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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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在詩外
最近北京來了一位演員,專演乾隆皇帝,不錯。一副流氓氣息,使人對清王朝的統治者,加深了痛恨心。這次他來台灣,拍了一個廣告,剽竊毛澤東的一首詞,一派傲視群倫的氣勢,很棒。只是讓人看了覺得此人在耍帥,有點噁心。 作為藝術家,貴在樸素。上世紀50年代,趙樹理已紅得發紫,從山西鄉間搬到北京東總布衚衕46號一個大雜院。誰也不認識他,他也不會作秀。冬天,他身上穿著一件二手貨女大衣,縮著頭,只剩下那個長而勾曲的紅鼻子露出來。別人摀嘴偷笑,他卻滿不在乎。可能也不知道。 「喂,老趙,你這件大衣在哪兒買的?」 「舊貨攤。」 「是女人穿的。」 「管它呢。反正穿上挺合身,也暖和。」 那時趙樹理正寫《靈泉洞》,他清晨起床,便構思五千字,包括刻畫形象、調整語句、修飾詞藻的功夫在內。然後坐在椅子上寫作,一字不改,一口氣寫完,所以他的稿紙是非常整齊而乾淨的。 老趙讀過師範學校,幹過文書、小學教員、鄉村醫生(中醫),也在太原報紙副刊發表過新文藝作品。他的《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是他從實踐中自己摸索出來的。他唱上黨梆子,一唱兩三小時,不會中斷,他一人打鼓、鈸、鑼、鏇,舌頭打梆子,口帶口琴還不誤唱。沈從文也是農村走出來的作家,卻向喝洋水的徐志摩、胡適靠攏,到了五十多歲,早已脫離文藝圈20載,卻油頭粉面跑進曹雪芹研究會,爭著發言,使啟功等人直搖頭。 有一年,趙樹理為農村問題向中央寫了一封長信,提出他的想法和建議,上級批交作協黨組處理,開會討論。會議邵荃麟主持。大家一致認為農村形勢一片大好,不像老趙說得那麼悲觀。老趙卻說農民吃的、穿的都不好,交出糧食給了國家,國家總得給他們一點肥皂、針線之類小東西,才說得過去。 大家摀嘴笑,不了了之。 幾經週折,趙樹理決心返回了山西鄉村。 趙樹理在藝術上提出「民間文學正統論」。第一,他對五四新文學懷有極端的偏見。特別是新詩,寫的人變成「精神貴族」,已經脫離了社會和人群,分裂開來。第二,他對西方文化採取拒絕借鑒的關門主義態度。他說:「小說咱們有,詩歌咱們有,為什麼丟掉自己的去學人家的?有些人誤以為傳統只在普及有用,若想提高就得加上點洋味,那是門戶之見。」第三,老趙站在中國農民較低審美層次上,力圖維護和發揚農民的傳統審美方式。 趙樹理主張新舊文藝傳統的結合,因為新舊(中西)藝術的境界,壁壘分明。說評書、踩高蹺、演布袋戲,年輕人知識分子不感興趣,農民卻看得津津有味;相反的,新詩朗誦會,讓農民看了渾身起雞皮疙瘩,以為詩人是「神經病」。 平心而論,趙樹理的小說,確實作到大眾化、通俗化,他對農民思想感情的描寫,使讀者難以否定他的成就。相反的,目前台灣獲取文學獎的小說《家變》,即使到了2030年,我還是看不懂,還是看不下去。 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在民族形式、民族語言、深入生活原則下完成。彭德懷為他題詞:「像這樣從群眾調查研究中,寫出來的通俗故事,還不多見。」周揚親自寫了〈論趙樹理的創作〉,他的名字在抗日戰爭末期,照亮了中國。不料20多年後,卻因此構成了他的罪狀。1970年9月23日,著名小說家趙樹理先生含冤謝世,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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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我無事無志會罵你、會拍你嗎?恁爸毋是食飽傷閒,也毋是神經病!我今仔日擱共你講一遍,人雖然無十全十美,但是做毋著事志著會曉通反省、改過,才是男子漢大丈夫。你是一個巧巧人,但是『巧』著用咧正途才有路用,若是用毋著所在,擱較『巧』也是廢人一個。」 「阿爸,你這套大道理我聽誠濟遍啦……。」貓仔馬俊尚未說完。 「聽赫濟遍抑擱袂曉通改,佮柴頭有啥物無仝,攏是你的理由啦!」跛跤膨豬毫不客氣地說。 「阿爸,你看、你看,咱講無三句話,你的烘火又擱欲發起來啦!按爾對身體無好,你知毋?」貓仔馬俊極其識相地,並以輕鬆的口吻說。 「有好無好毋免你煩惱,」跛跤膨豬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恁爸若死,你上歡喜!」 「阿爸,人食老攏嘛會死,這種事志無啥物通歡喜的啦。我上煩惱的是你若死,無人通煮粥予我食,衫褲著該己洗,而且你也無共咱兜的錢銀共我交代清楚,到時欲去陀提錢來買棺材。」 「你的想法誠著,講起來嘛有影,我應該著先共赫錢銀交予你保管,若無到時我目睭若閉落去,真可能會共我扛去山頭予狗拖。」跛跤膨豬故意說。 「阿爸,你想開啦,著毋?我毋是共你講過,無人比我擱較瞭解你,因為你是我的老爸。」貓仔馬俊興奮而急促地,「阿爸,銀行的存單佮金器,先提來予我保管著著啦!」 跛跤膨豬搖搖頭,面對這個了尾仔囝,真是欲哭無淚。然而,他會輕易地把銀行的存單與黃金交給他保管嗎?除非他死或萬不得已,要不,依目前的情況和貓仔馬俊所作所為,那是不可能的。跛跤膨豬的一番無心話,只是讓那個欲食毋討趁卻又喜歡做白日夢的了尾仔囝,空歡喜一場而已……。 第十章 一生勞碌歹命的跛跤膨豬,這輩子的確是欠貓仔馬俊的債,不得不於年前帶著錢,以及一串「索仔股」和一串「枷車餅」,親赴諸至親好友之住處,除了償還貓仔馬俊向他們借的錢外,也向他們致最虔誠的歉意;並同時請求他們,往後無論這個了尾仔囝用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務請他們不要再把錢借予他,以免破壞親戚間的感情,以及讓他在外衍生更多的事端。諸親友亦多能感受到他的誠意與體會到他的苦心,貓仔馬俊這條「生財」之路,爾後勢必因此而斷絕。可是他會就此而徹底地悔悟嗎?還是願意聽從跛跤膨豬的勸告而改過向上?在自尊心與優越感的驅使下,短時間似乎是不可能的,跛跤膨豬的心裡早已有數,故此貓仔馬俊休想從他父親手中取得一分一毫去花用。 貓仔馬俊的騙術相繼地被拆穿後,他並沒有因此而死心,依舊是一副大阿哥的模樣。然而他生來就是一張「虎膦喙」,在騙過自己的父親與諸親友後,原以為已到達了窮途末路之境地,但他窮則變、變則通,大錢騙不到卻來騙小錢,小錢累積起來就是大錢。於是他緊緊地抓住純樸鄉親富有同情心的弱點,從千兒八百下修至百兒八十,只要他一開口,或多或少鮮少空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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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俗語集錦(四)
2012年的中華民國總統大選已展開各種文宣攻勢,民進黨主席蔡英文的柿子文宣爭議餘波盪漾,引發我又想起續寫有趣的俗語集錦來,就以「食米呣知米價。」來作為開頭。 ◎「食米呣知米價。」我們人每天都要吃三餐,可是真正知道柴、米、油、鹽、醬、醋、茶……等實際價錢的人,除了每天必須上市場採買或是需要烹飪的人,知道真正東西的現時價格的人實在很少。此句用在家庭成員上,指的是年輕的一輩,即俗語「食糜坩中央的人」。若用在社會上,則指的是一些不問世事,對世事莫不關心的人,也常用在譏諷一些達官顯貴,不知民間疾苦的人,凡事身邊早已有下屬為他打點好了,這些達官顯貴只要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即可,說他們是「食米,伓知影米價。」,一點兒也不冤枉。 就像目前的蔡英文(民主進步黨總統候選人)說:「柿子一斤2元。」真正是「食米呣知米價。」害的台灣的柿農們一年的辛苦血汗錢因為被一個「食米呣知米價」的蔡英文一句話,嚴重影響了全島柿子的價格下跌,柿農們真被害得好淒慘! ◎「囝仔人腳穿三斗火,也會煮飯也會炊粿。」這幾天寒流來到,屋外有幾位小朋友不怕冷在嬉戲,婆婆見狀脫口而出說了這句「囝仔人腳穿三斗火,也會煮飯也會炊粿。」 「囝仔人」指小孩子,「腳穿」即屁股。「三斗火」形容體溫較高。整句是形容說小孩子的屁股溫度較高就像有三斗火一般不怕冷,衣服不必穿太多。後面一句「也會煮飯也會炊粿。」是加強形容的語詞而且「火」與「粿」是有押韻的,並不是囝仔人腳穿三斗火,真正也會煮飯也會炊粿。 ◎「會食則會大,會哭則會活。」天下父母心,對孩子的愛是無限的,孩子的食量大、胃口好,自然身體長得快又大,發育健康。根據老人家的經驗之談:「剛出世的嬰兒」一定要自然會哭才會活,若是無法自然哭,接生者就要倒著抓起雙腳打嬰兒屁股讓其大聲「哇」的一聲,讓等待的家人聽到嬰兒的哭聲因而感到喜悅和安慰。 ◎「月內食一嘴,卡贏月外食到畏。」「月內」指產婦做月子。「畏」即害怕,驚懼。因產婦懷胎十月,母體本身的營養供胎兒吸收,加上生產過程的辛苦,產後身體虛弱,確實需要進補調養一番才能彌補之前的虧損,所以有這句「月內食一嘴,卡贏月外食到畏。」的俗語。但是另有一句「補胎卡好補月內。」這也許是希望胎兒從在母體內時,若能從母體吸收充足的養分,則先天體質良好,出世之後比較好照養吧! ◎「海底摸針。」在大海底去摸針,是不可能的事。此語是形容一個人花費很大的力氣去做絕不可能完成的事說的。 ◎「海枯將見底,人死不知心。」海水若乾枯了,將可讓人看見海底,可是人若是死了,我們仍然無法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此句是形容「人心難測。」如:「與君睏破三領蓆,掠君心肝勿會得著。」 ◎「嫌貨才是買貨人。」這是先家翁任璽公生前對我們說過的話,因為他見多識廣,他說:伓通看貓無點,嫌貨才是買貨人。做生意的人,尤其對這種會嫌貨的顧客要特別有耐心去介紹你的貨品的特色及優點才對,因為他對你的貨品有興趣,才會提出他的看法,只要你善加對待及說明,加上合理公道的價格,生意可能就成交。所以說:「嫌貨才是買貨人。」 ◎「戲棚上有彼號人,戲棚下也有彼號人。」「戲棚」是演戲用所搭的戲台子,一般戲台上所演出的戲劇中,皆免不了有忠臣和奸臣,有正人君子,也有奸詐小人,有好人也有壞人的角色。反觀戲棚下及現實的社會生活中,不是一樣的米飼出百樣人嗎?此句用來提示人們,眼睛要放亮些,勸人要懂得識人,分辨清楚善與惡、君子或小人、忠與奸、好與壞,以免遭人陷害。 ◎「行行出狀元。」「行行」是指各行各業。「狀元」是古時候的殿試第一名。每一個行業都有出類拔萃的優秀人才。此句常用來鼓勵一些年輕人,不管從事各行各業,只要有志氣,肯努力,業精於勤,在本行裡面總有出頭天的機會,千萬別失志,「戲棚腳徛久就是你的。」凡事要堅忍,比別人更認真,等到最後一定會成功。 ◎「兄弟若同心,烏土變黃金。」兄弟姐妹要能同心合作,做任何事情,都能成功。「心」與「金」是取其押韻,所謂「家和萬興,家吵萬世窮。」 ◎「好額人,乞丐性命。」「好額人」指有錢的人。這句是諷刺有錢的人,其衣、食、住、行的的生活條件卻因太過節儉、吝嗇、視錢如命,祇懂賺錢不懂得花,一切都遠不如普通人家的生活,簡直就像乞丐一般。 ◎「蝦看著倒彈,蟳看著噴涎,雞看著拍閣雞,狗看著吹狗螺,大人看著蹬那坐,囝仔看著做狗爬。」這句是形容某種令人會起反感的東西,或是某種極端令人厭惡之人,也就是令大家都討厭的事物。連同讓瞎子看到了會倒彈逃走,蟳仔看到了會作噁噴涎,雞仔看了會被驚嚇的拍閣雞叫不停,而狗看見了就像見到鬼一樣的吹狗螺,叫聲很可怕。大人看了嚇得呆坐再那兒一動也不動,而小孩子看到了,也被嚇的做狗爬,趕緊要逃開之意。 ◎「好歹湯著愛燒,美醜查某著會笑。」「燒」是「熱的」。「燒」與「笑」是押韻。這句是說不管「湯」是任何湯料,一定是要「溫熱的」才好喝,才有味道。相同的道理,一個女孩子,不管長得美與醜,一定要有笑容,才會受人疼愛,所謂「慈眉善眼」「笑臉迎人」,任誰也不喜歡一個四九日烏的晚娘面孔。 ◎「怯勢愛照鏡,歹命愛相命。」「怯勢」是形容面貌不揚的人。「歹命」指命運乖違坎坷的人。其貌不揚的人往往特別愛照鏡子,好孤芳自賞與顧影自憐,每天看看自己有否變漂亮一點?而歹命的人常常會去算命,總希望有一天,自己的歹命會有所改變。所以說:「怯勢愛照鏡,歹命愛相命。」 ◎「腳乾手乾,高椅坐,低椅仔墊腳,食飯配雞腳。」「腳乾手乾」指不用自己洗衣服,以前洗衣服大部分要到大水塘或到溪河邊去洗,手腳都要沾水。這句話是用在女孩子出嫁前,娘家對女兒的祝福與期望。本人是過來人,有此經驗,即在未被迎娶出門之前,在閨房內,母親要我坐在高(交)椅上,再拿一張小低椅,兩腳放在低椅上,同時吃著飯和雞腿(連著雞爪),母親在一旁口中就唸:「腳乾手乾,高椅坐,低椅仔墊腳,食飯配雞腳。」,母親愛女之心終脫不了俗,期望我嫁入王家之後,能過富裕的生活。 ◎「腳緊手呣緊。」「腳緊」即「卡緊」、「快快」催促之意。「手呣緊」是手上正在忙做其他事。此句是用在當某人甲要拜託某人乙有急事請其幫忙時,而某人乙正巧手中真的正在忙做別的事,此時某人乙就會回說:「失禮啦!腳緊手呣緊。」 ◎「孤鳥插人群。」「孤鳥」指無力續飛失群的飛鳥,因跟不上同類的鳥群,只好插入不熟的鳥群中和別種的鳥一起飛。此句用來比喻孤單的一個人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全都是不熟悉的面孔,真是舉目無親,孤單無伴,真有「孤鳥插人群」之嘆! ◎「割人的稻仔尾。」「稻仔尾」即稻穗也,農人辛苦耕種的稻子,從播種、插秧、施肥、除草……等工作,好不容易等到稻穗已成粒,快到收成的地步,卻被不勞而獲的有心人,把成熟在即的稻穗全部割走了,這不是搶奪別人辛苦努力的成果嗎? ◎「荏荏馬,嘛有一步踢。」「荏荏馬」指身體軟弱的馬。牠雖然身體軟弱無力,但是有人欺侮牠時,牠也會使出看家本領-─踢來作防衛。此語用來提醒人們:天生我材必有用,每一個人都各有優點或專長,不可輕視任何人,連荏荏馬,嘛有一步踢。 ◎「打人喊救人。」這句是指是非顛倒,動手打人的人顛倒先喊「救人」,說他被打。與「做賊喊抓賊」意思相同,真是賊卡惡人。 ◎「時到時擔當,無米煮番薯湯。」這句是安慰人,勸勉人遇事來臨,莫需太過煩惱,要臨機應變,想法子處理就是了,更何況「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是嗎? ◎「尋孔尋縫。」「尋孔」找尋小孔隙。「尋縫」找尋小裂縫。二者都是比喻在尋找別人的弱點,以便像水一樣的找小孔、小裂縫趁機滲透攻擊。這句在形容一個人,其動機不善、存心不良,專門故意找碴,這種到處要找欲加害對象的隱私,並收集其把柄,以待機加害的行徑,就叫做「尋孔尋縫。」 ◎「七十三,八十四,閻羅王免叫,自己去。」古時候的人好像比較不長壽,一個人的壽命若能活到七十三歲或是八十四歲就已感到滿足,人活到此高壽,「死」就將來到,閻羅王不用來叫,自己也甘願要去報到之意。反觀現今科學醫藥衛生保健發達,生活養生把人的壽命已延長了很多,以前是「人生七十古來稀」,現今是百歲人瑞到處有,尤其是金門島人瑞更多。有一句俗語:「敢死,閻羅王都驚。」意思是閻羅王雖然掌管人的壽命,可是當一個人尚未到該死的時辰,而自己硬要去死,這狀況下,閻羅王是不允許的意思。因為他的命還不該絕。 ◎「樹頭徛乎在,呣驚樹尾作風颱。」樹頭即樹的根部,只要樹根種得深,樹幹強壯,就不怕樹枝尾端被風吹的搖動不定,就像是樹尾作風颱一樣,只要樹頭徛乎在,一點也不會受到傷害。此句常用來鼓勵做人腳步要踏實,行事要小心謹慎才有根本,不管待人或處事,只要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或譽或譭就任人去評吧。這就是「樹頭徛乎在,呣驚樹尾作風颱。」的意思。 ◎「殺豬也這身,拜佛也這身。」這句是諷刺一個人對穿衣的隨便而且不知適宜的禮數。殺豬時穿的衣服,要去拜佛時理應換件像樣而且乾淨的衣服才是對佛的禮敬,可是一向隨便慣了的人就是「殺豬也這身,拜佛也這身。」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擲驚死,放驚飛。」此句原意是說抓到鳥仔在手中,擲緊怕擲死,手若放鬆又怕會被飛走。此句常被用為形容面對兩難的困境時,不知如何來處理。 ◎「貪食無補,漏屎艱苦。」人云「言多必失,食多傷胃,少食多滋味,多時無滋味。」所以食要定量,不可暴飲暴食,因貪食過量而傷及腸胃吃壞肚子,讓自己拉肚子(漏屎)就艱苦了。 ◎「貪字貧字殼,賭字貪字心肝。」這句俗語是民國82年我在開瑄國小校長任內前往正義分校拜訪成功村鄉紳陳金水老先生時,在請教其校務談話中,他老人家提及的其中之一句俗語,他說:「貪字和貧字的字殼相同,而賭字的部首『貝』字,正是『貪』字和『貧』字的心肝、肺部所在,所以貪字貧字殼;而人之賭性是起源於貪心;而十賭九輸會導致貧窮。」雖然陳老先生已仙逝多年,今天寫到此句俗語時,回憶當年他老人家一身著深藍色的中山裝,頭戴黑色大禮帽(閩南話──遮ㄆㄧㄡˊ),身材高高瘦瘦的,口露白牙,很慈祥的對我說話時的那種一顰一笑模樣兒,還真是音容宛在啊! ◎「頭過身著過。」懷孕的婦道人家到了順序月(懷孕的最後期),嬰兒胎位若是端正(胎兒頭部朝下),在生產過程中自然會順利,因為胎兒頭部的比例佔身體的大部分,所以在千百次陣痛之後,「頭過身著過。」嬰兒就會很快誕生(本人也有四次生產的經驗,確是如此。)而此句俗語常被用來鼓勵人,當面對百般困難時,必須咬緊牙關,堅定信心來克服困難,當難關一過,光明前程就展現在眼前了。 ◎「豬呣食,狗呣哺。」這句是用來指責批評某人所煮的菜有夠難吃,連豬、狗都不吃。曾經有一位苛刻的婆婆對媳婦是百般的挑惕,凡是媳婦煮的飯菜,她都要批評一番,一點兒愛心都沒有,不存長輩教導晚輩之責,僅是用責備謾罵來對待,媳婦煮的菜明明已吃在嘴裏,她也是照講:「煮這什麼鬼東西,簡直是豬呣食,狗呣哺。」這位媳婦說來也頗值同情,在未出嫁之前,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自小就上學讀書,家事從不用插手幫忙,所以廚房的事一點兒也不懂,剛嫁為人媳自然作任何事都沒經驗,曾經將瓠仔光光滑滑,無削皮就煮,讓婆婆罵,之後看見苦瓜其皮貓貓鼊鼊凹凸不平就刮去皮再煮,同樣遭婆婆大罵:「妳是號呆鬼,苦瓜的皮營養最多不知道嗎?妳娘家老母都沒教會做事,真是七做八呣對。」後來有一天,先生拿了一包茶葉要媳婦去「煮茶」請客人喝,誰知這寶貝媳婦將整包茶葉全倒入茶壺和水一起煮沸,先生見狀生氣地也搖頭歎息,此時婆婆速趕前來,一面順手撈起幾片茶葉往嘴裡塞咬;一面幫腔道:「莫怪妳要被挨罵,妳就是偷懶,應該把茶葉煮爛一點。」看官們!自以為樣樣通的婆婆,總算也有不懂事的時候,出糗了吧!茶葉豈能煮爛一點?(搏君能一笑)。 ◎「食一歲,學一歲。」這句是人們用來鼓勵人要不斷的學習,因為學問是無止境的,「學然後知不足。」「學到用時方恨少。」都是說明人隨著年歲的增長,需要不停的學習知識來應付現實生活之所需,前日吳副縣長友欽先生在金門縣政府家庭教育中心舉辦的老人終身學習座談會中訓勉與會人員說:「現在是日新月異的時代,人要活就要動,以前是活到老學到老,現在應該要說成:學到老才能活到老。」與「食一歲,學一歲。」意思是相同的。 ◎「請鬼提藥單。」這句是在提醒人們,如果有事情必須拜託人去做,如果眼睛沒睜開,所託非人就非常嚴重,其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因為原本人有重病請醫生診斷後開藥方,必須請人到藥店去抓藥回來煎,可是若請一個心懷不軌的人去抓藥方,弄不好在暗中給加減藥量或加上對病體有害的一味,病人吃了藥,不但沒有起藥到病除之效,反而病情更加嚴重,最後終於死掉。所以俗語流行說:「請鬼提藥單,穩死無活。」 ◎「手抱孩兒則知父母時。」一般青少年,血氣方剛,時常抱怨父母親對他們的管教與關心,把父母的關懷當成是撈叨、雜唸、管太多……甚至對父母的疼愛處處起反感。等到自己長大結了婚,生孩子做了父母時,他才知道做父母的從一個小嬰兒養到長大成人的過程是如何的辛苦。所以說:「手抱孩兒則知父母時。」 ◎「手骨屈入無屈出。」「手骨」指手胳臂。通常人的胳臂都是向內彎曲,除非是有軟骨功夫的人,否則無法向外彎曲。此句用來比喻一般人,總是袒護自己人的狀況下說的保證話語。 ◎「嘴未擘開,嚨喉鐘仔著看現現。」「嚨喉鐘仔」是指嚨喉頭。嘴巴尚未張開,而嚨喉鐘仔就已被看見了。此句表示對你的的為人處事風格太了解,意思是你的話還沒說出口,別人早已知道你要說什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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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家人的一封信
我最最親愛的家人們: 我知道,文銓(我的弟弟)突然的意外離世,帶給家人的傷痛,真的很重,此時要大家不要悲傷,不要難過,很難,真的很難。 之前總覺得時間好快,好多事尚未完成,怎麼一下子又一年過去,文銓驟然離去,時間對大家來說,分分秒秒彷彿都是煎熬,留在金門的你們,眼中所觸及的都是回憶,那種傷痛恐怕不是短時間能恢復,尤其跟文銓接觸時間更長的老爸、老媽、姑姑、婷婷、冠州、冠恩更是,這節骨眼就會痛恨自己能力不足,究竟要用何種方式,才能撫平你們心中所受的傷,傷痛何時才能結束?似乎也沒有比時間更好的特效藥,也只能等,等著時間流逝,等著傷口結疤,等著多年後再看那身上留下的疤痕,原來這就是人生,人生不過是一篇又一篇血淚交織的畫面,所有的好與不好,活著的人,終得承受,終得面對,最愛的人,總有一天會離你遠去,只是不知何時?藉由這些經歷,要學著長大,學著淡然,人生原來如此矛盾,越是深切的情感,越是難以割捨,到底是要選擇愛或不愛,不假思索,不經思考,還是選擇愛,即使痛,也義無反顧,始終堅信痛會讓自己茁壯,成長。 我最最親愛的家人們,很開心這輩子能與你們成為家人,雖然這輩子發生過很多事,經歷很多挫折,但我們都挺過了,因為有愛,所以挫折不但沒有擊垮我們,反而把我們的心緊緊依偎在一起,有愛就有痛,換個角度看待,或許痛的感覺能稍稍減輕。朋友鼓勵我說:此時我已躍身成為家中的機長,辦完弟弟身後事,代表我階段性的任務完成,下個任務還在等我繼續往前,但願真的能帶領我最愛的家人早日穿越雲雨區,奔向那耀眼光芒的世界,更盼老天垂憐,能讓我的父親享幾年清福,我的家人平安、健康,真的希望你們早日從傷痛中站起,照顧好自己,這才是讓遠在天國的他,能放心、開心生活的主因,若真能如此,便別無所求,衷心期盼,老天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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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你睏罔睏,毋通陷眠啦!」跛跤膨豬高聲地說。 雖然,跛跤膨豬的語氣強硬,但內心似乎已軟化了不少,不替他還行嗎?往後他將如何做人?如何面對被欺騙的至親好友?倘若要怪,只有怪自己養了一個不爭氣的了尾仔囝,其他受害者又何辜呢? 可是,今天替他擦完屁股,並不代表明天他不再拉屎。儘管他曾經試圖以斷絕他的財源來牽制他的行為,其目的是想看看他、從此之後是否會有所收歛或改變,但這個了尾仔囝不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甚至使出的花招更是無奇不有,向親戚借錢更是他料想不到的事。尤其是一個不務正業的毛頭小子,竟能以其三寸不爛之舌,打著自己父親的名號,取信於年老的長輩,騙取金錢供自己花用,其行為的確令人不齒。可是再怎麼地不齒,貓仔馬俊畢竟是跛跤膨豬的兒子,這是不爭的事實。即使他非他所生,然而此時此刻,無論是在名分上、道義上,或法律上,他都無法逃避「父親」這個既定的角色和應負的責任。況且,孩子並非天生的了尾仔囝,他之於會變成這副模樣,身為人父,必須擔負疏於管教之責。自古以來就有「養不教,父之過」的明訓,故此,他似乎找不出一個正當的理由來推卸這個責任。 誠然,即使貓仔馬俊與跛跤膨豬沒有一點血緣關係,但貓仔馬俊實在太瞭解自己的父親了。他早已料想到,一旦這件事情曝光,父親勢必會站出來替他收拾殘局,絕對不會放任不管。唯一的或許是要被他臭罵一番、訓一頓。可是在聽多了老歲仔的嘮叨和訓示後,他似乎早已麻木了,根本不把它當一回事。而且他還深深地感受到,當老歲仔正在氣頭上時,他的身段必須放柔軟,萬萬不可和他硬碰硬,就任由他罵個痛快,訓個過癮,如此一來他便沒轍。倘若自知理虧則又白目地和他對立叫囂,必定沒有挽回的餘地,更別說有好下場。這也是近幾年來,他和老歲仔之間,發生無數次衝突後,領悟到的真理和吸收到的經驗。認真說來,老歲仔實在可憐,一生勞碌歹命,好不容易存了一點棺材本,遲早會被他這個欲食毋討趁的了尾仔囝花光光。 翌日一早,貓仔馬俊看見跛跤膨豬肩上挑著一擔「豬屎尿」正要起步,連忙走過去。 「阿爸,我來擔、我來擔。」 「你來擔?」跛跤膨豬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敢有彼個氣力?」 「阿爸,我比你較大箍,無問題啦!」貓仔馬俊神氣地說。 「來,欲擔予你擔,」跛跤膨豬小心翼翼地把「粗桶擔」放下,以嚴肅的表情說:「你每擔一擔豬尿去山,潑囥咱的田裡,我替你還一百箍。」 「阿爸,我昨瞑算算的,攏總欠人二萬九千七百箍,這陣擔一擔你才欲替我還一百箍,我看等我予粗桶擔壓死,抑擱還袂完。」貓仔馬俊失望地說。 「擔一擔豬屎尿一百箍,世界上敢有赫好趁的事志?」跛跤膨豬輕視地看著他,並重重地說:「恁爸共你看出出的,你無才調啦!」 「阿爸,我已經共你講過,等你若去蘇州賣鴨卵,咱兜的田園厝宅當然嘛是我來繼承,到時受到環境所逼,我一定會搰力來拍拚。」 「我老早著共你講過,你這陣若毋搰力去拍拚,一日到暗數想欲得我的田園厝宅,我擱重新共你講一遍:去徛囥咱後壁山,面向恁祖公祖嬤的墓,佇赫戇戇仔想、沓沓仔等啦!」 「阿爸,無人比我擱較瞭解你,你人好心軟,我相信有一日,你若是去天頂做佛,你所有的家伙佮錢銀,一定會留予我。」 「你毋免共我呵咾,」跛跤膨豬瞪了他一眼,「恁爸雖然無讀冊,但是捌世事、明是非,無論做啥物事志,絕對袂受著別人三兩句好聽話的影響。」 「阿爸,我是實話實講,毋是咧呵咾你,因為無人比我擱較瞭解該己的老爸。」 「既然瞭解,為啥物毋聽恁爸的話?」 「有啊,我有聽你的話啊!」貓仔馬俊辯解著說:「阿爸,你想看覓,每一次你罵我,我毋敢應喙;你拍我,我毋敢還手,攏嘛乖佫若狗的,隨在你咧拍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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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杯清香醇厚的高粱酒─讀顏炳洳的散文《迷·藏》
二○○六年金門縣文化局準備出版「浯島文學叢刊」第一本,作者為金門縣籍人士,在計畫中的這一本書裏分為小說、散文和新詩三項,徵集的結果散文占了多數,另兩項只占很小一部分,文化局於是決定改變計畫,將這一本書設定為散文卷,收進六十位作者的六十篇作品,書名叫《文學醉酒──2006年金門縣作家選集》。 這本書到我手裏已經有三年多時間了。三年前接到這本書時我正忙於他事,只粗略翻看了一遍,感覺裏邊有不少好作品。其中有一篇特別精彩,特別引起我的注意,以至於三年後的今天還記得它的內容,但我對於篇名和作者姓名一向記得不太清,後來也少去翻弄它。 前幾天出於研讀明末清初金門作家盧若騰詩作的需要,找來一本古今譯作《白話留庵詩文集》,釋譯者為金門顏炳洳,在釋譯者的簡介裏無意中看到幾行字,大意是說顏炳洳先生曾以《迷·藏》一文獲獎。當時看了心裏一咯口登,覺得《迷·藏》這個篇名有點眼熟,一查《文學醉酒──2006年金門縣作家選集》一書,果然裏邊有顏炳洳的一篇作品,而這篇作品就是三年前我看了並且過目不忘的那一篇散文。 我忍不住又把它看了一遍,一邊看,一邊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滿腦子要為這一篇散文寫一點感想的衝動。 筆法跳蕩,揮灑自如,篇末點題,理深意長,是該文的基本特色。 作者開篇第一段就直奔主題並且埋下伏筆,說他離開家鄉這麼多年,思緒的某個角落一直隱藏著一些關於「井呀洞呀」的影像,而且那種思念漫渙的感覺愈積愈深,像蘸滿濃稠的墨汁懸在筆端,吧嗒一聲響後落在紙上,然後向四周暈開。緊接著顏炳洳先上來一碟小菜,說「我」七歲那一年有一次和兩歲的小妹在井邊玩捉迷藏,當「我」趴在防空洞的木板門上從一數到二十後開始尋找小妹,卻怎麼也找不著,後來才在防空洞旁的水井裏找到尚在水面上一沉一浮的妹妹,而這段帶點戲謔而又以喜劇收場的過往成了引發鄉情潰決的一角隱私。 作者由此一筆放開,接連寫了幾件事。一件寫這口井是當年九叔公為了迎娶九嬸婆,不讓她到大老遠的地方去洗衣服而挖掘的,九嬸婆總是誇說這井水有一股別人嘗不出來的甜味兒。在炮火連天的歲月,一家人和鄰居眾人一起躲到防空洞裏是常事,九嬸婆經常乘著炮火的間隙回家端來兩碗稀飯給婆婆和丈夫吃,有一次因為在給丈夫的飯裏偷偷藏了幾片肉片被人發現而受到偏心和不孝的責難,性烈的九嬸婆一下子跳進九叔公為他挖掘的那口井,作為她對九叔公偏愛的贖罪之所。第二件事寫曾經二度下南洋到新加坡做工賺錢的祖父因喪偶回金門娶「我」的外婆(外婆同樣因為喪偶,還帶著一個女孩即後來「我」的母親)為繼室,祖父續弦時,他和前妻生的兒子已經十歲,兒子(後來成了「我」的父親)常和後母鬧彆扭而令祖父大為惱火,此系詳寫。第三件事寫為使新種植的木麻黃不被羊隻侵啃,司令官下令對金門島上的所有羊隻格殺勿論,母親為了保護圈養在家裏的羊不被殺掉,急匆匆趕著隻只往高射炮陣地上跑,請求駐軍士兵讓自家的羊隻在他們的壕溝和土洞裏躲藏棲息。第四件事寫「我」家老屋子有次遭颱風破壞屋頂受毀嚴重,祖母特別交代小吊樓的東西要挪開放好,「我」上樓後發現一隻由塑膠袋和紅布層層包裹著的小漆罐裏有一對泛著白色黴菌、緊緊繫著紅絲線的鷹爪。 以上這幾件事,事事之間既無情節連綴,也無外在的關係,騰挪不可謂不厲害,跳躍不可謂不劇烈,馳騁縱橫,揮灑自如,然而細心的讀者縱觀全文就會發現,串聯起這些故事的是一個個關於「井呀洞呀」的情愫。行文至篇末:「我」因自詡志在四方,離開金門,至淡水,再跨過海峽,至珠江、長江乃至黃河塞上,但離開家鄉愈遠,心愈茫然。路過秦嶺,白雪皚皚蒼茫無際,卻看到一對來自四川的婆媳在路邊等著她們在深圳打工的兒子和愛人回來。「我」在路旁撿起一塊石子,朝路旁的河面振臂拋出,自忖可以激起幾許波瀾,然而石子如蜻蜓點水般幾下踏浪後,終究還是跌落到屬於它的地方。「我仿佛明白了!那些關於井呀洞呀的幽思懷想,都是一個個不甘的靈魂和故土鄉情間的一場場『迷藏』。」你越要捉,它越要藏,人生何嘗不是如此!篇末點題,水到渠成,富含哲理,可謂情深意長。 適時插補,靈活多姿,妙趣橫生,令人流連忘返,是本文的又一看點。 散文敘事最忌拘謹,寫事不離此事,寫人不離此人,筆法呆板硬直,難得靈光逸態。好的散文常於正題之外插入副題,正事之外補入趣事,正文之外融入閑文,何況散文敘事為了避免拖遝冗贅,常將事件前後錯置,顛倒敘述,這也少不了插筆、補筆。 顏炳洳先生的《迷·藏》一文便是如此。且看下邊幾句補插。如上所述,他順著「井呀洞呀」接連寫了幾件事,在說完第一件事也就是九嬸婆之死後插進了這麼幾句,「日據金門時,外公因為吸食私藏鴉片被逮而關入陰暗潮濕的土洞。病故那年外婆二十剛過,母親也才周歲不到。由於日子淒苦難度,外婆與母親母女倆經常守著無米為炊的鍋灶垂淚。」幾句插語既呈承上啟下的作用,也道出外婆再嫁的原因。「祖父用了六十元國幣正銀『買』了外婆和母親。「既承接外婆再嫁一事,也使事情順理成章。祖父娶外婆前,找算命先生算了外婆的生辰八字,」夏令失時。幸逢壘印生身。日主賢固,卯限多端。此運病耗之厄。步入二旬,漸入佳景,三旬走振家聲。六陰朝陽格。妻媗衝破。平常之人。避之則妙。壽之蔔,古稀。「既打上了時代的烙印,同時讓文章妙趣橫生。命不是很好,然而祖父並不避之,還是娶了外婆。由此生髮兩處補筆:一是入贅的曾祖父年近花甲才得子,對祖父疼愛有加,早早讓他上村塾讀書,課間還要曾祖母定時等在村塾外讓已經六、七歲的祖父跑來站著吮吸母乳,二是祖父年輕時就不安於現狀(算命先生說他前世是隻鷹,而且他們的家廟位處鷹穴)。這是補筆,同時也是伏筆:祖父續弦後還想三下南洋,曾祖母與外婆如何聽從算命先生的話,想法子把祖父「拴」住,從而使文章順利過渡到上述第四件事,故此處也起承上啟下的作用。 類似插補之筆還有很多,限於篇幅,本文無法一一羅列,總之,《迷·藏》一文在敘事的進程中隨時中斷,由此及彼,由今及古,這些插補看似離正文主旨較遠,卻能加大文章的知識量、信息量,增加美感因數,增加散文特有的那種攬之不得、挹之不盡的神味兒。顏炳洳先生的神來之筆,由此可見一斑。 人物美,詩意美,音樂美。 人物描寫是散文藝術描寫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迷·藏》一文中顏炳洳對於人物的描寫著墨並不很多,但由於他抓住並突顯了人物的顯著特徵,所以令人物的形象深刻又生動。 比如寫父親這個人。在父親十歲時祖父娶了祖母(外婆),父親不喜歡這個繼母,在他感覺委屈時,「他總是仰臥著頭蠕身鑽進木床下,漆黑黴濕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死亡的種種……他探出手指來在床板底下寫著一個又一個的『死』字……仿佛死神正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頭,傾聽著他夾雜不清的訴說。」當他不謹點燃了蚊帳,祖父氣急敗壞地和眾人出現在他跟前時,他一句話也沒說拔腿就逃,在外邊躲了一夜,然後獨自一人跑到老房子裏抱著生身母親的遺像痛哭。當祖父和眾人又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他見沒了退路,迅速翻身入了井口。一個自卑、內向、敏感和倔強的孩童形象就這樣活生生地出現在讀者面前。 祖母知道父親平素和她合不來,當她看見父親燒了蚊帳,很自然地想到孩子是故意拿蚊帳出氣,哭著罵他說,你怨恨我這個後母,也用不著放火燒厝!祖母的言行符合人之常情,顯得質樸,和藝術真實相吻合,也和生活真實相吻合。至於祖父這個人物寫得更是惟妙惟肖,當他聽了祖母的哭訴,馬上跑到門外操起一根扁擔就要打父親,罵他,養你這畜生幹什麼用?不如打死你。隔天當他發現父親獨自一人躲到老房子裏時,大老遠就罵,你這小畜生,看你多會跑!父親見無退路,翻身入了水井,手腳打開,把身子撐在井壁上,眾人說好說歹,都勸父親別想不開,祖父卻還是罵,我才不吃你這一套,你這畜生,你爸白養你了,有種你就跳下去!別擱在那邊讓你爸見不得人!眾人勸父親上來,說別聽你爸亂講。祖父半點也不鬆口,又罵,誰亂講!生這種不肖子,不要也罷,想要死,想死就趕緊跳呀!甚至在眾人半推半拉要把祖父勸開時,祖父依然撂下一句,有種,有種你就往下跳!祖父的行為語言符合他闖南洋的性格,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他留給讀者什麼樣的形象,讀者讀到這裏自然一目了然。 在《迷·藏》一文中,作者寫人性格鮮明,寫事飽含感情,它給人聯想,給人想像,給人激情,給人力量,意韻生動,新穎獨特,它既呈現蘊含深刻的畫面,也呈現靈活跳蕩的筆墨,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它充滿詩意。作者除了在文章的立意、構思和意境上下功夫外,還特別講究字句的搭配和音節的節奏,讓感情音樂化,使感情通過韻律加以表達,因而能夠感蕩讀者的心靈,具有強烈的表現力和感染力。且看下邊筆者摘錄的幾句,讀者不妨將它吟誦: 偏心和不孝的指謫或許過於沉重。在困頓匱乏的年代,每個人總有一些不為或不欲人知的黑暗需要隱藏,而其中也蟄伏著許多平凡的愛。自覺顏面掃地的九叔公暴怒的將碗筷砸向洞壁,兩三塊細薄的肉片,宛如被炮火擊斃的士兵,伏屍在幽密詭異的石階上。黃昏的燭火迷離憂傷。性烈的九嬸婆選擇九叔公為她挖掘的水井當成她對九叔公偏愛的罪贖之所。 多年後,每次提起這事,母親嘴角都會漾著一抹笑意。這麼包容、理解、逆來順受的笑,自我懂事以來,就跟著母親須臾不離。隨著祖母一起被祖父用六十元買來的童養媳,在當時祖父的心裏,不曉得可以值幾個大元?還是只能算是個『贈品」或「拖油瓶」?我嬉笑的追問著母親,母親微笑不語,嘴角依舊是那麼淺淺的笑意,溫暖而熟悉。 不知是藏匿在洞中的歲月太久?或是這塊土地令人傷感的事情真的太多?曾祖母、祖母、外婆(祖母)、九嬸婆與母親,甚至千百年來所有在這個島嶼上活過的女人都一樣--早早學會了把自己隱藏在男人背後,既希望長相廝守,又甘於忍受分離與折磨。 詩意與音樂的結合在篇末達到了極致: 我仿佛明白了「故鄉」!那守著早春的燕子呢喃,不管曲調是短是長,祖先或是你我的一輩子只堪折抵成一顆顆豆芽,至多是找到了合適自己的音譜線掛上。個別看,形貌近似,單獨聽,叮叮噹當,合著吟,哀怨婉轉,連著唱,莫名哀傷。 為了凸顯地方特色,文中有少數人物對話使用閩南方言寫作,這會讓非方言區的讀者讀起來感到拗口,但縱觀全文,仍不失為一篇優秀的散文佳作。該文獲得二○○四年首屆浯島文學獎散文首獎,是順理成章的事。 筆者屈指算了一下,《迷‧藏》一文獲獎時顏炳洳先生還不到四十歲。就在本文寫成之時,筆者還從有關管道得知,顏先生還曾參與金門縣議員的競選,提出的競選口號中有一條說如果當選,願意從每月的工資中拿出一半捐獻給慈善機構。我想,以顏炳洳先生不凡的文采,和對家鄉公益事業的熱心,他一定能贏得不少選票。 但不知結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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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的囈語
我有一個畫家朋友,平日喜以花鳥草蟲入畫,特別愛描繪蜜蜂。不過,蜜蜂與我不怎麼契合。童年時代,有一回調皮在鄰家的荔枝樹猛搯猛搖,不知樹幹上竟藏了一巢蜂窩,我這一攪動,驚動蜜蜂,雖然手腳俐落逃得快,但也讓工蜂蜇了好幾處,足足痛上好些天。 蜜蜂蜇人,傷了敵人也毀了自己生命。若非查覺有侵入者要傷害它或損毀它的家,蜜蜂才會蜇人。我聽了,覺得造物主當初創造蜜蜂時,為什麼小氣不給它多幾次蜇人的機會,不然,牠原本可以安然的活一段時日,只要傷人一次,就要賠上自己小命,多令人遺憾! 有一年的六月,我到深圳訪視在深地經商的朋友。朋友帶我去知名的從化溫泉小住了幾天。溫泉的四周是山巒,環抱著一潭碧水,那鬱綠濃翠的景色,活脫是一幅青綠山水畫。剛去的當晚是個陰天,偶爾倚著樓窗一望,怎麼樓前憑空湧起那麼多黑黝黝的小山,起伏重疊。問溫泉屋的主人,眼前這一幕黑黑亮亮的山丘是什麼幻景?「滿園的荔枝樹!」一棵連一棵,每棵的葉子遠眺都密得不透縫,黑夜看去,可不就像個小山。 我最愛吃荔枝,荔枝也許是世上最鮮最美的水果。我來的不是時候,滿樹剛開著淺黃色的小花,並不出眾。新發的嫩葉,顏色淡紅,比花倒還中看些。從開花到果子成熟,大約得二至三個月,看來我是等不及在從化溫泉吃鮮荔枝了。 吃不到荔枝果,品嚐野荔枝蜜在從化卻是時時可得。從化的荔枝多得像汪洋大海,開花時節,滿野嚶嚶嗡嗡,成群的蜜蜂從日出忙到日暮,有時趁夜色猶亮時還採花釀蜜。 荔枝蜜的特色是成色純,養份大,朋友說,住在溫泉的人泰半喜歡吃這種純蜜,滋養精神。熱心的朋友為我弄到兩瓶。一開瓶塞,一股甜香從鼻樑竄入喉嚨。調上半杯一喝,甜香裡帶著清氣,荔枝果的味道就在其中。喝著這麼好的蜜,你會以為生活都是甜的呢。 工蜂使滿山遍野的荔枝花蕊成為口齒留香的蜜的功臣,童年那一蜇當下似乎釋懷了,我突然想去一探自己一向與我不怎麼投緣的蜜蜂。 荔枝林深處,隱隱露出一角白屋,那是溫泉區的養蜂場。時節正值初夏,只見成群的蜜蜂出出進進,飛來飛去,那沸沸揚揚的情景,會令人聯想,蜜蜂也在趕著建設牠的新巢。 養蜂員李銳領我參觀蜂場。李銳是個細心的人,或許想讓我了解蜜蜂的生活,他小心地揭開一下木頭蜂箱,箱裡隔著一排板,每塊板上都是蜜蜂,蠕蠕地爬著。蜂王是褐色的,身量特別細長,每只蜜蜂都願意用採花的花精來供養蜂王。 這群小東西,既勤奮又安靜,不需別人吩咐,就自動承擔起應擔的責任。我問道:「一窩蜂能割多少蜜?」「能割幾十斤。蜜蜂這動物,最愛勞動。廣東氣候好,花又多,蜜蜂一年四季都在花叢間飛來飛去。它們收成的多,自己留下自用的卻只一點點。蜜蜂和人不同,從來不爭,也不計較什麼,沒有人體恤它們的辛勞,它們還是繼續釀蜜,日日夜夜不辭辛苦…。」 李銳的感觸,讓我想知道一隻蜜蜂究竟可以活多久。「工蜂最多活六個月,蜂王可以活三年。」這麼多蜜蜂,那不是時常要清理蜂屍? 蜜蜂連身後事都不添麻煩。當大限將臨,它會悄悄飛到外邊,靜靜地等待死亡,再也不回來了。 我的心不禁一顫,多惹人愛憐的小生靈啊,對人無所求,給人的卻是極好的東西。蜜蜂是釀蜜者,也是生活的實踐家,不是為自己,而是在為人類釀造最甜美的生活滋味。蜜蜂小不點一個,飛上天看也看不著,看似卑微,它的情操卻是非常高尚。 透過荔枝樹林,我沈吟地望著遙遠的田野,那兒正有農夫立在水田裡,孜孜不倦地分秧插秧。他們與這群蜜蜂一樣,正用力氣汗水營造自己的生活,實際也是在釀蜜-稻米,為那不知名的人們許多人,後代子孫,為自己釀造著生活的蜜。 參觀養蜂場的這一夜,有個奇異的夢遁入我的夢鄉。自己變成一隻小蜜蜂,每天忙著在花叢裡採蜜。也夢見我這隻工蜂老了沒力氣了,默默地飛離同伴,蜷縮在棵樹下,等待最後一口氣吐盡,然後再轉化成一朵荔枝樹上的花朵。 難道這是蜜蜂的囈語?這夢真不真?下一個輪迴我就成為荔枝樹上的蜜蜂,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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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那晚,跛跤膨豬一直枯坐在大廳等候那個欲食毋討趁的了尾仔囝回來,他必須問清楚,到底騙了親戚朋友多少錢。即使心不甘情不願,但在百般的無奈下,「不肖子」所積欠的錢,不管金額多寡亦只好由他這個「有孝爸」來還。跛跤膨豬簡直愈想愈鬱卒,愈想愈氣憤,甚至打從心底發出如此的怒吼:「飼這個了尾仔囝,無潲路用啦!」 終於,貓仔馬俊帶著滿身酒味回來了。 「阿爸,赫暗你還沒睏喔?」貓仔馬俊瞇著無神的眼,好意地問。 「睏、睏、睏,睏一箍膦鳥!」跛跤膨豬難掩內心的氣憤,咬牙切齒,罵人的髒話脫口而出,跨上前就是給他一把掌,「恁老母較好咧,你騙恁爸袂要緊,竟然騙一四界!你存心欲予恁爸氣死是毋!」 「阿爸,」貓仔馬俊右手撫臉,皺著眉頭,故裝無辜地問:「你無事無志拍我創啥物啦?」 「你摸摸良心看覓,看恁爸怎樣對待你?你竟然赫爾袂見笑,走去共叔公、嬸婆、丈公、姑婆,清伯仔、榮叔仔……伊騙錢,你是人抑是禽獸?」跛跤膨豬指著他,怒氣沖沖地說。 「阿爸,你誤會啦,我毋是共伊騙,我是共伊借。」貓仔馬俊辯解著說。 「你啥物時陣共伊借?借偌久?有還無?」跛跤膨豬依然氣憤地追問著。 「我會還伊啦,彼點仔錢有啥物大不了!」貓仔馬俊理直氣壯地說。 「憑你這種欲食毋討趁的跤數,你啥物時陣欲還?你欲用啥物來還?」 「這種小事志毋免你老歲仔來煩惱啦!我早晚一定還,母錢加利息,會還佫清清楚楚,絕對袂欠伊一箍一角。阿爸,你安心啦!」 「恁爸聽你咧放臭屁!」跛跤膨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規身軀死了了,死佫賰彼支膦鳥喙還末死!恁爸這世人欠你的死人債,才會飼你這個了尾仔囝!」 「阿爸,你毋通受氣啦,若氣歹心命,我欲怎樣向祖公交代。」貓仔馬俊放低姿態,柔聲地說。 「你毋免假有孝,恁爸共你看出出的,」跛跤膨豬的情緒,依然相當激動,「你共恁爸一條一條認認真真算予清楚,看看你到底欠人偌濟,想想你欲怎樣來還。你的面皮毋顧,恁爸抑擱欲佮人徛起,毋通捨死捨眾啦!」 「阿爸,無偌濟啦,」貓仔馬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袂超出三萬元啦。」 「啥物?你講啥物?」跛跤膨豬依舊高聲地,「你擱共恁爸講一遍,大聲講一遍予恁爸聽!」 「阿爸,你大聲細聲火氣赫爾大,欲叫我怎樣講咧。」 「你明明是欲共恁爸活活氣死啦!」 「阿爸,你毋通亂亂想啦,天下哪有老爸予該己的囝兒氣死的。」 「你毋是我的囝啦!」跛跤膨豬此話一出,自知有點不妥。 「我毋是你的囝?」貓仔馬俊重複他的語氣,「我若毋是你的囝,敢是阮彼個跟兵仔走的老母,去佮人偷生的?」 「囝仔人莫講彼五四三的啦。」跛跤膨豬的語氣似乎已較緩和。 「阿爸,你實在誠趣味,你受氣的時陣罵我大人大種,我問你的時陣你講我是囝仔人;我明明是你生的,你講我毋是你的囝。我看你有一點仔老番顛!」貓仔馬俊笑著說,也同時讓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恁爸老番顛毋拄會食擱會做,你赫精光可惜欲食毋討趁,你毋免共恁爸上即課,明仔日緊去算看覓,欠人偌濟錢緊提去還人較要緊!」 「阿爸,你欲提錢替我還是毋?」貓仔馬俊以試探的語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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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使
「幸福不在於獲得了甚麼,在於完成了甚麼。」誰曾經這樣說過。那麼姑婆的三女兒想必幸福,她終於完成了一個含笑的故事。 每年春夏之交,含笑花開的時候,真像個花新娘,披一襲香噗噗的嫁紗,不管風中、雨中,總是本本份份地把這個神聖的儀式走完。五十年,半個世紀,想起來是有點長,但回過頭看看,那一抽嫩綠的小芽苗被栽下泥地裡,像是昨天…… 台灣人說「第三查某囝,吃命。」意思是第三個女兒生來命好,一輩子享福,可姑婆這個三女兒卻是風信子,命運由風。七歲那年臘月,她曾祖父過世,喪葬費沒著落,九口之家窮得簡直沒辦法活,賣了她,得二十塊錢,全家才能過那個年。自此以後,她青澀的生命便匍匐在泥地裡,蜷曲成一條鐵鑄的鍊──作童養媳、受虐、逃回娘家、籌贖金借錢、年關到了、還不出錢、過不了年、拿人抵帳、再賣作童養媳……。這條拖在虛空中發出奇異叮噹聲的鍊,綑綁她十幾年,五千多個日子,她可是一天一天數著過。 聽過「送作堆」嗎?二十歲,她第六次被送作堆。最後一次挨打,她流產了。不同於別的母親,失去胎兒她並不傷心;這次逃走,她近乎歡喜地含淚咬唇背著娘家的方向而去。她已經滿二十歲,法律和那條鎖鍊都願意給她一個出口,挺直脊樑、深呼吸,大步前行,一路上她問自己是誰?簡氏?李氏?蔡氏?胡氏?……嘴角拉扯出一絲笑意,在心底她威脅自己,要找到一個確定永久的姓,這個姓,能給她像供桌上紅麵龜那麼圓滿又鮮艷的幸福。 天空裡幾團烏雲堆垛、堆垛、堆垛成厚厚的雲山,敲幾記響雷,鐘樓裡風嘶颯颯,天幕崩解前,驟雨似千軍萬馬凌空匉訇狂瀉而下。在她準備要結婚的兩個禮拜前,她上了報咧!斗大的黑字掛在社會版頭條:「世風日下一女配七男 / 野玫瑰成了『七夫』人」說這個女人不守婦道、傷風敗德,已經有六個丈夫,現今又姘上第七個男人,天下女人應該以她為恥……,同時還刊出一張她的相片。一夕間,「七夫」人聲名大噪,紅遍她蝸居的港都,街坊鄰居指指點點、成衣廠同事議論紛紛、甚至連公園街小麵攤老闆也說長道短,忙著替她宣傳了好幾天,絕對沒有人猜得到她心裡瘋狂地喜愛這個封號。 聽說,她曾祖父是唐山秀才渡台,娶了本地老婆在金山鄉落籍生根。老人家見這個曾孫女特別聰慧,最疼愛她,口授三字經、百家姓,人之初、性本善,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她可都是背誦過的。五、六歲大就常膩著曾祖父趕廟會、看野台戲,她拉長脖子、踮著腳尖、眼睛也捨不得眨一下,最中意戲台上那個被稱作「夫人」的女子,總是穿著最華麗的彩衣,梳著高高的髮髻,插滿一頭亮閃閃的金釵、珠鈿,黛眉粉頰、櫻唇貝齒的大美人,頸子上環著一圈又一圈艷光四射的項鍊,纖纖玉指塗上朱紅寇丹,三、五枚金戒銀戒啣住她們,幫襯得這雙柔荑般的小手越發鶯聲燕語,美不勝收;又在腮邊垂掛著水噹噹的耳環,走起路來一步一搖、一搖一顫,繡花鞋輕盈,在戲台上飄呀飄的,好看極了;「夫人」的身旁又總有那麼兩個丫鬟陪侍著,整齣戲就屬她最值得了。如今,她被哪個惡人惡意中傷卻歪打正著,作了七「夫人」(她自己把引號位置移了一下,「七夫」人變成七「夫人」就自鳴得意起來。)說甚麼也不能辜負這個掙來不易的名號,可得好好地作這一位美麗妖嬈貴氣又稱頭的七「夫人」。她總在夜闌人靜時候,開始仔仔細細妝扮自己,櫻桃口裡哼著好聽的歌「人生就是戲,演不完的戲,有的時候悲,有的時候喜,看戲的人兒最呀最稀奇……」,她慢條斯理地掀開化妝盒,胖胖的粉撲,勻勻貼貼地在白皙的鵝蛋臉上敷一層晶瑩蜜粉,畫一雙柳葉眉,嘴唇點上胭脂,戴一對月牙珠貝耳環,還不忘在耳垂後沾兩滴明星花露水,然後穿上她僅有的一件粉紫色緞面提花旗袍,端坐在一面大型的檀木雕花梳妝鏡前,微微的笑,微微的蹙眉,有時也不經意地挑挑她的左眉梢,眸光乜斜著鏡中即將完成幸福夢想的七夫人。 白天她在外銷成衣廠上班,領班規定她們不准抹粉搽胭脂,避免在裁布、縫製過程中不小心沾污衣服。這條不人性的規定,害她只能夠在晚上作「夫人」,好比一朵「晚香玉」,哦!不不!七夫人獨愛「含笑」,將她比作「晚香玉」不適切。還好,再過不了幾天她就要結婚啦!工廠已經批准她的辭職單,她計畫要在最後一天上班日,把自己打扮成雍容華貴的七「夫人」,去嘔一嘔領班,那個只會在一屋子布匹和成衣堆中作威作福的老處女。 儘管報紙上「七夫」人風波鬧得沸沸騰騰,可七「夫人」每天走在路上還是抬頭挺胸,腳下蹬著顏色鮮艷的三吋高跟鞋,步伐勻稱地硬是把自己走成港都的一道風景。叫人不得不佩服她的堅韌與從容。她呀!到了預定的時間,婚照結、飯照吃,一頓不少還外加宵夜,甚麼陣仗沒見過?瞧她出落得比以前更美艷了,穿金戴銀不說,體態豐腴起來,整個人養得白白嫩嫩的;看來,她已經從百家姓裡,挑出一個確定永久的姓啦! 王先生高大俊美、風流倜儻,是一位賺美金跑遠洋郵輪的船員,嫁了他,七夫人住進一棟雙層小洋樓,前院花園裡日日春開得可真帶勁,每天清早一睜開眼睛,就聽她們嘰嘰喳喳東家長西家短的,直吵到黃昏,大紅、粉紅,紫紅,密密麻麻趴在地上,叫人看了好不心煩;園中央佇立在香椿旁邊的山茶,倒是高雅漂亮文靜多了,但七夫人總是嘀咕茶花不香,心裡盤算著等花謝了,結籽的時候,或者可以搗點茶油抹抹頭髮,取點剩餘價值;園子右邊緊鄰著變葉木那一叢茉莉稍稍討喜些,開起花來清香秀麗,但還是少了一份雍容與神秘,比不上小時候三界村半嶺老家的那一樹含笑。總在那件破棉襖剛脫掉的季節,含笑花開始躁動起來,當時那個又瘦又乾的小女娃,在樹下仰頭看上去,滿滿團團的花朵撐在她頭上,幾乎是她的天,一片庇蔭她的天,神奇地散發出陣陣香蕉的甜味,聞得人口水直流;兒時記憶裡她是吃過香蕉的,是她阿爸幫阿坤叔公採收香蕉帶回一小串,兄弟姊妹那麼多,分到她嘴裡的大概也就那麼幾口吧?但,這可是七夫人她全部的童年啊! 含笑,對七夫人來說有著某種特殊的意涵,從小到大,不論她哭、她挨打、傷心或是怨,在她內心裡始終開著那麼一朵笑靨,含笑花似的、綻放著神秘香味的笑靨。含笑花果然神秘奇絕,香味多變,隨著天氣、時辰、陽光強弱的變化,會呈現不一樣的味道和感覺。陰天裡乍聞之下,淡香幽微,若讓她在人的鼻息間多停留一會兒,又覺得清芬高遠。雨天,她香氣凝斂,似有還隱,必須安安靜靜,與她心意相通才能嗅到一絲冷冷的香。正午烈日狂焰,含笑放肆著濃郁馨香,別似香蕉的甜蜜,可謂風華最茂,一朵便足夠叫人醉倒。入夜,月光下的含笑帶一股慘澹的陰鬱白,薄薄的香氣透著微微的酸,聞起來直叫人多愁善感。你相信思念會發酵嗎?七夫人對含笑花的思念發了酵,化成一股強烈的渴望,滾雪球般的渴望,催促她在最短的時間內,植一樹含笑在前院矮牆邊,方便她一伸手就摘得到香花。她長得嬌小,不知是從小吃不飽,發育不良,還是被賣作童養媳,四處漂泊、挨打挨罵,長時間受壓抑,使得她的脊柱不敢打直向上拔高,四肢也不敢放心大膽的往外抽長? 夜,又悄悄地來,梳妝鏡前,七夫人踮著腳尖,挽起粉紫色絲質睡衣的袖子,伸出手,虛擬自己摘含笑花的樣子,呵呵笑了兩聲。她定了主意,生日快到啦!這兩天託人捎個口信回半嶺老家,請她阿娘來吃豬腳麵線,陪她過二十三歲生日,順道為她帶一抽含笑花的小芽苗來,栽在前院……。她越想越興奮,輕輕挑了一下左眉梢,然後心滿意足爬上床去睡覺。 男主人長年在海上沉浮,她一個人守著一棟四房兩廳的小洋樓,日子著實是寂寞了點,但這也難不倒她,除了蒔花弄草,她還養了七隻貓咪八條狗,全都是路上撿回來的流浪貓流浪狗;她喜歡看戲,從戲院回家路上會經過一個菜市場,許多人棄養動物把牠們丟到那裡去,聲稱這種行為叫作「放生」,哦!「放生」,多麼熟悉的字眼!她阿娘常說把女兒賣給好人家作童養媳就像放生,免得在自己家裡餓死。七夫人憐愛這些被放生的小生命,不只是供牠們吃喝,安頓小窩,還一個個抱來洗澡,幫牠們抓虱子、梳理毛髮,又給牠們最高禮遇──取個好聽的名字,再冠上王姓,讓牠們都有個確定永久的姓。王小魚、王小旺……個個可愛,討人喜歡,七夫人這麼用心,多少有點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唏噓吧!這樣,一家十幾口過起日子來,倒也熱熱鬧鬧,其樂融融。 轉眼,又是春夏之交,滿樹含笑齊放,苞潤如玉、香幽若蘭,七夫人在前院矮牆邊踮起腳尖,摘香花,含笑披一襲香噗噗的嫁紗,正進行著這一生中第幾次的儀式。 風吹過來,含笑花銀鈴般的笑聲在園子裡盪開。不知道甚麼時候,一個皮膚黝黑、眼神深邃的中年男子挨近她身旁,喚她:「七夫人」。她很自然地嗯了一聲,心裡詫異怎會有個男子出現在這兒:你是誰?男子沒有回話,只遞給她一個方方正正的牛皮紙包裹,她一愣:這甚麼?男子說是船公司賠的,連保險費,總共一百四十六萬。他喝醉酒在甲板上打架,摔下海。七夫人堵住一聲將衝出口的尖叫,腦子一片混亂,我的幸福摔下海!……怎麼會這樣?……這這這麼多錢?她表面強作冷靜,追問男子是誰?男子似乎聽不見她的問話,繼續說:我跟他兩個人很相愛,妳只是他的法定受益人。男子像是有根魚刺卡在喉嚨,用扁扁的氣音勉強擠出前後這兩句,就離開了。七夫人慢慢轉身,踮了腳尖,身子輕微哆嗦,繼續摘香花,空氣中飄逸著含笑甜膩膩的香。王小魚漫著步子,踱到七夫人腳邊蹭著,喵─喵──喵喵─喵──喵──,七夫人悶聲哼著歌,回想這二十幾年的丈夫:跑船、下船、看海、釣魚,跑船、下船、看海、釣魚。原來丈夫的生命也有一條自己的鍊,他常說:妳不知道妳是嫁給海龍王啊?起初她不懂,他解釋說自己最愛海,喜歡整天泡在大海裡。丈夫是幸福的,他完成自己的故事,當海龍王去了。 一百四十六萬,怎麼這麼輕呀!七夫人一手便托起那一件小包裹。一個踉蹌,唉喲!這錢怎麼這麼重呀!另一手握著剛摘的含笑花,走回洋樓,嘴裡不停喚著:王小旺、王小春、王樂樂……汪汪──汪─喵喵──汪汪喵汪喵──汪汪……院子裡甜蜜的香氣一時喧騰起來。 後來,七夫人守住「七」這個幸福數字,直到她七十三歲去世,沒有第八個丈夫。七夫人的幸福,當真像供桌上的紅麵龜那麼圓滿、那麼鮮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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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太湖
(一) 黌宮頻傳大鼓聲,身在湖濱卻悠閒 飛花似鷗浮漸遠,落葉如舟自為船 榕園老樹不斷新,躲過青春憩湖眠 風定湖光分半翠,不知是影是真山 (二) 粼粼波光湖外湖,無邊春色在雨中 湖畔荷蓮垂楊柳,堤岸木麻一串紅 馬櫻丹花盛開時,成群白鵝越雲空 湧金門外看太湖,可擬滄浪學釣翁 註釋: 一、 此二首七古(非格律詩),偶句押韻不對仗。 二、 黌宮-金門縣立金湖國中,學子刻練習24節令鼓。鼓樂是節慶的聲音,鼓聲由小漸次鼓大,鼓音宏亮,節奏有致。由單鼓到群鼓,鼓脈由動地而驚天,震懾人心。莘莘學子常以其青春,付出精力,渠等團隊精神,為完美之演出,曾博得人們喝采與青睞。 三、「不知是影是真山」-太武山上霧氣散開後,煙嵐沿山而下,銀粉瀉以為鏡,月越分明,山映太湖,視界寬廣至無窮。 四、「粼粼波光湖外湖」-太湖面積1.4公頃,連外有小太湖。「湧金門外看太湖」-環湖四周有金湖國中、農工職校、榕園、中正公園等學校(名勝)。太湖風光明媚,湖清水澈,惜為水源保護區,禁止泛舟、游泳、垂釣。今蒞金觀光之旅客,僅能於湖外欣賞湖景,尚難窺全豹,咀嚼其味。 五、「可擬滄浪學釣翁」-引自唐·韋莊(關河道中)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