 當時的我年紀還小,對報社沒有太多印象,只覺得報社離我們金城的家很遠,騎機車要好一會兒才能到。 爸爸上夜班,不管颳大風下大雨都一樣要準時整裝出發,金門的冬天寒風刺骨,爸爸有時會穿上附著毛皮滾邊的連帽大衣,和熊一般模樣,出門前總不忘和媽媽擁抱一下道再見,年幼矮小的我就跑去夾在他們中間;到爸爸下班時通常已經夜深,我像小狗一樣識聽爸爸的車聲,有時熱情趕上開門迎接,有時故意躲貓貓等著讓他找我。 白天的時候,爸爸常常伏案寫稿,也要外出跑新聞,記得有一次爸爸在寫稿時我去吵他,他溫柔的對我說寫多少字能賺得一塊錢,我一面想原來寫字可以賺錢,一面想爸爸好辛苦,要寫那麼多字才讓我們有錢花用。 一扇眺望島內的落地窗 過去在黨禁、報禁的年代,是年輕後輩難以想像的媒體生態,金門不能收聽廣播,臺灣報紙要等飛機到了才來,基本上形同晚報性質,也鮮少出現有關金門的報導,電視新聞也是,皆以臺灣社會為主流。作為地方報紙,金門日報即是金門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政令宣導、地方要聞、婚喪喜慶、藝文發表,是一扇眺望島內的落地窗。從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在媽媽身邊隨她看報,從標題上認得許多字;國小階段,老師非常鼓勵我們寫作投稿,金門日報的小學生園地刻印著無數學童的萌芽創作,至今依然蓬勃,那是一種氛圍、一個苗圃,一日的刊登,長久的扎根。 我從高中離開家鄉,至今已數十年未曾再長住金門,在金門長大的我,心底鋪著對故鄉的戀慕,童年記憶裡有好多幸福畫面;時過境遷,但深刻的滋味猶然令人沉醉,回到當時的城鎮、街道,如昔的景物喚起心中懷想,那些面目全非認不出來的,則帶來無限惆悵。金門日報的牌樓還在那兒,我的父親走過多少次的足跡也在我心裡,那個時代的報人風骨燃著父親對新聞工作的熱情,這個時代的金門日報也將以美麗姿采繼續邁步,開展新的未來。 附記:上個世紀的我從小在金門長大,有一位在金門日報社擔任編輯主任與記者的好父親。這個世紀的我已年歲漸長,住在臺北,從事教育研究工作。文章裡寫的大約是民國七十年代的舊事,藉此映照出金門日報在父親與我的凡常生活中,留下的暖暖光影。 (顏靜筠,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教育學系博士,已故金門日報編輯主任、代總編顏伯忠先生的小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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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門日報60週年】父親的金門文學之路父親是正氣中華報副刊主編 總想盡力拼湊出,關於父親完整的金門記憶。不止為父親,也為一代人,一個時空,一段真切的歷史。 創辦《曙光文藝》並擔任中國詩歌藝術學會理事的作家楊正雄,在金門時因投稿而結識時任正氣中華報副刊主編的父親,並在回台後繼續保持一段時間聯繫,近幾年,我有幸以女兒身份為橋樑,再次聯繫上這位前輩作家,讓父親在金門的身影和對文學的追尋,得以透過當年兩人的文學之路和戰地情誼,而更加清晰,歷歷在目。 楊正雄回憶,他在823砲戰之後隔年的民國48年,前往金門服役於空軍高砲部隊,因投稿正氣副刊而結識父親蘭鴻鈞,當時為副刊主編的父親,很鼓勵他寫作,但後來楊正雄被調至金防部作戰中心,那一年的九月三日砲火還非常猛烈,戰情持續緊繃,位於山洞之中的作戰中心被管制,便無法再和父親聯絡。 楊正雄還記得,當時《正氣中華報》的舊址,位於金城的中興路上,是一棟兩層樓房,父親和同僚就住在樓上。他幾次和父親約在報社一樓的交誼廳碰面,交稿時,父親告訴他,「因為報社沒有稿費,我請你吃飯」。兩人便聯袂到光前路「鍋貼大王」吃鍋貼(現在沒有了,光前路也接中興路),再轉至中興路的集成餐廳喝高粱酒,把酒話文論藝。 楊正雄回憶,吃鍋貼的地方,應該是中興路或民生路兩條路交叉處,因時間隔得太久,記憶可能有些模糊,只記得父親招待他去食堂、吃鍋貼和高粱酒。但一直記得父親對文學、對人都熱情,也非常感念父親當時鼓勵他寫作。 環繞著戰地文學記憶 50年前後,父親和楊正雄兩人相繼回台,父親再進政戰學校高階進修,還和楊正雄兩人在台北火車站兩度不期而遇。後來,父親至中華日報南社續任編輯,楊正雄則創辦了《曙光文藝》,除了邀請父親擔任編輯委員,並轉向父親邀稿,回應了當年的文學情誼。 民國50年間,父親蘭鴻鈞便以天鴻、蘭君等筆名,陸續為《曙光文藝》發表《地之戀》、《金門雷虎》、《盲動》、《我也談青年典型》等文章。其中《金門雷虎》和《地之戀》都環繞著金門記憶,《地之戀》更以小說形式,藉一對祖孫對金門與臺灣土地的想望與對話,表露了對身處土地深深的情感。 幼年,我就知道父親在金門有舊識朋友。 某一年,我和母親在家,收到郵差先生騎著單車送來,一把金門廢棄砲彈製成的菜刀。鋼製菜刀,發出亮閃閃的白光。 又一年,我和母親聯手從郵差手中,接獲一條碩大的醃製黃魚,黃魚用泛出油漬的黃褐色油紙包裹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野生黃魚。 我知道,台灣沿海很少見到黃魚,台南菜市場魚攤上,不是虱目魚、鯽仔魚,便是白帶魚,或幾尾活蹦亂跳的土虱。 父親總愛吃花生糖、貢糖,常說蚵仔麵線,要蚵仔新鮮大顆,且不勾芡才好吃;想奢侈豪華時,帶上一家人上街吃碗牛肉麵。那時,我還不知道金門牛肉麵的風味有多醇厚。 我總在父親身上,看到了金門海風留下的幾抹黃沙,嗅到了金門記憶的種種餘味。 幼年,我也對家中客廳牆上掛著的一幅字,和對牆上,一隻奇特的節肢動物甲殼標本,感到十分好奇。書法知道是出自于右任大家筆墨,也是正氣中華報刊頭的題字藝術家;而那隻看著彷彿戴著頭盔、有隻長長尾巴,原以為可能是龍蝦,但又覺得不像的奇特甲殼生物,在記憶中幾番泅來,和資料照片比照,並和兄姐幾次討論後,終於恍然大悟:那是金門鱟,是分布在太平洋西岸,沿瀨戶內海、浙江、福建、金門、臺灣直至蘇門答臘,存在千年歷史,被稱為海洋活化石的金門三棘鱟。那是,跟著父親從金門返回臺灣,追尋父親金門記憶的最後一塊拼圖了。 原來,父親早已把那段戰地歲月的記憶,和對金門、對身處土地的感情,都掛在家裡牆上了。一如我所知細膩的父親。 這日,寫著文章,想著父親,想著金門、台灣和周遭島嶼的故事;想著一代人、一段歷史;土地間的幾段漂流和幾番捍衛,關於父親金門記憶的最後一張拼圖,也是父親的金門文學之路終於完成,心裡難免添上幾許震動。 這夜,新月如勾,繁星在閃爍。想我,也和父親一樣,一起沉浸在文學之海,和料羅灣的一彎月色之中。(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