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往事樂得回味──慶祝金湖國小創校六十週年
2011年11月1日,金門縣金湖國小舉辦創校60周年校慶,校友會總幹事陳賢德老師,邀我寫幅書法,參加金湖國小校慶師生校友書法聯展。我以佛光菜根譚星雲大師之語:「放逸是眾惡之本,勤勇是善行之要」,以對開條幅書勉師生:切戒放縱自己、追求安逸,而應要勇猛精進,日求進步,則不論事業或學業皆能有所成就,亦不至於墮落眾惡,進而還能善行。 在我的教育生涯中,我與金湖國小學校結緣最深,民國72年9月1日從金沙國中校長調任金湖國中小學校長,迄82年2月24日,調任金寧中小學(註:國小五十週年校慶特刊,把本人任期記錯,請順便更正),九個半學期,將近十年的時間,生活工作於金湖國小校園,我非常喜歡湖小美麗的校園,因為在校園的每個角落,都能讓我瞻仰到金門的仙山--太武山,它壯麗巍峨的雄風,一如鄉賢蔡守愚詩人對太武山的寫照:「飄邈之峰亦壯哉」!太武山勒石「毋忘在莒」的歷史教訓,每日皆在我腦海中重現,不斷振奮我的心,它常能帶給我信念,成為我每天奮鬥的精神力量。 11月1日校慶當天,我走進金湖國小大門,一切頗感熟悉也興起無限美麗的回憶。看過堂皇的黃海路湖小大門,讓我想起興建前,如何說服新市家長委員的一段驚心歷程;經過孔子銅像,讓我想起每年教師節,全校師生在銅像前的廣場,舉行尊師感恩的慶祝大會,同學們朗誦「老師!我愛您,我敬您,祝您教師節快樂!」的悅耳動人聲音,還在耳邊迴繞,校園四周我們所種的羊蹄甲及兩棵鳳凰木,開花的美景也彷彿顯現在眼前,讓我感到快樂與欣慰;在舒適壯觀的體育館當舉辦校慶大會的禮堂,讓我想起以前這裡是雜亂的破防空洞、舊建築物及一些亂七八糟的雜草雜樹,自從蓋了體育館,已經造就了不少運動的傑出人才,也可做多功能的活動空間。「國教六年改建計畫」在湖小我們改建了16間危險教室,建成現在這棟二層樓壯觀的教室,還特別美化了一座破舊防空洞,闢建成露天條柱型的涼亭,因為只保留防空洞上的兩棵古梅,故名之為「梅亭」,當時還承蒙花崗石廠梁振英廠長,送學校一塊大石頭,並請我的同學國立中山女中學務主任陳素民書寫「梅亭」兩字,當時我正在學書法,陳主任回金時還會特地到校指導我書法。我獨愛那兩棵古梅,一為它古老蒼勁,一為它是我國國花,我一直讚歎梅花:凝霜堅勁奮力向上的精神。讀過南宋詩人鮑照的<梅花落>:「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不像其他的花,在春天的陽光下獻媚鬥豔,但是寒風吹起,就紛紛飄落,沒有梅花耐霜露的可貴本質。 走上運動場,讓我想起湖小少棒隊的風光歲月,湖小少棒隊在陳宗留老師的訓練下,曾連續三年榮獲全縣冠軍,代表金門參加全國少棒比賽,為金門增光,贏得各級長官的器重嘉勉。為了提升湖小少棒水準,湖小少棒隊並與全國少棒比賽冠軍隊--嘉義朴子隊的朴子國小,締結姊妹學校,湖小少棒還曾移軍朴子國小集訓,留下一段兩校交流的美好情緣。 想起九年一貫學制湖中小合校在一起上課時,縣府要求研議就地分割,成為金湖國中、金湖國小,當時因為經研討就地分割,會造成更多的困擾,所以我極力反對,學校並呈文縣府分析不能就地分割理由,抗拒分割,想起當年護校處境極為辛苦艱難,長官也有點不諒解。後來改為就地實施國中、國小行政分立,一位校長掌理兩校,雖然校長辛苦一點,要處理兩校事務,但這樣還比就地分割較好統一領導。但是當郝柏村行政院長,要把金門建設成為全國國教示範區時,我認為湖中小真正分割是時候了,因此我以金湖鎮黨部委員的身分,參加鎮黨部委員會議時,提案建議:金湖國中應擇地遷出新建,以達國教示範區要求。承蒙當年鎮黨部主委也是鎮代表會主席陳再權的支持,我們分別向縣府、縣黨部及縣諮詢代表會,多方的同時努力建議爭取,終於獲得縣長陳水在答應,同意由學校找地遷建,也感謝當年金湖鎮陳永財鎮長,協助找地、買地等事宜,才有今天美輪美奐的金湖國中誕生,真正達到國中小分割的目的。 如果要說我在金湖國中小最得意的事,就是自己在金湖國中小從事投稿寫作,也鼓勵師生投稿寫作,學校還擬定了投稿獎勵師生辦法,由校長以身作則帶頭示範,我勤於筆耕,十年發表了許多文章,蔚為學校風氣。曾聘請名作家丘秀芷及小民來校演講教導寫作。民國81年我集結出版了生平第一本書「金門真美」,老作家陳臻超撰句:「一枝健筆寫金門,十年成書可傳世」,由書法協會理事長洪明燦聯合書賀。在金湖國中小,並創辦湖中「茁壯」校刊,及湖小「新綠」校刊,提供學生更多文章發表的空間,相信會產生影響。 欣逢金湖國民小學,籌編建校60周年紀念特刊,學務處汪懷晉主任,來電又送函要我撰文,我樂得回味過往湖小近十年教育工作的往事,分享各位師生,也為校史做點紀錄,作為校慶賀禮,敬祝湖小校運昌隆,感謝大家。 (作者:湖中小前任校長)
-
了尾仔囝
「你擱罵看覓?你貓仔馬俊目睭潲展無金,欠教示!」虎膦才仔又用力扭了他一下手臂,「八千箍啥物時陣欲還?」 「我無錢啦!」貓仔馬俊硬著嘴說。 「無錢敢跋筊?」虎膦才仔屈指敲了他一下頭,「你看我忠厚老實好欺負是毋?八千箍啥物時陣欲還?你共我講一個時間我著放你去;若無者,恁爸著拍予你跤骨折。」說後,又把他的手臂往後一扭,痛得他不斷地咬牙皺眉頭。 「十日後啦!」貓仔馬俊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不得不低頭。 「好,」虎膦才仔鬆開他的手臂,「十日後若是無還我,恁爸著對你無客氣!」復推了他一把,「去予人幹啦!」 貓仔馬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復又一次地拭去嘴角的血水。然而他左思右想,想不到向來以大哥自居的自己,竟會敗在平日對他百依百順、敬畏三分的虎膦才仔手下,淪落成這副狼狽相,這是他始料未及的。難道之前的順從、敬畏,只是一些想吃他、喝他的狐群狗黨,把他當成冤大頭一般來戲耍。一旦變起臉,小弟竟比大哥還兇狠,憑著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毫不客氣地以暴力相向,被打落的牙齒只好含血吞。 仔細地想想,和他玩十點半輸錢的事,起初亦只是抱著好玩的心態,想不到彼此都把它當真。或許,該怪的是自己的賭運不好,把口袋裡的現金輸個精光不打緊,積欠那筆龐大的「筊數」才是他最大的夢魘。原以為他會看在老朋友份上,把那筆輕易取得的筊數一筆勾銷,或是拿幾百塊意思意思就好,給他一個面子。萬萬沒想到他只去除尾數,硬要他還八千元,甚至還三不五時加以催討,復以惡言恐嚇。別說是八千元,五百元他也得向老爸求助,這一下可完了,十天後他又能到哪裡去籌措這筆錢來還虎膦才仔呢?的確是讓他一個頭兩個大,只好運用父母賜予他的智慧,設法來解決。 拖著滿身傷痕回到家裡,當跛跤膨豬看到他這副狼狽相時,趕緊走到他身旁,看一個究竟。 「你哪會規身軀攏是傷,是毋是佮人相拍?」跛跤膨豬關心地問。 「毋是啦,佇工地跋倒。」貓仔馬俊撒著謊。 「你看,一支喙腫佫若豬哥的,喙角抑擱咧流血,緊去予衛生連的醫官糊藥。」跛跤膨豬不捨地囑咐著。 「袂要緊啦,一點仔青傷,誠緊著好啦。」貓仔馬俊撫撫臉,忍著全身的傷痛對跛跤膨豬說:「阿爸,我想毋去做小工啦。師也攏無共起厝的工夫教阮,逐日攏是叫阮抄灰抄塗,已經去做赫久,連舉灰匙怎樣抹壁攏袂曉,實在有夠悲哀。我看若擱做落去也是無啥物意思。尤其今仔日跋彼倒,規身軀攏是傷,差即點著無性命。」 「啥物穡頭攏有風險,該己著細膩。」跛跤膨豬頓了一下,而後愛憐地說:「既然你對做小工無興趣,就暫時佇咱兜歇睏,等身軀的傷過皮了後再擱講。」 「阿爸,你會使先借我一萬箍袂?」貓仔馬俊一副可憐相。 「啥物?」跛跤膨豬訝異地,而後結結巴巴地說:「一萬箍、一萬箍,一萬箍你欲創啥物?」
-
金門美食﹐上菜﹗
參加過新書發表會的回程捷運上,問寶貝:「如果有一天,有人問起最喜歡媽媽煮的什麼菜,妳會回答是哪一道菜呢?」她偏著頭想了又想,終於小小聲的回答:「好喝的雞湯。」喔!還好,至少能回答雞湯這道料理,表示忙碌不懂烹飪技巧的媽媽,還有一道菜能擄獲孩子的心。不過,若要我提老媽有哪些菜好吃,代表作從蚵乾肉粽、鯽魚麵線到蒸年糕,十根手指都數不完,想來自己真是愧對孩子。 忙碌的週末,一早陪著寶貝上完管樂課程,又急著送樂器維修,一路趕往會場,看錯邀請函地址,多走了些許冤枉路,母女倆人在些許寒意的台北街頭,竟然都汗流浹背。會場裡看見妙玲笑臉相迎,而我那原來已經疲憊且臉色不悅的寶貝,竟然已經衝往美食區,開心的說著:「都是金門來的。」妙語如珠的妙玲先生,笑著說自己是:「作家老公,在家什麼事都要做。」從金門趕來的陳爸爸,歡喜的分享女兒的喜悅,還介紹麵茶剛炒好,從金門款過來的,一定要嚐嚐。 我聽著風趣幽默的楊樹清老師介紹作者們,有大作家的新婚妻子剛當金門媳婦一年多,說著自己能用嘴巴燒一口好菜,邊引述紅樓夢劉姥姥問如何料理茄子;聽到北姍提起的金門菜,彷彿回到多年前家裡年節應景的食物;而多年來所喜愛的牧羊女,上台時,輕快的述說著不曾忘懷的家鄉美食。我這個超級粉絲,在楊老師介紹每位作家的開始,都會悄悄的溜到靠近講台的附近,仔仔細細的觀看著每位金門日報上常見作家的風采,要回娘家說給長年訂閱金門日報的媽媽聽(因為忘記帶相機了)。 原來吵著肚子餓極的寶貝,在金門美食區,一口酥吃了好幾片,陪著媽媽也小口嘗了桶餅,還很不客氣的問,為什麼沒有燒餅和油條呢?這些食物可是外婆家有人回金門帶回來的,不是這個場合可以看到的,真是可愛的小孩。我翻閱著書籍,聽著作家們對金門美食的回憶與悸動,邊吃著熱騰騰的麵茶,書內每篇文章裡描述的家鄉味,那都是我家官澳的尾廳曾上桌的食物。麵茶的香味漫漫的縈繞心頭,也在舌尖蔓延開來,心裡想著,好想開口問妙玲,可以讓我帶一份回去給老爸享用嗎?因為這可是老爸最愛的金門點心。 也是金門人的同事碧霞來和打招呼,原來姊姊與主編洪玉芬女士是同學,問我為何而來,笑著『聞香而來』,有邀請函上金門食物的美味和金門高粱誘人的厚醇,當然,還有金門人對家鄉食物的眷戀與難捨;同事笑著說:金門好多人才啊!不只現場知名的作家們,還有流行歌曲的作詞作曲者,真的很驕傲自己是金門人呢!我也猛點頭,是啊!能生為金門人,真是幸福~ 是夜,回到苗栗娘家,金馬獎仍熱鬧的進行著,孝順的女兒急急奉上熱騰騰的書籍,老媽架起眼鏡看了起來,看完一篇就提起曾經烹飪過的某一道專屬金門的佳肴,然後,再認真聽著女兒述說著每位作家的風采。二十多年金門媳婦金門島的生活,媽媽邊看書邊懷想美食,一旁看電視的小兒子,笑著要媽媽元月份回金門時,把書帶在身上,尋著美食地圖找屬於金門人真正的在地料理。 自家,我把這本書放在客廳茶几的書架最顯眼處,不擅料理的金門女兒,要抽空把書裡每一篇的家鄉好味介紹給寶貝。口拙的媽媽沒能說得一口好菜,也不會燒得一手好菜,就藉由這本好書,讓寶貝認識金門好食,菜,就一道一道的慢慢上囉~ 《島嶼·食事》~金門人金門菜~在我家上菜囉!
-
血汗的凝聚─寫在《花螺》出版之前
今年五月,當〈花螺〉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連載完結後,儘管有讀者詢問何日出書,但我並沒有擬訂出版計畫。因為原文尚不及五萬言,無論字數或份量均明顯不足,假若勉強把它編印成書,亦只不過是區區的百餘頁而已,與我先前出版的作品相較,似乎顯得薄弱一點。然而當長篇小說〈了尾仔囝〉脫稿後,我竟改變之前的想法,即便〈花螺〉只是一個中篇,倘使往後與其他篇章結集在一起成書,並不能凸顯出這篇小說獨特的時代背景與當年的社會流俗。 雖然花螺討伙伕班長的行為可議,但在這個歷經苦難的島嶼,遭受與花螺同樣命運的女性處處可聞。這非僅是大時代的悲歌,亦是爾時農業社會另一種層面的體現,故而,它也是我改變初衷決定出版的原委。不管這本書的出版能否獲得讀者諸君的認同,但對於一位正與病魔搏鬥的老年人來說,則有不凡的意義。即使它只是一本不足輕重的中篇小說,可是我卻沒有不喜歡、不珍惜的理由。只因書中的每一個字句,都是我血汗的結晶與腦力的凝聚。 二○○九年五月,當榮總血液腫瘤科醫師診斷我罹患血癌時,在轉瞬的剎那間,我的人生隨即從彩色變成黑白,癌症的陰影更是如影隨形、不斷地在我心中激盪著。當我懷著沈重的心情從榮總回來後,首先掠過腦海的竟是:不管還能在人間遊戲多久,為自己準備「後事」是刻不容緩的事。然而我所謂的「後事」,並非留下遺言或把名下的茅廬過戶給孩子,而是整理友人幫我書寫的序文和評論,然後編印成書。我之於會有如此的想法,除了對執筆諸君聊表敬意和謝意外,也同時為自己近四十年的筆耕歲月劃下句點。 可是萬萬沒想到,當《頹廢中的堅持》問世後,閻王卻遲遲沒來邀我共遊西天的極樂世界,讓我在人間多看好幾百次日昇月落以及黎明和黃昏。於是在這段苟延殘喘的日子裡,與其枯坐在椅上等死,還不如動動手腦,它也是促使我書寫〈花螺〉這篇小說的緣由。但是在衡量自己體力的前提下,構想中的〈花螺〉,只是一個四五千字的短篇。可是當我進入到小說的情境時,文中的人物和故事,竟如同料羅灣漲潮時澎湃洶湧的海水,不斷地在我的腦海裡湧現,讓我有欲罷不能之感。於此,我必須把這篇作品做一個較完整的詮說,即便不能達到完美的境界,卻也不能虛應故事來矇騙讀者。故而脫稿後呈現在讀者眼前的,竟是一個近五萬言的中篇。雖然沒有沾沾自喜,但卻出乎我預料。 回顧〈花螺〉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連載之初,「金門縣政留言板」隨即出現數則留言,是褒是貶我不置可否,因為他們並未讀完全文,擅下定論,未免過早。但對於那些能從文學與歷史層面看小說的朋友們,想必他們必有深厚的文學素養,令人讚歎。可是對於那些僅只針對小說中的某個情節、斷章取義作無謂批評的朋友們,確實也讓人失望。因此在不能親自向他們討教之下,只好待全文刊載完結後再撰文加以回應。它就是〈花螺本無過,何故惹塵埃〉這篇作品。 現今趁著〈花螺〉這本書即將出版,我把它放在原文之後的附錄裡,一方面讓讀者諸君看看這篇小說,是否如同他們所說的「花螺根本不是小說,頂多是說故事的寫作而已,文字充滿粗俗,真為咱金門人水準悲哀」等語。另方面亦藉此提醒某些後生晚輩,倘若從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在尚未詳讀全文或對文學知識僅一知半解的情況下,即使受過高等教育的薰陶而成為社會菁英,但想領略小說創作的奧妙則非易事,遑論是深中肯綮的批評。 兩年多來,即便因生命中的紅燈亮起,讓我遭受此生最大的痛楚,但纏身的病魔並沒有火速地吞噬我的生命,反而激起我更大的求生意志和創作毅力。儘管我試圖趕在夕陽即將西下的時刻達成所有的願望,但仔細地想想,那勢必是不能與不可能的。雖然每個人的際遇與造化不盡相同,可是惟有活著才有希望,何況在人生的旅途裡,並非每條道路都是平坦璀璨的。但願我能踏穩每一個腳步勇往直前,披荊斬棘越過生命中的另一座高峰,順利地抵達我理想中的文學世界。 此時,在腦未昏、眼未盲、手未顫,身體尚能支撐的情由下,一個長年熱衷於文學與致力於文學創作的老年人,似乎沒有悲觀和輟筆的權利。他更應以堅強而不可搖奪的定力,運用上天賦予的智慧與手中的文筆,蘸著自己鮮紅的血液和熱淚,義不容辭地為這座島嶼而寫;直到淚水流盡、滴滴鮮血化成一個個文字為止。如此,方不致於辜負這片歷盡滄桑的土地,夜以繼日供給他成長的養分……。 感謝您,親愛的朋友們,你們的鼓勵是我持續創作的原動力! 二○一一年十一月於金門新市里
-
鐵馬懺情錄
徐志摩在<我所知道的康橋>中談到騎自行車(自轉車)的快樂:「任你選一個方向,任你上一條通道,順著這帶草味的和風,放輪遠去,保管你這半天的消遙是你靈性的補劑。」不管你是愛花、愛鳥、愛兒童、愛人情,只要騎上自行車遠行,都能夠獲得最大的滿足。帶一卷書,走十里路,選一塊清靜地,看天、聽鳥、讀書,倦了時,和身在草綿綿處尋夢去--你能想像更適情更適性的消遣嗎? 我從小就會騎自行車,一直到國中畢業,每天都得騎車上學。對徐志摩這個人當然也不陌生,也把<再別康橋>讀過好幾遍,可就是體會不出騎車有何樂趣。離開家鄉後,騎車變成只是兒時的一段記憶,一直要到進輔仁大學唸研究所時才又再度騎車,此時我才真正嚐到徐志摩的「風流」,而我那一段夭折的初戀正是因為騎車而結緣。陸放翁有一聯詩句:「傳呼快馬迎新月,卻上輕輿趁晚涼」。這是做地方官的風流,我們沒有馬可騎,沒轎子可坐,但騎著鐵馬仍可享受和放翁一樣的「風流」。在夕陽西下時騎著車,迎著天邊扁大的日頭直追,不是要學夸父的荒誕,只是不忍晚景的溫存就這樣離我而去。 我因徐志摩而愛上自行車,也因自行車而更愛徐志摩,我常跟學生說,如果不會騎自行車,青春一定會少去很多色彩,而大學校園裡若不能騎單車自由行,這個學校不會有發展。義守大學蓋在山坡上,又是「荒郊野外」,學生都騎車上學,但騎的是機車,不是自行車。山路難走,不時有砂石車和大卡車爭道,學生常因被逼車而發生車禍,每次聽到消息都是悲劇。儘管觀音山到處都有徐志摩提到的康橋景緻,卻始終見不到康橋的浪漫。2000年1月公共電視播出以林徽音詩作《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為名的電視劇,取名為《人間四月天》,播出後,造成很大的迴響,我也順勢懷念起那些騎自行車的往事。《人間四月天》重新挑起了人們對於民國初年的文化想像,不但人人對劇中台詞,例如「許我一個未來吧」琅琅上口,市面上也立刻充斥著關於徐志摩、林徽音,乃至民初文人愛情故事的書籍,甚至連商品都搶搭民初熱,例如「飲冰室茶集」,便是借用梁啟超的「飲冰室合集」。 在《人間四月天》裡有一場戲,徐志摩騎著自行車,林徽音坐在自行車的前樑上,有人覺得很浪漫,也有人覺得不符史實,在那個保守的年代,這幾乎是流氓阿飛的行徑。文學本來就有虛構的成分,《人間四月天》裡的情節是不是符合史實,有待商榷;但不可否認的,騎自行車的這一幕,是許多熱戀中青年男女曾經有過的共同經歷,差別可能只是坐在前樑或後座。現在的自行車多數沒有前樑,運動型的自行車也沒有後座,至於「小摺」,可能連浪漫都談不上。 近幾年,台灣吹起節能減碳風,在地方政府的努力下,騎車的環境愈來愈舒適,自行車也愈來愈豪華。自行車不再只是交通工具,不再只是運動器材,逐漸變成一項休閑娛樂,甚至成為另一種形式的旅遊。前幾年我回金門,看到金門到處都設有自行車道,許多觀光客成群結隊到金門騎車旅遊。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所規劃的中山林自行車道和「自行車故事館」也於今年4月底啟用,這是全國政府部門中第一座介紹自行車歷史、遊憩及兼具教學功能的展示館,有一整套自行車上路前完整的行前教育。中山林自行車道採「車轍道」設計,概念應是來自小金門的「濱海大道」,即軍方的戰備道路。小金門的「車轍道」,部份已改為一般路面,鋪設植草磚或水泥磚,另外一部份則保留原來風貌,改闢成自行車道,鄉公所甚至一度有意在九宮碼頭免費提供自行車給遊客使用,讓遊客可以沿著「濱海大道」環島一圈,體驗小金門的風光。 不管交通工具如何進步,自行車都不會被淘汰,尤其是當能源危機、環保問題成為全世界共同的議題時,以自行車代步是必然的趨勢,現代人不會騎自行車,絕對是不可思議的事,而我的小孩就偏學不會。對於孩子學什麼才藝,我向來不過問,唯獨對於游泳與自行車,我很堅持,希望她們儘早學會。或許是因為天生運動細胞較差,也可能是因為做父母的不夠積極去教導,當同儕已經輕鬆地騎著自行車揚長而去時,女兒經常得孤獨、無奈地留在大人身旁,看到這種情景,小孩心理必然很難受,做父母的何嘗不心酸。因此,每次到風景遊樂區遊玩,只要有自行車出租,總會設法租來讓孩子練習。 回憶小時候學騎車,不知摔過多少回,即使已經會騎了,照樣跌得鼻青臉腫,騎車絕對不是難事,摔個幾次就會了。話雖如此,可憐天下父母心,哪捨得孩子摔倒,只好跟著車子跑,隨時可以扶她一把。有時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孩子又不聽教導,難免生氣,罵她幾句,孩子也覺得委曲,任性地丟下車子,不學了,哭著跑開,任憑老爸如何呼喚,就是不回頭。我只好彎著腰,牽著車子踽踽獨行,捲起袖子擦掉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我突然想到那則父子騎驢的寓言,此時此刻我多麼希望這只「鐵馬」變成驢,讓孩子穩穩地坐在上面,即使走到天涯盡頭,我依舊「歡喜做,甘願受」。 家就住在秀朗橋旁,因此對這條河川景觀的改變感受最深刻,以前雜草叢生的河岸現在都已變成綠意盎然的公園。沿著新店溪左岸,假日經常可以見到騎自行車運動或旅遊的人們。騎車環島雖然有點難度,但已愈來愈普遍,許多朋友都走過,有些甚至騎到金門外島,去看我的老家,然後打電話回來向我問候。俗話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種運動所需的自行車絕對不是《人間四月天》裡的老爺車,或金門「自行車故事館」內展示的古董車。普級的至少要萬把塊錢,較高級的幾乎可以買一台機車了。有一回正好碰到朋友騎著這樣的車,大家一擁而上,品頭論足一番,朋友也不吝嗇,見者有份,讓大家輪流試騎一下過過癮。實在說,我也很想嚐試,最後還是放棄,倒不是怕不會騎而出糗,而是怕挑起那份深埋內心的慾望。 這些年,確實想過買台自行車,一半為自己,一半為孩子。由於沒有強烈的必要性,或者說沒有足夠的意志力,騎車運動一直停留在說說而已。現在這個年紀不太可能因一時衝動就隨性所至,價錢未必是主要考量,沒地方放車子或者怕被偷也是令人躊躇不前的原因。有一次我半開玩笑地向內人提起買車的事,老婆要我把躺在牆角那台以前女兒騎的「捷安特」牽去修一修。這台車已經可以送給「自行車故事館」了,再怎麼修也不會變成跑車,等將來流行騎古董車時再修吧!我對物質的慾望向來就不強,如今,到了修道的年紀,逐漸能隨遇而安。偶而看到朋友開著雙B的名車,內心會有短暫的悸動,論經濟能力也未必不能夢想成真,只是一直沒有認真考慮付諸行動。我還是比較習慣這台國產車,因為「自在」,只有自在才能真正享受快樂,對於孩子,對於自行車,或許都應抱持這樣的看法。
-
了尾仔囝
「毋免恁兩個來做公親,」貓仔馬俊指著臭屁仙和馬屎生仔說,「看伊欲怎樣、隨伊便,我貓仔馬俊不管時應付伊啦!」 「有種逐家試看覓!」虎膦才仔不甘示弱地說。 自此之後,貓仔馬俊與虎膦才仔兩人已形同陌路,但是他積欠他的賭債則不得不還。經過幾次催討,貓仔馬俊卻置之不理,於是虎膦才仔放出風聲,如果貓仔馬俊在一個禮拜內沒有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將給他好看。起初貓仔馬俊並不以為意,雖然虎膦才仔塊頭比他高大,但「歹囝」這個名號亦非浪得虛名,因此,彼此都有「誰怕誰」的想法。然而,論情論理,欠錢不還就是不對,即使是賭債,也必須尋求解決的方法,始能化解雙方的對立。一旦雙方互不讓步,積怨勢必愈來愈深,最後終將成為仇家。 一個禮拜過去了,貓仔馬俊依然無動於衷,毋寧說他根本就不想償還這筆跋筊錢。可是在虎膦才仔的想法裡,他並沒有以不當的手段詐賭,純然是憑自己的運氣和本事「贏筊」。況且,貓仔馬俊不是再三強調「我有一個有錢老爸通靠啦!欲五百著有五百,欲一千著有一千,無咧漏氣的!」既然他有一個有錢的老爸做靠山,更應該把這筆拖欠很久的「筊數」還清。如果想耍賴不還,那明明是「食人夠夠」,豈能就此了之。 那晚收工後,虎膦才仔從不同的工地快步走來,守候在貓仔馬俊回家的必經之路。當貓仔馬俊出現在他的眼前時,的確應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句俗諺。虎膦才仔不分青紅皂白,跨步上前,猛力地揪住他胸前的衣服。 「貓仔馬俊,恁娘較好咧,你有講信用無?」 「你欲相拍是毋?」貓仔馬俊使力地把他的手撥開,並順手朝他的胸部推去。 「恁娘咧,」虎膦才仔快速地撲上前,緊緊地把他壓倒在地上,「你貓仔馬俊毋是恁爸的對手啦!」說著說著並揮手打了他兩下耳光。 「使恁娘較好咧,你敢拍我!」貓仔馬俊使力想掙脫,但不能如願,於是雙手亂揮,雙腳亂踼,不斷地掙扎,並不停地罵著:「使恁娘,你拍我!使恁娘,你拍我!」 經他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謾罵,虎膦才仔更是火上加油、氣憤難忍,連續搧了他好幾記耳光,並警告他說:「你擱罵、你擱罵,你擱罵一句恁爸著拍予你死!」 趁著虎膦才仔怒氣沖沖而沒注意時,貓仔馬俊竟雙腳用力一蹬,猛而地一翻身,出拳朝他的頭部揮去,並口出惡言:「使恁娘咧,予你死!」而這一拳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他的太陽穴。只見虎膦才仔眼裡冒出許許多多的金光,甚而頭亦有點暈,然他微頓了一下後,隨即握緊拳頭,朝他的下巴揮去。而這一拳或許是使力過猛,竟打斷了貓仔馬俊兩顆門牙,霎時,血水和口水從他的嘴角流出,但虎膦才仔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又快速地把他的手臂扭到背後,然後腳用力一踼,貓仔馬俊雙腳一軟,竟跪在地上,右手不停地擦著從嘴角流出來的血水。
-
神隱的解籤師
阿坤伯,赤足,慢慢走入海中,堅定地,義無反顧。 兩個禮拜前,當法官當庭宣判阿坤伯撞死人的案子時,阿坤伯竟然忍不住對法官喊出聲:「這不公平,不公平!」只見年輕的女法官一臉愕然,睇了他一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該去檢查耳朵。 警官來到廟裡,找著阿好嬸,向她訊問一些阿坤伯出事前的資料。阿好嬸紅著鼻,語帶哽咽地訴說:「說起阿坤伯這個人啊,真是沒地找的好人。講起來,我會到廟裡來工作,也是他介紹的,…好,我講重點。 他在這裡替人家解籤已經有十幾年,哦,不止,可能都快二十年的歷史了;直到兩年多以前,廟裡的委員決定找一些新的志工,他才慢慢退下來,不再站第一線,轉成訓練這批少年仔。總幹事的意思是,新的志工有什麼心理輔導的背景,我也聽不太懂,反正就是他們比較不會得罪香客啦。 好,好,這些都跳過去,我講快一點。阿坤伯出事前兩天,有來廟裡,我看他精神不好,問他什麼事,他也不講。他說他要去求枝籤。足希奇欸,我跟他熟識這麼久,從來也沒見他去求過籤,連阿坤嬸重病的那次也沒有。 他很虔誠,都是三個聖杯以後才去籤筒抽籤;還要三個杯來確定抽到的籤對不對。…對,那一天我是一直暗暗注意他,但是他沒注意到我在注意他。那天,他拿到籤詩以後,臉色很不好,又去問神,又搏杯確定了一次。我有問他籤詩寫什麼,他還是不講。不是我黑白講,我們的籤詩很靈的。…對,他抽完籤就說要回家了。…」 警官眉目一溜,瞥見解籤處有一年輕人,穿著寶藍塑膠製小背心的制服,於是撇下阿好嬸,沒理她的話好像還沒說完,逕自走了過去。年輕人約莫三十歲,帶著專業和善的態度,娓娓地說出他看法:「對,阿坤伯是訓練我們這批新人的師傅,但是我跟他其實並不算很熟。 他人很好,上課的講解很認真,後來工作上遇到什麼事,問他,都會詳細的解說;但就是有些距離,你感覺得到。他平常不太笑,看起來還蠻嚴肅地。…不值班的時間,我們完全沒有互動,我想,對於退居第二線解籤師這件事,多少阿坤伯心裡還是有些芥蒂。 他出事前幾天,我都沒碰到他,可能是彼此的值班時間剛好錯過了。不過,在他撞死人以後,我們倒是都注意到,阿坤伯變得更是悶悶不樂,想要關心他也無從下手,問他都說沒事。 對,在廟裡我們算是年輕的,阿桑她們都喊我們『少年仔』。王總幹事的想法是,希望提昇解籤師的專業形象,讓更多年輕人進到廟裡來,也算是一種本土的心理輔導,可以幫社會解決一些問題。…你什麼意思,我們當然是因為對這方面有興趣,想幫助社會才來當志工的,不然誰會那麼閒閒沒代誌做。王總幹事啊,我今天來值班都還沒見到他,或許等一下他就會進來了。他平常很忙的。」 美珍是她從印尼來台灣幫傭時取的名字,因為前一個雇主虐待她,還對她有非份之想,她害怕所以逃了。那天,她到廟裡拜拜,想問問前程。廟裡負責解籤詩的阿公對她很好,幫她抽了一張上上籤。所以她留了下來,現在幫自助餐廳洗碗打雜。事後,阿公來看過她幾次,本來她還擔心,阿公會不會像上個雇主,只是貪圖她的美色,但是她知道她錯了。美珍望著手中十五萬元的郵局匯票,懷疑會不會是阿公寄給她的,但她不知道該不該去問。 秀琴怔怔望著桌上兩張五十萬元的郵局匯票,懷疑會是誰寄來的?可是那位撞死她兒子的阿伯,因為良心不安送給她的嗎?事實上,秀琴並不是真的怪罪他,只是實在不該放任那麼老的人,還開著車在街上趴趴走,所以她才要提告,把問題突顯出來。想起那天,阿伯在法庭上喊說不公平時,她心裡忽然很不忍,但還是跟著口么喝,這不公平。現在,她要要拿這筆來路不明的錢怎麼辦呢?或許可以到廟裡問問吧,聽說那位肇事的阿伯就是在廟裡幫人解籤的。 經過兩天海邊的找尋打撈,還是沒能找著爸爸,竹君嘶啞著嗓音,抽抽噎噎地對警官說:「很多人誤以為我爸爸是本省人,其實他是生在潮州的漁港,所以改成台灣話後,講得也很好。 前幾天我爸爸的情緒很差,心事重重,但是誰想到,他竟會…。問他什麼,他都說沒事;我又不能整天看著他。我還有一個家要照顧,還要上班,每天盡量過來一趟,給他送點飯菜已經很不容易了。 事實上,他情緒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或許就是現代人常說的憂鬱症吧;讓他去醫院檢查,他就是不肯,總說自己沒事。或許還是要怪我,老是拿忙碌當藉口,我應該…逼他,一定要帶他去醫院的。 事情得從三年前開始說起。爸媽兩人靠著賣福州麵拉拔我們長大,誰知道,就在他們收起麵店,想要好好…安養天年的時候,媽媽竟然得肺癌,半年後就過世了。 爸媽的感情很好,為了媽媽的病,爸爸還把抽了一輩子的煙給戒了。從此他很消沈,連以前跟媽媽一起時,很愛去的進香團的活動也都不參加了。除了到廟裡幫人家解釋籤詩,整天就窩在家裡,那裡都不想去。勸了他好多次,都沒用。 半年前,他開車撞了那位大學生,我沒想到對他的影響竟然這麼大。說真的,那天他在法庭上的舉止真的讓我嚇一大跳。本來就不是他的錯,是對方闖紅燈,騎車那麼快,自己撞上爸爸開的車,關爸爸什麼事。當然,我的意思不是對方該死,只是真的錯不在爸爸。法官判他無罪,不需要負責,沒有鍺呀。 只是,爸爸偏偏不這麼想,回來後一直說,他應該要負責,法官是恐龍法官,為什麼不判他死刑。看到他那麼自責,那時候我就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了,一定要想辦法帶他去醫院,誰知道…,還是來不及了。 你是說出事前嗎?前一晚我還給他送飯過來,沒什麼異樣啊。不對,應該是說難得的好心情,他還問大寶的成績怎麼樣,交了女朋友沒有?我那時就應該看出來了。… 對了,他還有一段時間的心情比較好,那是在他撞人之前那一陣子。是不是有什麼具體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爸爸這個人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不跟人說。 請教一下,海巡署救難隊的人不會放棄,不找了吧?起碼,起碼,…我馬上要再過去,他們說找了道士來幫忙。」 是不是所有的海平面都是一樣的,跟深深藍藍的天密密縫在一起,只剩遠遠的一條線?跨過了那道界限,再沒有憂煩。阿坤伯坐在無人的沙灘上,聽著浪濤,望著一波一波翻湧上來,而又摔碎死斃的水花,往事一幕幕又滑過眼前。 阿柿長得雖然不標緻,但是跟他苦了一輩子,家裡生意兩頭忙,還養大了三個孝順的孩子,到頭來卻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病,早早帶走她。不,或許是阿坤伯的二手煙造成的吧,所以也不是完全沒來由的。阿坤伯敬她愛她,因此早早忘了她的外表,生活了一世,兩隻腳幾乎都跨進棺材的人,還在乎容貌?不在乎,怎麼一見到美珍,生理上就有了反應? 美珍也是艱苦人,真不懂怎麼會有人看了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會想到要苦毒她?想起那天美珍拿了籤詩,遞給他排解時,他將籤詩反過來,背著光,一張「下下籤」,硬是給他解成了剝極反復的「上上籤」,想不到美珍竟然也信了。事後,阿坤伯怕自己這麼胡搞,反而害了美珍,所以又去看望她幾次,只是每次去,對阿柿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層。 所以,應該是報應吧。開了一輩子車,一張交通罰單都沒拿過,第一次不小心開快點,想快些把錢交給美珍,讓她早點回家,竟然就撞死人;亡者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大學生,前頭等著大好前程。真是造孽啊,阿坤伯想。 阿坤伯知道廟裡的籤詩很靈,所以雖然身為神明的代言人,卻從來不為自己的事情去麻煩祂們。因為法官的判決讓他心煩意亂,所以第一次想問問神明的意思。阿坤想,就算坐幾年牢都好,不然怎麼面對亡者及家屬,還有自己。 也是天意吧。阿坤伯一輩子來抽的第一張籤竟然就是「籤王」,空白籤。如果是一般信眾,阿坤伯一定是這麼解這張沒有詩文的籤;只要虔誠信神,脩身行善,這張空白支票,大吉。但是,阿坤伯知道,這張籤王原來的詩文,「合朝君臣離別凶,沖天卓地決有殃,項王勢敗烏江刎,屈原枉死汨羅江」,實在太凶,所以廟裡抹去了,讓解籤師小心行事。阿坤伯問,這就是神明的意思嗎? 阿坤伯抽出口袋裡的籤王,低首凝望了一會兒,兩指鬆開,籤詩在空中打個滾,隨風緩緩飄向海裡。阿坤伯脫下涼鞋,取出書信壓在鞋下,褪去全身衣物,摺好,疊在鞋上。緩緩地,走向黎明曙光,太陽初生的海裡。 細沙來回摩觸阿坤伯的腳趾,粗粗癢癢地,有一種意外的溫暖。凝視遠方淺淺的海平線,阿坤伯忽然有些好奇,海的另一端會是什麼樣的一個地方。 警官閤上卷宗,等長官批示後,黃坤旺的案子就可以結掉了。昨天,在他的詰問下,黃竹君才拿出她爸爸郵寄的遺書,其實就算沒有這封信,找了快一個禮拜,也該死心了。沒有屍體,這個案子最後以「失蹤」結案。
-
傾斜
我們只剩淋淋的背影和想像 想您是青衫蝶衣裡的一枚孤單 我們出自紅塵虛眸中模糊的一個字 像書寫裡的那些深藍。距離和碰撞 浪海的字。月光的字。無形的字。 您是字跡輕聲刮傷的疤痕 小小印記。您是黑洞漂流中的飛白 我無法瞭解您身世索隱的邊際 我猜不透您在括弧內或假設之外 我是不對稱的殘缺。而您是滿室花香的借喻 或者是風或一根煙的魂魄 或者是雨或一疋弦的落漠 您不再是您。您是夜裡漲潮的一箋宋詞 我不屬於我。我是梵聲漂泊裡的一縷青煙 我們相遇在單薄的愛以及慈悲 您在峰頂。我在千堆雪的錯過 瞋癡與貪戀。我們都在座無虛席的荒原裡
-
細草也有旅夜時
自孩子相繼落地後,或者暮春,或者初秋,只要他們醒著精神奕奕,我必會暫停家事,全心陪著孩子,讀詩說故事,要不,就和他們一齊唱詩。無論孩子是否已經學語,我總樂此不疲,通常孩子聽著錄音帶流洩的樂音,或是我的哼哼唱唱,也會跟著咿咿呀呀,十足的娃娃詩人! 那時,我是年輕的媽媽,雖已於婚後隨夫落籍港都生活數年,但偶爾想起我生命源頭的台中,也會稍稍感覺自己宛若天地一沙鷗,為愛、為營造自己的家庭長空飛翔。尤其自出生到大學再到就業都不出台中的我,走入婚姻便是離鄉,拍翅一飛更是飛越了濁水溪,來到海天一色的海港城市。 我,可是看見了生命中的「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杜甫的《旅夜書懷》,在那樣思念從前的日子裡跳出,想著孕育我長大的城市,想著我喜愛的書寫。然而再多的懷想,都不及褓抱中的孩子,於我心的位階。先生在外勤奮工作,我應是他無後顧之憂的屏障,甚至我更應是盡心課子的母親。於是消逝的青春、淡忘的創作,只是偶然拂過心頭的一陣風,孩子長大一些,他們的沉穩健康換得我眉眼恆久的笑意,屆時空巢的我,書寫的題材將不虞匱乏呀! 那麼,教他們唱唱《旅夜書懷》這首詩吧!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我知道,數年後我家這兩株細草將會逐漸長大,當他們茁壯到要離家時,我也要教他們,凡事隨緣盡份,心胸放開一些,自然可以看見「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的美麗風景。 與孩子唱著《旅夜書懷》,每每唱到「天地一沙鷗」,就會想起中學時讀過那篇李察‧巴哈所寫的,關於一隻與眾不同的海鷗──約納珊。約納珊不認為海鷗學會飛翔只是為了捕食與生存,他覺得能飛得更快才是生命的最高價值,於是他不斷探索飛得更快的方法,但也因此被同族視作異類而驅逐。但約納珊為了追求理想、完成目標,甘心忍受嘲諷譏笑,及痛苦孤獨,堅持的結果是他成功了。此時的約納珊因為天際翱翔而見多識廣,胸襟也自然開闊,他更將飛翔技巧傳給同族幼鳥,讓更多海鷗體認自由的觀念。 一隻海鷗願意開發自己的無限可能,最終也超越了海鷗的極限,成為海鷗的一頁傳奇。 那麼,我呢?孩子呢? 從孕育孩子開始,我是不是也開啟母性的各種可能? 所以我甘心做個全職媽媽,日日二十四小時,與我的孩子一起成長。孩子在我不設限的陪伴下,每一個成長階段,都帶給我許許多多驚異與歡喜,他們不也正摸索著開展自己的潛能? 蘇格拉底說:「世界上最快樂的事,莫過於為理想而奮鬥。」 對我而言,最欣慰的事,是孩子在面對他們的人生時,有理想,願意努力,還能偶爾抽離,瀏覽沿途風光,並且不忘關懷弱勢,布施奉獻。 有句話說:「飛得越高,看得越遠。」 我相信孩子正走在這樣的路途上,我也盼望孩子能像快樂的海鷗約納珊一樣,有毅力,能堅持,更願意立基於愛,回饋身處的社會。至於他們能不能經常承歡膝下,其實並不十分重要。 作為一個挺孩子的母親,我給予他們最深的祝福,無論他們日後飛向何處,我深信必定都會是能見到「星垂平野,月湧大江」的天地一沙鷗。
-
了尾仔囝
「恁娘較好咧,你跋贏筊想欲走是毋?」貓仔馬俊氣憤地,「我若是跋輸,毋免超出三日,一定還你。憑我貓仔馬俊的信用,你虎膦才仔還有啥物袂放心的!」 「既然你貓仔馬俊數想欲擱跋落去,我看按爾好啦,臭屁仙佮馬屎生仔伊二人莫擱跋啦,予咱兩個孤對孤,看是欲猴抑是豬哥!」虎膦才仔說。 「按爾好,予伊兩個共咱作公親!」貓仔馬俊說。 「臭屁仙恁來,」虎膦才仔從口袋主掏出贏來的錢,大方地對著他們說:「一人予恁一百箍吃紅。」 虎膦才仔如此的舉動,看在平日以大哥姿態自居的貓仔馬俊眼裡,的確是五味雜陳、難以忍受。於是他打從心裡發出如此的怒聲:「虎膦才仔,恁娘較好咧,你共恁爸記的,這筆數袂予你欠傷久,早晚會佮你算清楚!」 於是兩人輪流作莊,時而十點半,時而推三公,反正口袋裡沒錢照樣賭,而且純以口頭作籌碼,因此賭起來更無節制。貓仔馬俊的賭運委實不佳,在禁不起連輸好幾輪的情況下,情緒非僅失控,亦近乎要抓狂;甚至鬢邊已暴露出青筋,眼裡也滿佈血絲,下起注來不是兩百就是三百,在短短的時間內,已輸掉好幾千元。儘管這些酒肉朋友經常吃他的、喝他的,但是積欠的賭債可以不還嗎?可以一筆勾銷嗎?那是不可能的。他應該會記住:「親兄弟明算帳」這句俗語話。 「恁老母較好咧,今仔日筊運哪會赫爾歹,逐遍輸,實在有夠衰潲的!」貓仔馬俊氣憤地把手中的撲克牌往頂上一拋,「無癮跋啦!」 「較有風度的好無,」虎膦才仔不屑地,「跋輸筊毋通擱使性地!」 「你共恁爸管潲!」貓仔馬俊大聲地咆哮著。 「你跋輸筊擱咧大聲啥潲?」虎膦才仔不認同地。 「我過癮咧,你欲共我含膦鳥是毋!」貓仔馬俊亦不客氣地。 「我無癮佮你講赫廢話,」虎膦才仔瞪了他一眼,而後屈指一算,「你攏總欠我八千三,尾數三百毋免算,八千箍你啥物時陣欲還我?」 「你驚恁爸去予走去是毋?」貓仔馬俊反問他,「欠你彼點仔筊數,你咧緊張啥潲?恁爸一年冬請你食、請恁淋,請你無數次,你敢赫緊著袂記的?」 「話毋是按爾講……。」虎膦才仔尚未說完。 「毋是按爾講,應該怎樣講?」貓仔馬俊搶著問。 「請規請,數規數,人講親兄弟明算數。敢毋是按爾?」 「好,今仔日交你這個朋友算我衰潲!」貓仔馬俊憤怒地,「錢佇恁爸手頭,你虎膦才仔有種來討!」 「貓仔馬俊你真鴨霸潲咧,」虎膦才仔警告他說:「我今仔日共你講實話,別人驚你,恁爸無咧信你彼套啦!你目睭潲共我展較金的!」 「莫按爾啦,」馬屎生仔走到他們中間充當和事佬,「逐家攏是朋友,有話好好講,毋通變面啦!」 「予你馬屎生仔佮臭屁仙兩個來評評理,我毋跋,伊叫我跋;跋輸,伊變面,數想毋還錢,這種人敢是男子漢大丈夫!」虎膦才仔激動而高聲地,「八千箍筊數,我毋驚伊無啦!」 「煞啦、煞啦,莫擱大細聲,逐家攏佇外口咧做工,親像該己的兄弟,若是打歹感情著無好啦!」臭屁仙試圖安撫他說。
-
我家二姊
二姊芳齡二十有八了,猶小姑獨處。雖然現不時興早婚,但是,一個女人最好的歸宿終究是結婚生子,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庭。 哎,瞧瞧我老媽可是成天操心煩惱不已,幾乎每逢親朋好友來訪都要請她們幫忙物色理想的對象。老媽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就只差一點點要用擴音器「昭告天下好男人」,趕緊敲鑼打鼓來迎娶我家好女兒。但我二姊卻總一付若無其事,蠻不在乎的模樣,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其實,二姊心中急不急,我不知道。但一向熱心腸的我,免不了偶爾也湊一腳對她說:「二姊啊,趕快找個差不多的對象嫁了算了,不要再東挑西揀,嫌這嫌那的啦,當心石頭是越撿越小啊,最後挑了個賣龍眼的喲。」她瞪我一眼,笑罵道:「怎麼?嫌我礙著妳了?」哎,說這啥話?雙十年華的我,青春正旺前途正看好,豈會來個「愛的煩惱」?接著她又道:「小鬼,妳又懂些什麼?婚姻是大事,豈可兒戲?能夠隨便抓一個來嫁嗎?我寧可婚前睜大眼,也不願婚後鬧離婚…。」 哎,說到咱家二姊,論容貌,雖稱不上沉魚落雁美若天仙,但她那耐看型的大眾臉倒也五官端正。她就常對我自嘲的說:「小鬼,看看我這方形的臉,我才是真正的金門正妹哩……。」我每次都投降的回她:「是地,妳長得真的『有夠正』的啦,金門正妹非妳莫屬啦。」當然,無可諱言的,現這時代都講究美麗和酷帥的外表,包括小鬼我也是外貌協會的會員,常常以貌相人。因是之故,她總會語重心長的對我說:「小鬼,請注重一下『內在美』行嗎?內在恆久遠,婚姻永留長。」我雖愛玩,但當然亦知內在的重要,只是,眼前的我,距婚嫁之事甚遙,誰還理會那麼多ㄟ。 同在一屋簷下生活、成長,我對二姊可說是瞭若指掌。在這裡,我要說的是並非我自我吹噓推銷我家二姊,而是事實上我二姊真的是個挺不錯的「優質人妻」之人選。那麼,有多優呢?就請讀者給點時間,容我一一道來吧。 現在的社會都追求「身材高、學歷高、收入高」,如果擁有這三高,在交友圈上是如魚得水,身價馬上暴漲。但我家二姊有點苦命,命苦的她這三高她「通通沒有」。不過,即便是二姊個子不高,但其身材比率極佳,常讓人有種「她很高」的錯覺;而論起學歷,她是我們家書讀得最少卻學識頂尖的異類;再談收入,因為沒學歷,自然也非高薪階級,只是個小小的「櫃姐」服務台人員罷了。 雖然,她沒擁有傲視群倫的三高條件,但正因為如此,卻激發了她那不服輸的個性,渾身充滿戰鬥力、樂觀進取的她並不因此而自暴自棄、自卑自怨,求知慾旺盛的她隨時隨地積極的督促自己不斷充電,閒暇時,書報雜誌她就一份份、一頁頁仔仔細細的閱讀,碰到比較深奧的字就隨即記下,查看辭彙,直到瞭解其意義為止。 以我多年來對二姊的觀察,她是那種樂於學習新事物及自我要求極高的人。在學識與知識上要她一直處於一個原點的原地踏步,那簡直要她的命。所以,在小學時就要大哥教她跳棋、象棋、圍棋、五子棋;要大哥教她攝影拍照;也和大哥一樣沉迷在武俠小說的世界裡,三不五時的她總要學個新事物來滿足自己。 俗話說:「樣樣精通,樣樣稀鬆」一點也沒錯,我家精力旺盛的二姊好像啥事都非得插上一手不可。早早幾年前的什麼夜間縫紉班、中文打字班她都去報名參加,也努力認真的學習一番。天知道結業後,我看她縫紉技巧普通,一點也不超群,中文打字速度尚可,並非快手。之後還有壓花班、彩繪班、電腦班、國畫班、美容班、美體班、編織班、鉤編班、手染班…一些有的沒的的班,只要能報得上名,她都準時殺過去體驗一番。我常笑她說:「二姊,妳太濫情了,愛得太多了,都無法專情的發揮其中的一項長才。」她說;「人生就是要多方面體驗,生活才有樂趣啊。」 除此之外,還有件滿爆笑的事值得我八卦一下。那就是有次空手道招生,平日最厭惡運動,連散步都懶的她居然「突發奇想」,興沖沖的約了她的好友秀美姐跑去報名。這真令我「驚嚇」到,也不看看她那「仙風道骨」的身材,颱風來時,她的一票男同事都戲謔她說:「下班回家時得抱塊石頭啊,才不會被風吹跑了ㄚ。」學空手道?是否腦筋秀逗,她那經得起一摔啊?結果,她倆到場一看,報名的清一色是男生,主辦者也說「拒收女性」,她倆才悻悻然就此作罷。 看到這兒,讀者會認為她肯定是個陽剛味極重的女生。其實錯了,二姊的個性與耐性是出奇的優,在我們七個兄弟姐妹中算是「排名第一」的。因為二姊脾氣真的好好,很有「孩子量」。不論小孩怎吵鬧,她總有辦法哄他們、逗他們,陪他們摺紙船、玩遊戲、說故事,她這大姊姊還真深得附近孩童的喜愛,有時我們家都快成了「托兒所」。而在我家小弟尚未出生前,她更愛跑到離家不遠處的舅舅家,幫舅媽照顧小表弟、妹們。小弟出生後,二姊理所當然的成了老媽的「育兒好幫手」。這讓最不耐煩小孩吵鬧、纏人的我只有打躬作揖甘拜下風。我覺得,當初二姊如果多讀幾年書,應該會選擇當幼教老師吧。 還有,談到耐性,這就牽涉到內在的修養功夫了。話說當年眾多追求者中有一醫官,每天電話不斷外加每日一信,緊迫盯人苦苦追求。據老媽說,除了個子稍嫌不高外,論人品、相貌、學識都令老媽極為滿意,無奈二姊和他就是不來電,到最後這「剃頭擔子一頭熱」的事件也就因著當事人的退伍返台而謝謝收看。事隔數年,二姊不怎麼樣,倒是老媽對此人十分念念不忘,沒事時就把這檔子事舊事重播一遍,說什麼眼睛貼印花,白白放走一個好對象啦……。當然這與我毫不相干,但我卻飽受池魚之殃,聽了幾遍的我都耳熟能詳了,每次講來講去,這一千零一遍的台詞都一樣,真虧她修練的內功深厚,承受得住這「疲勞轟炸」。換若是我,聽多了怕早就跳腳逃出大門。她聽了N遍,也不吭一聲,等老媽播報完畢,她安撫老媽說:「強扭的瓜不甜,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媽怎麼還老愛提起呢?」啊,光就這一點就知道她修養功夫真的是「有練到家」。 二姊上班的工作十分輕鬆,除了接接電話、拿筆登記外,簡直沒多少事好幹。所幸她興趣廣泛,又善於利用時間,總把日子塗抹得多采多姿,生活過得充實而愜意,不致於讓空虛、寂寞、無聊來佇足……。 二姊喜歡剪貼,她們單位訂的六份報紙沒有一份能僥倖逃出她的利剪,每張報紙都被她縱橫交錯的剪得坑坑洞洞,慘不忍睹。而且,她剪的種類極多,散文、室內佈置、插花、笑話、家庭小常識、刊頭設計、髮型、服裝……唉,什麼亂七八糟的一大堆,真虧她有那個興致,一一分門別類貼好,再裝訂成冊。我糗她說:「妳又何必剪呢?乾脆整張副刊保存著不更省事?」 二姊更愛攝影,她喜歡拍照也喜歡被拍。乖乖,單單看她自己的相簿就有八大本之多。憑良心說,看她人倒滿親切活潑,可是她上鏡頭就不怎麼樣,總是怪怪的不夠自然,徒然浪費底片而已。但她偏偏就是喜歡沒事時照上一捲,然後再一張張修剪、設計。如果妳參觀她的相簿,當可發現每頁的造型、趣味各有不同,就可知她是花了多少時間、心思在上面哩。不像我,就是一張張往透明膠頁放就算數了,這真是「廣東眼鏡隨人戴,青菜豆腐隨人愛」各人喜好不同。 二姊從小就愛畫畫塗鴉,尤其最擅長畫娃娃,不論古裝、時裝、武打的都畫得生動非凡,加上她想像力豐富,賦予娃娃各式各樣不同的表情、髮型、服裝、配飾及變化萬千的姿態,後再著上顏色,有時還配上對話。看她的畫冊像看漫畫又像在欣賞服裝大展,實在饒富趣味。當然,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她也是下了一番功夫苦練學習的。 二姊有項「絕佳美德」,就是─節儉。她不買保養品、不逛街、不吃零食:在衣著方面不趕時髦,盲目追逐流行;頭髮也不燙,洗頭自己洗;美容院、服裝店、食品店、餐飲店想賺她的錢,門都沒有。我倒覺得,像她這樣如「苦行僧」似的節儉刻苦自己,真是太不懂得享受人生了。二姊雖然是「職業婦女」,卻一點也不精明幹練,相反的還有點小迷糊。有時和她上街購物,好幾次都是買了東西付了帳,她就兩手空空走出來。有一次才鮮,她自己爆料她去郵局存款,把單子、本子交給承辦員後,就站著傻等,直到承辦員問:「錢呢?」「什麼錢?」二姊一臉莫名其妙,弄得對方以為自己眼花了,再仔細的瞧瞧單子後問:「妳是要存款嗎?」「是啊!」「那妳的錢呢?」哎,一言驚醒夢中人,咱們家的這位二小姐才趕緊從包包掏出錢來雙手奉上。唉,差點把她四周的人都笑歪了嘴。她有時就是這樣「心不在焉、寶里寶氣」的,真受不了她。 哎,綜合來說,咱們家二姊什麼都好,但還是有一點我最看不慣。那就是她是個慢郎中,做事總「慢條斯理」不急不慌的慢一拍,常讓我這「急驚風」在旁猛搖頭。但她說話速度卻可快半拍,別瞧她一付營養不良非常瘦弱的樣子,她的肺活量還真大,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方圓數百里都聽得見。老媽就常說了:「女孩子說話要輕聲細語,妳們這打雷似的大噪門會把男孩給嚇跑的啊……。」的確,這點有待改進,否則,將來若與另一半意見不合吵嘴,那真是標準的「河東獅吼」。 二姊算是「宅女」一個。除了和秀美姐偶爾去看看電影外,她都「宅在家裡」,所以,她對運動「最感冒」了,妳若想找她爬山、打打羽毛球、乒乓球、散步、慢跑、騎腳踏車……,通通免談,像抽她一根筋似的,簡直要她的命。她寧願在家看電視、看書、聽音樂;雨天裡看屋簷下滴落的一串串水珠發呆,聽淅瀝淅瀝地雨聲,也不願去「活動四肢」。 除了「懶得動」之外,細數二姊的愛好其實也不少,她愛下跳棋、五子棋,常和我大戰;愛收集精緻的小卡、圖片、書籤、小擺飾品;愛鉤花瓶墊、枕頭、甚至於大件的床罩;愛聽老媽說那些「古早以前的古老故事」……,總之,她的愛好拉拉雜雜的一大堆,在排遣時間、娛樂身心方面,確實也很富足的。 二姊是我們家的好榜樣,她每月的薪水全數歸公交給老媽來打理家計,幫忙改善經濟,這是親戚朋友眾所皆知不容否認的事,大舅舅就常誇她乖巧又孝順呢。我也常想,像她這麼個人緣極佳,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的女孩,怎麼紅鸞星遲遲未動呢?也許,她常說的「機緣未到」、「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是最好的註解了。 爽朗風趣,個性極好的二姐,其實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每天信件如雪片飛來,至今都積滿一大箱了。雖然如此,有道是:「相識滿天下,知心有幾人?」也許,是她對愛情的定義詮釋得太高,真正能令她願意託付終身,走進禮堂的硬是沒有。 我與二姊的年齡雖相差八歲,雖然有著截然不同的個性,但姐妹情深的天性讓二姊有什麼心事總向我傾訴分享。我覺得,二姊的感情世界有點偏向於夢幻型,時時憧憬著美與夢,尋覓著愛與理想,一點都不講求實際。在現實生活中,人,難免都會有優缺點,像她如此唯美主義者,唉,尋尋覓覓蹉跎年華,三十歲很快會愛上她的。 如今,二姊對「愛情」仍有一份執著,但是,我希望她能把握住「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技」,我希望她不要再蹉跎青春,畢竟,女人的青春是很短暫的。啊,拜託「月下老人」不要再打瞌睡了啦,趕緊勤翻姻緣簿,早日替我家二姊「綁紅線」促良緣。 好了,哈拉到這兒,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似乎該結束了。啊,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希望她太忙,不會一眼瞄到這篇小文,否則,一定嗔怪我「目無尊長」,竟敢如此膽大妄為,什麼不好寫,偏拿她出來「亮相」示眾,掀她底牌,那我可吃不完兜著走喲……。
-
金門二三四
打從傳統聚落走過,拐個彎,風獅爺的威嚴就跳進眼眸。以無悔的姿勢站立,已經幾個世紀了,在風雨過境的土地守護島嶼的寧靜,守護每一寸豐盈的記憶。 雖然無法估算落籍金門的年代與戶數,卻自遙遠年代默默承受猖狂的風沙與塵土之飛揚,一如陳年風霜讓它們變矮變瘦了,自苔蘚染綠的容顏或炮彈碎片滑落時,刮落的髮鬢。 在金門兜圈子,不會迷失,卻能享受另一種都會城市所沒有的靜謐。閩南建築大多依地形建造,前有大海,後有山丘。許多古宅都為兩層樓的房子,圍牆是以花崗石堆砌而成,底座則以比較大的石塊砌成「ㄎ」字形,邊緣則砌成間而細長的燕尾形狀。 路過時,如果沒有細心觀看,遠遠望去,許多人會以為真的有一隻雁子停在那裡,對著它吹了幾聲浪漫的口哨,之後,傳來幾聲驚呼,而旅人們的驚呼聲也讓初次抵達金門的旅人的神情頓時輕鬆了許多,不再執著於砲火滾過金門的那段苦痛記憶。 金門沒有高山的屏障,長達九個月的東北季風,讓許多人臉上的皺紋裡或多或少也囤積了些許塵沙。為了生活的圓融與和諧,居民們面對惡劣環境只能轉向神明保佑,而風獅爺也就逐漸走進了金門人的心靈。風獅爺始終沒有為強勁風沙撲面之刺痛而怨言,也沒有因為衣衫的單薄而出走,仍然廝守著這片土地,守著金門人共同的記憶。 站在城垛上,可以望得更遠,故鄉就在遠方,當年遠離家園而戍守於此,眺望穿梭船隻的士卒已經於風中消失了名字,留下的種種歡顏,是南宋年間興建於金門島上,與這裡的風雨一起老去的海印寺,還是風獅爺被風化後的無奈? 多年前,曾經在金門逗留短暫的旅人歲月,追逐著旅遊公車,追逐著風也追逐著生活,然後為每一尊風獅爺寫傳記,或搜尋一段罕為人知的身世。在那段文史與文學與詩的三角關係中,我曾經在簡陋的筆記本中寫下了許多自己才看得懂的詩句。因為字跡過於潦草,很多人看到我隨手扔在書桌上的筆記,瞄了一眼,連翻都懶得翻呢! 三十七行詩,有點冗長,卻是躑躅於金門半個月,緊緊被壓縮的囈語,急於想告訴許多人的一些心裡的話。於是,將這些話書寫成詩的句子,也將曾經輝煌過的歲月與仍然為人所惦記的傳說,藉著鍵盤上的新注音輸入法,於ㄅㄆㄇㄈ………的組合中,一字一句輸進了電腦,在部落格上與熟識或陌生的朋友分享風獅爺的故事。 隨手翻了些地方文獻,久遠的歲月湧入眼眸。 令人難以想像的,是金門曾經是林木茂盛、水源豐沛的地方,也曾經是唐朝的官方牧場。只是,如此輝煌的紀錄已經很少人知道。昔日牛馬奔騰於金門土地上的雄姿,如今也只能成為廝守著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久遠卻有點黯淡的記憶。 元朝時期,金門盛行砍伐樹林煮鹽,而明朝時期一度燒山驅逐倭寇,清初,鄭成功還砍伐林木建造軍艦渡台,清廷為了防止金門淪為鄭成功反擊的基地,發布指令,遷移當地居民於內陸,並且大量砍伐林木,讓明朝末年的這支無援的部隊暴露行蹤外,也希望不留一磚一瓦,不讓任何人可以在這片土地上有任何的逗留。 於是,金門林木經過了幾次浩劫,逐漸從林木茂盛之地,退化為遍地黃沙的大地初造時的原始風貌,讓許多熟讀地方文獻的文史工作者常掩卷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