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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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珠
只以無所為而為的輕鬆腳步,踏進一家家的撞球店,觀望球客們的球技,順勢尋覓著他欲找尋的影像。 然而,他基於什麼理由呢?或許「無聊」和「玩玩」是他最好的詮釋。而無聊最好的療效是什麼?或許是找異性聊天,從異性身上得到慰藉和溫暖,便能填滿內心的空虛,排除身心的寂寞。尤其身處在這個小島上,他的家人、他的親戚、他的朋友,當然也包括他的女朋友在內,誰會知道陪他玩樂的是一位彈子房裡的小姐。逢場演演戲、在戰地留留情,玩玩島上的姑娘,是一件多麼浪漫的事啊!反正一年的役期很快就屆滿,一旦退伍後隨即出國留學,誰能找到他,誰能奈何了他;不玩白不玩,玩了白玩,沒人會知道的。這是一位未來醫生孤處在戰地,忍受不了枯燥、寂寞的軍旅生涯,產生幼稚而不智的想法。 「夏小姐。」終於他在一間不起眼的撞球店裡看見了她。 「王教官,」夏明珠手中拿著粉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興奮地說:「今天放假啊,請坐。」 「謝謝妳。」王國輝微微地向她點點頭說:「今天客人很多,妳忙吧,改天再來拜訪妳。」 「真不好意思。」夏明珠看了看週遭,的確擠滿了球客與觀眾,如此的場面,實在也不是談話的好地點、好時機。於是她接著說:「反正你已經知道地方了,有空常來玩。」 「會的。」王國輝輕輕地向她揮揮手,低聲地說:「再見!」而後緩緩地移動著腳步。 「再見。」夏明珠含情脈脈地看了他一眼,微揮著手說。 目送王國輝的背影消失在她的眼簾裡,夏明珠恨不得把店裡的客人全部趕出去。她心裡想,來那麼多人幹什麼,害她和王國輝講不到三句話。然而她也相信,王國輝一定會再來的,因為她已看出,他眼裡閃爍的,似乎有一絲微妙的光芒。從外表看來,他與森樑哥是二個不同典型的人。雖然對他瞭解不深,對他的家庭背景不熟,但從他能唸完醫科來看,家中的經濟一定不惡,本身勢必也是一個聰穎優秀的現代青年;她何其有幸,能交到一位未來的醫生朋友。 對於這份友誼,她絕對不輕易放棄,甚且還要主動去追尋,就彷彿是追尋一個心靈上的伴侶一樣。她知道,森樑哥對她的愛意明朗,三、二天一封信,裡面充滿著甜言蜜語,隱藏著無數的情意。 但人有時則必須做一番比較,並非她用情不專,並非她朝三暮四,她已達到法定年齡,亦有自由選擇朋友的權利。台灣,這個美麗的寶島,一直是她嚮往的地方。它的進步和繁華有目共睹,豐富的物產、便捷的交通,開放的社會、良好的治安,讓它成為亞洲最富裕的國家之一。如果有機會,她是多麼地想到台灣看看呀!雖然此時身處在一個不一樣的地方,處處設限和管制,申請出入境證並非易事,它的理由既荒謬又牽強。有錢有勢的社會人士,一年出入好幾次,小百姓卻任由他們刁難。這是一個不完美的社會,這是一個急待改革的社會!不知何時何日,始能攜有自由身? 王國輝再次出現在夏明珠的眼前,是在一個雨天的午後。原來他是到防衛部洽公而路過這裡。罔腰姑仔午睡未醒,店內只有夏明珠一人,正無聊地翻閱著一本舊雜誌。 「夏小姐。」王國輝站在門檻外,跺跺腳上的泥濘,順手取下軍帽,用力甩了一下帽上的雨水,興奮地叫著。 「王教官,是你。」夏明珠笑咪咪地迎了出來說:「下那麼大的雨,你到哪裡去啦?」 「專程來看妳啊!」王國輝笑著,撒了一個甜蜜的謊。 「真的?」夏明珠訝異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比了一個手勢說:「請坐,我給你倒茶去。」 「不用麻煩,坐一會就走,我得趕三點半的公車回部隊。」他搖搖手說,順勢坐在記分牌旁的一張長椅上。 夏明珠不再堅持,在她原來的椅上坐了下來。 「夏小姐……」 「不,」沒待他說下去,她搶著說:「叫我明珠。」 「好,妳也不能叫我王教官。」 他們相視地笑笑。 「最近忙嗎?」王國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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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輟學的日子
震驚中外的「八二三砲戰」,那時我十三歲,剛從小學畢業考上金門中學初中部,雖是童年往事,至今依然歷歷在目! 當天下午五時許,我幫祖母牽布袋,讓在厝頂磚坪上晒乾的熟花生裝進麻布,忽兒隆隆的砲聲從四面八方呼咻而來,傾刻間在不遠的太武山下爆炸,原本還以為是阿兵哥在實彈演習,正巧住在家裡的通信連馬連長,上氣不接下氣的從外面跑回來,大喊:『阿婆,小麗,快點下來,是對岸的匪砲打過來了,快啊!快下來找地方躲。』 「天啊!怎麼辦?要躲在那裡呢?」祖母非常焦急,立即把在門口玩耍的弟弟及堂妹喊進家來,馬連長眼見我們祖孫四人嚇得不知所措,很鎮定地說:「阿婆,快帶小朋友一起躲進床舖底下,不能再跑出去。」 依照馬連長的指示,祖孫等立即躲進床舖底下,砲彈爆炸聲則忽遠忽近,房門外餐桌上的鍋蓋被震得「咚咚」作響,院子(俗稱天井)裏飛落下來的砲片四處亂灑,很清晰的聽到鄰近的房子中彈倒塌的巨響,霎時,灰土與彈藥煙霧瀰漫,令人感到窒息。 「阿嬤!我阿娘和嬸嬸在山上,不知他們可有地方躲?:::」不等我把話問完,祖母很慈祥地摸摸我們並安慰說:「神明會保佑」並雙手合十口中不停的禱唸:「天公祖、眾神明、土地公:::請您有靈有性來擺撥,讓我們一家大小平安,阿彌陀佛!」我們依隨著祖母動作,也跟著唸著、禱著,堂妹和弟弟竟然呼呼睡著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傍晚時分,砲聲才漸漸歇止,我們爬出眠床下走出房門,暮色低垂,上弦月已高掛在天空,此時靜寂的村子裡,到處是此起彼落的找尋親人的呼喚聲,加上牛馬嘶叫聲、狗吠聲,更有呼天搶地的痛苦哀號聲(後來確定是鄰居谷家的小表妹當場重傷失救),一時喧嚷吵雜不堪,在驚魂甫定中一個熟悉的身影,肩荷著鋤,頭頂著笠,手牽著牛,三步併兩步的朝家門奔來:「阿麗、阿碰(建立弟的小名)阿娘,你們在那裏?」感謝老天爺、眾神明的保佑,媽媽安然無恙的活著,頓時一家老小摟抱一起,為大家能逃過一劫喜極而泣。 雖是晚餐時間,媽媽準備煮一點地瓜粥充飢,忽然,村公所鑼聲大作,指導員用手提擴音器宣佈:「各家戶請注意聽,對岸隨時還會砲擊,希望大家把較值錢的東西帶好,把家門鎖起來,晚上統統住到大樹林的防空土洞裏,有手電筒的要帶著,動作要快::::」從那一夜起,大家開始過著住土洞的日子。 往後的日子,砲火打打停停,小孩子一步也不敢走出土洞,一個多月不見天日,媽媽則是更辛苦,要利用砲彈聲較遠或暫歇的空檔,跑回家去煮粥,還要與嬸嬸上山去種菜,撿拾柴火、餵豬飼牛羊等工作。漸漸的,小孩子也學會聽砲聲分辨落彈遠近的本能,決定需不需要躲土洞裡。 開學的時候,老師曾到家裡調查是否要隨團遷到台灣升學,當時,因捨不得離開家人,未經考慮脫口回答「不去」,所以,整整輟學在家兩年,一直到民國四十九年夏天,金門中學復校,疼我如慈父般的姑丈蔡金皮校長的鼓勵督導下,再參加初中入學考試幸運被錄取,才重回學校讀書。 回想四十五年前的「八二三」砲戰中,能在砲火下活命,真要感謝老天的保佑、眾神明的庇護,但,一場戰火,卻讓我整整輟學兩年,幸好,在躲砲彈的日子裡,由於家中駐著通訊連部隊,常常能聽收音機廣播,學會唱許多國語老歌;也由於瓊林姑媽家有補助興建的鋼筋水泥防空洞,為了安全著想,媽媽送我住到姑媽家,很長一段時間,把姑丈家的書報雜誌,從「亞洲少年」漫畫,以及看起來似懂非懂的「紅樓夢」、「鏡花緣」、「儒林外史」::::等看個精光,尤其,在賢淑能幹、多才多藝的姑媽調教下,洗衣、燒飯、打毛衣、縫製簡單的衣服、刺繡:::::等女紅和家事樣樣難不倒我,因此,兩年炮火下輟學的日子,除讓我養成生活不怕苦、工作不怕難的個性,也豐富往後人生的旅途,將在一生之中,留下難忘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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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行的孤獨
探得一泓身影糾纏 覆著墜落霜雪 裸白 看得到是俯首溺陷的愛戀老去 淋了春泥和晃蕩 可以舉杯催火 您年少煙花正盛 紅粉體香游動春夏兩季 唇印千朵沾滿醺醺酒舞 在喉底噤聲 被應允且疲憊的情欲 藏躲吞吞吐吐吟唱的沸騰 僅只天涯瞬間的花浪掩卷 讀了最末一頁容顏 訣別 遺忘 紛紛的入世魂魄 笙歌暗春難捨 偎著顫抖泫泣的自己 還能說些麼 夜將歇 怕淚渲染漫天太重蒼茫 捨得塵土一般 歸去 把滄海哭哭笑笑放火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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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人看人
一年一度的城隍繞境活動又熱熱鬧鬧舉行。打從清康熙十九年(公元1680年)總兵陳龍遷治後浦迄今,每年的農曆四月十二日遠自各鄉鎮蜂擁而至的隨香信眾,總是把原本就不是很寬敞的後浦老街擠得水洩不通。 「城隍」之名早在︽易經︾之中就有所記載,歷代筆記雜錄攸關城隍的載述更是汗牛充棟,代不絕篇。由時間點推斷,城隍源起的時間恐有數千年的歷史;若由載體而言,唐以前的城隍一般都定位為城池的守護神,唐以後才由自然神轉變為人格神,且由忠臣義士出任,因此有任期制的神隍信仰得以在唐宋以後逐漸被確認,這一部分可以從唐代文學大家李陽冰、張說、張九齡、韓愈、李白、杜牧、李商隱等人連篇累牘的︿祭城隍文﹀當中獲得印證。 明太祖朱元璋則是將城隍信仰推向另一高峰,並且予以制度化的第一人。城隍信仰之所以能列為官方祀典,明太祖應居首功,因為他曾將全國各地的城隍神爵級化,敕封京都及開封、臨濠、太平、和州、滁州這些和他淵源較深的城隍為王爵,秩正一品。其他各地的府、州、縣城隍則序依敕封為二品的威靈公、三品的靈佑侯、四品的顯佑伯,金門城隍因屬縣治,即可稱為顯佑伯,依此類推。 金門城隍廟共有三處:始建於明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位處金沙鎮田浦村的「泰山廟」又名「東嶽泰山廟」,廟中供奉的城隍爺與城隍娘是由山東省分火而來的城隍神,在爵級上屬「都城隍」,這也是一般信眾口中所說的「東嶽城隍最大」的真正原因。另外二座縣級城隍廟,則是金城鎮金門城村的「古地城隍廟」與金城鎮後浦的「浯島城隍廟」。起建於明洪武二十年(公元1387年),與金門城村的千戶所城同壽的「古地城隍廟」,應是金門歷史最悠久的一座城隍廟,清康熙十九年(公元1680年)總兵陳龍將邑治遷往後浦時,城隍也在該年的農曆四月十二日這一天分爐於後浦西門,並命名為「浯島城隍廟」。金門城村「古地城隍廟」迎城隍的神誕時間是農曆五月十七日,後浦「浯島城隍廟」則為了紀念四月十二日的遷治特殊意義,而改訂該遷治日為城隍爺的生日,三百多年來「四月十二迎城隍」成了大家共同的記憶。 四月十二日迎城隍可是金門廟會活動之中規模最大、動員能力最強的一環。民國三十七年(1948年)以前的城隍巡境活動,每逢閏年即會擴大舉行,謂之「大迎」,在大迎前夕,尚須先回祖廟│金門城村的古地城隍廟請火。遊境隊伍不但繞行金城鎮城區四個門里,還會遠及城區周邊十三個村落,期間長達三天。首日遶行「前面」附近的十三個村莊,大隊人馬先在「南門海仔」(縣立體育館附近)集結完畢後,由吳厝村旁經過,遶行賢厝、后豐港、水頭、金門城村東西南北四個門里,然後由金門城村北門往古區推進,經官路邊、官裡、庵前、頂后垵、下后垵、東洲等周邊村落,然後折回「浯島城隍廟」前休息。次日集合的地點選在「許厝墓」(金城車站旁空地),朝「過西」的村落邁進,經過郵局後面的小路,往盤山村的下堡、頂堡前進,然後是湖南,繞經安岐村旁,朝西浦頭、山灶、頂埔下、下埔下、埔後、埔邊等村落推進後返回「浯島城隍廟」前休息。第三天則只繞行城區四個里境。至於「小迎」則僅限於城區而已;這份例行性的任務,分別由東、西、南、北四個門里負責輪值當「爐主」。 昔日「大迎」的盛況,如今雖事隔多年,但「二、三年級生」(六、七十歲以上)的鄉親可是記憶猶新,歷歷可數。往日遊行隊伍中「報馬仔」─頭戴斗笠、上插英雄標、下著長褲、打綁腿、足蹬草鞋的俏皮搶眼裝扮,總是眾人爭相目睹的主角。此外,氣勢磅礡的「蜈蚣陣」,打情罵俏的「公揹婆」、「巡司公」、「巡司奶」、「吸奶閣」等,也是觀眾齊一注目的焦點。 國軍進駐金門以後,這種「大迎」盛況不再。晚近這些年的城隍繞境雖僅囿限於城區的「小迎」而已,但隨著經濟情況的好轉,繞境的範圍雖不及當日,但繞行城區的「香路」(城隍爺繞境行經的路線)仍依「東、南聯境」、「西、北聯境」的因素而訂定。換言之,由東、南兩里境輪值出任爐主時,便從西門里出發;由西、北兩里境輪值時,則由南門里出發。由西門里出發的路線依序為:外武廟、光前路、莒光路、關帝廟、中興路、中正國小、民權路、縣政府、民生路、中興路、北鎮廟、北門福德宮、昭德宮、模範街、珠浦東路、代天府廟、莒光路、欽旌節孝坊、靈濟古寺、中興路、南北西街福德宮、睢陽廟、民族路、珠浦南路、天后宮、禹帝廟、網寮、折回城隍廟。由南門里出發的路線則剛好相反。 民國八十九年(公元2000年)適逢「浯島城隍廟」遷治後浦320週年,也是本縣舉辦第一屆觀光節,為慶祝此一歷史性時刻特別發想的「城隍全島巡安」活動,繞行的範圍涵蓋金門五個鄉鎮,寫下城隍爺跨海巡安烈嶼鄉的新紀元。猶記得城隍爺巡安的龐大車陣所到之處,家家無不擺設香案,人人無不跪地虔誠禱祝,映襯著震天價響、震耳欲聾的炮竹聲,那人山人海的場景正是民間信仰的誠摯畫面展現。三年一大迎的歷史雖無法再度重演,但每隔幾年舉行一次擴大巡安繞境卻也是許多鄉親共同的心聲。值此SARS疫情瀰漫之際,但願城隍的繞境巡安,能讓此一疫情消弭於無形!更願藉由人們衷心參拜,早日脫離此一21世紀的疫病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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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賴生明略述古今戰鬥英雄
拜讀金門日報五月五日謝輝煌學長︽莒光樓前話英雄─留金歲月瑣憶︾,暨金門日報五月六日社論︽保存金門戰役文物為歷史作見證─欣見大膽戰役英雄賴生明生前勳章將重回金門︾,兩篇鴻文,筆者不禁思緒潮湧,感歎萬千,隨即電話謝輝煌學長,昔日戰地伙伴賴才星先生(賴生明叔父),金門日報駐台連絡員黃堅堯兄(曾專程赴中壢訪問賴生明家屬),及前七十五師友人,獲得不少的寶貴資料,謹就個人所見所聞所感,續貂如下: 民國卅九年秋,筆者於怒潮學校畢業,分配到二百師五九八團第二營第四連(住金東浦邊)任見習,即與國軍第一屆戰鬥英雄賴生明的叔父賴才星(任上兵文書)同一連隊,直到民國四十二年秋,國防部核定我轉任工兵調離金門,在此三年期間,賴才星與筆者因年齡相近(賴才星長我兩歲),個性亦相投(待人以誠,不善辭令)是很談得來的伙伴。 而隸屬於七十五師的賴生明,住金中瓊林一帶,每逢星期假日,賴生明常來本連,與他叔叔賴才星會晤,當時金門島尚無公車,至於計程車,連這個名詞都沒聽說過,從金中到金東,全靠兩條,一步一腳印的丈量,是很辛苦的,即此可見,賴生明年紀雖輕,卻很尊敬長輩。 當時賴生明是名聲遠播的戰鬥英雄,且禮貌週到,他來本連時受到全體官兵的歡迎,尤其是年長的連長李寞廷、副連長邵思義、指揮員徐琪生,更是對他噓寒問暖,有時還為他買個豬肉或牛肉罐來加菜(是當時最好的招待)。 某年賴生明因參加「血戰大膽島」(可能記憶不精確)影片至金門實地拍攝,在松山機場,與筆者不期而遇,他的記憶很強,事隔多年還記得筆者,仍以「見習官」相稱,時間雖短暫,相談甚歡洽,惜以後再無連繫。 以當時筆者服務於二百師五九八團第二營第四連為例,該連就有十多位僅小學程度的士官兵,參加隨營補習教育,考取候補軍官,而晉升到校級軍官。賴生明讀過金門中學,又戴有戰鬥英雄的榮冠,照說晉升軍官該是順理成章的,但他後來卻以士官長退休,這不正是 國父孫中山先生所昭示:「要立志做大事,不做大官」的力行者嗎! 賴生明於民國四十九年結婚,接連生育二男三女,以一名軍中基層士官微薄的薪俸,供養全家生活開支,捉襟見肘窘況,自可想見,當時如果他向愛護他的老長官胡璉將軍、蔣經國先生求助,必能獲得改善,但賴生明捨此不為,寧願清淡自甘,此種不忮不求的情操,令人感佩。 賴生明在關鍵性的「大膽島戰役」中,捨死忘生達成艱巨的使命,當選國軍第一屆戰鬥英雄,立即成了萬方矚目的風雲人物,受到各級長官的重視,蔣夫人曾贈予金牌,參謀總長周至柔將軍蒞金,除有所贈賜外,並與之同機返台暢遊勝蹟,其他台灣各界,以及僑胞歸國等來金勞軍團,必贈給賴生明一份相當優厚,眾所羨慕的禮物(金),但為人率真,重情感的他,總是當過路財神,左手剛收到的物品(或金錢),立即右手轉交給朋友,或因病困急需孔方的陌生人,因此到後來,賴生明依然兩袖清風。 總之賴生明自民國卅八年入伍,至七十九年,以營為家逾四十寒暑,將人生最寶貴的年華,毫無保留的貢獻給國家,他在軍中所表現「不積財、不作官、不求人、不怕苦、不畏難、不惜死」的美德,實可列為教材典範後世。 雲台圖像︹註一︺,凌閣題名︹註二︺,獎勵戰鬥英雄(作戰功臣),凝聚全國向心,鼓舞民心士氣,造成為人津津樂道的漢、唐盛世。毛澤東循歷史軌跡,亦於民國四十四年九月,封了所謂「開國十大元帥、十大將」,縱觀世界各大強國,對戰鬥英雄,莫不採取尊崇厚獎方式、近年筆者旅遊大陸多處景點,見到各地皆有「老幹所」,那是政府為退休將士(或行政官員)所營建,自成單元的高級住宅區,非但房舍寬敞現代化,裡面健身、運動、休閒、娛樂等軟硬體設施,一應俱全,連理髮也由當地技術最好的理髮師,服務到家且係免費。反觀我們的戰鬥英雄賴生明家屬,祗能擠在二十四坪狹小的空間,以及榮譽國民待遇的菲薄,能不令人浩歎,誠盼當局有所省思謀求改善。 ︹註一︺「雲台圖像」:係漢明帝感念功臣(戰鬥英雄)畫廿八將於雲台:「一、高密侯鄧禹、二、全椒侯馬成、三、廣平侯吳漢、四、阜成侯王梁、五、膠東侯賈復、六、祝阿侯陳俊、七、好時侯耿弇、八、參遽侯杜茂、九、雍奴侯寇恂、十、昆陽侯傅俊、十一、舞陽侯岑彭、十二、合肥侯堅鐔、十三、陽夏侯馮異、十四、淮陽侯王霸、十五、鬲侯朱佑、十六、阿陵侯任光、十七、潁陽侯祭遵、十八、忠水侯李忠、十九、櫟陽侯景丹、二十、槐里侯萬脩、二十一、安平侯蓋延、二十二、靈壽侯景丹、二十三、安成侯姚期、二十四、昌成侯劉植、二十五、東光侯董純、二十六、郎陵侯臧宮、二十七、楊虛侯馬武、二十八、慎侯劉隆。 ︹註二︺「凌閣題名」:唐太宗題廿四位勳臣(含文臣武將)題名於凌煙閣:一、趙公長孫無忌、二、趙郡公王孝恭、三、萊成公杜如晦、四、鄭文員公魏徵、五、梁公房玄齡、六、申公高士廉、七、鄂公尉遲敬德、八、衛公李靖、九、宋公蕭瑀、十、褒忠壯公段志文、十一、夔公劉弘基、十二、蔣忠公屈突通、十三、鄖節公殷開山、十四、譙襄公柴紹、十五、邳襄公長孫順德、十六、陳公侯君集、十七、鄖公張亮、十八、鄭襄公張公瑾、十九、宿國公程知節、二十、永興文懿公虞世南、二十一、渝襄公劉政會、二十二、莒公唐儉、二十三、英公李世勛、二十四、胡叔公秦叔寶。 ︹註三︺中共「開國十大元帥」:一、朱德、二、彭德懷、三、林彪、四、劉伯承、五、賀龍、六、陳毅、七、羅榮桓、八、徐向前、九、聶榮臻、十、徐向前。「開國十大將」:一、粟裕、二、徐海東、三、黃克誠、四、陳賡、五、譚政、六、蕭勁光、七、張雲逸、八、羅瑞卿、九、王樹聲、十、許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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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珠
其中讓學員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是「步哨守則歌」,作戰官以宏亮的聲音、感性的言詞,除了一句句講解,作最完美的詮釋外,並要隊員一遍遍跟著唸:「哨兵手中不離槍,兩眼凝神望敵方,不准閒談不准坐,不准吸煙不准臥,長官來時不敬禮,監視敵方最要緊,長官若要問何事,面向敵方回答之,敵持白旗從外來,令他停止步哨外,令他放下手中槍,令他轉面向敵方,一人向他作監視,一人迅即報長官,夜間有人從外來,預備射姿問是誰,若問三聲還不答,立即開槍射殺之,友軍人員歸還時,先令停止步哨外,連絡記號求辨證,檢查清楚始准進,發現敵人隔得遠,迅速鳴槍作報告,警戒應戰要機警,儘量遲滯敵前進,撤退路線要隱匿,適時歸還抵抗線。」這堂課雖然上得很輕鬆,但始終沒有人能把這首歌默唸出來。這些守則句句都隱含著防敵滅敵的要領,是一位哨兵所不能忽略的。一到戰時,自衛隊必須支援國軍作戰,所有任務均須與正規部隊嚴密配合,沒有一項能倖免。站哨看來簡單,但要成為一個優秀的哨兵,如果不遵循這些守則,不貫徹始終,淪落成一個僅能嚇唬小鳥的稻草人,勢必失去它的意義,更對不起當初研擬這套守則的參謀們。然而,列位參加集訓的隊員他們是否有如此的思維?倒也不盡然。下午五點下課後,他們的晚餐在哪裡?家中大小老幼的生活費在哪裡?緊閉的店門、失鮮的魚肉、腐爛的蔬果,如何能把顧客引進?山上的牛羊正等待主人來餵食,田裡的作物正等待播種者來灌溉。商家的苦、農家的痛、婦人的怨、孩子的淚,又有誰會來憐憫他們呢?儘管如此,他們依然得高聲呼喚著:「蔣總統萬歲 萬歲 萬萬歲!」 第七章 青年節是國定紀念日。小島上的軍、公、教,以及學生都援例放假一天。來往新市的公車班班客滿,計程車也沒得閒;窄小的街道萬頭鑽動,電影院的售票口排著長龍,大部分都是穿著草綠軍服的阿兵哥,帶給這個小城鎮無數的商機和熱絡的景象。人群裡有一位戴著眼鏡,俊逸又帥氣的青年軍官,正東張西望地尋找著撞球店。他並非來撞球尋樂或消磨時間,而是來尋找一個美麗的身影。為了保持男性以及軍官的尊嚴,他並沒有挨家挨戶、鬼頭鬼腦地探望著。(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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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聲響起時
很幸運的,我生長在一個太平盛世,未曾經過槍林彈雨,不必像美伊的人民那樣恐懼過日子。 當我在電視上看到為戰士犧牲的士兵、人民時,當我為學生解釋「人肉盾牌」時,當那慘不忍睹的畫面一再的從眼前掠過時,似乎只聽得見人們無奈的呻吟聲,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世界啊! 我出生在六○年代,歷經的是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石油危機、蔣公逝世、中美斷交、六四天安門、蔣故總統逝世,但畢竟未嘗活在生命毫無保障的飄浮歲月中。 對戰爭、對砲火的印象來自小時候的親身體驗,雖然那已是模糊但有著記憶的年代,常常在睡夢中驚醒,或是半夢半醒之間被爸媽抱往防空洞,甚或自己迷迷糊糊的跟著大人的腳步走,而耳中只有砲聲相伴,那是一段躲砲彈的日子,不是天天有,但頻率也不小。上了小學、國中,還是會有「防空警報」演練,大夥兒擠在防空洞,出來時,不少人的衣服也是白的;日光燈會加上一件衣服,以免它在晚上時「太亮」。 慢慢的,長大以後,在台灣受教多年後,我回來了,在偶然的機會下,我看到董振良拍攝的紀錄片「單打雙不打」以及後來的「兩門相望」等,似乎從中看到了不少戰爭的影子,了解到戰爭的殘酷、無情,戰火下的兒女從哪裡找尋生命的尊嚴? 我是家中的老么,爸爸大我整整四輪,爸媽正是歷經戰亂的一群,他們自有一套生活的哲學,只是可以選擇的話,誰願意活在不安中呢? 回想爸過世前的體重輕得可以,家人開始討論爸的腸胃是「牽螺馬」那時弄壞的,因為肚子餓沒東西裹腹,只好喝「餿水」,餿水,天啊! 那怎麼能喝呢?那是二、三十年代,日本佔據金門的九年期間,因為家中沒養螺馬,爸被抓去牽螺馬,工作則是負載日本兵的槍械,那時還到過香港呢!而媽那時才十四歲,跟著逃到了大陸,三年後偷偷坐大陸的船回金,而舅舅他們一家子則在大陸待了九年才回來,外婆、大舅他們則更因此躲到了南洋,成了馬來西亞人口中的「唐山」來的中國人。(而媽的娘家似乎改成了馬來西亞) 戰爭期間,我們家成了中央軍人的駐所,「鳩佔鵲巢」,我們這群主人竟然只能禮讓至小房,大房、廚房、客廳被軍人佔據,這大概只是戰亂時代的縮影吧!中日大戰之後,還來個兄弟鬩牆,台灣方面倒有個優待,能逃到台灣的金門人可以獲得補助(好像是一千元吧),家中只有最小的叔叔去台灣唸高中,這大概也是一生無法磨滅的特殊經驗吧! 讀書時代,曾聽過「保密防諜」、「反共抗俄」,唱過「變色的長城」、「送你一把泥土」,甚至「亞細亞的孤兒」、「美思樂」,多少時代的產物順勢而生,只是,那曾經是多少人的血淚史,多少破碎家庭、多少寶貴生命交織而成的,詩云:「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像這種既勞民又傷財的事,恐怕只滿足了少數人,卻殃及絕大多數無辜的人,究竟何苦來哉? 「覆巢之下無完卵」、「沒有國哪有家」,可我們這離島、我們這海上仙洲,歷經多少戰爭的洗禮,那斷垣殘壁的建築物、那一段段壯烈成仁的紀錄片、那一張張令人鼻酸的照片,在在訴說著金門這戰地的飽經風霜,那老人家們臉上的皺紋是歲月痕跡,同時也見證歷史,他們也許在凋零,但那不變的曾經卻已是永恒!(他們走過歷史,我們該記錄歷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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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鄉居的日子
自小出生農家,祖父以來世代務農,每當農忙豐收時,全家老少,都精神抖擻,浩浩蕩蕩地上山下田,把一畝畝成熟的農作物,迅速採收出售,以換取較為溫飽的一季。 我還記得,每天一放學,我們這些小毛頭都要去菜園「報到」,大孩子挑了水桶去澆菜,小孩子就蹲在菜溝邊拔除野草,常常呆到太陽下山許久,月亮都出來了,才跟在爸媽屁股後面,一腳高一腳低地沐著月光歸來,等洗了手腳,飯桌上早擺好熱騰騰的飯菜,新鮮又爽口,我們總是吃得津津有味,直到鄰居叔叔伯伯都來了,他們和爸爸圍坐在夜涼如水的天井納涼,喝著茶,一面剝著自己晒的香脆花生,一面談論一些古老傳說或靈異故事,或村內新聞,我們總是蹲在他們中間,聽得津津有味,讓母親三催四請也還捨不得回房睡覺,在那些多采多姿的神秘氣氛裡,我們就這樣悄悄進入夢鄉,彷彷彿彿,還聽得見媽媽愛寵的埋怨聲:「都這麼大了,還天天讓人抱上床,真是累死人的丫頭!」 上了鎮上的初中後,姊姊十五歲早嫁了,我只好替代她的工作,為了能趕在七點上學,我每天凌晨五點就要下田挑水去澆菜,再徒步到鎮上的國中去趕升旗,常常遲到的我,老是被同學嘲笑太陽晒到屁股才起床,嘴笨的人也不懂反誖,只知道努力用功才能贏回失去的自尊。而逢到蔬菜的採收期,常常凌晨三點就得幫著爸爸推著推車,車上滿載的新鮮蔬菜去鎮上的市集叫賣,菜價好時,一車蔬菜販給菜販能賣得十數天的家用,菜價賤時,一元五斤三斤,甚至無人問津,只好整載蔬菜又推回家來,送的送人,差的餵豬,真是心酸又心疼。 每天勤奮的澆水施肥除草,眼看著菜圃欣欣向榮,一片生意,能賣到好價錢的日子不遠了,大家眉開眼笑的盤算著,充滿了希望,偏偏不幸颱風過境,一夜間,園內滿目瘡痍,真叫人欲哭無淚,那陣子,家裡總是愁雲慘霧,爸爸動不動就暴跳如雷,即使鞋子破了好幾個洞,鉛筆削得剩下一點點頭,也不敢開口要錢,因為,家裡實在是一文不名啊! 記得初中畢業那年,爸爸因為身體違和,賣了幾畝薄田,我們就告別農家生活,遷居小徑做生意去了。以後,生活改善了,日子也清閑了,但是,我反而時常懷念那段鄉居種田的忙碌生活,每當想起採收蔬菜及農忙時節,除了晚餐是天黑回家吃之外,早、中及下午的點心三餐都是媽媽從家中送來,有時是熱騰騰的芋頭鹼稀飯,有時是菜肉乾飯,而點心大都是麵點,或是甜綠豆湯、紅豆稀飯之類的,在飢腸轆轆下,總是吃得分外香甜,因此,我總會禁不住懷念,那一生中吃過最最好吃的飯啊!已經成為過去了。 鄉居的日子,它已經離我非常遙遠了,在塵封的記憶裡,只有火車經過綠色阡陌,看見斗笠低垂荷鋤而歸的農人,才會恍然驚悸,我曾是一克勤克儉的農家女,那晒黑的皮膚,以及「黑人牙膏」的綽號,都猛然齊湧心頭,那一幕爸爸犁田,我跟在屁股後面彎腰拾地瓜的情景,彷彿回到眼前,那樣清晰留戀。 逝去的歲月是再也追不回來了,因此,我只盼望,在年老時能重回田園,過著淡泊名利荷鋤東籬的鄉居生活,那該是多麼恬適美好的遠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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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史知鑑》讀李增教授──鄭成功與金門之關係述論
壹、鄭成功文化節 今年是鄭成功登陸鹿耳門、復臺三百四十二週年,台南市政府為慶祝這個關係著台灣三百多年歷史的重要日子,並紀念鄭氏復台的偉大貢獻,特配合在台南市舉辦全中運之同時,擴大辦理「鄭成功文化節」,並訂四月二十九日為「金門日」,邀請金門縣組團參加。緣於金門與台南曾於民國七十年代締結為姊妹縣市,而主要是因為當年鄭氏復台時,係由金門出發渡海,歷史是一條不間斷的長河,要讀台南府城的歷史,就必須先從鄭氏在金廈談起。 時序回到三百四十二年前的金門,那是一個多重年號交疊的時代,以中國人當時的紀年,應該是清世祖順治十八年了,當時據守金廈的延平郡王,奉的年號卻是桂王的永曆十五年,而原本活躍在金廈附近海域間的荷蘭人,用的是西洋曆的一六六一年。當時的金廈,正是海盜猖獗方歇之後,接著明廷式微、清兵入關、皇室易主,明鄭據守金廈抗清、南京戰事失利之後,金廈百姓尚在歇息喘息之際,隔著一道海峽彼岸的福爾摩沙,正是海上霸權國家荷蘭所屬東印度公司在東方的貿易基地。 海島三月的下旬,大家正興高采烈,為海上守護神媽祖娘娘慶生的當兒,在金門的料羅灣,延平郡王的大隊船團,也在此時,祭了海神、拜過媽祖,與廈門出發的軍隊會合後,正式宣告渡海東征,九天之後的農曆四月初一日,延平郡王的軍隊終於幾近神話般地在鹿耳門登陸,攻下了當時名為「普羅民遮城」的赤崁,接著圍困另一座「熱蘭遮城」九個月後,終於收復了讓荷蘭人佔領了三十八年的大員,之後將「大員」改為「安平」(福建省南安縣安海舊稱安平)。 為配合鄭成功文化節,一項由台南市政府主辦、國立政治大學文學院承辦,名為「中國近代文化的解構與重建︻鄭成功、劉銘傳︼」的學術研討會,也從四月二十五至二十六兩天,在台南市立藝術中心國際會議廳舉行。為了參加這一項深具意義的盛會,我們於四月二十四日從金門出發,飛往台南,出發當天正是農曆三月二十三日,也是三百四十二年前鄭氏出海東渡的日子,時間上可謂一項巧合。 這項為期兩天的學術研討會,每天安排三場次,計有十四篇論文發表,以及開幕式之後的一場專題演講。發表論文人員,大部分是台灣各大學及學術單位,還有廈門大學的專家學者,論文內容涵括了歷史、文學、宗教、商業、軍事各領域。論文集的內容達三百五十頁,真可謂豐富又精彩,篇篇皆是一家之言,自然非學識淺薄之我等所能探其堂奧者,聽講之餘,謹能擇其中一篇和我們較有切身關係的「鄭成功與金門之關係述論」,就我們聆聽閱讀後的一點心得,提出與鄉親共享,並就教於有識之士。 「鄭成功與金門之關係述論」一文,係承辦單位特邀金門籍的學人,執教於政治大學哲學系的李增教授擔任主講,並由銘傳大學應用語文學院院長陳德昭先生擔任特約討論人,兩位都是頗孚眾望的金門鄉賢,無論論文題目、發表人和講評人,都讓我們有特別親切之感,所以聽得較仔細,心中的迴響自然也較深遽了。 貳、鄭氏在金門之地位 李增教授這篇論文中,先從金門的地理形勢、歷史的因緣導論出鄭成功據守金廈的原因開始,來述論「鄭成功與金門之關係」,再論述鄭氏據守金門的史事、管理與金門人的參與,接著從鄭氏由金門的料羅灣出發攻臺,逝世後鄭經繼承父志對金廈攻守的經過,到克塽降清,而後論至清代至近代金門與臺灣之關係,最後,李增教授以「金門人對金門與臺灣之反思」作結論。 鄭氏祖籍福建南安石井,和金門一水之隔,鄭家祖孫三代:鄭芝龍、鄭成功、鄭經三人,其一生事蹟都與金門息息相關。鄭芝龍初為海盜,在金廈招兵、征餉、敗官兵,之後接受招撫,旋攻剿侵略金門之海寇,建立了雄據東南海上的霸業,後來雖於異族入關後降清,但其所餘勢力,卻由鄭氏家族掌控後再轉歸其子鄭成功所繼承。 鄭成功以其父所建立的軍力,作為反清復明的主力軍,這支軍隊也可說是鄭氏的子弟兵,其部將士卒,都不離漳、泉之地,金、廈為泉州所轄,與南安比鄰,更為鄭軍之股肱,兵力之砥柱。永曆十五年渡台之前,鄭成功所有運籌,都在金廈及其周邊島嶼,更依靠這一股軍力北伐,直抵南京,後來兵敗退守金廈,即謀畫渡海攻台,永曆十五年,留世子鄭經守金廈,三月(農曆)拜海祭旗後,於二十三日出發渡台,經澎湖而抵南台,於四月初一日近乎神助似的登陸鹿耳門,四天攻下普羅民遮城,圍攻熱蘭遮城九月而下,在台灣,成功僅過了一年兩個月而病逝,將他從閩南帶來的子弟兵和甫到手的臺灣,交給他的長子鄭經繼承。 鄭經東渡入嗣台灣後,金廈兩島,據而有失,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終於陷清,幾經易手,使生靈塗炭。長期處在戰火線上的金門,數經剝奪,再歷遷界禁海之令,幾成焦土,從此風砂侵襲吞噬長達三百年,方告恢復。 從鄭成功的反清復明開始到渡海攻台,得力的文官武將,不少都是同安籍(金、廈時屬同安縣轄)的子弟,如金門的林習山、洪旭、周全斌等,還有跟隨鄭氏渡臺,中途病逝於澎湖的盧若騰先生,同安籍的陳永華,更是擘劃台灣政經建設基礎的主要人物。 鄭家祖孫三人,與金門關係最密切者,莫過於鄭成功。他是董颺先的姪婿,從隆武二年的烈嶼吳山會盟開始,至永曆十五年自料羅灣東渡為止,練兵、抗清、北代、退守、渡台,始終都以金門為基地,可以說:在金門的十五年間,也是鄭成功一生事業最輝煌的巔峰時期。位置上,金門受一海之隔所佑,加以大自然夾雜的濃霧、潮汐、颶風,以及地理形勢上的天險,提供了易守難攻的條件,使鄭成功在其據守金廈期間,雖廈門曾一度淪陷,而金門始終未曾失守。只是相對的,金門受土地貧瘠、腹地狹小所限,未能提供充分的軍需物資,也是後勤補給線難以連接上的一大遺憾。 鄭成功復台的功績,國家將其列為民族英雄,台灣民間將其奉為開山神明祀拜,台灣與鄭成功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文物古蹟,遍佈中南部,而鄭氏既與金門有如此深厚的關係,何以金門島上,和鄭氏有關的文物卻寥寥無幾。以下幾個旁徵,或可了解其中脈絡。 一、金門有關鄭氏的文物: 金門與鄭成功有關的文物,較受大家熟悉者,大概莫過於三個地點:一是太武山上的「明延平郡王鄭成功觀兵奕(弈)棋處」,二是夏墅海濱的延平郡王祠,三是烈嶼下田村的「國姓井」。但細查這三處景點,觀兵弈棋處原本是明初金門三塔中最有名的「倒影塔」之原址,今尚有一方石碑可證,個人在史料中尚未見到有關鄭氏在此觀兵弈棋記載的資料,其石刻則是民國五十七年,由金門當局令社教館延請工匠所鑿造者;延平郡王祠也是民國五十七年由兵工所建,祠內雖有鄭氏塑像,卻未享民間信眾香火;至於烈嶼下田的國姓井,是否真是鄭氏或鄭軍所鑿者未可知,但詳查金門史書,從清代所修的︽金門志︾到民國四十七年的︽新金門志︾,三種版本中均對金門的古井名泉有詳細記載,其中卻都沒有此「國姓井」的字眼,可見此井與前述二者,同是當時金門當局所指示列入者。 而真正與鄭成功較有關係者,一是烈嶼吳山的會盟處,可惜今日未見有何遺蹟;另外在今前水頭西海岸,有一處向外伸出的海岸岩石,當地人名為「將臺仔」,據傳係當年鄭成功檢閱海軍的點將臺,還有是今延平郡王祠旁的「明石井鄭氏祖墳」,是近代由他處遷葬者,此三者算是與鄭成功較有直接關係的。 金門居民,大多數是信奉「釋、道」合一的宗教,在一般百姓心中,佛祖是佛,觀世音是佛,媽祖、保生大帝、關聖帝君是佛,廟裡諸王爺神像都是佛,金門人所膜拜的神像,包括忠、孝、節、義的歷史人物,或生前曾造福一方的神靈,都是金門百姓信奉膜拜的對象,時間久遠者有東漢末年的關帝,時間最近者,如民國三十八年古寧頭戰役為國捐軀的李光前將軍,還有許多名為將軍廟中所拜的神靈,甚至有人主張為建設近代金門的胡璉將軍塑像建廟奉祀。還有如文天祥、岳飛等民族英雄,金門都有主、配祀的廟宇,但大多數留意金門民間信仰的人士都知道,金門就是沒有鄭成功的廟宇或奉祀之神像。 二、李文之論鄭氏: 李增教授在會場的口頭報表時,就以金門人不拜鄭成功的話開頭,在其論文中也提到幾個有關的段落: 「鄭成功對於『戰地』何所建築,若有之,僅是城牆的加固、堡壘的促建、軍隊操練場的開拓、造船(包括修船)廠的建立、水井的開挖(包括留有古蹟)而已,餘則少有所聞。至於修水利、墾農田、養桑麻則無之。唯有記載者則是砍伐森林或用於造船,或用於燃料,使金門本是森林茂美,變為牛山濯濯、風沙飛揚的島嶼,此等災害,百姓俗傳其始於成功,中為清兵焚之,後為國軍所為,直到國軍於民國卅八年古寧頭大捷後,胡璉將軍下令種植木麻黃,才有青翠一時。 「對金門百姓而言,金門唯造就鄭成功功成名就之英雄,而百姓是否有受其利,而不受其害,古早人心知肚明。但有一件事,鄭成功在金門據守長久,英雄輝煌,金門風俗與民風多拜神敬鬼,卻不敬奉鄭成功,在金門並未有敬奉鄭成功之專祠或宮廟,:::而李光前將軍廟卻香火鼎盛。」 三、場外鄭氏族人的談話: 在四月二十五日第一場論文發表會中,一位自稱居住在台南市的鄭姓人士,提出了幾個由其祖先留傳下來而與鄭成功有關的傳說,會後得知吾等係來自金門的聽眾,他向我們敘述了一則由其先人留下的傳言: 「當鄭成功正整軍經武,準備渡海攻台之前,因為建船造艦所需物料缺乏,所以金門各地的樹木,幾被伐盡,連小樹也被伐作船釘卯榫之用,使金門林木盡失,風砂危害。」 從金門的開發歷史來看,唐、宋、明初,不但沒有風砂之危害,而且農田耕作之收成必然不差,當時的先民才可能在此安心苦讀,才可能金榜題名、晉身士林,如果當時的金門是風砂危害,居民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那能安心學業?那有心思仕途? 如果將金門的風砂之害完全歸咎於鄭成功的話,那也未免有失公允,概自明代以來,「金門兵事,首則倭寇,次則海寇,再次則為紅毛夷。嘉靖以還,為害最烈。」如果明瞭了前述諸事,或許可以明白何以金門沒有奉祀鄭成功的廟宇,即連有關的文物也少有保留之原因了。 去年五月間,廈門市政府在鼓浪嶼舉辦「海峽兩岸少年兒童音樂舞蹈大聯歡」,在參觀鄭成功石雕像時,廈門市某電視臺一位記者,以「鄭成功當年據金廈渡海復臺,站在金廈鄉親的立場有何感想」為題,要我陳述己見,當時我答以:「鄭成功於明末從金門渡海,收復了被荷蘭所佔的台灣,以全民族的立場而言,其功績之高,當可與中國歷史上任何一位民族英雄並列而無愧,唯如以金門地方的觀點,其對於金門之功過則另當別論。」這段訪談原訂的錄影,就因此而沒有繼續進行。 金門雖一方小島,但自明至今,史上許多臺海兩岸的是非恩怨,卻始終不離金門,甚至將金門(廈)作夾心,戰事需要時是戰略要地,是兵家必爭之地,戰事過後,就是一個不被放在眼裡的彈丸之地,如果吾人未能釐清這些歷史點滴,未來的金門,類似的不幸,難保不會繼續發生。 參、讀史應知殷鑑 李增教授特舉幾點作為該文的結論: 一、芝龍與成功父子對大勢之看法不同:父親以為明室覆亡、清之統一為大勢所趨,故降清以保名利,不改其一貫行事之初衷;而成功獨挽明室將傾之狂瀾,守金廈而復台灣,雖終亦為清所滅,卻在臺灣延明祚達二十三年之久,不愧為大丈夫、真英雄。 二、成功據金廈、復台驅荷後,如果鄭經能改變方略,放棄金廈,採用馮錫範之策,南進呂宋擴大版圖,或能大有作為,歷史或可重寫也未可知。 三、成功抗清復明的志業,始終以廈門為商港,圖經貿以得糧餉,並以金門之地利,控沿海而自保,雖有意持久守駐,卻未能從事政經建設,致耗損戰力,讓金門因而蒙受損害,即使東渡台灣之後,也因戰線拖得太長,無法接續,終成遺憾。 當然,明之微、清之盛,既是時勢使然,又逢數百年難得一見的康熙大帝英主,鄭氏雖申大義亦難成功的原因,此為一個外在因素;而從鄭成功抗清初期,或因個人好惡、或因舉措不當,致使其部屬分裂反叛,為敵所用,如降將黃梧所獻之焦土政策,造成成功補給的致命傷;施琅降清後也為清廷所用,終敗鄭軍於海戰,使台灣入中國之版圖,可以說,鄭軍之敗,敗在內部的一再被分化與自身之矛盾所致。 李教授在現場報告中,寄望於當今人士,當記取明鄭歷史教訓,切勿再自分「芋仔或安薯」,彼此自相分化,當團結內部,視台澎金馬為命運共同體,才能長治久安,因為前人殷鑑不遠,只有能知古而鑑今,才可免重蹈歷史之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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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珠
王國輝今年剛從醫學院畢業,經過短期的軍事訓練後,就中了「金馬獎」,被分發來到這個島嶼,在守備區的醫務所擔任少尉醫官。他的長相斯文,談吐優雅,學有專精,每堂課的講述都有豐富的內容。能與這些戰地兒女們在一起討論簡易的急救課題,他的內心充滿著難以言喻的喜悅。然而,又有誰能洞察到他的內心想的是什麼?自從離家來到這個小島後,他迄今仍然感到難以適應。尤其軍中生活既單調又苦悶,日子過得枯燥乏味,預官的役期雖然只有一年,但他卻有度日如年的感覺。當他看見夏明珠時,深深被她那清純脫俗的影像吸引住。想不到在這個孤單的小島上,竟然有如此清麗貌美的佳人。近乎七年的學生生涯,他所見到的似乎僅是一些庸俗的角色。任她們的學歷再高,任她們的家境再好,任她們化上再艷麗的粧,抹上再高貴的粉,依然不能與她相媲美。或許,這只是他此時的幻想、無聊時的想法,他那位端莊婉約又秀麗的女朋友,正等待著他退伍後一起出國留學呢。在心靈空虛的時後,在孤單寂寞的時候,倘若能找到一個臨時的伴侶,或是一個閒暇時談心的朋友也是不錯的,至少在這漫長的軍旅生涯裡,能暫時紓解一下被壓抑的情緒。王國輝想著,想著:為什麼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醫科畢業生,也是未來懸壺濟世的醫生,竟然會有如此的思維?於是他低落的情緒不斷地往下沉,沉向一個不齒又矛盾的世界,沉向一個無恥又下賤的深淵裡。 人,有時是不可思議的。當他的內心感到最苦悶的時刻,往往會有異於常態的思維和想法。下課後,王國輝腋下夾著一本講義,竟然主動地走到夏明珠的身旁。 「教官好。」夏明珠看見他,禮貌地向他點點頭說。這似乎是很自然的舉動,她並沒有刻意地迴避。 「夏小姐好。」王國輝臉上滿佈著燦爛的笑靨,點著頭說:「妳對救護這堂課,學習得很有心得。無論繃帶的包紮、三角巾的使用,不但方法正確,動作也很嫻熟。有妳這位那麼優秀的學員,我實在很高興。」 「謝謝教官的誇獎。」夏明珠說著,雙頰浮起一絲熾熱的微紅。 「家住那裡?」王國輝問。 「幹訓班就在我們村莊裡。」夏明珠簡潔地答。 「原來是臨海的那個村莊呀,」王國輝興奮地說:「剛來時曾經在那裡受過二星期的訓。村莊雖小環境卻很好。雜貨店的老闆娘叫阿麗,對不對?我們經常到她店裡買東西。」 「不錯、不錯,就是那個村莊。」夏明珠高興地說,彷彿是遇見了知己。 「奇怪,我在那裡住了二個禮拜,怎麼沒見過妳?」 「我在新市工作,很少回家。」 「難怪喔,」王國輝放低了聲音,沈默了一會說:「妳的氣質跟她們不一樣。」 「沒差啦,都是鄉下人。」夏明珠謙虛地說。 「一個人的外表和氣質是假不了的。」王國輝鄭重地說,繼而地又問:「做什麼工作呢?」 「在撞球店當計分員。」夏明珠坦誠地說。這不僅是她的工作,亦是她的職業,並沒有什麼好掩飾的。 王國輝沈默了久久,心裡想著:好一個標緻的女孩,竟然在彈子房工作。常在這種場所進出的,多半是一些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不良份子。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是否能保有那份清純?猶如這片沒有被污染過的土地一樣潔白。 「有空來玩。」夏明珠笑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很誠懇地說。 而就在此刻,上課的哨音正好響起,也暫時中斷了他們的談話聲。這堂課不再是救護,而是男女學員混合的課程,由作戰官擔綱,講解軍人在營的一些基本觀念,以及行動規範、奉行事項和戰備規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