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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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印象
歷史迴旋。在錯身的置換徜徉波瀾。暗渡年少。島嶼蔓延。生滅。沉落。矯飾字詞。執迷於晦澀瞳子的春顏。茫然和焦愁。涉及於活著的溫度。我們心神鍛鍊。承載這塊堅硬的土地。完整的弧度和愛。 海域音符。記載日月閃爍絮語。我們噙著淚水讀浪花托夢裡的情境。在島的時序。您俯視。我凝神。結霜的眼眉。等待遠洋燈火的回來。那年。我們胸廓漫漶著星斗。編織浪漫。等雷鳴之後醞釀的播種。發芽。新生。繼續我們入世的預告。 灰藍的天。太近的雲。傾聽風景訊息。花崗岩與木麻黃,紅磚和燕尾。鋪展。繁衍。像輕盈漫步的詩句。質樸。鳥從屋簷飛過。家禽處處可見。若隱可現的桃花源。如夢協奏曲。您可以想像。這裡曾經安撫我們起伏不定的靈魂。 整座村落。寂靜消隱。時間在牆垣留下涉世蔓生的風月。出入迂旋的巷子。眼線閃爍。彼起彼落。像佈局用典的故事。句子裡有老農。耕稼。笑聲。落葉。彷彿再度端詳那首楊牧的「孤獨」。熟悉的場景。我循著夕日扛步回家。一個人。一幢村莊,垂直線的情緒。鋪陳。緩緩挪動的幽冥美麗。我嚮往的舒卷章節。 在斟酌的酒杯。計量。豪飲。如我「送行」裡的一闕小令。「如果前方是釀酒的時節。而我又是酗酒的浪子。而您又忘了何處側身的僧人。回家的路啊。瘦成彎弓。繁複多變的還原。酒香。發酵。凌遲的美麗人生。在捕捉凍結的情緒裡。酒,開啟豐沛的想像。島嶼諸多的畫者。詩人。都是隱含感性架構成篇的執筆者。在不斷的自我抵抗裡。完成因果生成的創作力。我和他們遇見許多如此抒情敘事的好朋友。繼續。探討。創造。我們故事裡盛滿雪的驀然。迴盪。在島嶼繚繞的曠野。因嚮往而歌而詩而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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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阿珍抱住李彥的頭,嚎啕大哭! 只要想起往事,便覺得那是一場惡夢,阿珍如此,阿彥何嘗不是如此? 忘了過去吧。咱們還算幸福。只有這樣安慰自己,才會感覺到「光陰如箭,日月如梭」這句話。 你說,日子過得多快!李北勢,那個愛咧著小嘴巴哭,不愛上學的毛孩子,最近考取了那個讓人討厭的、專出大人物的大學。阿珍笑得閤不攏嘴,阿量比當選「模範勞工」還快樂;阿明微笑地問我:「這家大學有烹飪系麼?」我向他揮揮手,走了。 一週後,張老從美國寄來了兩千元美鈔,作為給外孫的紅包,賀禮。 半年沒游泳,白了,帥了,像個大人了。我把他叫到房裡,說了幾句話: 不要驕傲,用功,奮發向上。記住,飲水思源,咱台灣人五十年前穿木板鞋,你大媽到現在還沒穿過皮鞋。還有,你媽是理髮的,我是賣麵小販…… 北勢紅著眼圈,走了出去。 對於下一代,林詩齡和我的觀念一樣,不必寄予過多的希望。台灣如此,海峽對岸更是如此。你沒見過從十里洋場上海來的旅客,說的類似外國話的滬語,眼睛長在頭頂上,就像那個搬走的詩歌作者酆智一樣。吃一口麵,批評一句,叼一塊泡菜,諷刺一句。 總之,好像他們進了「北勢麵館」,等於進了黑店,茶也不開,麵也不熟,白花了錢,上了當似的。那副傲慢的嘴臉,讓人血壓賁張,真想搖身變作黑旋風李逵,拿起兩把斧頭,殺得他人頭落地,血肉橫飛,才能解恨! 結賬,泡菜四盤,我去收錢。 多少?上海佬問話,不看人。 500元! 叫你們老闆過來! 我就是老闆。另外,兩壺茶,算你120,一共你要付620! 導遊,你們這裡有沒有公安派出所? 一個青年和顏悅色地向他解釋,這是麵館定價,他們不會多收的。如果你不夠,我先墊。 笑話?阿拉別的沒有,銅鈿,掏出來嚇死你們。 多少?他轉頭看天花板。 620。 他甩出了一張千元大鈔。走回櫃檯,我將380元放在飯桌前。 臨走,導遊微笑示別。阿明故意提高嗓門:「不歡迎,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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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兒童文學組第一名花之虹橋
他在做什麼? 木麻黃們竊竊私語,你一言我一語的,好奇的看著不不把一顆顆的球莖埋入沙土裡,也種在紅壤中,有的曝曬在乾旱上,有的躲在蔭涼處。不不就在木麻黃的四方,那一大片的沙地上,那一小塊的紅土花圃中,還有乾燥的岩壁間、潮濕的樹蔭下,參差不齊的,東一顆西一顆,左一顆右一顆,忙碌地一顆顆種下。 哪有這樣子種球莖的方式? 木麻黃們看得直搖頭,西風跑過來,搔了搔他們的身子,害得他們呵呵得忍不住地笑出「呼呼」的聲來,就連海邊的夕陽也看得笑成一臉通紅,整個身子跳進了海中,還忘了說再見。只有雲灰灰的,厚厚的,好像皺緊了眉頭,好像有些擔心。 「喂--你在種什麼啊?」 看著不不辛勤地工作了好幾天後,大夥兒終於忍不住地開口問了一句。 「種思念啊--。」 不不很快樂地說,呼--他吐了一口大氣,擦了擦臉上的大汗,啊--終於忙完了。呼--。 「思念?思念怎麼能種?花朵能開出思念的味道嗎?」 大夥聽了,紛紛搖了搖頭,唉!怎麼想也想不懂。哪有人在種思念的? 不不只是笑,輕輕地笑……。 怎麼不能種思念?只要花香有魔力,就能喚起記憶,就可以思念。 就像不不這個名字,就是他為自己取的。在他印象中,幾乎沒有老鼠會幫自己取名字的,大家忙著找食物躲敵人都沒時間了,誰會那麼有空,替自己取個名字?但是--老鼠為什麼不能自己取個名字?像人類一樣,為了紀念某件事情、為了思念某個故事。 那天,那艘渡輪駛離港口後。不不才揹了一大袋的地瓜,跑得汗流浹背,一口氣喘噓噓的來到港邊,唉--還是晚了一步,沒趕上。他站在港邊,遠遠看著愈來愈小的渡輪,失望地大喊:「不……不……不……不要……」 起初,他只是為搭不上那班渡輪要為等待下班的船次而懊惱。但是,一天兩天三天……一個禮拜半個月……接著一個月過去了,他開始沮喪了……然後是三個月半年又過去了,他真的是絕望透頂了。 怎麼……怎麼……等不到一班開往對岸的船呢? 原來那艘渡輪是最後一班開往對岸的船次。 不不,不知道人類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所有的渡輪可能是開往烈嶼,可能是開往台灣的,但是……就是等不到一艘開往對岸的船。 他回不了家了……應該說,他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家。他望著那一大袋的地瓜發呆,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最早時,不不想寫封信,很簡單的,就短短的一行幾個字向對岸老鼠家人報個平安。 我在金門,很平安。但我回不去了,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去……。 但是,他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沒有渡輪、沒有郵差,誰來幫我送信?」不不很難過地望著茫茫大海,他從沒想過大海會是那麼地寬那麼地廣,對岸就在眼前,可是他回不去。 他想拜託秋風當個郵差。不不蹲在海邊,隨手撿了幾根木麻黃掉落的枝條,舉在手上,心想:拜託你了,秋風,這就是我向家人報平安的信啊--可是,秋風雖大卻吹不動,好不容易挪動了枝條,但沒兩三步路,卻又不動了。 不不,摘了幾稈比較輕的蘆葦,啊--不行;那就換高粱稈來試試,啊--也不成;不是飛不起來,不是飛不遠,是秋風吹的方向不對。 唉--秋風真的不適合當郵差。 幸好,還有球莖,呼……幸好--不不還有從對岸帶過來的球莖,那原本是用來交朋友贈送用的禮物。不不的媽媽在他離家前告訴過他:「這種花很香,花香有一種魔力,聞了它就可以忘記一些記憶……。」 是嗎? 不不,他可不想忘記對大家的思念。不不,決定要把手上的球莖一顆顆地種下,讓思念像它一樣,可以在沙地上發芽,也可以在紅土中生長,不怕乾旱,也不怕潮濕。就是那樣,思念是沒有空間沒有時間可以隔開的彼岸之花……。 不不把思念種下了,為了紀念這件事,他也幫自己取了一個「不不」的名字。那一聲聲,因為搭不上最後一艘渡輪所高喊而出的聲音…… 不……不……不……。 他,又在做什麼? 花崗石默默地看著不不把一顆顆的球莖種在他們的身旁,傾圮的老屋也安靜地瞧著不不忙碌的身影,就連棲在湖邊木麻黃上的鸕鶿都好奇地看著他辛勤的動作。 他,到底想做什麼? 一顆插在草叢中沒被發現的未爆彈,還有他身旁幾片散落、破碎的小鋼片,也都紛紛瞪大了眼,不解地看著不不彎腰地種著球莖。 「你--到底在做什麼?」 幾隻從不不上方飛過去的鸕鶿,把天空壓出了幾朵黑雲來,咻的--飛過去,也丟下了這句問話。 不不--臥倒--。 過了好一會兒,不不發覺是自己太緊張了,沒事,沒事,不是從對岸飛過來的黑色砲彈。他站了起來,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巴,呼了一口氣--。 「種平安啊--。」 花崗石聽了,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看一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彈痕,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平安?平安怎麼能種?」 傾圮的老屋環顧自己半壁被炸開的斷牆,不安地問著。 連鸕鶿也迷惑了。就在剛才不不還誤以為他是從對岸飛過來的黑色砲彈,不不都嚇得不平安了,一朵小小的花,怎麼可能會種出平安來? 不不,種下的那花,開得紅似火,一條紅火似的小路,有如日照,是一股希望,一種等待。 「對--我就是要種出平安來……」 不不望著那蕊蕊鮮豔四射的紅花,微笑如日照般充滿信心地說著。 怎麼不能種平安?只要花紅似火,如日照,平安就能像花朵那樣光明地、希望地種出來。 不不,知道自己回不了家後,開始把自己的思念種下。 那花,很奇怪的,有花就沒有葉,有葉就沒有花,好像他跟對岸的同伴一樣,不能相見,只能思念。 他真的不知道人類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 像他一隻小老鼠,四處躲藏,怕的是大貓找他們的麻煩,把他們一口吞掉。貓跟老鼠是敵人,那是因為大家不同類。可是……。 可是,人類跟人類都是同類,而且還說同樣的話,用同一種的語言和文字,為什麼會吵得那麼凶,而且還打了起來……。 不不,想不懂,也想不通。 「不--不--不--」 那天,砲彈落下來的那天,砲彈到處亂飛的那天,他茫然不解地大吼出來。 從那天開始,他又發現了自己的名字--不不--不只是紀念自己回不了家,在港邊大喊的思念,也開始是紀念自己大吼抗議人類不要打架,希望大家平安的祈禱。 砲彈打了好久,打了好多,落下來的比暴雨還可怕、還凶猛。 不不最擔心的是對岸的家人的平安。 「他們也一定在擔心我……」 起初,不不找了一顆未爆彈,他想寫一封信,簡單的一封信,短短的幾句話: 我在金門,砲彈很多,但我還算平安。你們,都還好吧。 可是,砲彈只能飛過來,就飛不回去了。不不想靠他們報平安的想法落空了。那就麻煩鸕鶿了,但是鸕鶿們也忙著躲避砲彈,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平安地遷移了,所以也不敢答應。 鸕鶿們只能以人字形的飛行隊伍,提醒人類:不要再打了。 連黌也不敢四處亂游,砲彈常不長眼睛落在他們家附近,那個叫古寧頭的地方。 所以,不不只能又把球莖種下,紅紅的花蕊如火如日照,像一股希望般照引了路,要把平安的訊息從這岸傳到對岸去。 一天一天地過去,不不回不了家,他種下的思念的花開了,紅紅的。 一年一年地過去,砲彈不再來了,不不種下的平安的花,也開得紅紅的。 人類沒有渡輪,也不再打架了。可是也沒有來往,沒有說話。 日子就像是海水,冰冰冷冷地從這岸流向對岸,浪潮好像是流過來流過去的嘆息。 不不,把花蕊一朵朵地連接著,好像……好像在搭建什麼似的。 「現在,你又想做什麼……?」 大家紛紛好奇地問。 不不,聞了一口花香,嗯--好香,好有魔力,似乎真能忘記過去。忘記痛苦。不不,搭起一條花之紅橋,如虹一般,小小的。 「我要種和平--」 那小小的花之虹橋,真的就漸漸的……漸漸的……變大再變大,從這岸以紅的鮮豔的希望的虹的模樣,連接到了對岸。 「應該也讓人類聞一聞它的花香,也許它真的有魔力,能讓他們忘記過去不愉快的一切……」 不不,站在花之虹橋旁,看見了……看見了……和平。 這時,一艘渡輪,從對岸開了過來……。 不不,高興地一直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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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安辜姓與文化名人辜鴻銘
同安明代以前已有辜姓住民。長興里辜宅保有辜宅村,在「辜厝頭」廢鄉發掘到《辜僅娘壙志》,記載「僅娘,本邑辜文興之女,齎志早逝,今卜佳城於十八彎下,名邦坪埔」。「十八彎」是古代北同安通往泉州的古道,在辜宅村後壁山,宋景定元年(1260年)修造。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將「辜宅」簡化為「古宅」,已無辜姓村民(今村民多黃姓)。現在洪塘鎮蘇店村委會的小辜宅村,相傳因比辜宅小而名,村民多陳姓。新墟莊垵的姑井,原作「辜井」,村民為「義井陳」。這兩個原為辜氏始居地的鄉村也無辜姓人家。同安縣積善里白礁鄉(今台灣「立法院」負責人王金平祖地)有「辜厝」角落,村民辜南金是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台灣學貢,已移居台灣。據海南省海信集團辜春明先生介紹,海南辜姓有七萬多人,族譜記載其先來自泉州府同安縣。但現在同安區域內沒有辜姓居民(個別辜姓是由外地遷入),也沒有辜氏祠堂和族譜,這就給海(境)外辜氏尋根帶來許多困難。 這裡借辜姓話題順便談到明代烈嶼林可棟墓。 林可棟字金波,同安縣翔風里二十都烈嶼(今金門縣)人,東林林氏六世,明嘉靖十三年(1534年)同安縣惟一的文舉人。官太平府知府,晉階中順大夫(四品),享壽八十有一。卒後與原配李氏、側室王氏於萬曆四十一年(1613年)12月20日合葬在同安縣長興里辜東厝。 查閱同安縣明清時期地名資料,長興里辜東保轄有九個自然村,即鰲頭、宋厝、頂下溪西、遼野、大占邊、占仔邊、辜東厝、潭內。當時以「辜東」為保名,說明「辜東厝」是比較大自然村落。這些村落除宋厝、辜東厝已廢鄉外,其他均屬五顯鎮溪西村委會。 林可棟為何生前在長興里自擇佳城?據查,在辜東保的範圍以及週遭的蔡厝口、後壟、竹壩等村落,都沒有林姓的住民。辜東厝是辜氏始居地,與同屬長興里的辜宅應是同宗,後來變成顏姓村落,大約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為廢鄉,今存殘垣瓦礫。林可棟墓就在辜東厝之東百米處,今仍屬鰲頭顏氏地界。因此,林可棟墓地可能與長興里望族氏有關。 同安顏氏是浯江顏氏支派。明永樂七年(1409年),浯江顏氏十一世顏德泰(1367-1413)、顏同元(1379-1435)堂兄弟自金門顏厝(今賢聚)渡海來同開科,繁衍長興里後塘、垵爐、後壩、軍村、大尖、鰲頭等顏姓村落。顏德泰的夫人(繼室)和媳婦、顏同元的生母和夫人都是姓林。而鰲頭(今作五頭)和大占(今作大尖)於明弘治年間已由浯江顏氏十六世惟崇開發成社。由於顏、林有這樣的地緣和血親關係,林可棟便於此卜葬(墓地坐癸向丁,正向浯島)。這祇是一種揣測,可能是牽強附會,僅供參考。 清末民初,同安辜姓出了一位「國寶級」的文化名人,他就是被譽為「東方文化代表」的辜鴻銘。 辜鴻銘(1857-1928),自取英文叫「辜廈門」(Amoy ku)。根據《清史稿‧列傳‧文苑三》載:「辜湯生,字鴻銘,同安人。」相傳他的名、字是借用《大學》「湯之盤銘」寓意。辜鴻銘家族何時離開同安未詳,他是在馬來西亞檳城出生,曾祖父辜禮歡是吉打甲必丹,祖父辜龍池是拿督,父親辜紫雲(又名復蓮)在牛汝莪樹膠園任司理,母親是葡萄牙籍。辜鴻銘十歲時被膠園主人布朗帶到英國讀書,十七歲獲愛丁堡大學碩士學位,是我國最早完成全部英式教育的第一人。後又到義大利、奧地利、德國等地遊學,1885年回中國,被兩廣總督張之洞聘為英文案牘。1905年任黃浦江浚哲局督辦,1908年起任外務部員外郎、郎中、左丞,1910年與嚴復同獲文科進士榮銜。辛亥革命後受聘北京大學教授,還到日本、台灣等地講學,曾被定為山東大學校長(未到任) 。1928年4月30日病逝於北京,宣統派員致祭,賜謚「唐公」。其子辜守庸(字志中)曾在青島大學唸書,後移居台灣,兩女皆出家為尼姑。辜鴻銘因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婚在東洋,仕在北洋,故晚年自號「東西南北人」。 辜鴻銘博古通今,學貫東西。他有十三個博士學銜,精通中、英、法、德、拉丁、馬來、希臘七種語言,林語堂、孫中山推其英文為「中國第一人」。1913年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終由泰文爾獲得),西方人把他和印度詩人泰戈爾並稱為近代兩位東方文化大師。但他性情古怪,思想保守,被人稱為「文化怪傑」,民間還有「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鴻銘」的說法。雖已是民國時期,他仍蓄髮梳辮,穿長衫馬褂,戴紅頂瓜皮小帽,主張一夫多妻,欣賞小腳女人,思想行為與時代潮流背道而馳。用溫源寧的話說「他祇是一個天生的叛逆人物罷了」、「以跟別人對立過日子。大家都接受的,他反對。大家都崇拜的,他蔑視」。他喜歡罵人,而且語出驚人。如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張之洞舉行孝欽皇太后萬壽,衙署歡慶,辜氏寫詩「慶賀」:「天子萬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真是無所忌憚。又如在北京一次宴會上,一位外國記者問辜鴻銘:「中國國內政局如此紛亂,有什麼法子可以補救?「辜氏出口答道:「有,法子很簡單,把現在在座的這些政客和官僚,拉出去槍決掉,中國政局就會安定些。」使得在座的社會名流和政界大人面面相覷。他還用「一個茶壺可以配四個茶杯,沒見過一個茶杯配四個茶壺」的例子來闡述「一夫多妻」的合理性。像這樣的奇談怪論,在他的論談中俯拾即是。 差不多所有的志書和工具書都載辜鴻銘是「福建同安人」,還有資料顯示,1882年間,辜鴻銘從上海回同安祖籍地小住並尋蹤祭祖,後折回香港。但民國以前同安縣、政區範圍很大,包括今天的金門縣,廈門市各區(海滄部分)及龍海市的角美鎮,辜鴻銘到底是同安哪裡人至今仍是個謎。 2002年4月,同安縣政協文史委根據鍾兆雲先生著作《奇人辜鴻銘》提供的線索,組織人員到同安縣新店鎮浦尾村(今屬翔安區新店鎮溪尾村委會)進行調查。 據查,浦尾陳氏始祖陳福壽是金門陳太傅(唐太子太傅陳邕)的派裔,明嘉靖間因避倭患自浯江遷居同安縣民安里浦尾開基,創分堂號「浯浦」。昭穆輩序為:庭守成,大君伯,子男倫,行克敦,光世澤,叔先緒,啟後昆,溫勤讓,貽謀遠,益榮昌,現行至19世「啟」字輩。浦尾濱海,村民亦漁亦農。相傳十二世陳敦源,清代乾隆年間,因酒後失手打死一名乞丐,害怕官府緝拿,即攜帶家眷,搖駕自家漁船出海南逃,輾轉來到馬來西亞吉打落腳。事後陳敦源有辜負之意,遂改「陳」為「辜」,以示懺悔。陳敦源在檳榔嶼繁衍成族,辜鴻銘是他的五世孫,屬浦尾陳氏十六世,他與台灣海基會前董事長辜振甫是伯(叔)侄關係。據說抗戰之前,檳城辜氏族人遵祖遺囑,曾以陳敦源名號寄信到同安浦尾尾厝柱尋親,雖復信沒有著落,但說明同安浦尾是檳城辜氏祖籍地。 如果這些調查資料得到檳城辜氏家族和文史界的認定,那麼辜鴻銘祖上本姓陳,他就是同安金門籍的傑出鄉賢。 時至今日,同安最早的辜姓,什麼時候,什麼原因從同安消失,亟待海(境)外同安鄉親、專家學者共同探討。 辛卯年 荔月 於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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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我怕,我死了,別人欺侮妳。 他們不敢。阿量、阿勢護著我,我堂弟阿明是拳擊手。再說,我也沒有得罪人,也沒啥愛情上的糾紛,人家欺侮我幹啥? 談到身後事,阿珍終於說出掏心話:將來,她盼望我把她埋在山崗,眼底下便是蚯蚓形狀的北勢溪。她是在這道溪水旁長大的,死後,她還留戀著北勢溪…… 說著,阿珍哭了! 妳怎麼了,神經。妳哭啥? 李彥,我跟你過了大半輩子,你這個糊塗蛋,根本不知道我少女時期,賣米粉湯,不但不喜歡你,而且還討厭你們這些阿山! 1947年,北勢溪昏天黑地,軍警到處抓人,當時「二二八事件」過去,軍人在阿珍家中搜出一枝步槍,當即將他老爸逮捕。問他這步槍哪來的?阿珍的父親聽不懂對方的濃重方言。他說是日軍撤退,扔在路旁,他撿回來的。那個外省軍人聽不懂,強押他走。從此便失去下落。 阿珍為了生活,只得拋頭露面,在家門附近擺攤,以賣麵食維持生活。她原是很有前途的運動員,窮,使她無力升學;窮,使她挨到三十多歲才和我結婚。而我,卻是殺害她父親的阿山! 這是天大的冤案,阿珍老爸撿的那枝步槍,零件缺損,簡直是枝廢物。他撿回家有啥用途,白白葬送了一條性命。幼年時,王珍立志長大之後,為父親報仇。但是怎樣報仇?向誰報仇?直到今天仍舊找不到答案。 阿珍,唐山人殺害了妳父親;我是唐山人,妳用菜刀砍死我,以報殺父之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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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三名 初春·金門行
初春的三月天,迷霧尚未造訪之際,在萬里晴空翱翔的立榮航空883次班機,衝出雲端緩緩下降,坐在靠窗的位子,雀躍的心情讓我坐立不安,期待出現眼前的一切。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湛藍海面上的船隻,接著是延伸入海的岬角、白淨的沙灘,才幾秒的工夫,一片青綠的景象在眼前攤開。 幾年前的初夏時分,驟起的一場大霧,瀰漫整座島嶼,隨著擴音器傳來飛機停飛的消息,我規劃已久的金門之行,在松山機場匆匆劃上了休止符。與金門緣慳一面的悵然,縈繞滿懷,揮之不去。 終於,金門,我來了。 民國卅九年,父親扛著廿二歲的青春,跟隨陸軍七十五師來到金門,在大小金門駐紮四年多,期間住過無數海防碉堡及村莊,諸如小金門的青岐、上林,大金門的古寧頭、高坑、陳坑、下坑,以及瓊林、沙美、山外、塔后、後壟和東村等地。 雖然沒有參與慘烈的古寧頭戰役,也沒有經歷悲壯的八二三炮戰,駐守金門四年多的時光,父親留下許多深刻難忘的回憶。 父親過世前,曾數次提起,希望我能陪他回到金門,看看半世紀以前,他付出青壯歲月戍守的這塊土地。當時,擔心他的身體不堪負荷,我只是敷衍應付,始終沒讓他成行。 沒想到,三年前的春天,父親在一連串氣候劇烈變化的衝擊中倒下,金門之行的願望,成了他此生未竟的遺願。 帶著父親的企盼,我來到這塊土地,追尋他往日的足跡。 站在慈湖邊,料峭春風帶著些許寒意拂面而來,遼闊的視野在眼前攤開。慈堤旁的觀海平台上,遊客們三兩成群,熱烈地討論著當年古寧頭戰役的種種事蹟。 古寧頭戰役的慘烈與輝煌,眾所皆知,民國卅八年十月廿五日,是許多人永遠記得的重要日子。那一次,我們贏得一場漂亮而光榮的戰役。原本打算在瓊林登陸的敵軍,分乘兩百餘艘各型船隻,因為潮汐與風向的因素,意外地從嚨口至古寧頭沿岸強行登陸,國軍英勇地抵抗掃蕩,歷經三天三夜,終於擊退侵略的野心,成功地保住了金門。 眼前北山古洋樓的斷垣殘壁,流露濃厚的滄桑與無盡的悲涼,牆壁佈滿千瘡百孔,令人怵目驚心,這些大小不一的彈孔,詳實地記錄著當年激烈巷戰的慘烈,細細訴說那段怎麼也說不清的血淚戰史;站在林厝浴血殲敵紀念碑前,空氣中隱約透出一股未完全褪盡的殺伐之氣,迎風搖曳的炮仗花燦爛盛開,橙橘色的花朵映襯著藍天白雲,讓這座紀念碑更添幾分悲壯。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癒合所有傷痛。無論是林厝村、北山村或是南山村,當年震天價響的隆隆砲聲,早已消失在漫長的時間洪流之中,如今以一種靜謐的姿態,安然自在於天地之間。多年前留下的歷史傷口,被歲月的針逐漸縫合了,然而,當年的斑斑血淚,仍隱隱作痛。 最讓我難忘的是,古寧頭戰史館裡一幅幅巨型的油畫,栩栩如生地呈現了當時戰況的膠著與危急,這段史蹟歷歷在目,讓我恍若置身其中。古寧頭大捷,捍衛了金門,也奠定台澎金馬安定進步的局面。 父親曾說過,待在金門期間,最辛苦的事情,就是戍守海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風雨無阻地摸索穿梭在眾多雷區中,一方面擔心敵人來犯,另一方面要顧及自身安危,身心的雙重煎熬,實在難以想像。 身為雄壯威武的軍人,面對日積月累的鄉愁,那能輕易掉下眼淚。我想,當時的他,只能將滿腔的思鄉情懷,以及思親的眼淚,大把大把地往肚裡吞。看著這片海,我不禁揣想,半世紀以前,當父親戍守這條海岸線,每逢月圓夜晚,心中鄉愁漲潮之際,那堅毅剛強的臉龐,是否曾經因為思念遠在四川的雙親,而潸然落淚? 突然,有一種泫然欲泣的激動,在心中澎湃翻騰。充塞在胸懷裡的,不是那股莫名的鄉愁,是對父親滿滿的思念,對於他當年形單影隻的孤寂身影,萬般不捨。 海水的粼粼波光,在湛藍的晴空下閃耀,一排排整齊的軌條砦,兀自矗立在淨白的沙灘上,褪去昔日的軍事色彩,它們的存在,更突顯戰爭荒謬的本質。隔著金烈水道,遠眺海的另一邊,右前方隱約可見矗立著高樓大廈的廈門市,密集林立的大樓,讓我感到詫異,繁華熱鬧的景象可想而知,左前方則是小金門,像一頭安靜蟄伏於海中的雄獅,睜眼怒瞪著彼岸。 我恍然大悟,原來廈門近在咫尺。多年來,眼前這片海,一直扮演著楚河漢界的角色,看似平靜無波,其實暗潮洶湧,區隔了劍拔弩張的兩個世界。 自古以來,金門和廈門被稱為兄弟島,往來與互動極為頻繁。民國卅八年的分裂,撕裂了這兩座島嶼長久的兄弟情誼,成為對峙的仇敵。近年來,隨著小三通的開放,多年來的對峙,有了轉變的契機。 天地之間,似乎沒有一種永遠存在的對立,所有的血海深仇,都有可能透過各種形式,進行和解,這是歷史的必然。 踩在父親曾經走過的土地,置身他昔日待過的瓊林村。擁有超過八百年歷史的瓊林村,是金門最老的聚落,以文風鼎盛聞名。三月的陽光,映照在瓊林古聚落斑駁的圍牆,帶來一絲暖意,除了偶爾掠過的幾聲鳥囀,以及偶爾迸出的交談聲,這裡大部分的時光,是闃靜無聲。 穿越寬度僅能容身的巷弄,有如走進一條漫長的時光甬道,讓那段逐漸被人遺忘的歷史,緩緩流淌而出,供我反芻。 輕輕閉上雙眼,空氣中彷彿可聞到昔日戰火的煙硝味,依稀可聽見槍砲轟隆隆的聲響,腦海隱約浮現年輕體壯的父親,提著槍桿子,快速奔跑穿梭在巷弄間的身影。 父親那段飽經戰亂威脅與風霜的過往,我未能參與。如今,那段屬於父親的兵戎歲月,和我薄弱的生命質量,總算有了交集。我終於明白,為何父親對於金門這地方,有著如此濃烈而難以言喻的情感。那是一種攸關國仇家恨、生死與共的革命情感,深植在心底,像我這種走馬看花的旅客,怎麼也無法體會當年那些離鄉背井、堅毅勇敢的青年軍們,內心隱藏著大量恐慌與不安交織而成的複雜情緒。 以前,我總是無法理解,每當父親提起顛沛流離的過往,眼神中透出一種無以名狀的辛酸和悲憫,現在,我已找到答案。 近午時分,來到正在擴建二樓的瓊林里公所,走進瓊林戰鬥坑道,入口處的對聯寫著「道窮洞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橫批則是「別有洞天」,令人不覺莞爾。我想,這應該是對地下坑道的最佳詮釋吧! 經過「回」字型的轉折,雖不至於暈頭轉向,我早已弄不清楚方向,對於自己位於距離地面幾公尺的地底下,毫無概念。沒多久,指揮所出現眼前。指揮所是一處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空間,牆上的標語寫著「金門的精神:一、生活不怕苦;二、工作不怕難;三、戰鬥不怕死。」昔日眾人恪遵的堅毅信念,讀來格外鏗鏘有力。 在狹隘蜿蜒的坑道裡左彎右拐,幽暗昏黃的燈光下,我踽踽獨行,發出任何聲響,都千迴百轉,不絕耳際。有幾次,我興奮地以為走到了盡頭,一轉彎,竟是更冗長綿延的坑道。離開出口處,我貪婪地多吸幾口清新的空氣,令我喜出望外的是,一尊威風凜凜的風獅爺,披著紅巾,面向東北方,迎風昂然而立。盛開的郁李隨伺在側,美不勝收。 古聚落的閩南建築群,從往昔的歷史中逐漸走出新生命;島嶼上大大小小的碉堡,像是蟄伏在地面偷偷窺探的眼睛,保留著戰地任務時期的特殊景象;路旁偶爾可見的精神標語,依舊深刻地振奮人心。 然而,另一股象徵現代化的新勢力──7-11,已悄悄登陸。夜晚時分,萬籟俱寂的時刻,闔上雙眼、即將入睡的金門,不再只有孤單昏暗的路燈。便利商店的明亮燈光與店招,正逐漸攻陷這座蕞爾小島的夜晚。 擺盪在歷史、戰亂與現代化的渡口,這座富有歷史深度與文化意涵的島嶼正在蛻變,以一種自有的韻律,或快或慢地。 金門是一個適合慢遊的地方。慢,才能體驗更多、感受更深切。來到這裡,必須學習放慢自己的步調,跟著島嶼一起呼吸、一同心跳。這幾天,依偎在它寬厚的胸膛,任它張開雙臂環抱,我知道,儘管再怎麼努力,所認識的金門,猶不及千分之一,它擁有難以衡量的文化深度與厚度,遠遠超過我所想像。 這趟金門之行,未能如預期地造訪許多景點,留下幾分遺憾。這幾分意猶未盡的遺憾,也許是這座迷人的島嶼,對我提出再次來訪的誠摯邀請。 擁有豐富歷史文化與戰地風情的金門,就像一本難得的好書,值得我慢慢閱讀、細細品味。或許,有一天,我將成為一隻候鳥,如同鸕鶿深深眷戀著慈湖,每年回到這座島嶼,投入它溫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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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真摯動人的親情詩──以張國治的《母帶》與《你是我1G的記憶卡》為例
我總以為好詩只有一個關鍵:情感真摯。 文學從來就不應當以政治、道德的「正」與「邪」來取捨,與《詩經》所強調的「發抒真情」是兩回事。孔子在《論語》中就談過寫詩的動機與過程:「興於詩!」清姚際恒《詩經通論·詩經論旨》:「興者,但借物以起興,不必與正意相關也。」如果進一步考究讀者的反映,「興」可以進一步討論詩人如何藉由真情引發讀者的真情。 討論張國治的詩作,往往會受到他多才多藝的創作類型所影響,忽略了觀察他作品中濃厚的抒情成分,特別以他一系列親情詩,情感真摯,絕對不容忽視。 寫父親、母親並不容易,因為歷來許多詩人以孺慕之情,藉由各種精彩的意象來歌詠母愛的偉大,最為著名的詩作莫如孟郊的《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短短六句「小律」,透過遊子身上的一針一線,歌讚母愛。於是針線固定了無數詩人的視野與修辭,清代詩人周壽昌〈曬舊衣〉一詩:「卅載綈袍檢尚存,領襟雖破卻餘溫。重縫不忍輕移拆,上有慈母舊線痕。」就是一個好例子。當讀到張國治的〈母帶〉與〈你是我1G的記憶卡〉兩首詩,以錄影帶和記憶卡,追溯自己血緣,確實讓人耳目一新。 在〈母帶〉一詩中,詩人描寫在癌症病房中的父親,端詳著孫子,透過回憶比對三代人的形貌與成長歷程,究竟「母帶」指的是,現實存在的家庭錄影,儲存在膠卷、影帶或CD-ROM?詩人很快告訴讀者: 收藏我的青春年少 他是母帶、膠卷 他收集我、典藏我 青春的叛逆、頂撞,以及 我以前不能理解他的沉默 他偶而倒敘,但沒有亂碼 原來「母帶」就是父親的身體與記憶。張國治用交錯的時間敘事,既寫父親的急救,也從握緊父親手掌,從膚觸與皺紋,對比出父子生涯的差異,年齡的差別,他以意識流的手法,進一步道出: 如同他以年齡試探我衰弱的內心 那一天,陽光出來 夕陽黃燦燦,餘暉美好無限 他倚病床靠窗斜躺,為兒子 摺紙鶴、塗鴉、寫字,我體會眼前 我也是孩子的母帶,用詩錄像 突然把場景跳離急救的環境,用淡雅、澄淨的手法,呈現出祖孫三人代代傳承,微妙的基因、情感與青春的複製過程。 《母帶》一詩挑戰了讀者對於性別僵化的認知,傳統上,親情的綿延往往附著在母性的角色,連原始的拍攝記錄影帶,都會冠以女性職稱的「母帶」。就可以知道縱使如西奧多.坎柏(Theodore Kemper )主張,應當用較複雜的「社會-生理-社會」的性別模式,重新討論性別的關係與社會的文化發展,不應當用生理因果加諸在男女的社會關係上,但是多半的臺灣父親,大概很少會用張國治抒情的語調,「僭越」地爭奪血緣上的母性地位。正因為如是挑釁的聲音,也使得男性詩人以細密的意象討論三代人之間的身體關係時,透露出的張力與情感是很新奇與生動的,詩末對於死亡帶走所有的記憶,無法拷貝、無法複製的青春年少,更讓人痛徹心肺。 張國治另一首哀悼母親的〈你是我1G的記憶卡〉在譬喻上,把錄影帶轉為更先進的「記憶卡」,確實相當新奇。現代人用快閃記憶卡來儲存照片、影片或文件,已經是很日常的經驗了,1GB代表1024MB的容量,如果一張圖片在1MB左右的話,一張通稱1G的記憶卡,可以儲存高達一千張的照片,容量不可說不小。張國治在詩的開頭說: 你的遺容還存在我1G容量的記憶卡 我不忍讀取縮圖預覽,更不忍放大 不忍並列、清單、詳細資料選項點選 不忍前進,後退 詩人用非常謹慎的態度處理母親的遺容,表面上看來是在利用影像處理軟體編修遺照,那麼一張照片,又何需要一張容量那麼大的記憶卡? 張國治很快就解答了讀者的疑慮,原來母親的遺容指的是所有關於媽媽的回憶,雖然死亡會在時光中刪去我們的回憶,但詩人堅定地:「你的遺容還存在我1G容量的記憶卡/我不忍讀取縮圖預覽,更不忍放大/不忍並列、清單、詳細資料選項點選/不忍前進,後退。」更打算在未來的時光中複製與燒錄母親的愛,用來對抗死亡的威脅。 讀張國治的親情詩,在現實生活中,在現代科技的器物裡,尋找託寓親情的記憶,是很年少的思維,也有極其真摯的情感。明代文學家李贄曾經說過:「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於童心焉者也。」張國治的「童心」,就是他對父、母親的真心,出於自然的真摯感情,也使得他的兩首親情詩有著動人與經典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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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各一首
古月空明亦枉然 格式:七言絕句仄起式下平聲一先韻 雙鯉湖光垂柳邊,慈堤潮起海中天。 清風不皺浯江水,古月空明亦枉然。 語譯: 雙鯉湖面上波光盪漾,依稀倒映著岸邊楊柳樹低垂的影子。 每當慈湖外海漲潮的時候,天和海彷彿連成了一片。 而那清馨沁涼的微風,為什麼一直都吹不動浯江溪裡靜靜的河水? 在夜裡,縱然天上有著明媚的月色,卻總還是令人感覺有那麼一絲絲的遺憾 毛語錄 詞牌:搗練子 格式:一東、二冬韻通用 毛語錄, 學雷鋒, 牛鬼蛇神改造中。 打殺漁家迎共產, 扶貧致富樂融融。 語譯: 雷鋒同志是咱們毛主席的好學生,社會主義拔尖的好戰士, 更是廣大人民群眾應該認真學習的好樣板。 將萬惡的大地主、土豪、劣紳及國民黨、政、軍、特、憲等等殘餘份子,抓起來清算鬥爭。 然後再把他們壓榨善良百姓,黑心行為所得到的全部財產, 拿來平均分配給中、下貧農、無產階級人士, 扶貧致富這種廣得人心的優良行為,始終一直是我黨堅持到底之傳統美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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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秋節前,我囑託阿明去台北採購時,順便帶回4箱冰糖燕窩。然後讓工人搬到北勢村,分送六、八樓各兩箱。兩個女人以為作為秋節送禮之用。我告訴她們,每週應喝兩三瓶,滋補身體。阿珍聽了直笑,「我又沒有生育,坐月子,喝那個幹啥?」 我帶她走近穿衣鏡,瞧一瞧她的憔悴容貌。 阿珍,妳老啦。我的淚不禁奪眶而出。 老什麼,我強壯得很。別忘了我年輕時期是運動員。 我年輕時期還是蛙人呢。 我出身窮苦人家,沒受過好的教育,所獲得的一點知識也是從長輩那裡聽來的。「恩愛夫妻不到頭」這句諺語,已在我家實現。若是有一天,阿珍走了,我是何等孤單而悲傷!我怎麼生活下去?吃炸醬麵、大滷麵,咬得動麼?想一想那茫漠的悽愴晚景,不覺悲從中來,終於掩面而泣。 別忘了你有兒子,北勢會照顧你。 我笑了,笑得蒼涼。 阿珍,打開冰糖燕窩,妳喝一瓶,我看著妳喝。她打開了一瓶,遞給我,讓我喝。「不行,大夫不准我喝甜的東西。」 胡扯。 她只得喝進肚裡。「這是啥燕窩,糖水。報上說有些燕窩是假貨。」 也許這些不是假貨。 過節,妳也應該買雙皮鞋了吧?存著錢做什麼,守財奴。 你少囉嗦行吧。我的腳,穿平底鞋、拖鞋舒服,五十歲了,穿給誰看?我又不開會,參加公眾場所…… 我想起阿珍每天得去菜園走一趟,幫忙採摘菜蔬,她穿皮鞋怎能在菜園勞動?目前菜園的收穫,是麵館主要的蔬菜來源。僅是泡菜,就得消耗很多,時常有供應不上的現象。 假如有一天,我死了,妳怎麼辦? 黑白講。你的體質這麼好,胯下的茄子又那麼硬,有你活著的呢。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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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二名花田
返鄉,感覺有些變了。是天氣太冷了?是父親的身影,在候機室等我,而我竟不太敢接觸他的眼神?是雄偉的太武山,用光禿禿的身影出現在車窗一角與灰色的天空合而一景,不是!油菜花不見了。 機場吵雜年年如此,過年期間猶是,一票難求,候補排隊等關係,只為了回家。經歷三十年,今年我選擇年後最後一批回來,最後一批回臺。機場外,規劃整建完工的交流道、外砸道、地下道,一圈一條筆直乾淨,家的方向怎麼走?小妹繞錯路又回到原來的線上,她說:沒關係,怎麼走都離不開這島。沿路一直在找一片綠,一畝田,紅色的土,綠色的田,有黃色的花。 原來環島北路二旁的田地不再是綠油油的黃花田,那些冬季熟悉的油菜花田不見了,待之繽紛的小花,沒人說得出正確的花名,問司機也不知道,母親說那是豌豆花,我們懷疑,童年家裡曾種過豌豆,開的花不是啊!總之那是政府的德政,美化采風吸引觀光,也滋養土壤。小小花朵,淺紅嫩粉水紫鵝黃在整片整片的紅土上,在等待下一季的高粱、小麥播種休耕期間,靜靜成長,沒有雨水沒有和風,小小的花朵在曠野中迎著一波波寒流,彎腰低頭小心翼翼的與大自然搏鬥,堅持讓路過的來客、歸人、遊子讚嘆。 原來熟悉的油黃花田,單純潔淨的花心,細細嫩嫩的綠莖如今換上五顏六色的花海,從車窗外慢慢延長視線,遠遠的,我觀看,真的很美。心中存疑,油菜花沒了,油麻菜仔命的傷感,輕了嗎?離開沸沸揚揚的台北花博展,又走進另一個花博嗎? 冷冽的色調在島嶼天空擴散,飛機與小鳥一同在天空盤旋。景物在眼中找回熟悉一一放大,這就是家鄉。年後回來的第一眼找不到油菜花田,看到了五顏六色的小花滿田滿野,必須驚呼讚嘆,但是我卻有些落寞些微傷感。車子疾駛而過,景物瞬間流逝,小妹說這麼美的田野,找個溫暖的日子來照照相吧。 瓊林村郊外的貞節牌坊就矗立在花海中,隔著大馬路另一旁也是綿延的花田,選擇在這裡賞花照相,記下今年冬天的最後浪漫,這一天有風有陽光,花田中也有過客還是冷清。除了銀鈴童稚笑聲,曠野中一切靜靜的,我們躲在花下,喀嚓喀嚓,靜靜的,馬路上車聲也暫停了,靜的聽見花開的聲音,聽見花的呼吸聲,微弱的與風結合。數大便是美,眼前如此碩大的美,走進一看才知道每一株花竟是如此羸弱,細瘦的莖在寒風中嬌喘搖曳,花瓣有些殘缺,有些被踐踏破損,缺水的田土乾燥鬆散踩過塵土齊飛,花朵如此飢渴,此刻若下一場春雨多好! 帶著孩子們念「欽旌節孝」解釋古老的傳說。聖懿下的貞節牌坊,幾世紀不衰,任憑風吹雨淋天地變色,厚重的石柱下有一顆陳年的心,誓死的魂,游移在天地間長伴眼前這一片花海。詩云:每一隻蝴蝶,是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一片花海,獨不見蝴蝶飛,冷風刺骨,春寒料峭,蝴蝶也禁不住。沒有了蝴蝶,這些花彷彿沒有了靈魂,一朵朵迷失在天地間,讓路人肆意拍照踩踏。媒體不斷報導著:三十年來最冷的一年,寒流斷斷續續一波波,從年前冷到年後,羽衣手套毛線帽把每個遊子裹得緊緊的,護著一顆心從島的一邊飛向另一座島。當人們對冷的感覺漸漸免疫,萬物卻禁不起,魚苗凍死了,秧苗搖搖欲墬,連花都楚楚可憐。 是年後,年的氣氛漸淡還是年節氛圍愈過愈簡單,路上街道沒有太多的行人,也沒有穿新衣帶新帽的景象,金門的年在我們的期待中,隨著年歲漸漸失落。尋找是我們承傳給孩子們的功課,爬一趟太武山為童年致意。從斗門村郊外綿延的田中找出一小徑出發,走石階梯,羊腸小徑和土路攻山,大人小孩直呼累,這條路曾在童年出現過。上山難下山也難,累了坐在山路上,我找到了綠,山下濃稠的綠,一畝畝心中綠色的田,是高粱還是小麥,嫩苗挺立在紅土上,自動澆水系統在田中來回噴灑,形成一層層水霧,隨風散進未關好的車窗,冰涼的溼冷的,惹來一陣陣孩子們的嬌呼。 這些田的主人想必十分的勤奮,當寒冬到處都在休耕為田土儲備養份換上一層嬌豔的花衣,他卻等不及了,早冬的秧苗隨主人出發喚醒貧脊的土壤,盡綿薄之力貢獻金門。綠,多少彌補了童年中漸漸消失的木麻黃。另一頭休耕田的花迎風招惹,放肆的亦惹人憐,春天應是妳的季節啊!可惜他日百花齊放時,妳必做花魂反哺泥土一世情。 是日姐妹與父坐在客廳閒聊,聊著年歲、死亡、圓滿...,蒼老的父親興致勃勃的談起田產,說他日每個人都會有一畝田,留作紀念,重劃後的田地,小小的一畝田「二十乘五十平方」。我的一畝田,種甚麼好呢!童年跟著到田裡工作,記憶猶深,父親犁田翻土,我跟在後面撿小蕃薯塊,長長的田,離家不遠,田邊還有一個地下井,夏日黃昏,阿兵哥就在那兒沖澡呢。大太陽下跟著母親拔花生,一車車的推回家後樹蔭下,鄰居爭相幫忙捻花生,我們就在旁邊玩救國。小小的田,一棵相思樹在田頭,是我們休息喝下午茶的地方,看著母親一步一腳印種花生,一次二顆花生仁,虔誠的種下,希望無窮。隔著馬路,有萬士爺廟香火鼎盛,如今田還在,對面附近早就成了十分熱鬧的新村。最難忘的那片紅土田,遠在海邊附近稱「紅嶼腳」,土質堅硬缺水灌溉只能靠天雨露,有一年種高粱我跟著家人長兄去收割,一鐮刀畫下去,割到手血流如注嚇壞了父親。那年是甚麼年代早忘了,也忘了是否有痛。 父親的一句話,一畝畝的田開始在我腦海中浮現,在心底開花。那是小時候的田圍著木麻黃在成長,金門貧脊的田土,只能種五穀雜糧,連稻米都無法播種。我們童年的田,種過馬鈴薯,一籃籃的收成放在父親的房間,高架的鐵床下堆積,久了也發芽。種過豌豆、西瓜、番茄...,不知有沒為家中帶來經濟助益,最高興的莫過於孩童的我們有水果吃。父親將近三十年沒有種田了,土地重劃後如今這些田都在那裡呢,種了甚麼呢?荒廢還是被承租?我們十分好奇。 歌詞: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畝田,只要用心它會開花會結果。看著曾經是一座山的父親,壯碩挺拔,82歲了,依然是一座山,小時候不敢接近他,如今也只能陪他坐在客廳,聽他談古。一直和父親保持著基本的距離、尊敬的討好的方式討他歡心。想書寫父親,我苦思良久卻找不出我幼年時的父親、年輕時的父親、壯年的父親。所有的記憶全部是關於母親,父親的印象也只是片段的糢糊的,父親在這個家從來沒有缺席過,記憶都是已經七、八十歲的父親,彷彿十年二十年前他都是一個樣,從沒老過也沒更年輕過。身影挺拔,整齊乾淨俐落、文質彬彬,澆花餵鳥、泡老人茶與閒聊,簡單的生活日復一日。今日與他面對面坐著,他的眼光卻飄在夢境裏。不禁想著,他讓人羨慕的清高無憂日子,是否也有不為人知的落寞,那光鮮亮麗的外表是否也藏著不為人知的寂寥呢? 父親一直就是這麼與世無爭,不問世事的過著,三餐二杯酒,苦瓜芥菜下飯,就這樣過了幾個十年,今年才發現他的老邁,而且是瞬間的衰老,我們一時之間不能接受,而他更不能接受,意志開始消沉,情緒不穩心情更差。第一次接觸到老,而且是親愛的、莊嚴、神采奕奕的父親,我們很不捨。扶著他微顫顫的移步,落寞的心就像金門略灰暗的冬末。 太武山依然是人口中的大山,從童年青翠的山巒漸次的光禿,山下的田蒼綠綿延進一落落小村莊,棋盤似的田分不出是高粱還是小麥,隨著寒風躲進一層水霧下,靜待春暖花開時;我的父親高齡了,依然是一座山,他蒼老了,頭上的白髮漸稀薄,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了。而他的那些田,一畝畝的,靜靜的在島嶼的地上,在冬季等待一季的花開過後,無論是清高潔淨的油菜花,還是嬌豔的小花,田與花交錯的世世情結,孕育出一畦畦高粱小麥,準備釀成一甕甕醇酒,饗宴天地歲月。 我的田仍在夢裡,夢裡的田中有一座小木屋有咖啡香,四周圍種著四季花卉,蝴蝶紛飛,有玫瑰、海芋、向日葵、紫蘿蘭、櫻花……每一朵花都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