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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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故鄉途經一幢島嶼咖啡館
匿名為一個人的場址或一個人的精神放逐 我擅自以詩和心跳節奏讀出自己的風景 其中隱藏庸俗生活下的自我沉澱之後 其中必然有我挑剔而獨立的曠原版圖 其中周遭環境和精神允諾應符合適當的對位 我確幸在一方島嶼的叢林邂逅一齣故事 這源自於美感和孤獨的嚮往和任性 一幢似乎被遺忘在座標安隱的咖啡館 陽光和蟲鳴和花草林木呵護的空間構築 室內極簡俐落的桌次鋪陳著樹影浮雕 偶有藤葉羽衣搖擺獨步流霜的旋舞 風笛裸音覓得季節滿室的臨觴 沉靜之間有吳爾芙「自己的房間」意境 幾張牆垣畫作深度探尋原鄉實況 彷彿最深沉的一抹沉定和嗔喜自在 對照我每次返鄉的行腳湮遠而懸宕無聲 如此這方寸國家公園內的山林淨土 召喚迴旋在田野和綠意盎然的綻放吸吮 晚風與流水以及繆思溫靜婉約的共舞 這是孤獨者養育的人間角落 我醉心喜樂於寂靜無我的萃取 像旅人烘焙一則則的暮晚情節 不加慾望不加奶精的卡布奇諾 我沿著杯緣鋪展一箋李子恆的旁註 聽樂曲厚重嗓音漫流的怯怯鄉愁 那位侍者女孩試著揣摩我的心境 像唯一讀者讀著一行詩裡的攪拌 我彷彿聽到來自頻繁靈性的璀璨心湧 那是故鄉情境秘徑最美的行旅夢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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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番薯,你當這個村丁一個月可以拿多少錢?」一天在三姆家時,三姆忽然這麼問薯。 「不一定,大概都是七、八十塊。」 「有七、八十塊也不錯啊,那為什麼說不一定呢?」三姆奇怪的問。 「每個月月底到了,我要到每一家每一戶去收村丁費,每戶五角,有的人家身邊沒有錢,會告訴我說過幾天再給我,有的人家明明有錢,卻不肯給,騙我說現在沒錢,所以有些人家常常就這樣收不到村丁費了。」 「照你這麼說,那一定有人會時常刁難你囉!」 「是啊,刁難的也就常常是那幾家,所以後來我乾脆就不找這幾個人收村丁費了。」 三姆聽在耳中,心裡有太多的不忍。我這姪子忠厚老實,就跟他爸媽一樣,平時工作勤快,也不會偷懶,為了每個月五角的村丁費還要讓人刁難,唉,都因為他父親太早過世才會這樣!心中這麼想,就會連帶想起他丈夫榮福,我那早逝的丈夫,為什麼兄弟幾個都是這早逝的命?為什麼? 「番薯,你今年多大?幾歲了?」淑女想起了什麼的問姪子。 「三姆,我肖豬,今年剛好十九歲。」 「十九歲。」三姆說:「十九歲可以下鹽田工作了,雖然那工作比較重,風吹太陽曬的很辛苦,但是只要我們肯賣力氣,不偷懶,靠勞力工作,就不必像這樣看別人的臉色,也有較好的收入,你說是嗎?」 「是啊三姆,我也曾向我娘提過,」番薯說:「可是我娘就是說我年紀還小,做不來那麼粗重的工作,我就不好再說了。」 「番薯啊,如果你很想到鹽場去,那我就去勸勸你娘,或許他聽得進我的勸,不過你要先作好決定我才好說。」 「可是鹽場那邊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尤其像我這種年齡的人,他們讓不讓我進去還不知道呢。」 「這個不急,如果你想去鹽場,就先要得到你娘同意,你娘同意了,再找人去向鹽場說,要一步一步來走。你說是不是?」 「是的三姆,還是您設想周到,那就請三姆您先跟我娘說說看好了。」 三姆的勸說果然得到小嬸的同意,起先她就是耽心番薯的年紀還輕,做不了鹽田裡面那種粗重的工作,每天早上就得下鹽坵,下午從坵底擔鹽上到鹽倉來,一擔一兩百斤,還是上坡路,對一個才滿十九歲的孩子來說確實太重了,她心疼孩子,怕孩子受不了。」 媽媽既然已經答應了,接下來該是找誰向鹽場那邊去說了。找三姆嗎?如果有熟識的人她恐怕早就說去了,其他還有誰呢?番薯每天都為了這件事在煩惱,連村公所的劉指導員都看出來了,有一天劉指導員問他:「小番薯!」劉指導員習慣這樣稱呼他:「你最近怎麼老是打不起精神,有什麼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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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巷芳草
突然,眼前駛過一輛客運車,那無疑是我要搭乘的,可是任我拉長嗓子呼叫追趕,還是沒停下來。就這樣子我錯過了難以等待的一班,下班車子駛來之前,寒風也許將吹得更尖銳。 「林先生。」 驀地,我聽到身後有人叫我。回頭一看,不正是剛剛令我想得出神,錯過了車班的江小姐嗎? 「喔,江小姐,是妳。」 「嗯,是我。剛剛你沒搭上車子嗎?」 「是啊,車子來得太突然了,害得我沒搭上。妳呢?上那兒去?」 「我到醫院看我媽。」 「令堂的病是……」 「我媽是精神病患。」 「喔……」我詫然瞠目,好久說不出話來。 「林先生是不是感到很驚訝呢?」 我實在是很驚訝,我壓根兒沒想到江小姐的母親是個精神病患。我敏感地想到一張瘋癲婦人的臉孔,當然,並不是每一個精神病患都是瘋子,但可能是個瘋子,尤其是需要住院的。 「令堂在醫院裡很久了嗎?」我忍不住問。 「一年了。」江小姐用一種冷漠的口氣回答。 「哦。」 「大部份的時刻她神志錯亂,連我都不認得。有時候她的神志稍為清楚,似乎認出我是她的女兒,可是討厭我,避開我,甚至情緒衝動而緊張,把我當成敵人一樣地要傷害我。」 我聽得更是楞住了,想到討債的事情,我實在不敢想像,一個神經患者能夠為這件事情講些什麼。我不禁對江小姐「父債子還」的還債誠意又起了疑心,也許她向我表明的那些還債的話,只是一些美麗的謊言罷了。 江小姐一定是從我發楞不語的表情中看出我的心事,她很乾脆地問: 「林先生可是不太相信我的話?」 被她一語道破,不覺臉上一熱,期期艾艾地推說: 「怎……怎麼會不相信呢?只是沒想到令堂會病得這個樣子。」 「這樣好啦,要是林先生現在有空,我們一道上醫院看看我母親,要是恰好她神志清楚些,我們就立刻把欠你們錢的事問一問。」 事情變化得似乎有些令我束手無策。我考慮了一下,終於決定和江小姐一起到醫院看看她母親,我要了解真相。 又過了很長的時間才等到車子,一定是這裡偏僻,車班不多。上了車,乘客寥寥無幾,我和江小姐坐在靠角落的地方。車內燈光昏黃,我從側面看了看江小姐,她臉上的表情凝重,一語不發地望著車外。 也許江小姐有許多心事困擾著她,也許江小姐故意不跟我談話,因此她的眼神一直沒有從車外收回來。不管如何,我一路上也都沒有主動找她搭訕。車子路過萬華,又曲曲折折繞了幾個彎,江小姐才告訴我已經到了。 下車沒走多遠,就看到醫院了,一位護士小姐帶領我們到江小姐母親的病房。那是一間小小的病房,我們進去的時候,江小姐的母親背對著我們,正倚在靠馬路那一邊的窗子站著。對我們的進來,她似乎毫無察覺,身子一動也沒動。她散亂的頭髮和憔悴的背影,使她像個很蒼老的婦人。 我聽到江小姐在嘆氣,那一聲嘆氣可以聽得出包含了無限的辛酸。 「媽,我來看您啊!」江小姐說。 那婦人家好像沒聽到江小姐的叫聲,江小姐把話又重複提高聲音說了一遍,她才慢慢地轉過頭。 那婦人臉上是一片茫茫然的表清,好像面對的是陌生的人物,陌生的世界。她一小步一小步向我們走過來,可是遲疑一下後,她又退回到窗門的地方。那裏也許是唯一能夠讓她感到快樂或者平靜的地方。 江小姐跟過去,拉住她母親的手,像一位小女孩渴望著慈母給她一些關懷,但是做母親的卻一直沒有理會她。那本來應該是一幅動人的母女親情圖,但落入我眼裏的則是,一個任女兒千呼萬喚也引不起母親一聲回應的悲涼情景。 江小姐搖搖頭,退出了病房。我跟在她後面,感染了一份哀傷。 走出病房後,她立刻對我說: 「林先生,很對不起,今晚我的母親神志很不清楚。不過,您如果能拿出借據來,我會設法將錢還給你們的。」 「噢……」我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了,心裏覺得自己有點「乘人之危」,很是不安。 「改天您先拿借據來給我看看,雖然一時我沒辦法將全部借款還給你們,但我會慢慢還的。」 「我……我很替妳的處境難過。」 「謝謝您,我有一份還可以維持家計的職業。」 「我想,我回去跟我父親商量商量……」 「這倒不必了,父債子還,理所當然。林先生,再見,我該回去了,我的兩個弟弟大概已回到家裏等我了,太晚回去他們會著急。」 「妳有兩個弟弟?」 「嗯,他們晚上在一家餐館工作,幫忙賺點錢。」 「噢……」我楞了一陣,愈來愈感動了。 「再見!」 「這麼晚了,我送妳回去好嗎?」我突然靈機一動,想再去一趟那幢巷子裏的陋屋,順便打聽江小姐的職業。 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兩個國中生模樣的男孩子走了過來,對著江小姐叫姊姊。 「你們怎麼也來了?」 「今天餐廳早些打烊,我們就順便來看看媽。」 「林先生,」江小姐對著我說:「您請先走吧,現在有兩個弟弟來跟我作伴了。」 我腦子裏瞬間一片雜亂的思緒,想了一下子,我毅然地向他們姊弟三人告辭了。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車子裏,一直想著江小姐家的事。我決定寫一封信回去給爸爸,告訴他在臺北根本不可能找到欠他債的江漢中先生。同時,我決定不再和江小姐見面,雖然江小姐有付說起話來很動聽的嗓子,而且從她那裏我可以拿到一筆將近十萬塊錢的款數。 就這樣,我見到江小姐就這麼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對自己的做法,覺得很安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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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大戲院
不知為什麼,我的童年美好的記憶,總伴著濃烈的尿騷味與鬼魅惶恐。這一切都需回溯到家鄉的那間老舊戲院─金城大戲院,雖然它已改建成金門第一大樓,不復當年模樣。那段已不存在的幽微時光,充滿著黑闃高聳的空間與從後投射的強烈光束。在那不知禁煙為何物的年代,在密閉不見天日的戲院裡,人們總是盡情拚命吐納著。還記得兄長們表演的這一套功夫,大嘴的吸一口煙,慢慢有序地吐出火車過山洞般的情境,一個煙圈包著另一煙圈。抽煙這檔事在那時可是一種高級的享受,沒人會抗議二手煙的危害。只見滿屋子的煙霧,讓這道碳精棒電影放映機之白光更為燦爛,光粒子隨著滿屋的煙塵騰雲駕霧般翻滾著,煞是好看。 同樣的這陣陣尿騷味更是一個大災難,到現在還不時會在夢中驚醒。在那貧窮的五十年代,戲院撕票處的門框上都會畫著一條紅線,只要身高不超過這條紅線的小孩均免費入場,常見大人們後面背一個,雙手牽二個,全家一起看電影(多謝父母,讓我們在戲院裡得到啟蒙)。當時戲院裡總是鬧烘烘,四、五歲大的小孩子看沒幾分鐘就坐不住開始玩起捉迷藏,三、四歲者則間歇性哭鬧,台上台下鬧成一團。入戲的父母懶得帶小孩子上廁所,全部於座位旁解決,只見散場時一道道水漬,穿越一列列座椅,好不壯觀!在保密防諜為要的時代氛圍裡,心防重於身防,也沒聽說有人抱怨過這刺鼻的騷味。 人們對電影的時間感是一種訓練與學習,從小我們經由無數的觀影訓練,而終於可以控制我們的生理時鐘,儲備120分鐘以內的忍耐力。幼時對於戲院的廁所總存有一份恐懼,時有聽聞的鬼故事,好像沒有一家戲院不鬧鬼,而且發生在廁所裡,還有許許多多的鬼片加強我們的想像。看電影時想上廁所是一種焦慮,想去上,又不想與不敢去,心理與生理時時交戰著。戲正精彩,只有你須暫時離開這有溫情、人氣的空間,獨自到一個充滿許多未知的小小昏暗空間裡,一間一間被門鎖住的便所,藏著一份一份的沒名的恐懼,會不會在當我如廁時,有東西從背後偷襲我、從坑內伸出魔爪,置我於死地?若忍著不上,更不好受,那有心情再繼續看電影。 由此可證,公廁的進化定是從戲院開始,而我們的恐懼亦來自小時候的觀影經驗。記得小時候看的一部香港武俠片,中途因尿急而先離位,回來就接不上劇情了。那時代的劇情,總是報仇外還是報仇,好像沒別的戲碼了,而女俠通常先女扮男裝以便行走江湖,其間必會遇到英武的仗義之士,而男女之情的發展,總是於男主角發現女主角的娘兒身開始,令人不解的是,為何本是武藝高強的女俠,只要女性身分曝光後,武功馬上盡失,怪哉!是不是因我一時的不在,而世事難料啊?還記得一部台語片:片名叫『鳳梨頭西瓜尾』,上個廁所後,劇中人不知為何就大打出手。 人生有許多空白與意外,就像觀影中的這些中斷,讓我們存有一些和他人不同的斷裂與組合,同樣一部電影因不同的放映環境,而有差距極大的記憶,十二歲以前的電影經驗,我想記得的味道定比影像多很多,那些電影的奇幻光束均已不存在,唯有煙味、尿味、霉味、碳精味、花生味,還有常常因斷片時阿兵哥狂嘯的口哨聲,依稀記得! (作者請示身分證字號、住址、帳號,以便匯寄稿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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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百里者半九十
「行百里半九十」,這句話最早是見於戰國策卷三的「湊策一」內詩云:行百里半九十,此言末路之難。」鮑彪校注云:「逸詩言行九十里適早為五十里耳。」它正確的意思是說:「走百里路的人,走了九十里,只可以認為才走了全程的一半。要知道那後的十里雖短,卻難於那前面的九十里呢!所以,我們人在一生做事一定要慎終。」 「行百里者半九十」,只是省略了一個「於」字罷了。這句話我們用文法來分析,本來是一句意謂句:「行百里者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五十里。」但在文言文裡可以不用「以為」把「為」下的謂語「半」字倒裝上去,再加上一個關係詞「於」字,而成為:「行百里者半九十」。這個「半」字也就因之作動詞來使用了,這就是「意動用法」。至於「九十」上的「行」字,和它底下的「里」字固可省略,就是「半」字上的「全程之」三字也不必說出。如果再省去,「於」字,那就成了「行百里者半九十了」。 唐朝的「穎達尚書正義」,拿這句逸詩來解釋「周書旅獒篇」的「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說:「古語云:行百里者半九十,言末路之艱難也。」孔疏引「行百里者半九十」來作「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例證,也還是,行百里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五十里的意思,所以說:「言末路之艱難也。」 在宋朝有「黃庭倣傲」陸機的「連珠體」內,做了五首「岩下放言」。其中一首「贈元發弟」說:「功虧一簣,未成丘山。鑿井九階,不次水澤。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汽濟濡其尾。故曰:時乎時不再來,終終始始,是謂君子。」 在「山谷外集詩注卷十」裡,就個人能找到的題材裡,這肯定要算是最早的一個省去「於」字的例子。所以要省略「於」字,完全是為了「七字句」的主要緣故。這首詩裡只「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汽濟濡其尾。」兩句是七字句,又怎能不省略掉這個「於」字呢!但山谷用這句話,他的意思還是和逸詩的原意是相吻合的!「山谷外集詩注」裡不就引用著「戰國策詩云行百里半九十,此言末路之難」嗎? 可是近來卻有人因省去了這個「於」字,就誤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走百里路的人多半只走了九十公里就停止了。」這個解釋似乎是太勉強了。個人找出戰國策和孔疏研引,也都有「於」字,原意本很明顯,就是「行百里者以行九十里為全程之半」,來清楚說明末路之難。 平日,我們做事一定要慎始慎終。這個「半」字,只是「一半」的意思,作「多半」來解釋,只是因為省去了個「於」字,而誤會原意,而強作如是解罷了。 無論從戰國策、孔疏,甚至是山谷的詩句已省去了「於」字的。我們肯定都找不出作「多半」的解釋的跡象。 這句話已成為一般人日常習用的成語,竟因省略了一個「於」字,就生出了錯誤─似是而非的解釋。 所以,我們對於古代的成語,又怎能不去找出它的原始出處,就望文生義的強作解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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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會的阿嫂。」阿兵哥回答她:「你修補過的衣服好穿又好看,我們都很滿意。」 淑女聽了心裡很安慰,她同時也在盤算著一件事,既然這些兵搬出去了,那我也要搬回下厝老房子去了。 就在淑女搬回下厝老房子後不久,新成立的「西園村辦公處」也成立了,而且因為這個新成立的西園村除了西園之外,還包括了鄰近的後珩、浯坑和田墩三個小村莊,所以辦公處就設在淑女家左邊隔壁那間一落兩櫸頭沒人住的空房子,原本的家只有右邊和前面有鄰居,左、後兩側都是園地和空屋,現在有了村辦公處,就多了幾個人可以作伴,住起來也舒適多了。 新成立的辦公處設有一位村長,是本村的長老人物,淑女之前跟他並不熟識,另一位指導員姓劉,是軍方派來的,還有一位村幹事,也是本村讀過幾年村塾的年輕人,除此之外還有一位村丁,這位村丁不是別人,正是二伯的長孫、標治的大兒子,稱呼淑女三姆的,乳名叫做「番薯」,他每天一大早就要到辦公處來,先是到設在村後洋樓砲兵連部的廚房去,把指導員的早餐拿回村公所以後,再將村公所內外清掃乾淨,然後回家去吃早飯,午餐和晚餐前,同樣要把前一餐吃過洗過的餐具送到連部廚房去,再將這一餐飯提回村公所給指導員吃,再自己回家吃飯。 除了這些指導員私人的工作之外,副村長或村幹事如果有事要通知全村人知道則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通知各伍的伍長,再由伍長俟家俟戶通知該伍的每一家戶,另一種方式是敲著鑼巡迴全村,邊敲鑼邊喊,讓每一家都聽得到,這些工作也是由村丁負責去做。 當村丁除了那三餐是固定工作外,其他時間有時連休息時間也沒有,有時則閒著沒事,沒事時也不能隨便離開,要在村公所附近臨時有事可以找到人的地方,所以只要沒事,番薯就會到三姆家裡看三姆幫阿兵哥修補衣服,番薯的乖巧本來就很得三姆的緣,現在當了村丁以後更常在三姆家進出,更讓三姆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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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接著可以清楚的聽見「…嘶…」的聲音,有的是「沙沙……沙」的聲響,接著就是「碰」的爆炸聲,那聲音愈來愈清楚了,以前只有在日本飛機飛到蓮河附近去丟炸彈的時候聽過這聲音。這時才聽到外面傳來阿兵哥叫著「大陸打砲過來了,大家趕快躲起來,不要出來,會被打到很危險。」 是大陸那邊打過來的,淑女心裡想,如果是大陸打過來,那大嫂帶著兩女兒下海去了,在海上採蚵什麼隱蔽的都沒有,那不是很危險嗎?嗯,唯一可以躲避的就是礁石,只能躲在礁石背面了,要不然又能怎樣? 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一陣一陣「碰…碰…碰…」的聲音,那聲音比剛剛聽到的還大,聽那聲音好像從後壁山傳出來的。過一會兒又有一陣,這次聽得更清楚,是「碰…碰…碰…碰…」連續四聲,就在兩個孩子伸出脖子探頭出來想看看究竟時,又來了一陣爆炸聲,接著有幾顆石子打在前面那間房子的屋頂上,在瓦上打破了幾個小洞。看到這情形,淑女連忙帶著孩子躲進房間裡去。 太陽尚未下山之前,大嫂帶著兩個女兒回家了,聽他們說起在蚵田裡看到兩邊火砲打過來打過去的情形,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可怕的樣子,那二女兒比較會說話:「起先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只聽到從蓮河和大嶝島那邊有『碰…碰』幾聲,接著聽到聲音『嘶……嘶……』的聲響,從頭頂上飛過去,在我們這邊發出『碰…碰』的聲響,過了一會兒換我們這邊打過去了,也是一樣『嘶……嘶』響,在蓮河和大嶝那邊爆炸時,還可以看到一陣一陣白色的煙冒出來,很好玩。」 「砲彈沒有落在海面上嗎?」秀玉迫不及待的問。 「沒有啊!」大女兒接著說:「岸上的阿兵哥一直打鐘,叫我們快回來,說共匪打砲過來了,很危險快上來,但是海面上就是沒看到有彈砲掉下來或爆炸的地方。」 吃晚飯的時候,世炳走了進來,向大家報告兩項有關今天下午最新的消息,他說:「隔壁後珩有一戶人家的屋頂被砲打了一個洞,洞並不大而且是在屋子後簷邊上,屋子的主人當時正在家裡,只聽到屋瓦掉下的聲音,跑到屋外去看,才知道自己的家落了砲彈。」 另外還有一項消息說:「鹽田裡也落了兩發砲彈,那兩顆砲彈只在鹽田地面上挖了兩個圓圓的洞,每個洞挖了大概有一尺深,四尺寬那麼大,當時鹽工們都在鹽田裡面工作,幸好沒有人被打到,不過有人看到砲彈爆炸開來的碎片飛開掉在鹽田裡鹵水的聲音,還不時的發出『磁,磁』的聲響,看樣子還會燙。」 過後聽村子裡在鹽場工作的人說,那天先是大陸打過來,後來我們也打過去,那天打來打去的,就叫做「九三砲戰」。就好像那年楊清吉被抓去開船來打古寧頭,後來就把那次叫做「古寧頭大戰」。 說來也奇怪,自從那天九三砲戰過後,很多原來住在百姓家裡的阿兵哥,都一批一批紛紛的搬走,搬到山上野地上去住了,原來這陣子他們不停的工作,就是忙著在山上築軍營、建碉堡,為搬家作準備。 看到這些兵一批一批搬走,淑女問:「你們以後還會修補衣服嗎?如果需要修補衣服,還要送到家裡來請我幫你們做好不好!」(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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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生命無價
讓我們先來追根究柢,生命到底是怎麼來的呢?不管是人類、動物、禽鳥,甚至於小昆蟲,可以簡單地說,任何一具生命,應該都是父母之遺;只是人類,與其他的生物,有很多很大的不同,那是因為人類在先天上賦有「血性」與「智慧」,所以我們可以概括地說,人類啊人類,你乃高高在上的萬物之靈,萬物之主宰也。 一個人一出生,他(她)就很自然地佔有了一定「限度」的「時間」與「空間」,隨著生命的「壯大」與「變化」,所佔有的範圍,也將隨之延伸而擴大。 那麼,勢必有人要追問,同樣的生命,為什麼又有那麼多「造就」上的不同呢?想要肯定地說出這個大道理,原因雖然很複雜,但是,我們可以以「生命」的「生活環境」來試述他(她)的真正道理吧。 基本上,一個人的「生活背景」,有一種「註定」的「落差」;同樣地是人,但是,有人出生在「富豪」之家,有人卻生在「貧窮」之戶;這就是先天性的區別;因為,這最直接的關係,「生活內涵」,與其所受的「教育」就有天壤之別;「造就」是怎麼來的呢?這就牽涉到一個人「奮鬥」層次的高下了;所幸,我們中國人,老祖宗保留下一個很好的傳統觀念;英雄不怕出身低,「勤能補拙」,「儉能養廉」,只要懂得這個大道理,至少可以把「貧富」的「落差」,與高下的「距離」拉回到原點上。 現在且讓我們再來試述「生命」與「生活」的另一層關係吧;只要是人類的「生命」,他(她)就一定離不開日常的「生活」;「生命價值」之所以有高下,「生活」確實是他(她)的唯一「主角」;諸如:思想、言行,倫理、道德、飲食習慣,運動,與身心靈管制等等,缺一不可;做人的基本道理,一定要「親善」、「遠惡」,「善事可以為所欲為」,而「惡事」則應「避而遠之」;因為這樣,一個複雜的大千社會,才可以「積小善」為「大善」,而頻繁的人世間,也才可以「化暗為明」,「化干戈為玉帛」。 一個人的有限「生命」,倘若能循著「善」與「美」的軌跡前進,那一定是「無堅不摧」的;尤其是在思想、言行,與品德上,都能保持「絕對純正」,樣樣精通哲理,達到十全十美的境地,而生命的「美麗光環」,一旦又能發皇昇華到極致,那麼,這個生命,在無形中,就是高高在上,非金錢所能買得到的無價之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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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苗集》給作家的一封信
親愛的艾瑞·卡爾,感謝您的書本陪伴著我成長。您出生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德國,大戰後雖然生活困苦,您用明亮生動的畫風,繪畫出膾炙人口、老少咸宜的文學鉅作。當我還在牙牙學語的時候,媽媽就把我抱在懷裡,一遍又一遍溫柔的唸給我聽,那時的我是如此的稚幼,但是媽媽的朗讀聲伴隨著書中的押韻,伴我進入夢鄉,您的書真稱的上是我與哥哥的最佳睡前良伴。 我記得您有寫過「從頭到腳」(From Head to Toe)、「北極熊您聽到什麼?」(Polar Bear, Polar Bear, What Do You Hear?)、「非常寂寞的螢火蟲」(The Very Lonely Firefly)、「暴躁的小瓢蟲」(The Grouchy Ladybug)、「笨手笨腳的放屁蟲」(The Very Clumsy Click Beetle)。我很佩服您總是運用簡單的筆觸,配上大膽的色彩,表達出小孩眼中色彩繽紛的世界。 其中我最喜歡的一本書是「好餓好餓的毛毛蟲」(The Very Hungry Caterpillar)。書一開始是很多很多的色塊,均勻的穿插在同樣大小的洞,原來那就是毛毛蟲所吃過的痕跡。在本書中您說到:「在月光中,有一顆蛋被產在樹葉上。在星期天早上,溫暖的太陽出來了,一隻飢餓的小毛毛蟲孵化了,他開始尋找一些食物來吃:他吃了一顆紅色的大蘋果,兩顆綠色的大梨子,三顆藍色的大李子,四顆紅色的大草莓,五顆金黃色的大橘子。但是,他還是很餓,接著他又吃了有櫻桃的巧克力蛋糕、冰涼的冰淇淋甜筒、爽口的醃黃瓜、香濃的起士、可口的火腿、甜蜜的棒棒糖、剛出爐的櫻桃派、美味的香腸、香噴噴的杯子蛋糕,最後再來一片多汁的西瓜。」 故事的結局激發起我們最大的好奇心,因為我們都想知道,這隻毛毛蟲到底吃飽了沒?答案是在吃完這麼多的食物以後,這隻毛毛蟲變成了又大又胖的毛毛蟲,他從蛹中蛻化成為一隻五顏六色展翅高飛的蝴蝶。您用簡單的文字傳達動物的成長、顏色的種類、各式各樣的食物、一到五。我很驚訝毛毛蟲真的可以吃下這麼多東西嗎?當我看完這本書的時候,我的肚子又咕嚕咕嚕的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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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巷芳草
第一次見到江小姐是在她家裏。那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夕陽的餘暉闌珊地落在破陋的屋簷和門檻上。我對了一下門牌號碼,雖然字跡斑駁模糊,但是還可以看得出是三十九號。我喘了一口氣,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找到了足足花掉一個下午才找到的房子。 這間房子位在快到巷子盡頭的地方。從屋前望出巷口,狹隘的巷子裏靜靜的,偶爾聽到一兩聲人家屋子裏做晚飯的鍋鏟碰擊聲,更襯托出空巷裏獨特的一股闐寂。 房門是虛掩的,露出一道縫隙。我敲了兩聲門,蛀了的門板發出像即將破裂一樣,鬆垮垮的悶響。 過了一會,木扉呀然而開,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出現在門內黝黑的屋影下。 「收電費嗎?」她問。 我先是楞了一下,繼而瞥了一下身上的打扮,倒真有點兒像電力公司的收費人員,不覺啞然失笑。 「請問這裏是江府嗎?」 「是啊!」 「喔,我是來找江漢中先生的。」 她睜大眼睛打量我一番,滿臉狐疑: 「你有什麼事嗎?」 「是的,有一點事。」 「先父已經過世了。」 「什麼?」 「先父已經過世兩年了。」 江漢中先生已經作古?這件事雖然發生得有些蹊蹺,可是人都避諱言死,尤其是做子女的,總不會在生人面前詛咒自己父親吧? 大約在五年前,我還見過江漢中先生。那時他因為生意的關係,和我父親過從甚密,三兩天就會到我家一趟。那時他才四十歲光景的人,臉色紅潤,聲若宏鐘,身體十分硬朗,絕對不會是短壽之相。 「你找先父有什麼事嗎?」江小姐看我楞楞地站著,似乎有些不耐煩,但是,她還是很客氣地低聲問我。 「我是有一點事,可是……」 遇到這樣的事,不知道叫我怎麼開口好。如果我直截了當地跟她說明,我是來跟她父親討債的,說不定她會把我當騙子,說不定她把門「砰!」的一聲關上,叫我吃閉門羹,那可就尷尬了。 「對不起,我有急事…」她說。 一聽她下逐客令,我趕緊說: 「那我可不可以找令堂談一下。」 「我母親不在家,有什麼事你就跟我說吧!」 「嗯……」 她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臉上,我還在猶豫不決,她已經開口邀請我到屋子裏面坐,想必是沾了我一臉忠厚的好處,博得她的信任。我心裏有些興奮。 三個榻榻米大的小客廳,擺著一張茶几和四張破舊得變了色的藤椅,再加上一些小家具,所剩下的空間就很少了。把頭一抬,我看到牆壁上江漢中先生的遺照,鑲在一個木框裏,我實在沒有理由不相信他已經作古的事了。 向江先生討債,是父親交代我做的。四、五年前,江先生經商失敗,人也從南部失蹤了。他帶著一家人搬到別的地方住,當然是為了逃避債務。父親四處探查,都沒有找到。十萬、八萬不是個小數目,父親自然不甘無緣無故的損失掉,因此幾年來並沒有放棄追查的工作。最近父親從一位朋友處得到他的下落,說是跑到台北來了。剛好我在臺北讀書,父親便來信指示我一份地址,要我查查,可是找到那地址,才知道他又搬家了。之後,我又暗中查訪了幾天,才在今天下午找到這裏來。 「先生,你有話不妨快說,我還有事要辦。」江小姐很明朗地說。 「江小姐,我姓林,令尊生前和我父親是朋友。」 「喔,是林先生。」 「我考慮了一下,還是覺得把話直說好些。」 「你說吧。」 「妳家以前在高雄,我想妳大概很清楚吧?」 「嗯,不錯。」 「那時令尊為了生意上的周轉,向我父親借了將近十萬塊錢,後來生意倒閉,妳們一家人就跑到臺北來,從此不再露面,那些錢便一直欠到現在。」 「我父親生前負債的事情,我略知一二,至於詳細的情形,只怕我母親也不甚明白。不過,父債子還,等我問問母親,如果確實欠了你們的錢,改天你來時,我們再慢慢研商償還的事宜。」 江小姐這番話說得曲曲折折,表面上好像很樂意還錢,其實只要忖度一下,就可發現話裏大有文章。她雖然表明,欠錢的事如果是確實的,便願意代父還債,可是她又說負債的事只怕她母親也不甚明白,這話就值得推敲了。連她母親都不甚明白,而她父親又已經去世,死無對證,也許這筆債就討不回來了。」 「江小姐,」我說:「以前令尊向我父親借錢的時候,曾經寫了借據,過幾天我父親會帶借據到臺北來給你們看的。」 「林先生,我剛剛說過,父債子還,只要確有其事,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債務還清。不過,你也不要急,總得讓我先問問我母親。」 「令堂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呢?」 屋子裏已經一片黑暗,江小姐站起來,把電燈打開。 「我母親在醫院。」 「什麼?」 「我母親因病住院,這幾天不會回來的。」 「喔……那,江小姐什麼時候可以給我一個比較肯定的答覆呢?」 「下次你來再說吧。令尊的大名是……?」 「家父叫林永全。」 「好吧!我問了母親就給你答覆。現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請你改天再來。」 既然主人已經下逐客令,那我只好告辭了。天已全黑,我沿著巷子走出去。路黑黑的,這條巷子不好走,高低不平還不打緊,偏偏窄小的巷路上還積了很多水,濺濕了我的兩條褲管。我想,這裏要是下了雨,那就更泥濘不堪了。 走出巷子,冷風一下子襲上身。我在路邊的招呼站等客運車,街頭的燈光慘白得沒有一些微暖意。 等車是一件難過的事,尤其是冬天的夜晚,一個人孤單單地站在招呼牌下。刺骨的寒風戲謔地打著褲管,打著衣袂,打著項部和臉頰,似乎所有的寒意都向我圍過來。 我突然想起江小姐和那間破陋的房子。房子的屋簷和門檻,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下,不但給人古老的感覺,更有一種殘破衰敗的淒涼。屋子裡的設備也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好像平常就很少有人住在裡面一樣。我想江小姐他們一家人的生活一定十分清苦,因為目前一般貧戶的家,都要比他們體面多了。 那間破陋的房子,給我很深刻的印象,下次不管隔多久的時間再去,甚至一年、二年,或者三、五年,我都可憑著房子破陋的門面一下子找到。倒是江小姐,不知因為當時光線不好,或者我全神貫注在討債的事情上,她的臉形和表情,似乎不曾在我的心底裡印上一點一滴的印象。 不過,她有一句話,我記得可是很清楚:「父債子還,只要確有其事,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把債務還清。」當初我認為她的話並不十分誠意,現在冷靜想了一下,她實在是很負責任的。我開始追索她說話的口氣,以一個女孩子來說,她說話算是爽快。她出語果斷堅決,毫不猶豫,好像她決定了的事誰也無法再改變。 追索片刻,我慢慢捕捉到她說話的聲音。我想起她邀我到屋子裡面坐時,她的語聲令我興奮過;她的嗓子是那種使人不知不覺想繼續聽下去的嗓子,想著想著,不覺出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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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好美﹗
這是我研究所暫歇,得以喘息的首次寒假,是我無需工作所過的第一個年,也是開始投稿以來第二次冬天。我把一切都放下,搬二十本書渡假去。 我在電子書裡讀到一本詩人蕭蕭編輯的授課學子演練的詩集,萌生追隨且如願進了蕭蕭老師的課堂。叫喊一輩子的「終身學習」口號,落實在自個兒身上,選盡學校開給的所有課程,淪入叫苦連天又貪得無厭的學習步調,學習的舟子明明載不動貪多臆饞,還是目瞬心婪地冶遊於茫茫學海。或是漂泊小舟初航,不諳水性,莫辨方向,竟自打起轉來,授課教授頻頻喊「卡」,教我把步調放慢,別把學習的胃口搞壞。 如此捉襟見肘,手忙腳亂的學期,竟也過了,睽違幾十年的綺麗校園生活令我癡醉,有同窗激辯的朗朗讀書聲,有書為伴的多少浮生半日閒,有風有雨的蠡澤湖畔,落羽松絮絮聒聒,飄灑異國豐美的莊園氛圍,我只願一勁兒癡迷耽溺,屢屢倚身樓臺遠眺,望那落羽松堅挺的枝柯墨韻,向東弋成長長的蔭影……。 去年十二月十八日,北風催狂,天候氤氳迷濛,微寒,但比起天寒地凍的北歐氣候,算是風和日麗的吧!校園裡充斥紅尾伯勞鳥的噪啼、大捲尾忽東忽西群移,這天,英國倫敦大學的亞非學院傅熊(Bernhard Fuehrer)教授來到課堂,如候鳥一般,分享他的漢學研究方法給我們。而我受的感動,是傅先生流利的中文發音,內容出入古今、學跨中西,他以卓越的漢學成就,為我起了模範性的鼓舞作用。除了西方臉孔,我幾乎要相信眼前的學人是道道地地的中國人。﹝註﹞ 算算期間,傅熊教授將於三月底攜嘉義籍夫人鄭美娟女士返回歐洲。又是冬候鳥北返的季節,一時之間,我竟遙想起西伯利亞湛藍銀亮的遼闊天空,那屬於紅尾伯勞鳥的世界;更幻想起阿爾卑斯山上,或有輕輕哼唱的台灣小調迴旋縈繞於山坳淵谷間!內心深處,情隨彼翼飛,憧憬著美好的假期到來! 於是,在欣賞過「十全老人」故宮展,趕赴「Monet印象‧經典」於歷史博物館,又訪趟埔里一帶的山山水水,便拎起詩集、畫冊以及林林總總,暫別熙攘擁擠的塵囂世界。 假期中,每日起床睜眼,最享樂的是捲起廚房簾幔,打開透明玻璃窗,讓寒冷晨風灌進拂臉,作個深呼吸,涼透心脾。一面緩緩地舉壺煮水沏茗,一面炊爨熬粥,炒盤青菜,擺碟堅果,然後悠悠地聽窗外群鳥啁啾、鄰近岩澗潺潺,等待孕苞枝頭的山櫻花肩並肩、臂碰臂地簇擁舒展。在這裡,樹是不知名的樹,草是不知名的草,縱有偶而路過的陌生訪客,我是不必費唇舌的。一道似鷓鴣的單音從遠方傳來,在初透的薄曦間暗暗呼朋引伴玩起迷藏。有時候,附近蔭林裡枝椏短柯沒來由的晃動起來,幾雙閃爍的詰靈小眼睛朝我的窗櫺射過來,牠們正好奇窗裡人,為肚腹忙啥呢? 我總習慣端坐圓桌前,啜飲咖啡,翻閱詩集和畫冊,恁冰釀咖啡「嘟嘟嘟」地一旁消溶低泣。當屋後陽光穿透櫺扉,光影交歡的摩娑窸窣碎葉,夾雜著熱鬧的繾綣禽鳴;屋前,沿路扶植的桂花矮叢溢著恬香誘人清芬,而當下,詩集裡渡也正放火燒玫瑰園,熱度是意亂情迷的「火力全開」。 桂花欉籬飄散的甜甜郁香,愈是陽光充足的部分,米黃色花瓣愈是節節茂盛,好像整個季節的靦腆盛情,一股腦兒便要傾綻於我閒居的這幾天,我日日挽來醃冰糖製桂花釀、泡桂花酒,也和在茶葉裡沖桂花茶。 這是我投稿生涯以來第二個農曆年,有的報社不收稿件、不刊登文章,偏我今年忒閒,索性選個離島不打烊的報社當首頁,日日細讀那島嶼如何過年,濃霧時,曾滯留過多少旅客,舉辦哪些畫壇盛事活動,還從研究文件中發現自己未曾謀面的離島報紙原來是官辦的,歷歷記載著工作人員的編制和簡薦委,那曾是我工作中好熟悉的字眼。頓時有種「居高臨下」俯瞰婆娑世界,好比神仙,目饞未厭底撥雲讚嘆人間太平盛世的幸福喜樂滋味。 散步中,因風墜落的焦黃酥葉於無人荒徑層層疊疊,小葉欖仁高舉著手臂探入蒼穹,張牙舞爪昂向天際撩撥春神,大地偷偷遞澤嬗色,想已是漠漠水田,白鷺紛飛……啊!攜來半袋米、一磅咖啡豆、六百公克茶葉、幾包花生、幾樣蔬果,逗留時間不設限,以屋後的櫻花開落為始末。這便是我的「羅馬假期」!如仙境一般的寒假,好美! 註:奧地利籍的傅熊(Bernhard Fuehrer)教授,講題為〈批判精神與漢學研究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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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返鄉》一段被遺忘的日子
一日,在陽明山二子坪見一以水泥砌成的標語牌,一般遊客可能淡淡地看上一眼就算了,但對我卻有濃郁的情感。仔細端詳了上頭的文字,且走近拍了張照。標語內容「移山填海,反共抗俄」,陰文字體塗以紅漆,最上方一個國民黨黨徽,是昔日駐守山上部隊建的。我感覺格外親切,像遇到多年未見的朋友。 年少時,家鄉以彈丸小島駐紮著數個師的兵力。為了提振士氣,防區的碉堡、營區、精神堡壘、戰備要道,都設有標語。不只碉堡,國軍佔用的民房,有著磚牆紅瓦閩南式大厝的牆上也是標語。早期的標語有「反共抗俄,殺朱拔毛」、「檢舉匪諜,人人有責」、「還我河山」、「解救大陸同胞」等。最常見的有「中華民國萬歲」、「蔣總統萬歲」,另外就記憶所及還有「服從最高領導」、「枕戈待旦,光復大陸」、「主義領袖國家責任」、「軍令如山,軍紀似鐵」………。最響亮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生活不怕苦,工作不怕難,戰鬥不怕死」的金門精神。弔詭的是昔日高高矗立於大、二膽,讓對岸頗感礙眼的巨型標語「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現今成了廈門船家招攬遊客「海上看金門」必遊的景點。 幾次返鄉,想尋訪這些標語,通衢要道及駐軍碉堡可見到一些,但古厝外牆的標語已寥寥無幾。老厝由於年久失修、改建、傾圮,保存下來的已不多,而飽經風霜留存下來的外牆標語,文字大抵斑駁漫漶。 這些標語見證了一頁活生生、烽火連天的歲月,一段被遺忘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