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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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珠
吵雜的聲音過後是一陣騷動,候船的鄉親提起自己的行李往前推擠著,他們惟恐上了船佔不到好位子,明明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卻像戰亂時期的難民潮。聯檢人員喊著姓名發還出入境證,進入船艙才是難民生活的開始。幾塊餅干、幾個麵包、一壺開水,二十餘小時的體力全由它們來支撐。艙裡稀薄的空氣和油煙味,在海上搖晃和顛簸的船體,一陣陣的嘔吐聲,別人吐了自己不想吐也得吐,儘管胃裡空無一物,總可吐出幾口酸水和苦水吧。 有孕在身的夏明珠,她用幾張舊報紙鋪在一個暗淡的小角落,弓著身軀,閉著眼睛,腹部覆蓋著一件短大衣,口中含著秀菊為她準備的話梅。從上船到現在,她整個身軀已癱瘓在這幾張發黃的報紙上,只要睜開眼,頭就不停地在暈眩,胃也不停地在翻攪,竟連翻動一下身子也頗感難受,這是她始料不及的;或許,這也是她人生歲月裡一段痛苦的旅程吧。她突然想起:如果繼續和情報隊那些人打交道,說不定她今天搭乘的是太武輪;但那畢竟要付出代價的,天下絕對沒有白吃的午餐,罔腰姑仔被啃的例子,依稀在她的腦裡盤旋著。 軍艦已放慢了速度,船身回復了平穩,「高雄到了、高雄到了。」的喊叫聲在夏明珠的耳旁繚繞。多數人已上了甲板,夏明珠拖著疲憊的身軀跟進,她雙手緊抓護欄上的鐵鍊,雙眼緊緊盯住萬壽山的燈火,夜高雄有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閃爍,她的心卻不停地向下沉,彷彿要沉沒在這個污濁的高雄港。不一會,船在十三號軍用碼頭停靠,來自小島上的難民又搶著要下船,深恐趕不上北上的夜車。惟有夏明珠此行的目的地已到,雖然這是一個不夜城,然而她該走向何處,直闖王家大門探個究竟?還是冷靜地思考這條路要如何地走下去?因而,她下船時意興闌珊,但又不能不下船,只好跟在人群的最後面,依序排隊,在出入境證的內頁裡蓋上入境的戳記。 夏明珠拎著一個小提包,緩緩地走出十三號碼頭的大門口,雖然已是深夜,但來往穿梭的人車依舊熱絡,沉重的心情已取代一切新鮮感。她站在圍籬旁環視著眼前的高樓和大廈,兒時夢想中美麗的寶島,此刻似乎已成一個失落的天堂。在多采多姿的人生歲月裡,她已踏出錯誤的第一步,喪失與日月爭輝的大好時機,此時置身在這個陌生的都會裡,她像一個沒有臉的人,恥於舉頭來面對。 攬客的三輪車一輛輛從她身旁走過,她依然找不到目標和方向。此時若冒然地去敲王家的大門,去喚醒熟睡中的王國輝,他的家人是否會原諒她的唐突?而當初,怎麼沒想過要記下他家的電話號碼,好方便爾後的聯繫?仔細想想:她為什麼會那麼地幼稚和單純,想不到的事竟然有一籮筐,僅僅幾句甜言,她就上了賊船。如今這艘罪惡之船已停靠在這個污濁的港灣,同在這艘船上的人,無論在船裡受罪或置身於船外,內心永遠有難以洗淨的罪惡。因而她恥於宣揚,亦非前來興師問罪,只期盼事情會有一個圓滿的結果;一切責任該由誰來負責,必須把它釐清,以期對無辜的孩子有一個交代。夏明珠腦裡似乎永遠脫離不了這些老舊的問題,不管能不能順利地解決,她選擇來到這個陌生的地域並沒有錯,至少沒人敢問她懷了誰家的孩子?況且,這個城市裡的孕婦多得很,誰又認識了誰!這也是她唯一的安慰。倘若留在家裡,面對著朝夕相處的鄉親,未婚生子的恥辱勢必波及到她的父母,教那一生務農忠厚樸實的雙親情何以堪。 (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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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兩首
(一) ●在金門地圖上遇見一個美麗的村落 這村落。一轉身。山海入夢。推開門就有濤聲繚繞紛紛。像一帖盈耳詩句。蕩漾。戲水少年。忘了時間會老。張網補網。都是糾纏的心事。祈求菩薩娘娘。滿載而歸。那年。嫁到這村子的大姊。 就懂得學習海的壯闊。學習如何從魚腥味編纂明天。明天,風雨三餐,打撈,每個男人都是弓背的舟。出航,遠洋,把陽光和一籮筐一籮筐的笑聲帶回來。日月昏黃、火紅炊煙、巷子、長老以及女人們、哼著寂寞的歌等。沼澤的夜。醒來。煮一鍋一鍋沸騰的心,高高掛在今年冬季的門簷。 (二) ●瘦了一斤半的城市 綑,缺氧。這城市的呼吸。剩下一個洞一個洞的窗口。 忙,黏膩挨著忙,像患了潔癖,光禿禿。 下午茶之間,網路燈火通明,業績在彼此的陰暗暴漲。 打拚,我們共同撫養的錢幣,肥肥胖胖,一卡車一卡車往垂幕玻璃傾倒。 荒蕪眼神,張大嘴的盛世,有許多被挖破的心和偽造的笑。 彌漫痛,兩個音節之後,速度下游,我們繼續暱稱。愛和偉大,直到整個城又醒來。 揮霍,過度塗改的面容,準備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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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炊煙冉冉起
民國三、四十年時,聽老一輩們提起,金門光凸凸一片,那有所謂的樹出現,有的只是廖廖可數的短小相思樹,而相思樹的葉兒,可也是當時人們的最愛,大家搶拾的對象,只因家裡的廚房需要它來供火。聽老一輩婆婆們聊起她們的拾柴心得:家住后湖現年七十多歲的許姓婆婆,於年幼時,在早上四點多鐘即出門,走路前往金湖東村、西村處舊機場附近割雜草,常被有刺的雜草刺得皮破血流,在沒有任何裝載工具下,用雜草藤蔓來綑綁,將雜草分成小束,六至七小束成一大捆,置於背上走路帶回家,往往為了這些燒火用的雜草,須花費六、七個小時的時間取得,這是順利的情況下,若遇上惡人,他只需強調那雜草是他家田地長出的,所有權是他的,那你取得的雜草,則全數為他所佔有,更甚者,則連你所攜帶的割草工具皆有可能被其搶奪走,世風日下,人人生活皆不好過,善良者只好被惡人欺,弱者被強者欺、千古流傳下來的真理。 家母生在金城,未婚前和她的嫂子二人,也是天未亮就往太武山處割草,兩人結伴有個照應,也是花了四、五個小時的走路時間,再加上工作時間,一天的燒飯材火,總是要花上她們近七小時的時間,其間,肚子餓時也得忍,腳酸了也得走,不懼烈日的酷曬,雨兒的淋濕,強風的吹拂,只因家中的灶火少不了她們辛苦所割來的雜草,否則全家人的肚子就得鬧空城計了。 自己在讀小學階段的五、六十年代,每日放學後,總背個四方型竹籃子,拿著耙子,即從金城國小(現在的中正國小)即民權路往環島北路沿途兩旁的木麻黃樹下耙草,亦或往埔後,安老院方向走,亦或由救國團位址往西浦頭方向的馬路下,就是我天天輪流耙拾木麻黃葉的路線,自己每天一放學就獨自行動耙草去,不能邀約同伴隨行,只怕有伴就會和你搶拾木麻黃葉,那鐵定拾獲量會減少,再而,也要搶在別人家前面先耙草,以搶到較多的落葉,回想起來小時候的工作和目前不善與人交談,是否是小時的獨行工作所影響的? 假日裡,左鄰右舍的小時玩伴,會結伴同行上山耙草去,印象中,常受他們誇讚,我的拾獲量總是比他們來得多,原因無他,只因經驗累積告訴我,若是明顯,平整處,除非久未有人耙過,再不就是剛颳起大風,否則在耙者眾多的情況下,根本是光溜溜的分兒,那耙得出幾根樹葉來,但你只要往那樹下草叢邊、田埂上、雜草上、樹葉即隱藏於其上,故而我收集後,當然耙出的量就比別人來得多,尤其,墳墓土、山溝裡、半牆邊、山丘處,皆是我的最愛,因那兒所藏的枯葉比較多,可節省我不少耙拾的時間。到了晚期,國軍派員清掃馬路,於草叢或溝槽處,會有他們掃後的垃圾叢,你只要鬆動一下樹葉垃圾,把泥沙抖漏掉,剩餘者,就是燒火的好灶料,若碰巧遇上阿兵哥剛掃完地時,那就可不費吹灰之力,即可有好收穫。 現在,偶而到中山林松樹下行走,或爬五虎山時,亦或步行於環島西路木麻黃樹下,且滿地的樹葉平舖於草地上,有如地氈般陳舖於眼前,皆會情不自禁的伸手之觸摸它們,那堅實粗硬的條條針葉,黃澄澄的古棕色,古樸的味兒,再再的牽引我回到兒時的歲月中,總不自覺的把它們集合成堆,愛不釋手,兒時若有今天這般情景,那該多好,只有這二、三十年的過程,世事皆變了樣,瓦斯取代了他的地位,人們不覺得他的可貴、可愛。只偶而見一老嫗耙拾,如今滿山遍野皆讓其自然風化,回歸大地。和先生商議過,待日後退休後,可於自家庭院再另起爐灶,於冬日陽光下,灶邊燒煮食物的那股暖氣,直達身心,重拾兒時灶邊煮三餐,煮豬食的情境,重溫炊煙冉冉升起的舊夢,希望那時金門的林木更新後,還會保留些木麻黃老樹供我們退休養老時取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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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根蒜
你有沒有嚐過親手摘種的食物,品嚐起來是不是特別不一樣呢? 現代人的生活,很多人的三餐蔬菜來源都是到菜市場或超市購買,我也不例外。家裡伙食都是到市場選購,如果不是因為霧季來了放著的蒜頭容易發芽,我想也不會讓我品嚐到這意外的收穫。 看到才買不久的蒜頭在不知不覺中竟然發了芽來,那麼多的蒜頭要丟覺得浪費;不丟又不能用,靈機一動想到庭院有一些之前已凋零不再使用的空花盆,那麼就讓這些發芽的種子開花結果吧/念頭一起馬上便給他行動起來。用已生鏽的耙子將泥土鬆一鬆,再用手挖著幾個洞;隨之便將一顆顆發芽的蒜頭埋進土裡,最後再澆水這樣便大功告成了,接下來就耐心的等著看他成長茁壯了。 每一天最大的喜悅就是看著它的發芽過程,雖然是無心插柳;但是看著它冒出芽的地方一天天的不同-原本還是那麼小的葉片那麼短的莖;就在你的視線下長得變高變粗了,怎不叫人發出會心的一笑呢?我的內心充滿了飽飽的滿足感,原來幸福的感覺可以這麼容易就擁有呢? 拔起了第一株自己栽種的青蒜內心歡呼著好高興啊/剝掉了些黃的葉子,去掉了根部後將它洗了洗,白色莖部用來爆香;青色的葉子打算做配色用,我用著這根蒜煮了一碗蚵啊麵線,吃下了屬於自己實實在在的成就與滿足。 下一回要再種些什麼東西呢?好期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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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日如年話隔離
隔離期滿回公司上班,同事問我:「好棒對不對?賺了三天假。」我搖搖頭回答:「還好我不是和平醫院的護士,不然,那個搭阿羅哈逃回高雄的護士就會有伴了。」 下班回家,社區管理員看見我,一臉惶恐,待我回到家,對講機鈴聲響起,原來是管理員通知社區主任委員,兩人在對講機那頭希望我安心居家隔離,不要到處亂跑,我又好氣又好笑的回答:「放心,我隔離期滿了,不然,你可以打電話檢舉我,有獎金可以拿喔!」 *** *** *** 母親節下午,抱著蜜蜜寶貝回樓上房間,打算哄她乖乖睡個午覺,小傢伙不安分,在床上爬來爬去,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我心裡想著:「討厭,忘了關手機,不知道誰打電話來。」因為覺得假日是給女兒的,所以,我絕對會在例假日關機的,想了想,還是拿起手機聽電話,原來是同學打來的,著急的問我:「姊姊,你在哪裡?」「苗栗娘家。」「我們被隔離了,你趕緊打電話回學校吧!你再不回報,會被罰款。」突然的,好像被雷電打中一樣,左手裡抱著女兒,右手發著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打了電話向學校報告後,又打電話給在婆家陪婆婆過母親節的老公,他一聽也嚇壞了,要我確認我的同學究竟怎麼回事,也在同時,衛生局已經跟我聯繫上,要我別回台北,就地在苗栗隔離。在樓下的家人,這時候已經展開動作,除了從我手中抱走女兒外,也把我睡覺的寢具丟到洗衣機洗,並且開始拿酒精噴灑房間消毒,同時,拿口罩要我戴上,妹妹有點生氣的嘀咕:「沒事讀什麼書,看吧!麻煩大了。」 沒有當過兵,不知道被關禁閉的情形,不過,一個人待在特定的空間,面對的只有電視、電話和一疊小說,突然覺得惶恐了,甚至於還被要求必須隨時帶著口罩,心理的壓力讓我終於體會和平醫院封院時病患和醫護人員的心情,天哪!我都看得見外面的藍天白雲,甚至於聽見家人的聲音,而在醫院中,沒有家人的支持,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這日子真的超難過的。所以,媒體上那些提出輿論或指責的人,也許該由他們嘗試看看自己身處這樣的環境時,會有的反應是什麼? 第一晚,一個人好寂寞的關在房間裡渡過,這是婚後第一次沒有老公和女兒在身邊可以談話,還真的是有點「孤枕難眠」的感覺。最擔心的是,老公和妹妹們分別打電話向公司報告家中有人被隔離時,公司人事單位立即要求他們不要上班,如果有人說他們不會歧視或疏離SARS病患及其家屬,我會認為那不太可能,因為連自家人都怕了,更何況是外人。 難忘的母親節。 第二天.星期一早上了,想著平常這一天要忙很多工作,可是,被隔離只能望著天花板發呆,家裡沒有電腦可以寫文章或上網寫作業,突然想起很早前就想買手提電腦的計畫,只是,轉念一想,沒事怎麼可能提著電腦到處跑,也無法想像自己竟然就無預警的被隔離了。 衛生所打電話問體溫,公司打電話問體溫,學校打電話要求上網學習。真想不要理他們,因為,如果從該被隔離的日期起算,已經超過一個星期了,早過了危險期,為什麼現在才要要求隔離,說真的,情緒有點不穩定。 衛生所打電話來,一開始就問著:「楊同學,能不能告訴阿姨你的個人資料。」我笑得有點誇張,「抱歉!我是老學生,說不定年紀還比您大多了。」 第三天,想著再過一天就可以出關,心情好多了,不過,老媽看著送給我吃的飯菜都很捧場,忍不住在門外調侃:「我們好像在實施養豬計畫喔!」隔離前,衛生局問要不要送飯包時,媽媽很快要我拒絕,因為,自家有人可以分攤伙食的問題,不要忙壞這段時間已經壓力很大的衛生機關人員。 一樣是接不完的問候體溫電話,不過,公司更關心的是,我的同學究竟現在情況如何了,因為,我是公司第一例被開立居家隔離通知書的。 隔離最後一天下午,終於忍不住衝到樓下客廳,看見女兒的感覺真好,她招著手要我:「媽媽,來!」動作很俐落的把我的口罩扯下,她大概無法想像為什麼媽媽有聲音,卻不能陪她玩,甚至於還要戴著口罩出現。 晚上,隔離即將期滿前三小時,我把口罩撥下,告訴家人:「我不玩了。」不過,當晚依然必須一個人關在樓上偌大的房間,聽著樓下客廳裡女兒唱著:「搖啊搖│」卻不能搖她睡覺,心裡好失落:::。 *** *** *** 回到學校上課,知道發燒的同學恢復狀況良好,很開心。導師神秘兮兮的告訴大家,會有一筆意外收入。果然,有同學表示已經收到通知可領取隔離補助金。下課後打電話告訴媽媽有補助金可領取,媽媽要我捐出去,讓相關單位購買醫療器材,不過,我卻決定如果領到,要把這筆補助金送給媽媽,謝謝她在我隔離期間的食宿照顧,至於她要怎麼用,就由她做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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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的記憶
聞名中外震驚世界的「八二三」砲戰打得有多激烈我不知道,當時年僅四歲的我除了吃喝玩樂外,記憶一片空白,又住在城區,當然無法感受到戰爭的威脅,也聞不到砲彈四射的煙硝味,童稚的懵懂渾然不知一場慘烈的「家鄉保衛戰」正在敵我存亡激烈地纏鬥著::::。 雖然我對戰爭毫無記憶,但母親卻告訴我一件記憶猶深的事,有天下午咻碰地砲彈就打在家附近,其中一發特別響的把家人嚇得趕緊各自躲在床底下蹲著,不知過了多久母親才猛然「想起」還有一個孩子就睡在床舖上忘了抱下來,趁著空檔時趕快爬出床底把「我」抱下來。哇咧!老媽您也真是「嚇呆了!」居然把睡夢中的我忘得一乾二淨,不過,可見小時候的我是好吃又好睡的,砲彈都打不醒我童稚的甜蜜好夢,可話又說回來,一家人躲在「床底下」真能擋得住「不長眼睛」的砲彈嗎?金門人的生命都靠老天爺保佑吧! 八二三砲戰開打時,越打越激烈,政府也考慮到萬一「不保」時,老百姓怎麼辦?也一邊做著後退的準備,只要有人願意「遷台」者,不論大人小孩一律補助參仟元的旅費,我們家無恆產,既沒經營大生意,也無田地可耕,靠的只是老爸白鐵工的技術,戰爭打得昏天暗地,誰還拿鍋碗瓢盆來補?誰還來修傘、訂做鐵製品?當下就決定一家六口遷台去也!其實,聽聽砲彈聲躲躲砲彈也就算了,重點是大腹便便的母親產期將屆,產婆、醫院(在山外太遠,又沒計程車),做月子:::要如何捱過?在這烽火漫天、砲彈四射的環境裡也滿危險的,所以領了壹萬捌仟元坐上登陸艦到台投靠大姨媽了。 我們在台生活了將近兩年,那段日子爸爸因水土不服,三不五時就生病,身體好時去店裡上工,身體不好時就在家休息,沒工作也就沒薪水可領(在老板店裡工作是論件計酬的),因此我們都節衣縮食的過日子,戰爭平息後,畢竟還是自己的家鄉好,台灣也沒什麼好留戀的,我們一家七口就回家鄉來了,而在當時也有不少金門人就在台落戶生根沒再遷回來。 回到可愛的故鄉固然是滿心歡喜,可是,對岸又來了個「單打雙不打」:::。這可好,天性勇敢堅毅的金門人可是真的「係金ㄟ」,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砲彈來就防空洞擋嘛!我們愛民如子,大有為的政府又頒了一項補助蓋防空洞的鋼筋、水泥,好保護島上的安全。我們家院子的兩邊小房間,一間做廚房,另一間老舊的屋瓦,牆就拆了,蓋鋼筋水泥比較堅固的防空洞,老媽在洞內架設了一張大床,擺了一張桌子,從此之後那防空洞就變成我們四姐妹的「閨房」,冬天十分溫暖,可夏天時我們都各自在屋內、客廳打地舖。防空洞除了躲砲彈外,它陪伴了我們的童年、少女時光直到我們一一出嫁結婚。啊!那真是間深情的防空洞,有許多我們姐妹倆共同擁有的美好回憶:::。 老共的單打雙不打,練就了我們金門人獨特的敏銳的聽力,從小我們就學會了「聽音辨位」的功夫,砲彈打得遠時,沒事,安心吃飯,打得近時,趕緊一溜煙躲進防空洞裡。猶記有一天晚上,那是一個冬夜,我與妹妹們坐在床舖上聊天,聊著聊著感覺好像聽到一聲什麼聲響似的,我們也沒多大在意,只是隔天早上,母親把放在閣樓上的糕(綠豆糕,過年才有做,當我們的零食、點心)拿下來時,發現裝滿糕的長方形鐵盒破了一個洞,更驚奇的是糕裡面居然有一個砲彈的「圓形底座」,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往屋頂一瞧,在靠巷子的屋角居然破了一個「洞」,老媽嚇了一身冷汗,直說我們家的祖宗、菩薩有保佑,不負她平日勤燒香拜拜,果然「有拜有保庇」,阿彌陀佛,所幸只是飛來一個底座,要是飛來一顆砲彈,那我和妹妹們不都小命不保嗎?想起當時還嘻笑自若,完全不知驚恐,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呢! 單打雙不打到底是那一年老共「「打厭了!打煩了!」才停止的?糟糕,這麼重大的事我居然不記得了。不過,在寶貝女兒的班上所發行的班刊│「報到掉渣」第二期上倒有一個趣聞,就在她們全班去省政府訪問省主席時,有一位同學好奇的提出一個問題:「為什麼共匪要訂單打雙不打呢?而不是雙打單不打呢?」啊!問得太好了,最爆笑的是顏主席也有妙答:「因為對方很會計算,碰到有三十一天的月份,他們就可以多打一天:::。哇哈哈!真讓大家笑翻了,老共連多出的這一天也要計較,真是太小鼻子小眼睛,雞腸鼠肚的了。原來單打雙不打就是這麼來的,真是超好笑,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應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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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珠
「孩子,為了這個家,讓妳犧牲了好幾年的青春歲月。」火旺嬸極端感性地說:「為了妳的前途,為了妳的將來,相信妳爸爸是不會反對和阻止的。待他山上回來後,我再向他解釋吧。」 「謝謝您,媽。」夏明珠說著說著竟流下了淚水。 「什麼時候回來?」火旺嬸關心地問。 「考完試就回來。」夏明珠依然哽咽地。 「聽說台灣是一個花花世界,壞人很多,妳初次出遠門自己要小心。」火旺嬸叮嚀著:「到了台灣要記得寫信回家,不要讓家裡牽掛。」 「媽,我會注意的,也會很快寫信回家,請您放心。」夏明珠說完竟放聲地哭了起來。 「不要難過,初次出遠門難免會有不捨。妳不是說考完試就回家嗎,離家的時間不會太長,頂多分開個十來天吧。」 「是的,媽,時間不會太長的。」夏明珠擦拭著淚水說:「相信不會太長的,不久我們就可以見面了……。」 火旺嬸輕輕地拍拍她的肩,幫她抹抹淚水,孩子第一次出遠門難免會難過,她並不在意。然而她似乎也發現到孩子胖了許多,這必須要感謝罔腰姑仔的照顧。在街上做生意,賺了錢,捨得吃,伙食好,想不胖也難啊。火旺嬸微微地笑笑,一陣無名的喜悅掠過心頭。 夏明珠並沒有等父親山上回來,就匆匆地走了。當她向母親說再見的那一刻,心頭猶如針剌般地難過。想不到,她竟以謊言來矇騙自己的父母。而除此之外,無論任何的解釋或婉轉的言詞,只有徒增父母的悲傷,並不能讓他們釋懷,這也是她撒謊的最大原委。當然她也深知,父母是永遠不會原諒她此時所犯的過錯,謊言也只能遮掩一時,並不能覆蓋永遠。此次不計毀譽、萬里尋夫的台灣行,是否能為她換取永恆的幸福?還是讓她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如果能得到幸福,當必盡速返鄉向父母請罪,祈求他們的諒解;倘若不能,她勢必沒有勇氣踏上這塊土地,屆時將似一片無根的浮萍隨波逐流……。 第十三章 夏明珠提著簡單的行囊,在星空下的廣場等候。然而,她並沒有集聚在人群堆裡,和那些識與不識的鄉親們閒聊。她獨自站在南邊的圍籬旁,凝視著遠方漆黑的海面,唯一的一點光亮是來自不遠處的軍艦上,岸勤人員尚在裝卸中,待海水漲滿了港灣,她將搭乘這艘軍艦離開她的故鄉和土地,投身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裡。離開故鄉,雖有滿懷的不捨,但這只是她初嚐人間苦果的一小步,她不敢冀望苦盡甘來,只求平平安安的走完每一段路途。如果沒有當初多好,以她的美貌在家鄉不難找到合適的對象,然她像中蠱似的,被一隻惡魔所左右,讓她踏上錯誤的步履,無顏面對燦爛的人生。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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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憶往︾飲水思源頭──軍民情深篇
說起「給水排」,在下坑村,凡是年紀在四十歲以上者,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它與下坑村民的民生問題息息相關,可以說,如果沒有給水排駐防,下坑人的歷史可能要改寫。 當年的給水排(約當民國五十年代至六十餘年間),是屬於金門防衛部後指部轄下的一個小單位,主要負責駐軍給水工作,因那時金門還沒有自來水,他們的任務,就顯得格外吃重,但由於全排弟兄上下一心,總能達成上級所交辦之「不可能任務」,贏得「功在黨國」之最高榮譽旗。 當年,全排弟兄在排長(當年的排長,常是官拜陸軍少校的大排長)的領導下,上下一心,每天,天剛濛濛亮時,大夥兒就分頭開著拉水車到白龍潭等地汲水,他們從早忙到晚,直到天黑,才能回得營來;最難能可貴的是,排長有感於村民飲用井水較不衛生,特別要求部屬,每天在收工以後,要順便載一車水回來,讓村民自由取用,我家因得地利之便,剛開始就直接用水管引水,當時不知羨煞多少村人。後來,因為家庭用水量本就不多,用水管引水反而不方便,才改由水桶裝取。 當年,我的年紀尚小,但父親要我學著挑水,我就常因力氣不夠大,挑起水來踉踉蹌蹌的,一付水桶在窄小的巷子裡搖來晃去,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把水濺得滿地都是,待回到家裡,一桶水已剩下不到半桶,實在好笑!好在當年的水桶都做得比較堅固耐用,要不然,早就被我給撞破了。 給水排的官兵對下坑人很友善,對他們,我們也另眼相待,每當我們的收成時節,像花生、玉米、蔬菜,都不會忘了送他們一份,在那個年代,由於地區的物質條件奇缺,軍民時常互通有無,所以相處得自然和樂,軍民情感水乳交融,記得當時民間流行一句話:「我連火夫班長都不嫁了,還會嫁給你這個窮小子!」在那個年代裡,火夫班長是多少妙齡女郎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啊! 農忙時節,只要給水排的官兵得閒,都會主動幫村民收割,使原本缺少人力的下坑村,平白多出了很多的「廉價勞工」,當時地瓜的品種很多,又特別香甜好吃,他們忙到餓肚子了,通常只要一鍋地瓜,一盤花生米,外加一碟小菜,就能吃得津津有味,賓主盡歡了。閒暇時,三五好友,圍聚在一起閒話家常,三杯老酒下肚,暫時忘掉一切的不如意,實是人生至樂。現在回想起來,才驚覺時光飛逝,令人不勝噓唏! 夏天是收穫的季節,我很喜歡吃花生,每當農忙過後,母親就會論功行賞,幫我們兄弟姊妹分配花生,每人分得一大甕,用鋁蓋蓋起來,要吃時,才打開取食,免得蟲、鼠輩也來湊熱鬧、分一杯羹。通常,我都是最捨不得吃的,當弟妹們都快吃完時,我經常還是原封不動,有好幾次,當我發現花生有明顯的短少時,四嬸婆就會告訴我–那是某某弟妹的傑作!我雖然沒捨得吃,但瓷甕都事先做有記號,有人膽敢越雷池一步,我就會加強防範。要不然,花生被吃完,我可能還被蒙在鼓裡呢?特別是在初出狀況的那幾天,更是風聲鶴唳,只要一點風吹草動,我都會緊張兮兮的! 但是有一個例外,要是隔壁的阿兵哥叔叔或伯伯向我要花生吃時,我都會大大方方的、一大把一大把的捧給他們享用。 樂山曰:「軍愛民,民敬軍,在我小時候,它不只是一句口號,而是一幅幅感人的畫面、一次次實際的行動、一個個彼此信賴的眼神、一聲聲發自內心的由衷感謝,這種直指人性本能的心靈交會,只有和諧,沒有猜忌;只有互助,沒有自私;只有祥和,沒有暴戾;因為大家的想法都很單純,那就是:與人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 原來,人與人相處,是可以這麼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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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要感念的二帖
︽自身篇︾ 幾年前,朋友競選縣議員,趁路過之便,進入服務處加油打氣。大概是在客隨主便、盛情難卻的情況下,我喝了一杯茶,也吃了一塊類似豆沙餡餅的甜點,半夜腹痛如絞,嘔吐不已! 平常我自認是一條漢子,砲火下貧窮的童年,熔鑄成一股「打落牙齒和血吞」不屈的性子,任風吹日曬、霜打雨淋,鮮少有傷風、感冒或什麼病痛。而且,每天放學幫忙田間農事,或寒暑假下海幫人佈網打魚賺學費,經常跌得皮開肉綻,以及被蚵石割得血流如注,也僅止於路邊抓把青草咀嚼敷上療傷止痛,或挖一把海灘泥巴塗上止血,好像都很快痊癒,似乎從沒有發炎潰爛的情事發生。 甚至唸高中時通學,清晨的學生專車在疾駛中突然前輪爆破,翻落水溝,很多人受傷,我仍毫髮未損;國共軍事緊張對峙時期,在鄉下老家、在辦公單位宿舍,砲宣彈多次落在身旁,近在咫尺,幸運之神總是長相左右,似乎都只造成一場虛驚,就連在詭譎多變的人生旅程,每遇艱難險阻,都能發揮潛藏意志,逢凶化吉。或許,小時候我的頭特別大,大家都叫我「大頭」,所謂「頭大有福」,我常據此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信心和樂觀! 因此,對於吃壞肚子作嘔,自個兒認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反正,把肚子裡有問題的食物吐完,再多歇息一宿就沒事了。在金門高中任教的好友正巧來電,知道我躺在床上,夫婦專程從金城趕來探望,要送我去醫院掛急診,還被我婉拒。 豈料每一回嘔吐過後,不管吃下或喝下什麼,都很快循原路出來,腦袋開始暈眩,整個人彷彿躺在登陸艦舺舨上晃動,天旋地轉,幸好,在台當實習醫生的弟弟返回宿舍,打開電話答錄機,立即撥來電話,催促趕快送到醫院急診,要不然,電解質失衡會引起休克、腎衰竭,甚至敗血症,命危在旦夕! 夜半三更,我也不知道在什麼情況下,被抬進花崗石醫院急診室,只覺四肢冰冷僵硬,躺在擔架床上呼吸急促,醫護人員有的在幫我打點滴,有的在我臉上套著一個塑膠罩,要我作深呼吸,一陣子之後,藥物產生作用,才逐漸有知覺。 漫漫長夜,躺在急診室裡,面對滴滴藥水流進身體,才恍然徹悟「病從口入」的真諦,還好,「大頭」真的有福,能藥到病除,在急診室的病床上躺了幾個時辰,隔日近午時分,終於能自己下床站起來,向醫護人員鞠躬致謝,走出急診室,算是幸運撿回一命! 然而,當我處於昏迷狀態送進急診室,及時幫我診斷投藥,救我一命的大夜班醫護人員,他們已交班,因此,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更沒有當面向他們說聲謝謝,但一直到今天,我沒有忘記那些救命恩人,時時在感念之中! ︽孩子篇︾ 凌晨時分,孩子突然腹痛如絞,還連續作嘔兩次。 我看他一臉痛苦狀,還忍不住責備他不聽話,一再叮嚀放學後不要隨便在路邊買零食吃,他總是不聽,喜歡買炸雞大快朵頤,或喝一杯冷飲,這回恐怕真的吃出問題了。 孩子吐完後,又去躺著,暗忖可能是吃到不乾淨的東西,既已嘔吐,有問題的食物吐完,大概就不痛了。可是,躺在床上,孩子仍摀著肚子,痛得睡不著。本想立即載他去醫院掛急診,但繼之一想,晚間染「煞」婦人走了,疫情拉警報,市街謠言滿天飛,醫院是最容易感染的地方,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能夠不去醫院,就最好不要去。 因此,我要孩子忍耐一點,說不定睡一覺後會自然痊癒。豈料,漫漫長夜,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孩子仍痛苦不堪,直覺大勢不妙,趕緊驅車前往金城,正好趕上林小兒科診所開門,林醫師仔細聽診,再用兩個手指在下腹來回壓、放測試。輕壓時,問孩子痛不痛,只見孩子輕輕搖頭;然後手指突然放開,孩子立即痛得哇哇大叫,林醫師立即找來當日金門日報,在廣告版上找到縣立醫院外科陳義隆醫師照常開診,表示這不是吃壞肚子引起的腸胃炎,疑似「急性闌尾炎」,建議立即去掛診。 林醫師寫了轉診單,帶著孩子火速趕去縣立醫院。雖然,醫院大部份門診照常,但整個偌大的候診區空空蕩蕩,外科只有三個人掛號,前面兩位都是腳傷複診的老伯伯,幸蒙護士小姐幫忙,准予腹痛的犬兒先看診,陳大夫經仔細檢查,仍認定疑似「急性闌尾炎」,理應立即驗血、照片,進一步確認病因,才能決定需不需要實施切除手術。但是,陳大夫很誠懇表示歉意,因前一晚從台灣回來染「煞」的婦人不幸病逝,樓上病房區全面淨空消毒,不能收留院病人,因此,必須轉診國軍金門醫院。 陳大夫詳細寫了初診紀錄附於轉診單,於是,又扶著痛得寸步難行的犬兒趕去花崗石國軍金門醫院。一路上,白霧茫茫,為了孩子的安危,心裡開始擔憂起來胡思亂想,真怕萬一檢驗出來的結果不是單純的「闌尾炎」,需要再轉診台灣大醫院,那麼,霧鎖金門,飛機恐怕一整天不能來,該怎麼辦? 幸好進了花崗石醫院急診室,全身穿著防護衣的醫生、護士,看了縣立醫院陳大夫的轉診單,立即展開診察,先抽血檢驗、再進X光室照片,檢驗結果出來之後,急診室的主治大夫馬上用電話向上級報告,強調是縣立醫院轉來的急診病患,很快地,一般外科趙主任、直腸外科李主任、放射科主任等都趕來會診,決定再進一步作電腦斷層照相,希望找出真正的病因,才能決定需不需要動刀。畢竟,「闌尾炎」雖是小手術,但要診斷出真正的病因,連美國最先進的醫學中心,也只能有八成的正確性。換言之,「闌尾炎」雖是小毛病,診斷卻要費一番工夫,馬虎不得! 事實上,孩子的病情,雖經群醫會診,雖已驗出白血球指數高達一萬九千多,超出正常的一倍,但X光片及電腦斷層切片跡象並不十分明顯,所以仍不敢輕易下定論,因而決定注射抗生素,觀察四小時後,再抽血檢驗白血球指數變化。果然,四小時後,白血球指數並未減少,外科趙主任很詳細說明診斷結果,認定是「急性闌尾炎」,建議應立即動手術切除,說明手術只需半身麻醉,傷口很小,約莫半小時即可完成,孩子恢復比較快,十幾個小時即能下床,而且,趙主任還一再安慰內人不要害怕、不用恐慌。 我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用輪椅把孩子送進病房,一路上,還勞一位很資深的護士悉心協助︹後來才知道她是院內的主任︺,孩子更換手術衣後,順利進手術室,我在門外板凳等待。約莫過了半小時,正盼望孩子將要被推出來了的當兒,有一位院內長官進入手術室外的管制門,在護理站前詢問縣立醫院轉來的小孩手術情形,我很清楚地聽到護士小姐:「報告院長,手術已完成,非常順利,就快要出來了!」院長點了點頭,除了再三垂詢一些醫療專業問題,也頻頻慰勉大家辛勞後,才緩步離開手術室。 我在一旁清楚看到這一幕,內心感激不已,真想跑過去當面向院長致謝,但是,我趑趄不前。因為,院長與部屬的談話,我是在門外偷聽到的,而且,從早到晚一整天在醫院裡,親眼目睹院內上自院長,下至基層醫護人員,為縣立醫院因淨空無法收留的病人,竭盡心力在照護。我真的很激動,連日來從報上看到「軍民攜手防疫大作戰」的新聞,如金防部賈司令拜會李縣長,主動承諾願調撥至少二百個床位,供醫護人員必要時隔離休憩,也調派化學兵巡迴各鄉鎮,實施全面大消毒,此外,軍醫組也帶陸總部博士專家協助縣立醫院消毒等等,不僅充分發揮軍愛民的傳統優良精神,更重要的是,當縣立醫院因防範疫情擴散,全面淨空消毒無法收治病患的當兒,國軍金門醫院立即挑起接收轉診病患的任務,而且,全院上下一心,人人全力以赴,適時彌補縣立醫院因抗「疫」造成的缺口,拯救民眾生命於危急之中。而接受幫助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小孩,那一幕幕悉心的診療照護,我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裡,而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小老百姓,何德何能勞駕大家,豈能不深受感動!真的,我很激動,很想當面向院長致謝,但害怕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將是多麼尷尬! 孩子總算順利完成手術,約莫經過十個小時,即能下床上廁所。其間,主治醫師趙主任及主治醫師,多次到病床邊探視詢問病情,甚至午夜就寢前,還再次巡房。 以前曾聽說高中資優生第一志願都瞄準醫學系,考進醫學系之後,分科的時候,又擠破頭選擇將來能自行開業的眼科、兒科、婦科及內科,而以外科較冷門,不但自行開業投資成本高,且風險大,特別是工作時間長,一次手術經常好幾個小時不能休息,如果沒有好體力,不足以勝任。所謂「百聞不如一見」,的確,從早上會診起,到傍晚手術,一直到深夜還在巡房,外科醫生一天工作豈止十八個小時? 在醫院三天兩夜,我也深刻體驗護理人員真的非常辛苦,他們分三班制,每班一口氣要連續工作八小時,其間沒有休息,尤其,上班時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聚精會神;每一顆藥或每一針,都關係病患性命安危,一點也馬虎不得,值得一提的是,他們交班時巨細靡遺的任務交代,倘若一般公務員的敬業精神,能有她們的二分之一,相信行政效率將令人耳目一新。 手術後第二天傍晚,國軍金門醫院急診處,也收治一名疑似染「煞」的婦人,因花崗石醫院病房坑道相通,又得靠中央空調,萬一造成感染,後果不堪設想,被迫將封院十天,人員不准進出。看孩子恢復的狀況非常好,而且,台北市和平醫院封院的情景,真叫人害怕││怕被關在山洞裡十天,因此,要求提早出院獲准,終於在封院的前一刻離開坑道口,在大雨滂沱中「逃」回家,卻來不及向連日照護的醫護人員說聲謝謝。 如今,孩子已完全恢復健康,重回學校上課。本來,「急性闌尾炎」不算是什麼大病,倘若發生在平時,實在不足以大驚小怪,但是,偏偏發生在縣立醫院因疫情封院的時候,還能獲得國軍金門醫院良好照顧,幸運能保住一命,那份恩情一家人時時在感念,甚至,那情那景一輩子也永難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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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門關走過無數回
投身軍旅,吃了十幾年的大鍋飯,奈因命運弄人,沒與敵人白刃相接,卻在反砲戰任務中被擊成重傷,以「作戰二等殘」退役,不知應以投身軍旅的歷程為榮,或以壯志未酬為憾,但身體的殘害卻是永遠無法彌補的缺憾。 改變我一生命運的轉捩點,就在一發無情的宣傳砲彈,讓我在鬼門關上徘徊,來來回回走過無數遭。經過實在太沉痛,所以不輕易提起,最近看浯副「烽火餘生錄」篇篇精彩,盛況空前,忍不住提筆為文: 民國六十四年四月五日蔣公崩殂,七日為中共知悉的第一個砲戰「單日」,可能是中共幸災樂禍、大肆慶祝,宣傳彈射擊的特別猛烈,當時我為烈嶼師三六九砲兵營少校輔導長。 晚上七時正,部隊集合晚點名,「轟」的一聲巨響,第一發宣傳彈就朝營部打來,官兵迅速疏散進入防空洞,這時誰也不知道彈體已鑽進中山室掩體,當時我正在準備「莒光週」教材,砲彈擊中身體,頓時暈死過去。 這時砲彈打的非常凶猛,官兵全部躲得緊緊,誰也不知道已有人中彈,可能是命不該絕,幾秒鐘後我突然甦醒過來,發現文書士暈厥在身旁,趕緊使力呼救,引來注意後,從此就不省人事。 符之龍營長獲知,吆喝說:「要捐血給營輔導長的上車」,這時就有三十幾個弟兄抬著我一起擠上卡車,在砲彈滿天飛舞下,火速奔馳「后頭醫院」急救。 特抄錄當時「后頭醫院」的門診紀錄:宣傳彈擊中身體右側軀幹,傷口大量出血,右肱骨開放性骨折,右側軀幹自肋骨以下肌肉撕裂,右側腎臟破裂露出,腸骨前上山脊碎裂約4x5cm2,腹膜破裂,內臟露出。 僅此紀錄就知傷的是多麼嚴重,當時意識昏迷,呼吸困難,傷口大量出血已無法止住,只有用人排隊不停的輸血供應,以維持氣如游絲的性命,然後連夜發船緊急後送至尚義「八六四醫院」。 在尚義醫院手術室進進出出,做初步處理後等待後送台灣,四月正逢霧季,飛機連續幾天都無法降落,等到十日飛機來了,病情已危急到不適合後送,這時傷口發炎嚴重,正考慮要將右腿截肢,以防感染繼續擴大。 苦撐到四月十一日才順利後送到三軍總院,這時骨科主治大夫邵克勇、總醫師梁鉑鈴已接到上級電話,囑咐要儘全力搶救,晚七時進手術室,翌日十一時出來,全身打上石膏,只露左手做輸血與注射點滴。 此後就不停的進出手術室做擴創術,右臂骨折做鋼板內部固定術,因肱骨碎裂嚴重,三次手術都產生異位,又做除去術;臀部傷口太大,要做皮膚移植,可是全身已無處可取,就把頭髮剃光考慮取頭顱上的真皮,後來把胸部及左大腿石膏切開取皮,而植膚又不是一次能竟全功,要不停的補植,身上只要能動刀的地方都取了皮;當我意識清醒時,偶還會與醫生開個小玩笑說:「你們取了那麼多次皮,該不會拿去加菜吧?」 住院初期,有半年是掛(病危)紅牌子,除了在昏迷中,醒來時傷口的痛徹心屝,劇痛實在無法忍受,常在半昏迷狀態中尖叫,只有借助嗎啡控制,醫生授權護士每班最大權限為兩針,有位護士說:「已經四個多月了,你打那麼多嗎啡,已經上癮,只要我值班只給一針。」當時認為不夠體恤,後來咬牙強忍劇痛,漸漸將嗎啡減量。 後來進入物理治療期,躺在床上八個月後,骨頭僵直無法活動,人也失去平衡感,只要將病床搖升就暈眩嘔吐,只得綁在特殊床上做升高練習,就那麼一公分一公分的慢慢增加,等到能做九十度坐立,就做電療、水療等,又進入一系列非常艱苦的物理治療療程。 住院差二十天就一年整,出院時穿上肢架鞋,用輪椅、枴杖送上C119運輸機返鄉,三總的四樓第六病房(骨科),有間獨立小房間,為最嚴重傷患居住,病情穩定後就需轉入大病房,我為特殊傷患,一直受到長官關照,在小病房住到出院。 出院時梁鉑鈴(已升主治大夫)送我一程,他說:「今天總算能讓你平安出去,當你剛到醫院時,我足足四個多月睡不著覺,每夜都要看你一遍,怕你隨時有危險,硬是把你從鬼門關搶回來。」 經長期與死神搏鬥才脫離險境,醫生與傷患也成為好友,梁鉑鈴日後並曾多次來金探訪小住。(梁原為印尼僑生,熱愛國家而從軍,後曾升少將任衛勤學校校長等職,目前為國內外骨科權威。)雖是撿回半條命,人生的轉折太大,身體的重度傷殘和心理障礙都需要克服,一切都要重新出發,確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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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珠
「秀菊,有了。」罔腰姑仔興奮地說:「到台灣醫病。」 「到台灣醫病?」秀菊重複她的話說:「那要有醫院的診斷證明呀!」 「我認識李大夫,請他幫個忙一定沒問題。」罔腰姑仔信心十足地,而後又感傷地說:「這個可憐的孩子……。」 「阿姑,明珠現在的情緒很低落,這段時間如有什麼不週之處您可要多多包涵。」 「我是怎樣待她的,相信妳比我還清楚。」 「阿姑,我知道。」秀菊說後,突然有些憂慮地:「明珠所發生的事,只有我倆知道,我們必須為她保密,替她留點顏面,讓她好做人。」 「秀菊,妳設想的真週到。明珠有妳這位好姐妹,她該高興和驕傲。」罔腰姑仔由衷地說。 「謝謝您,阿姑。如果拿到診斷證明請您告訴我一聲,我會儘快地去買出入境證申請書來幫她填寫;讓她早一點上路,早一天安心。」 罔腰姑仔順利地拿到一份診斷證明書,這也是居住在這個小島嶼,一些經常跑台灣的社會人士常用的伎倆。只要認識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打一張診斷證明書並非難事。它除了可以辦出入境證外,倘若有本事,亦可以用這份證明書,透過關係,向主管安全查核的單位申辦搭機三聯單,然後再找一位有頭、有臉、有勢的高官去關說或施壓,照樣可搭上飛機,飛翔在藍天白雲間。或許有時也不必找什麼高官,只要穿藍色制服的作戰官或士官長一句話,絕對有「機」可乘。如果和他們交情好的、夠意思的、能任由他們需索者,還有專車送到停機坪呢;當然這似乎與人無關,一切必須歸功於「黃魚」和「高粱酒」,有時也得感謝「國父孫中山先生」。島雖小,名堂可不少,權力和金錢往往能凌駕一切,法令和規章它只適用於善良的島民和百姓。 醫院為夏明珠開具的診斷證明書是「鼻竇炎」,必須赴台專科治療。一張不痛不癢的診斷證明,卻如同保身符,左右著夏明珠的命運。秀菊為她填寫申請表,罔腰姑仔幫她找保證人,小島民擁有完整的手續和證明文件,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官員們能奈何得了嗎?他們不得不蓋上「無安全顧慮」的圖章,他們不得不送往警總核發出入境證。憲法規定人民有居住的自由對島民來說是不存在的,因為這裡是戰地、是前線,他們已習慣在鐵絲網下過生活、求生存,自由離他們實在很遠、很遠,能保住這條粗俗的老命,何嘗不是前生前世修來的福分。 有了罔腰姑仔和秀菊的協助,夏明珠似乎沒有先前的沮喪,心情也稍微平靜了一些;她一面整理行囊,一邊等著出入境證。不管王國輝的意圖是什麼,是玩弄、是欺騙,還是真愛,在得不到他的回應和承諾時,面見是她不二的選擇,當面談清楚更是她的首要之務。未來無論他是如意郎君或是負心漢,必然很快就能釐清,對腹中的小生命亦有一個交代。然而,問題是否能像她想像中的那麼單純,一場激烈的戰爭似乎免不了,她必將全力以赴,發揮戰地兒女的英勇精神,為幸福而奮鬥,為腹中的孩子而奮鬥!只恐未能如願身先死,留得臭名在人間。 接到警總的出入境證,秀菊也陪她到港警所登記船位,如果沒有什麼意外,航期就在後天,她必須回家一趟,以謊言做掩飾,稟告父母親一聲。 「阿珠仔,今天又不是休假,妳怎麼跑回來了呢?」火旺嬸看著女兒,詫異地問。 「媽,我後天要到台灣去。」夏明珠說著,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 「到台灣去,」火旺嬸訝異又不解地問:「到台灣做什麼?」 「媽,我要去參加普通檢定考試,通過後再參加普考,普考及格後就能當公務員。」夏明珠哽咽地說:「媽,我總不能一輩子都待在撞球場幫人計分啊。」 「妳有什麼打算總得先告訴妳爸爸一聲嘛。」火旺嬸面有難色地說:「妳後天就要去,今天才回家說,妳爸爸會不高興的。」 「媽,我又不是去玩,爸爸上山回來後您就幫我向他解釋解釋嘛。」夏明珠央求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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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經歷的砲火歲月
身為一個六○年代末期出生的金門Y世代青年,年少的我倒也曾經聽聞長輩提及他們成長過程的種種事跡,然而當時我卻總是急於逃避。在競爭激烈的升學壓力下,我關心的永遠只是模擬考的名次是否攀升而非長輩口述的前塵往事。甚至在考上北部大學之後,我只想積極地融入台北的一切,金門對我而言不過是寒暑假臨時棲息的沙洲。 相較於樸實的金門生活,台北的一切對年少的我來說總是那麼新奇有趣,台北的繁華理所當然地湧入我的生命。我也曾多次回想過去生活在金門的點點滴滴,然而記憶中隨處可尋的蛛網卻往往讓我寸步難行。我本不是一個擅於記憶的人,許多往事經過我的刻意逃避後更加速其模糊的速度。我總以為這種情形會一直持續到老,直到了去年徵召入伍之後,我的心態終於開始改變,對於故鄉金門的視野也因此重新打開。 或可歸功給國家的徵兵制度吧,雖說當隻菜鳥被士官們吆喝可不是什麼美好的體驗,但成功嶺的軍事訓練的確對愛好自由的我產生深遠的影響,它確確實實地讓我重新體會到家的溫暖。後來我才知道,從來沒有一刻我是那麼思念父母以及那棟我們在村莊外建起的小小樓房。當我因為思念而開始珍惜之後,我終於學會試著去聆聽長輩他們的生活經歷。在那遍佈灰塵的記憶斗室裡,我也開始清理為數眾多的蛛網,並像個孩子一般重新在回憶裡翻尋出屬於我們全家人的寶藏。 日前休假返家,一回到「新厝」後我立即前往村內探望祖母。這棟我們家人口稱的「舊厝」是一間古老的紅瓦厝,對它我始終懷著深切而複雜的感情,只因它的一磚一瓦上處處烙印著我的童年。小六時父母在距離村莊不遠的上坡處興建了一棟樓房,那時全家都十分歡喜,然而讓我們深以為憾的是祖父在當年過世而未能見到新居落成。入厝後祖母搬來住了兩日,又以不習慣為由搬回陪伴她半個世紀的紅瓦厝。這些年來我曾多次遊說她前來同住,但她總是不肯答應,雖說我不忍她獨居於此,但我也不忍剝奪她隨時可以在村莊中串門子的樂趣。 那日在祖母熱烈而熟悉的招呼下我坐進屋內日益狹小的客廳,我驀然驚覺這兩年來祖母竟衰老得如此快速。她的雙腿已不復先前那般健壯,有時風濕發作時,行走尚需拄著柺杖。我突然很專注地望著她並試著將她的影像深植腦海:當她對我靦腆地笑著時,我靜靜地看著她臉上的波紋如風吹拂湖面般一圈壓著一圈;當她對我再三地叮嚀嘮叨時我也不再厭煩,我只是專心地感受其中傳遞的溫暖情感。 我試著詢問祖母關於先前砲戰的種種,祖母雖然年歲已大,對於當時的細節依舊記得十分清晰。她告訴我古寧頭大戰時父親才不過剛學會吃奶,而那時由於砲火非常猛烈,她必須抱著父親與曾祖母躲於屋內的「大房」床鋪底下。至於祖父則與鄰居在屋內另一間「尾間仔」挖了一個大坑,每當炮火來襲他們就窩在其中躲避砲彈,而他們蓋在坑頂賴以遮擋的則是由大門克難拆下的門板。 當時在猛烈的砲轟中,祖父祖母的三餐也因此需要隨機應變。曾祖母會趁著砲火稍停時快速煮好一大鍋飯菜放置,有時這一鍋飯菜可是要吃上一日呢。 最令我訝異的是祖父竟然參與過著名的古寧頭大戰,只不過當時他並不是戰士,他是被抓去協助搬運傷兵的工作,那時家中豢養的那匹馬也同時被帶去協助搬運彈藥。據說當時一個被帶往戰場的鄰居因為驚嚇過度而生病過世,幸而祖父生性樂觀方能安然返回。 祖母淡淡地提到單打雙不打之後對他們的影響就相對減少了,為了填飽肚皮,他們必須上山下海求得生活短暫的溫飽,更學會聽砲聲辨距離的好本事,有一次我的父親甚至頑皮地爬上屋頂觀察砲彈的動向。 那段砲火的歲月曾經離我好遠,但在祖母娓娓訴說的鄉音中它又離我如此貼近,我終於瞭解屬於我的斷代中有一部分其實早已和長輩所經歷的過去重疊,只因祖母、雙親他們所經歷過的喜怒哀樂,本是與我血脈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