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薔薇爬滿籬笆外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唐‧高駢〈山亭夏日〉 每個人對風景的感受都不同,高駢對夏日白晝顯然充滿好感,他曾寫下「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綠樹濃陰,有乘涼的愜意,可以避暑,可以休憩,可以鬆綁壓力。至於池塘水面上的倒影,是另一種神閒的氣定,是特殊的安祥。「滿架薔薇一院香。」而撲鼻香的架子滿開著的,薔薇是重要角色,沒有它無法將風景點綴得更有元氣,因此,「和緩」與「壯觀」,皆不可或缺。 高駢用了生動的形容,為夏季的景色做描述,更是絲絲入扣。 成陰的樹,挺拔舒適,趴臥欲夢,夏蟬棲息枝幹上唧唧,拉長白晝,使夏日寂寥無限悠長,安靜清閒。 池塘的倒影像鏡子,顛倒兩個世界,來水邊梳洗的美女,嘩啦啦嘩啦啦的,碰觸水面,攪亂一塘夏池。又像是高樓台的建築,在水畔邊映影,立著歲月靜好。 小時候每到夏日假期,便期待轉角民宅薔薇香。不必花大錢的海邊夜宿,水晶質感的簾子隨風起落,鄉下裝潢,木板牆壁雕刻珍禽異獸,張牙舞爪的安靜著。 踩完潮汐便一身濕,吹拂遠方溫暖微風,心中充滿嚮往,我常是最準確揣測花是否已綻放的人:「我聞到薔薇的味道了。」薔薇的味道是一種柔和好聞的森林氣息,有著溫暖的陽光香,從爬滿籬笆的小徑飄來,還帶著海岩浸潤的氣息,後來我慢慢明白了,可能因為綠意的樹開花沐浴陽光下,以及沿海的院落百花盛開,才蔓延出這樣的味道。 轉角愈靠近,氣息愈濃郁,稻田的白鷺鷥飛過,手提紅豆餅,我拔足狂奔,風景像快轉的影帶,播放著薔薇花一朵一朵的,被風推著,滿滿爬出架子外,回阿姨家的路上有很多竹籬笆牆的人家,我知道開出薔薇會吸引漂亮蝴蝶的佇足,晚上的夢中會有香味的陪伴,可以舒舒服服的度過長夜。 跑回務農阿姨的家,走到中庭廣場,土壤中花樹已經生生不息了,阿姨正拿著塑膠管灑水,我捲起袖子,一起加入灑水行列,才能節省時間順便繞到西瓜田。灑水是大人們的工作,卻是小朋友的遊戲,花朵已經成熟娉婷,我們就連葉剪下,一朵朵整理好,再回到花叢間。有時候鄰居婆婆媽媽們會登門拜訪帶來玩伴,我們就把花朵一瓣一瓣地摘下,玩起家家酒,男生故意將花瓣拋向天空,風一吹,花雨滿天,激起大家高潮迭起的尖銳笑聲,伴隨著大人的喝斥聲。 花朵減少了,中庭變得空曠而寂寥,不知道哪裡來的蟲吟,在日落薄薄陽光下共鳴,我往聲音處尋去,發現一本遭人遺忘的作業簿,沒名沒姓的簿子裡只寫四個字:童年快樂。 快樂的童年,還有人記得嗎? 竹籬笆外的夏天,對我來說,就是快樂的童年之一。分分秒秒的歲月運轉,快樂的童年已經離開我了好久,就連竹籬笆薔薇,也難再見了,更嗅不到花的氣息。玩伴們如何了,童年遠離後快樂還依舊嗎? 現在的孩子又是怎樣的呢? 我曾經看過,幼兒園師生在樹下英語對話的姿態;小學生圍繞著生態池完成觀察記錄;大一點的孩子,手持畫筆與紙,寫生一幅幅美術課堂上須繳交的作業。我們的孩子即使已經接近大自然了,仍是離不開課業壓力。 下一代的生活條件優越許多,垃圾車抵達家門口,坐著寫功課在房裡窗邊看長輩們與清潔環保人員的互動;年節報到的忙碌,依然是在課本作業的氛圍裡度過,只要坐享其成即可,家事參與只能在夢裡合作無間中體會,缺乏了親自動手的觸覺與感受。我想起自己唸書的年代,休閒會放放風箏;現在的孩子沒什麼休閒時間,有的話,他們會選擇和緩的滑手機,而不是身歷其境去明白大自然的快樂。很多孩子甚至不曾親眼看過薔薇花爬滿籬笆外的壯觀。匪夷所思,不可思議。 孩子在我們的保護之中,說穿了只是活在以自己為主的世界,最快樂的童年,他們,是否已然錯過?
-
金門黃牛
樸——忠厚純樸。 實——認真付出。
-
校園裡的柔美力量─訪鄭雪梨老師談金中女老師們
「願她長成青青的月桂 植根於永久可親的泥土」 ──〈為吾女祈禱〉英國詩人葉慈W.B.Yeats (1865-1939) 「民國47年,八二三砲戰,我正好小學畢業,原本保送直升金門中學初中部,不料砲戰的發生,被迫成為流亡學生。但因緣聚會,因禍得福,我因此得以讀到我最喜歡的學校,也讀到了我最喜歡的科系。」鄭雪梨老師如是說。 因八二三砲戰而成為流亡學生的鄭雪梨,被分發到宜蘭蘭陽女中,一年後,依親轉學中壢中學。其後,憑著實力參與北區高中聯考,考上台北市立二女中,三年後,再戰大學聯招,考上淡江大學英文系。 所謂最喜歡的學校,指的是台北市立二女中。鄭老師記憶中的母校北二女,有美麗的校園,有良師、有益友。北二女的師資甚佳,尢其是國文老師、英文老師,老師嚴格要求學生背誦課文佳句,滾瓜爛熟的背誦,讓學生們紮下了深厚的中文、英文根基,日後受用無窮。北二女的學生相當優秀,除了群體生活的青春洋溢外,鄭老師更懷念與好友朱廣平的相知、相惜、相處,她們一起閱讀文學,一起聆聽古典樂,一起憧憬美麗未來,逢假日,甚至一起窩在朱家眷村的官舍裡。 所謂最喜歡的科系,則是淡江大學英文系。當年城區部的淡大英文系聘有多位台大大師級的一流師資,如朱立民、余光中、顏元叔、王文興……等等。此外,深愛文學的鄭老師還曾到台大旁聽中文系葉嘉瑩老師的詞呢。 「我對鄭老師的印象來得甚早,當我讀金城國中時,已從三姐口中,知道金門高中有位年輕貌美的英文老師─鄭雪梨。幾年後,我的同學升讀金門高中,同學們聚會,總是老師長、老師短,鄭雪梨老師是她們常提到的老師之一。 可否請鄭老師談談記憶中,50-60年代,金門高中的女老師?」 「民國58年,我大學畢業,淡江大學人事室主動將我介聘到金門高中,當時的戴華校長很高興地給予了我金中的第1號聘書。 當年,同時新進金中的女老師共有7位,除了我是參與大學聯考外,其它6位都是由福建省保送師大就讀,故必須回金門或馬祖服務一年。女老師的到來,自然為這陽盛陰弱、雄壯威武的金中校園,注入了一股柔美的力量。 民國58年、59年,分別有兩批因保送而來金中的女老師,第一批有6位:干學渝、劉璧如、劉穎、林雪華、陳心玲、梅奇智。第二批有4位:林翠紋、蔡念萱、王美芬、賴始秀。基本上,她們都是服務滿一年即離開金門高中。 其中,我和國文老師干學渝最投緣,兩人常在宿舍聊天,聊累了,輒以一句「我醉欲眠,卿可去」來下逐客令。 民國60年後,金中的女老師已大多是自願而來,她們懷抱著濃厚的理想色彩,勇往離島偏鄉,從台灣到戰地金門教書,如張瓊、韓彩華、劉邦建、郭雅玲、蕭毅虹……等等,其中,不乏台大、師大畢業的高材生。另有少數幾位金門籍保送生,如倪阿嬌……等。 有幾位女老師還因此而嫁與金門郎,成為金門媳婦呢,如林翠紋、韓彩華、郭雅玲……等。郭雅玲老師在金門教了7年之久,我常和她討論一些持家、育兒的話題。 總之,從民國58年8位女老師初來金門高中,為校園注入一股柔美的力量後,金中的女老師就如細水長流,人數雖少,但接力永續。她們來來往往,像跑馬燈一般,流動性甚大,同一時期,人數往往不超過10名,但這些少數族群的女老師卻一直是金中校園裡最美麗的焦點。 記憶中,60年代的金門高中學生很優秀,俊男美女特別多,文藝青年特別多。那些年代的學生們,生活單純,除了課業,就是幫忙家事、閱讀書報、打打籃球……。 我和當年的學生一直保持著師生善緣。有不少學生後來還成了金門高中的同事,如:許乃光、許永面、董倫擇、蔡錦杉、許碧霞、蔡麗娟、李瓊芳、陳秀端……等等。」 民國60年代後期,大量公費保送師範大學或自費升讀大學的金門子弟學成返鄉,他們在金門既安居且樂業,大大地改變了流動性甚強的跑馬燈式校園環境。 60~70年代的金中教職員工宿舍裡,就有一票年輕、新婚或未婚的女老師們,這批新進的女老師,一大半畢業於金門高中,一小半畢業於台灣各女子高中。沒課時,年輕的女老師們喜歡窩在鄭老師總是敞開大門的宿舍裡。 當時的鄭雪梨老師已教學10多年,是4個孩子的媽媽。她很忙,忙於教職,更忙於家事,一天三餐,中午要回家作飯,要幫孩子們送便當。忙碌的鄭老師沒時間玩樂,不參加學校聚餐活動。沒課時,她總是坐在宿舍的書桌前,手改學生的作業,耳聽我們的吱吱喳喳,偶而,才對我們年輕丈夫、新生兒的話題插上兩句。 時光飛逝,民國80~90年代,教師辦公桌位置依導師、專任老師做了大調整,老師的工作內容雖隨學生的不同而年有變動,但老師的辦公位置則沒變,因此,我與鄭雪梨老師、張雙紅老師、林慧真老師相鄰而坐,竟長達十多年。 這其間,鄭雪梨老師的孩子們依序長大,先後赴台灣讀大學,鄭老師終於可以緩緩匆忙的腳步,跟我們後輩老師們天南地北、悠閒暢談。再者,因為住家同在安和社區,有段時期,我與鄭老師還常一起下班,相偕走路回家,邊走邊聊,亦師亦友亦姐,獲益良多。 「80~90年代的金中女老師,算是鄭老師學生輩的老師了,可否請鄭老師談談這些女老師的特色?比較一下60~70年代與80~90年代的金中女老師,她們最大的同異是什麼?」 「由我的角度來看這些年輕女老師,她們都是既青春又亮麗!如許碧霞、洪春柳、張雙紅、陳淑娟、林慧英、林妍箴……等等。 當然,每位老師各有特質,如:「巧姐」許能巧,她除了認真教學外,更喜歡寵愛學生;「阿端」陳秀端,她不論在教學、家務、寫作,都是自我要求很高的;「阿紅」張雙紅爽朗熱情,活力充沛,堅守教職崗位,教至屆齡乃退休。 族繁不及備載。 至於整體說來,60~70年代與80~90年代的金中女老師,最大的同異是什麼? 同者,她們都是一時的精英,有教育愛,有熱忱。 不同者,60~70年代的老師,來去金中,匆匆如跑馬燈,而80~90年代的老師則是深根金中,一教就是30、40年。 深根,故得以深耕。80~90年代,金門高中既朝氣蓬勃,又能穩定發展,是一段相當美好的校園歲月!而直接受惠的,正是60~70年代出生、我們這一代金門人的子女,他們在金門高中接受了不遜於台灣高中名校的教育薰陶。 深根與深耕,英國詩人葉慈曾為其女祈禱:「願她長成青青的月桂,植根於永久可親的泥土」,以我的觀察和體會,80~90年代,金門高中的老師們,不分男老師、女老師,他們都以長期的教育熱忱,在金門這塊土地上全心全力地付出,耕耘出了一片青青的月桂林!」
-
漫步在東山前的麥田裡
好多年,每逢四月,麥子熟了,麥田黃了,我總是喜歡到東山前的麥田裡走走,在海風陣陣的吹拂下,一個人悠遊自在,漫步在麥田小路上,靜靜的欣賞著田園風光,靜靜的觀察著路過行人,靜靜的聽著麥田聲音,靜靜的坐在田埂上閉目養神,放空自己,麥田裡的靜靜,感覺真好。 我喜歡在不同的時段裡,來探索這一片麥田,感受著不同的氛圍,看見不一樣的美好。 也許,我會在清晨起霧的時候,隨著白霧的漂流,輕輕的走進麥田裡,此時化不開的濃霧,像一片白牆,讓我看不見蒼蒼的太武山,青綠的樹林,紅瓦的農莊,甚至於村口的土地廟,農田中的水尾塔,但是我可以感覺到,他們就像熟悉的朋友,陪伴在我的身旁,在茫茫的麥田世界裡,我好像走在迷宮中,但我可以聞得到苦楝花的花香,濃郁瀰漫,我也可以聽到戴勝鳥的嗚叫,不知道躲在那裡,咕咕的呼喚著,我也可以摸得到彎腰的麥穗,刺人的麥芒,霧裡的麥田,像寂靜的春天,我依然可以領略到大自然的活力。 也許,我會在一個晴朗的日子裡,讓一顆自在的心,隨著藍藍的天,白白的雲,青青的樹,流浪在東山前金黃色的麥田裡,冷眼觀看著麥穗翻飛,麥浪波動,聆聽者一陣又一陣莎莎的奏鳴曲,東山前的朋友說,這就是風的聲音,一定要放空一切,用心仔細的體驗和品味。 晴朗的日子裡,適合勤耕,我喜歡蹲在田埂上,和正在休息的農友們聊天,聊著年前的犁田播種,年後的施肥除草,二月青青麥田的照顧,四月黃黃麥田的收成,農友總會語重心長告訴我,靠天吃飯,一定要虔誠的敬拜土地公,祈求風調雨順,敬拜水尾塔,守護者這一季收成,每每彼此招呼,一陣寒暄,農友們總是會熱情的奉茶,這裡沒有明星光芒的金城武樹,倒是有著東山前人的友善和熱情。 晴朗的日子裡,也適合出遊,人們驚艷著這一片美麗的麥田,路上經常會出現慕名而來的遊客,遊客總是那般的興奮,四下到處尋覓喜愛的景點,擺出滿意的肢體表情,拍下一張又一張美美的照片,遊客中也不乏著熱戀中的情侶,手牽手,情話綿綿的走在天堂之路,朋友說,曾經聽到一個傳說,那是一對戀人的對白,女的說:我願意用麥稈為你做一頂皇冠,因為你是我的國王,男的說:我願意用麥稈編織一對婚戒,請妳成為我的皇后,哇,愛在麥田裡,情定東山前,簡直是電影的翻版。 也許,在那一個涼爽的傍晚,我會帶著調配好的麥香紅茶,站在麥田路旁的某棵大樹下,愉悅的喝著飲料,吹著晚風,看著滿天彩霞,目送著夕陽逐漸的下山,我曾想著,當太陽落下的那個盡頭,我道過了晚安,在相同的盡頭,正是太陽升起,不知道是否有人,會跟我道聲早安。 老友曾經好奇的問著,東山前的麥田,有那麼好玩嗎?我回答著,如果這一片麥田就是一道美食,第一次來訪,那是嚐鮮,再次來訪,那是回味,再三來訪,那是品味,朋友,換雙布鞋,跟著我,一起來麥田裡走走,品味著那一份叫人難忘的滋味。
-
姓名與功名
自古以來若要求取功名,除了少部份是經由引薦的方式取得,其餘應該都從考試而來的,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也絕大部份是經由考試的方式來取才,這也是我們認為最公平的方式。但若說功名的取得與否,是和自己的姓名息息相關,那這樣會不會太離譜了呢?偏偏這樣離譜的事情,在清代可是常有的事,使得有些人感謝父母名字取得好,讓自己一路平步青雲,少奮鬥好幾年;而有些人可能就要抱怨父母將自己的名字取壞了,讓自己與功名無緣,只能望之而心生嘆息。 先來看看明清考試的程序:童試-鄉試-會試-殿試。通過殿試後,就是所謂的進士。而進士又分三甲:一甲三名,名為「賜進士及第」,就是我們所熟知的:第一名是狀元,第二名是榜眼,第三名是探花;二甲有若干名,名為「賜進士出身」,三甲也是若干名,名為「賜同進士出身」,由此可知道一甲的程度最高,其次是二甲,最差的就是三甲。 在道光年間,據說那一年的狀元應該是來自江蘇高郵的史求,但道光皇帝一看這「史求」二字,心想:這不就是死囚嗎?認為大大不吉利,就劃掉不取。而當皇帝看到二甲第九名來自安徽天長的戴蘭芬時,喜出望外,立即提他為狀元,看看這個戴蘭芬,他可是越過前面好幾個人哪。原來是道光皇帝認為其籍貫與排名是天長第九,這不就是「天長地久」嗎?而「戴蘭芬」說得是清朝會代代(戴戴)蘭芬,這麼優秀的名字,那有不第一名的道理?這個戴蘭芬應該很感謝祖先及父母的恩澤吧,只不過史求又何辜呢? 又在咸豐年間有個叫范鳴璚(ㄑㄩㄥ二聲)的人,他原也在殿試的前十名,但咸豐皇帝看到他的姓名與「萬民窮」相似,也覺得是不祥之兆,於是只給他一個內閣中書的官職。哎,又是一個敗給自己名字的讀書人。 還有在同治年間,江蘇常州有個叫王國鈞的貢士,他參加進士考試,因其書法與文章都表現得很好,在殿試時也名列前茅,可是慈禧太后看到他的姓名「王國鈞」時,就皺起眉頭,這不就是亡國君嗎?不行,這個名字太難聽了,於是硬是把他的名次壓在三甲。讓學識淵博的王國鈞只能當一個小小的知縣。 看到古人因名字受惠,也因名字而受累,真的慶幸現在的我們,名字已不能左右我們的功成名就。而對於因名字而受惠的,我們只能說聲恭喜;但因名字而受累的,也只能寄予無限的同情罷了。
-
我與父親的心靈對話
小時候,我和父親之間是沒有對話的。因為家中有五個小孩,父母總是為了生活奔波,每天忙碌地工作著,哪有空與孩子們閒聊?母親生病後,為了不讓父親感到孤寂,我找了許多話題與他交談,於是開始了我與父親的對話,這是父女倆感情迅速加溫的轉捩點。 父親是土生土長的府城人,說話總是一口流利且道地的閩南語,從小生長在臺南的我,對於這樣的語言早就習以為常了。來到臺北天龍國之後,才發現這視為理所當然的語言竟然快速消失中,因此我和老爸的對話內容,從日常閒聊,逐漸演變成閩南語的專業對話,有時為了閩南語教學上的一些語詞與用法,我甚至會親自回臺南一趟,對父親做起「田野調查」。 老人的世界很單純,我總是擔心著他如果沒有動腦,會逐漸老人痴呆,因此我經常出考題問他,他也常笑著說:「你定定半暝仔出一■月。」雖然他嘴裡如此唸著,但總是會不斷思索並努力想出答案,替我解惑。 最近我發現老爸開始不太會回應我了,有時我在他身邊說了一連串的話,他只用一聲:「蛤?」回我,一開始我以為他身體不舒服,懶得說話,看到我如此獻殷勤,他也總是坐在一旁微微地笑著。 觀察了一段時間我才知道,原來八十幾歲的老爸重聽了,他的耳朵越來越重,開始聽不大到外面世界的紛紛擾擾,慢慢地又回到小時候的我們,我和父親之間沒有對話了,這微妙的感覺與小時候不同,我們不是沒有話題,而是慢慢地演變成我一直對著他講話,他的表情似懂非懂,但他仔細看著我嘴唇的眼神,不斷露出慈愛的微笑,我想,這是我和父親之間的心靈對話。
-
崑曲天成牡丹亭
明、清時以唱南曲為主的長篇戲曲,稱為「傳奇」,以別於北方雜劇,每本大致為四十齣。《牡丹亭》、《長生殿》、《桃花扇》等,皆為著名作品;尤其是委婉蕩人,崑曲天成的《牡丹亭》! 崑曲!流行於江浙一帶的劇種,始於元代,最初是江蘇崑山一帶,民間所流行的清唱腔調,故稱為「崑山腔」。明嘉靖年間,喉能轉音,精熟音律的魏良輔,「憤南曲之陋」,特以崑山腔為基礎,加入花腔,翻為新調,「啟口輕圓、收音純細」,揉合南北曲之長,以笛、管、笙、琵琶、鑼鼓等為樂器,使崑腔「諧聲律」,唱來「清柔婉折」、「流麗悠遠」,強調「轉喉押調」,以擅抒情。又因其曲調委婉悠遠,如石磨之流水般細膩婉折,故又有「水磨調」之雅稱。是明代到清中葉前,我國主要的戲曲腔調,由於所唱的是曲牌,故稱為「崑曲」。 自明嘉靖初至清乾隆末,崑曲獨霸劇壇垂三百年,之所以能獨霸劇壇,其一是清雅高尚,其二是善用各種樂器之長,由笛、簫、笙、琵琶等繁音合奏之優雅曲調,幾乎代替了南北曲,形成了統一的局面。因而,當擅長抒情,千迴百轉的崑曲,遇上淒婉纏綿:「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的《牡丹亭》時,自然匯為一齣高言妙句,音韻天成的千古名曲。 《牡丹亭》,原名《還魂記》,是明嘉靖年間湯顯祖所作。描寫南宋南安太守杜寶之獨女杜麗娘,在聽塾師的詩經《關雎》後,動了懷春之情,於夢中邂逅書生柳夢梅。醒後因思念夢中情郎,鬱鬱寡歡而亡;後麗娘又喜慶生還,結為夫婦,故稱《還魂記》,更因相遇於牡丹亭,故世稱「牡丹亭」,與《紫釵記》、《南柯記》、《邯鄲記》等,並稱「玉茗堂四夢」。 《牡丹亭》在境界及藝術方面,均登臻創作高峰。劇本推出之時,即一舉超過了另一部名著《西廂記》。據載「《牡丹亭》一出,家傳戶誦,幾令《西廂記》減價」。特別是感情受到壓抑之婦女,「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閒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癡如我,豈獨傷心是小青。」竟有少女讀後有感,以至於「忿惋而死」;乃至於杭州有女伶演到「尋夢」時,竟深情激動,卒於台上! 《牡丹亭》取材於唐代傳奇《離魂記》,揭露封建迷暗,以情反理。故事深切動人,濃厚浪漫;曲調不拘聲律,優美清麗;人物描寫生動,細膩感人,語言則在深淺、濃淡、雅俗之間。《遊園驚夢》更具體映現了杜麗娘從遊春、尋春、惜春、傷春,乃至因惜春、傷春,因而感嘆青春生命,竟無人惜、無人憐,進而激起她自主生命等心念,致而茫茫入夢思春的轉折心情;一種追求生命自由、自主的歷程。因此不像西廂記「一見鍾情」之寫實愛情,而是直抒天性中之情、愛,乃是無法說明,更無法解釋的,正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或許只有元好問「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之情可擬。也惟有崑曲雅麗仙巧之文詞,柔曼婉轉之腔譜,方足成就「至性」、「至情」、「至真」的《牡丹亭》!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不僅唱出優美婉約的轉折,更藉著悠揚婉轉的靈韻,把身居閨閣的千金小姐,思春怨春的內心世界,刻劃得淋漓盡致。杜麗娘在心靈被束縛了十六載春秋後,首次踏入自家的後花園,首次看到奼紫嫣紅的春天,如此別樣春天,在斷井頹垣映襯下,顯得格外觸目盪心!也就是在此情韻襯托下,後面的故事才得徐徐展開,那夢幻中的情景,也才得以完美的詮釋,以致出現了「驚夢」、「尋夢」感人至深的一幕。 湯顯祖曾言:「思歡怒發,感於幽微,流於嘯歌,形諸動搖。或一往而盡,或積日而不能休。」從這段文字,可以體會何以湯顯祖把「情」的感受,寄託於載歌載舞的戲曲中,因為他認為戲曲藝術,能夠開啟「人情之大竇,為名教之至樂也哉」,以宣洩人情。尤其他的「情」,是通過「夢」而表現;而「夢」亦通過「戲」來反應,此種夢幻的表現形式,正映現了「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 因此,在湯顯祖眼中,太拘泥於紅塵真實,就無法窮盡紅塵的複雜性。因此,通過夢境,說盡人世,更能反應出比現實廣闊、深刻的感情。事實上,以夢幻的調子,表達自己的理想和感情,與其說是一種寄託,毋寧說也是時代所致,以當時的時代條件,不能用真道表達真情,只好以「幻」、「夢」道之,更足暢人。《牡丹亭》以「遊園驚夢」抒發杜麗娘懷春之情,和滿腔幽怨,因情而夢、因夢而死、死而復生,其道在此,不明此,實無法知《牡丹亭》。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確是,崑曲、園林是蘇州藝術界的兩大瑰寶。園林是可以看的崑曲;崑曲是可以聽的園林,兩者均在意於別樣精致!兩者併放,自然匯為自然和諧、天人合一的意境,此不正是藝術的最高境界?文人雅士在此幽深典雅的園林中,共聆昆曲,能不有感而嘆:「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說的是戲中詞,道的卻是人間情,一方春色,令人心醉;流連忘返,低迴人生! 崑曲在文學上與「唐詩、宋詞、元曲」一脈相承,也因此崑劇的劇本,是以「曲牌」為創作單位。曲牌!含括了文學與音樂兩元素。尤者,崑曲除了文詞清雅、曲調悠揚外,其所以引人入佳境,發思古之幽情者,在於她境界高華清妙、身段繁複優美,即今日所謂「無聲不歌、無動不舞」之平劇亦難匹敵。而平劇中身段較繁複優美者,如《昭君出塞》、《天女散花》、《林沖夜奔》等,皆襲自崑曲。使聆者在吟賞中,或低吟淺唱;或暢懷高歌,均有其詩情畫意、賞心樂事等雅懷! 崑曲身段豐富且抒情性強,載歌載舞中,形神兼備,巧妙結合輕吟唱腔與舞蹈身段,拉開帷幕,進出夢境與紅塵間,追尋心靈深處,那份如幻如真,美麗與哀愁的情韻。就因她精緻的表演藝術,影響後出之地方劇種,故素有「百戲之母」美譽。後來發展的戲劇,都從她身上汲取了養分,更可以說,崑曲源於宋金元時的南戲和雜劇,秉承了南曲和北曲的音樂傳統,因此具有「承先」的意義;而其後各大劇種,如徽劇、京劇、贛劇、湘劇、川劇、粵劇等,也都或多或少受到她的影響,因此,就「承先」與「啟後」之境界言,盡在崑曲! 四百年前,湯顯祖歷盡艱辛,完成了不朽的《牡丹亭》。其後,二十一世紀初,集合兩岸三地文化精英,共同打造了青春版《牡丹亭》,為崑曲注入了新生命,在大學校園裡,引起了青年學子觀賞崑曲的熱潮。此現象當是緣於華夏子孫,對傳統文化有了新的憧憬與感動,終究,崑曲的古典美學,以及湯顯祖的有情天地,業已感動了中華兒女的心。 在《100部劇本:世界最著名劇本排行榜》中,《牡丹亭》名列第32位,是唯一入選的中國劇本。日本漢學家青木正兒更在《中國近世戲曲史》中,如此寫道:「湯顯祖之誕生,先於英國莎士比亞14年,後莎氏之逝世一年而卒。東西曲壇偉人,同出其時,亦一奇也。」尤者,1616年,東西方兩大文學巨匠,莎翁與湯顯祖相繼去世,亦不奇哉? 2001年5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巴黎總部,公布首屆「非物質文化遺產」名單。崑曲是四個唯一被國際評審委員會,一致通過,並授予榮譽稱號的藝術之一,多少告慰有心人。今日,《牡丹亭》故事背景所在地:江西南安府,湯顯祖於該地取得靈感之所在,已根據牡丹亭故事內容,擴建成「牡丹亭公園」,更足慰藉那些歷史流連者。
-
愛上火車
靜靜望著窗外,我天真跪坐在座椅上,景色移動變換,上一幕一望無際的稻田,下一幕就成了高矮不等不規則排列的民宅。一個小轉彎開始,景色演出的時間忽然拉長,我的瞳孔一長串漆灰,肩頭一震,不是驚嚇,是驚喜。身旁的長輩解釋:「火車在過隧道。」灰不見了,我睜大眼睛,飽滿的知覺跑出窗外,跟軌道碰撞,跟行經的路樹碰撞,跟月臺上的人潮碰撞。我的膽怯瑟縮在不起眼的角落。 那次的經驗後,我滿心期待再次與火車相關的一切碰撞。補習班課外活動,「火車來了!」我的同學藏不住興奮,燦笑靠近月臺邊緣,老師見狀,趕緊上前阻止。火車的行進方向大致分成北上和南下,雖然已電氣化,沒有煤炭及朝上竄升的煙,說是電車形象上較恰當,然而在長輩、同儕南一句、北一句多次複誦下,火車這稱呼根植我的習慣。 力大無窮的火車告知我,要將大大小小的乘客帶往樂園,其中包含我。看不見旋轉木馬的搖擺,聽不到雲霄飛車的狂呼驚嘯,它口中的樂園唯有愉悅的流動。大家各自成團,歡喜蹦跳,我也喜歡跳來跳去,不過跳在心底,和一小撮興趣類似的人聚集涼亭內,棲息此地的魚兒擺出陣勢,大肆歡迎訪客。我抓一把飼料拋向湖面,湖光四濺,魚群交錯分合,在水下組起城牆,朝我推進。天鵝張開翅膀,往我飛來,謙卑地抬頭索取食物。 被團團包圍的我頓時成了世界的中心,俯視周圍靠過來的動物,掌心向下餵食牠們。那個地方只有火車能到達,離開前我稚嫩的心靈暗自發誓:「我一定還要來到這裡。」但直至今日仍未兌現承諾,年紀大,精神反倒弱小。我經常在想倘若樂園已不是曾經的樂園,美好的回憶是否會產生裂痕。只要不目睹樂園現狀,心目中即便有它可能逝去的想像,至少它在心中的架構不會過分走樣。 回到樂園的誓言化作空話,我有一段時間每當搭火車就非常糾結,甚至痛恨膽小得無以復加的自己。如今因上班緣故,幾乎天天和火車膩在一塊,有時前往公司,有時遊玩,內心猶如風平浪靜下的湖面,難現漣漪。火車呵護著我,用大段的旅程記憶稀釋我食言的罪惡感,我的知覺不知何時開始從窗外奔回車廂,連同肉體碰撞火車。我感謝火車,不大會表達的我真實心情也許超越了感謝。
-
畢業生給我的啟示
彷彿是昨天,才在A的畢業紀念冊上簽名,怎麼轉眼,她已是即將進入大學的新鮮人? A是三年前,我的國文科任班小老師,該班導師風格隨性不羈,等著退休,全班群魔亂舞,作業龍飛鳳舞。A有一半原住民血統,黝黑的臉龐鑲嵌著又大又圓的眼睛,上課總是專注凝神,交派任務使命必達,我也就自私地霸佔她三年當我的小老師。 畢業後的她,逢年過節必傳來寫滿滿的感謝簡訊,總讓我有些驚喜又猶疑:「我,真有她簡訊中說得這麼認真又敬業嗎?」 高中畢業典禮的隔天,A和我約了見面,在母校附近的便利商店。盤算著要早點到,請A喝個飲料,沒想到她比我還早到,一打照面立刻站起,雙手奉上一個紙袋,面帶微笑:「老師好!」 這也太重禮數了吧!我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紙袋裡是A自製的小禮物,和寫滿滿的卡片─禮物是A手工的,兩個素雅的肥皂盒直立黏在一起,一個裡面有肥皂,一個放進A用水袋裝的植物,有多肉植物和點綴用的小黃花,都是自己種的。(蕙質蘭心用在她身上真是貼切) 卡片上密密麻麻寫著國中的點滴,感謝我在大考前,好幾次午休陪他們修改作文;感謝我在大考後,給他們讀《好個翹課天》,帶他們認識身體自主權;也感謝我曾跟她說「絕對不要讀中文系」,所以她在二擇一時,放棄了中文系,事後也覺得是正確選擇。 讀到此我滿心驚慌,我怎麼沒印象這樣跟學生說過!我豈可任意影響學生的未來!日復一日的規律生活,讓人心生倦怠,發條鬆懈,忘卻言語的重量。而這樣珍貴的卡片和禮物,彷彿一巴掌重重打在我臉上:「好好清醒振作吧!你的一言一行,學生都會跟著學呢!你要更加努力呀!」
-
嗨,童年妳好
看過幾千枚斜陽 妳仿若才娉婷走過 迷失在實線虛線的時間履帶 在歲月裡躲貓貓 沒有人發現 妳擺盪在輸贏之間 漸漸地沉睡了 我卻穿戴合乎世俗的制服 無聲無息地醒著 妳促狹從開滿茉莉的牆角那端 探頭揮手「嗨,還記得嗎?」 我猛一回首 滴答滴答敲響湖心 「嗨,好想擁妳入懷。」 凋零許久的玫瑰與海芋 想念響徹風裡的笑 想念飛向雲端的那只風箏 以及,堆疊著 深深淺淺斑駁往事底 信箋 嗨,頂著白髮在鳳凰樹下打盹的 妳,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