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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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
雖然有人說你的翅膀 單薄輕巧,然而 在綠草如茵的遠方 我卻聽見你摩拳擦掌 雷響的聲音,嗡嗡直鳴 在夏季,你儼然是 莽原樹蔭裡的男高音了 烈日下你無須冷氣 因為你自有羽翼團團 如扇,鼓風舒適涼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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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這些事
那些人這些事 也許存留心中 也許記憶腦海 也許正在進行 也許默默結束 你會記得我嗎 我不敢多加妄想 但我深信在心中會為你留著位置 也許攜手共度 也許分道揚鑣 但我會記住你臉上淺淺的酒窩 那些人這些事 在我的生命增添了幾許色彩 豐富了我的喜怒哀樂 多想請你務必記住我 是偽裝也好、是本性也好 我仍會記住我待在你身邊的緊張 偷偷的望著你不擅言辭的表情 心中縱使有千言萬語 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彷佛這樣的安靜就是我們的相處之道 那些人這些事 回憶是甜美、難以取代的 但某些片刻請允許我選擇遺忘 或許這樣的距離對我們也好 感謝那些人的愛戴 對這件事的鼓勵與暗中協助 但一個銅板不會響…… 幸福的樂章需要二人同心演奏 屬於我心中的這個人、這件事 就讓它隨風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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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這樣才是你該有的態度。甚至退一步想,如果金門真的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所佔據,只要鄉親平安,厝宅沒有損壞,我們不是可以從廈門回金門嗎?這樣不是更便利。」 「妳說的固然有理,但是千不該、萬不該,共產黨就是不該砲打金門。尤其在兩個小時內,就打了五萬多發砲彈,如果沒有造成百姓的傷亡才怪!居然共產黨霸佔整個大陸還不夠,還想把這座小小的島嶼一起吞併,雙方的領導人就該自己去談判協商,怎麼可以用武力來解決。而一旦以殘暴的手段相向,真正受到傷害的絕對是無辜的金門百姓。」烏番叔仍然憤恨難平。(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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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小舅同行-約法三章
我與小舅差十歲,近些年來,年紀愈大代溝卻愈來愈小,他倒像是我的小哥哥了。最近十多年,我們常常通電話,尤其在網路電話愈來愈便宜,甚至可以免費從美國打電話回台灣,常常從歷史到書法到宗教再世界局勢……,一聊就是一個鐘頭。 過去幾年,每一次回到台灣,我一定會到小舅家作客,吃一頓舅媽煮的道地金門菜,因為媽媽(小舅的二姊)不在了,那就是媽媽的味道。我也會拉著小舅出門走走,看書畫展、買毛筆、一起到淡水尋根、去找我們以前住過的老家、或找個好餐廳吃飯,這也讓我已經寫了三篇與〈小舅同行〉系列的文章。 小舅出生在抗戰結束後的金門,六個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么,抗戰後期時的金門和廈門,都被日軍佔領,原本戰前在鼓浪嶼英商太古公司做事的外公,失去了工作,只好帶著一家老小,搬回金門珠山的老家,後來又發生國共內戰所以回不去了。 讀書人的外公拉不下老臉,回到老家後,每天自怨自艾,原本生活優沃的外婆,只好在賢厝擺個小攤子,一家人勉強度日,但是仍然常常三餐難以為繼。小舅常說:「好在金門人有一個好的傳統,那些種番薯的農夫,在收成的時候,會故意留下小番薯不收,讓窮人可以去撿。」然而在他最需要營養的童年時期,雖然偶爾可以吃到小番薯,更常吃到的卻是稀得和水沒有太大差別的甘薯簽稀飯,記憶中很少有吃飽的機會。而且唯一的肉食,都是兩位姊姊到海邊挖來的花蛤、蚵仔等海產,所以童年是極度缺乏營養的情況下渡過。 後來,媽媽有機會進了金門衛生院當護士,認識當醫生的父親,父親是北平人,對金門人來說就是外省人,後來雖然經歷了一場家庭革命之後才結婚,至少家庭的環境就有一些改善。 民國四十七年,金門發生八二三炮戰,而父親已經在前一年被調回台北的淡水。炮戰後,外公過世,金門政府發放逃難金給願意到台灣避難的人,於是小舅和外婆來到淡水,投靠二姊,一年以後才又回到金門。 由於早先在金門天天逃炮彈的藉口,以致課業荒廢,剛到台灣的小舅,要升五年級了,連九九乘法表都還不會背,卻被二姊刻意安排到淡水中正國小的升學班,第一次月考的成績,當然是全班最後一名,但是到了五年級結束時,已經進步到十名以內。所以小舅時常提起這一年,非常感謝二姊的安排,讓他養成了讀書的習慣,也改變了他後來的一生。 再回到金門之後,小舅的成績就比較好,有機會考上特師科,在烈嶼當過兩年小學老師,後來經過甄試又保送師大歷史系,畢業後,回到金門高中教書,一直到幾年前退休後,才搬到台北。 由於歷史不是主科,每一個班每一個星期頂多兩到四節課,一位歷史老師就可以教遍幾乎整個年級,所以教了二十三年的歷史,幾乎四分之一個世紀的金門高中青年學子,都曾經被他教過,許多金門朋友會告訴我:「哦!我知道你小舅,記得他上課大都空著手,常常不帶教課書,整堂課就是講一段歷史故事,一直講到下課。」但是其他的事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太低調了。 然而因為自小就營養不良,所以小舅從小身體就不好,非常怕冷,即使是夏天也常常要穿著厚衣服,冬天睡覺更是要蓋三床棉被,是他住在我們家的時候,我親眼所見,一點兒也不誇張。 但是他卻有不服輸的個性,在師大唸書時就天天洗冷水澡、打太極拳,以鍛練身體。甚至養成寫毛筆字的習慣,數十年如一日的書法功力,可不是蓋的,2013年時,還參加大陸蘭州舉行的中國榜書書法大賽,在八千多人中脫穎而出,獲得第二名,也親自到蘭州接受頒獎,成為書法世界高手中的高手。但是他還是一樣低調,從不向人炫耀,仍然天天躲在家寫字。 然而去年秋天,我又回到台北,打電話給小舅,也到他家去找他出門,他竟然以年紀太大,又以牙齒不舒服為由,不肯出門了,小舅媽在一旁很焦慮的說:「唉!七十歲怎麼可以算是年紀大,不會是老年癡呆症的前兆吧!」 回到美國之後,我仍然不時打長途電話給小舅,我們還是一講就是一個小時,但是我與他約法三章,天天要走五千步,也要把牙齒補好,還嚇唬他:「不然將來得了老年癡呆症,就會很慘喔!而且明年我再回台灣時,一定要再和我一起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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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女子漢 洗手作羹湯
全球化與城鄉差距的現代,許多人必須離鄉外出工作,而雙薪家庭更是當今社會的主流。婚後居住在工作地的兒子,因職務關係經常得到國外出差,同樣是職業婦女的媳婦,總是家庭、工作兩頭燒。媳婦是個堅強、樂觀的時代女性,她說:比起先生外派,家庭親子只能靠視訊聯絡感情好多了。 這些話言猶在耳,卻聽到兒子即將外派英國的消息!當下腦海中出現,小家庭兩地分隔,親情與工作無法取得平衡,而衍生出來的拉扯與無奈。可是當我們知道媳婦決定放下工作多年的職場,帶著孩子陪同另一半前往異國生活,又是另一個意外!與其說是擔心兩個國小階段的孫子受教問題,更擔心的是當了十八年職業婦女,走路抬頭挺胸、腳步緊湊匆忙的媳婦,如何在那舉目無親的陌生國度,找到生活的著力點。 作父母的總是多慮了,年輕人的適應力超乎想像,一雙10~13歲的孫兒女很快就融入當地的生活,自由開放、凡事以兒童為優先的英式教育,學校是孩子們的天堂。而從職場回歸家庭的媳婦,也沒有讓自己閒著,家事之餘,在一家非盈利事業的社區公平交易咖啡店當義工,偶爾就傳來她親手編織(我稱讚:可媲美職業水準)的玩偶、提包、帽子、圍巾及各種造型吊飾。而更驚訝的是,過去大都以外食為主,鮮少研究食譜的她,為滿足一家人的胃,當地買不到的家鄉味,貢丸、肉鬆、豆干、香腸等,只好想辦法DIY。 那天她分享了「一鍋多吃的燉牛肉」食譜。把處理好的牛腩肉塊、蔥、薑、酒、滷包,放入裝著適量冷水的大鍋,烹煮一小時,撈出一半食材,放涼進入冷凍庫。剩下的依照個人喜好,紅燒就加入醬油、糖或蘿蔔等,清燉就再加入適量的水,繼續煮一小時(羅宋湯、白菜牛肉湯、咖哩牛肉或紅燒番茄牛肉也行,同樣再煮一個小時即可上桌);而存放冷凍庫的另一半牛肉食材,要吃的前一天,先拿出來放冷藏退冰,然後依上述方法烹調,省時又方便。 過去都是她問我這個怎麼煮、那個怎麼做,如今角色互換!正想讚美幾句,又看到LINE上面寫著:反正是做給家人吃的,達到解饞功效就夠了,媽也可以試試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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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農村生活
不久前,參觀了農村文物展,這次的古農具文物展內容豐富,只要農村看得到的,展示場幾乎都可以看到,許多人藉著這些文物,想起了許多褪色的年少記憶,於是,開始訴說著那段農村生活的故事……。 客家族群歷經多次動亂,為生活或為理想而離鄉背井,從鄉村至都會中打拚的客家人越來越多,抵達陌生之地,為了餬口必須加倍努力,於是,許多故事與生活器具就這樣傳承下來。 生活中的器具,經過一代一代的傳承與改良,也逐一留存下來,許多器物在都會生活中已經被取代了,也看不到了,如蓑衣、嬰兒搖籃車,但仍然有許多器物在農村裡被繼續使用著,如牛軛、雙翻牛犁、犁、割耙、手耙、磟碡、蜈蚣犁、抹刀、鋤頭;以及米籃、畚箕、菜籃、脫榖機、打榖桶、風鼓、大粟篩、大粟拖、秧批、粟箕、茶葉簍、戽箕、摔桶、石碾,以及用手直接在溪流裡撈魚,俗稱魚槓的手操簍……這些器物在都會生活中也很難看到,藉著楊梅區農會百年活動的古農具文物展,讓許多人的眼眸亮了起來。 常見的犁,是耕地的農具,自古以來,是農業生活中經常被使用的工具之一,可以用來破碎土塊並耕出槽溝,從而為播種前做好準備,可以將較深層的土翻到表面上。犁的材質有木頭或鐵,也可以將較深層的土壤,翻到土地表面,並且可以蓋住雜草及之前的作物,讓它自行分解,當作肥料。 清除稻穀中之塵埃及雜物的風鼓,是一人以插箕將稻穀倒入風鼓斗內,另一人以右手轉「風鼓手」,左手開「風鼓掩」使榖粒落下,從落下的速度快慢及風速之差異,來選別稻穀及其他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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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煩惱絲│懷念西瓜皮
小時候我及腰長髮都是媽媽打理,紮馬尾、編辮子、梳包頭全由她一雙巧手決定,直到上了小學剪了西瓜皮,才終止天天梳著不同的髮式,我那人見人誇可愛的小小虛榮心還蠻受傷的。國中、高中依然是髮禁時期,髮線旁分、髮長齊耳,雖乏善可陳,倒可心無旁鶩的唸書拚大學,考完聯考還沒想不知會不會落榜,率先想到把土不啦嘰的短髮留長。 青春飛揚甩甩飄逸長髮,不失浪漫情懷,而我的學生髮型隨著歲月遞增變長變捲(因有自然捲),加上我不如媽媽手巧,能快速整理一頭蓬髮,常得去美容院修整門面,真是耗時間又傷荷包。這時我反倒羨慕那些剪個俏麗赫本頭的同學。 結婚生兒後,家庭工作兩頭忙到不可開交,不至於日理萬機,卻常頂著披頭散髮到處跑,遂狠下心將一頭及背長髮剪成香菇頭,雖已剪短,但對做業務工作的我來說依然累贅,直接再剪成簡單利索,容易爬梳的赫本頭;如今年過半百冒出了白髮,擔心染髮有礙健康,髮量還不少的我尋思著,如何處置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惱絲,想到了,把後腦勺理光光,髮線在耳上的西瓜皮輕爽俏皮兼具童趣,兒子看到我的髮型,目瞪口呆的說:「老媽,妳都幾歲人了,還剪個那是什麼頭啊?看妳怎麼出門」,哈哈,兒子呀,沒聽過頭皮下的腦袋才重要,頭皮上的美觀無傷大雅嗎?出門時戴上球童帽、漁夫帽、造型帽……方便又別有風情,老媽可是很有風格很潮的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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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開
兀自矗立總兵署身後 冬日禿枝寒影 春暖換上火紅霓裳 替穹蒼掛起了火炬 燃燒百年孤寂 無奈風起 一朵朵決然的紛落在磚色簷裙 一聲聲鏗鏘奏起悲壯輓曲 生命的驪歌 凋零的棉絮 如五月突兀的飄雪 疏離地灑落在 每一處烽火離人的 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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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烏番叔
「不要講這種傷感的話,離開家鄉是不得已,回不了故鄉也是不得已。但不要忘了你在這裡又有了一個家,而且我們的新屋已落成,孩子又即將誕生,即使把他鄉當故鄉也是不得已的事。所以凡事能忍則忍,只要有一口氣在,總有歸鄉的一天。」沙瑪再次地安慰他說。 「沙瑪,對不起,如果我的情緒影響妳的心情,妳必須體諒我對原鄉的關注,因為它有和我割捨不斷的臍帶關係。仔細想想確實是如妳所說的,急也沒用;可是卻也想不出不急的理由。但願它真是一塊大砲摧毀不了的福地。我們就以一顆坦然之心來面對故鄉的驟變吧。」烏番叔無奈地說。(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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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餅四味
第一味 古味七餅 七餅,金門式的春捲,取名自它的製作過程,將麵粉糰均勻的「擦」在平底鍋上,讓麵皮成熟,再將餡料包在薄皮裡,因為在金門閩南話中「擦」的發音和「七」很像,自然而然稱為「七餅」。 猶記那個懵懂的年紀,有七餅吃,滿足味蕾已經足夠,對於七餅的由來不甚在乎;長大後的不同,是對於「根」的追尋,《金門縣誌》記載「三月節『家家時春餅』,俗云薄餅……島人食此,相傳始自蔡復一。蔡氏奉職辛勞,夫人手飪以饋云。」據說很久以前,在金門東半島的蔡厝,有一位名叫蔡復一的官員,每天批閱公文,廢寢忘食,他的妻子擔心他餓壞身體,於是想出了一個方法,用麵粉煎成薄皮,包上飯菜,讓先生能夠一邊用手拿著吃一邊辦公,後來,在過年和清明節時吃七餅就流傳成為一種民俗。 可惜的是,早已無從得知最原始的七餅是哪種滋味,現在每戶每家的七餅味也不盡相同,對我來說,我的古味七餅,是油煙味、炒菜味、麵皮味、廚房裡轟轟鬧鬧的味道,是阿嬤在世時的味道,家的味道。 第二味 七餅皮 長長人龍,人聲吵雜,不是百貨公司一年一度周年慶跳樓大拍賣,不是資訊大廠新機首賣的瘋狂搶購,也不是哪個明星大駕光臨小島辦簽唱會,而是過年佳節或清明節到了,街上開始販賣七餅皮,搶奪七餅皮的戰爭也就轟轟烈烈地展開,島上的人們總是早起,每到這個時節,家家戶戶更是使出渾身解數來等候,不約而同的在東門菜市場相聚。 排隊隊伍中前面那位,是叔叔家堂妹,她說老么的職責就是出來買餅皮,她望著七餅皮的眼神冒著火紅愛心,神采奕奕看起來甘之如飴,她說幫忙排隊最大的好處是可以多吃一包七餅,難怪她是家中最圓潤的孩子;隊伍中排第一個的是隔壁那位大嗓門但廚藝超好的大嬸,她究竟是多早起呢?我想大嬸對美食的狂熱,從這就可以看出來了;排在我後面的,是班上最會睡覺、最會遲到的小志,現在六點半居然出現在菜市場,還用一抹得意微笑跟我打招呼;排在我旁邊的,是死對頭阿宇,他尾隨了一會,苦苦哀求我幫他買個幾斤,他說沒耐性排了,想去打個球再回來,最後我們以一杯我最愛的勝利冰店香蕉水達成交易。 等待七餅皮,是一種美學,著點於戰地浯島的風景,我們觀察著、聆聽著周遭:手推車攤販的叫賣聲,「高麗菜、花椰菜……」阿姨的音調很高很癟,像是唐老鴨一般;叔叔伯伯們閒話家常的寒暄聲,低沉或高亢隨對話內容起伏;摩托車噗噗的聲音、腳踏車煞車時「吉吉」的刺耳聲,此起彼落圍繞著,想像自己在名之為「市場交響曲」的音樂間穿梭;一旁的貞節牌坊凜然矗立,孕育著歷史、滿載著人情,豐富著島嶼的生命故事。 在這風景中,最多人聚焦的,當然就是爐上的餅皮,看那阿伯手握著一坨麵■,像是冰淇淋一般,一個不小心就會「融化」,他雙手不停地抖動以免麵■滑落,蝴蝶袖翩翩然飛舞著,卻完全不覺得它是多餘,反而襯托著最美的景色,老闆在爐上畫一個圈,形成一片完美的圓,在空隙處點兩三下,翻面,不到十秒鐘,一張薄如紙的七餅皮就完成;攤販上共有三個爐子,阿伯的手沒停過,看似簡單的動作,需要很多時間的練習與傳承,才能把餅皮抹的勻稱,才能有如此迅速之身手。等待的過程,不枯燥不乏味,不低頭滑手機,我在欣賞一場表演,那種藝術,包含了人事時地物,當然還有一顆期待七餅皮的心。 第三味 七餅菜 說到春捲,沒有比七餅菜的美味更令我動容,它就像婀娜多姿的女人擁有無限的內在智慧,七餅菜本是七餅的重點,市場上並沒有賣七餅菜,因此每戶每家有自己的獨傳秘方,我想,這便是七餅最迷人的地方了。 阿嬤說,我們家的傳世食譜就是把三層肉、高麗菜、碗豆、紅蘿蔔、菜球、豆干、蒜苗、芹菜、海蚵等等,全部放進大鍋炒,光備料就要準備一整天了;女人們在廚房裡殷勤的樣子,添加了菜的滋味,那是在心裡蕩漾的垂涎。吃七餅的日子,好像當時八二三砲戰的戰爭期,廚房外,是線民傳輸中心,動員人力找到七餅皮,年過七十的爺爺,是線民內的翹楚,總是騎著慢慢的小黑摩托車,噗噗噗的馳騁整個金門,只為得到一線的七餅皮;廚房內,是火藥庫中心,無時無刻傳來菜刀與砧板的碰撞聲,炒鍋內激盪美味的火吻聲,還有阿嬤的閩南話作戰指揮聲,我呢,早已就戰鬥位置,準備動動我的手指和嘴巴吃七餅了。 從買回來好幾斤的七餅皮堆中撕下一張,我的技術通常不差,能完整的撕下,妹妹撕的餅皮則是像被砲彈刺穿一般,成功撕下餅皮後,接著按自己喜好選擇放進七餅菜的多寡。爺爺喜歡包很多菜,餅皮都快包不住了,我常常開玩笑說這和爺爺的身材很像,他會加上辣椒與花生粉,我一直認為甜和辣在一起,那是種怪異的組合,但每次爺爺都和我推薦他的絕配,我的爺爺啊,一直都有他可愛的堅持,飽餐後,他會拎著牙籤,喃喃的說「能這樣熱鬧的吃著七餅,就是人生最大的福氣」,最後拿著備好的衛生紙,在唇上用力地擦拭兩下,滿意的離開餐桌;國小一年級的表弟,最愛七餅皮配花生荖,他努力的把花生荖捏得緊實,花生荖被壓扁時滋滋作響,大夥便開始享用清脆悅耳的開胃小點,包上餅皮,狼吞虎嚥,再接下去吃第二包、第三包,我總是會忠告表弟,吃七餅就是要配七餅菜,但回想我在這個貪甜的年紀時,也是執著於花生荖七餅,恍然一探,原來我長大了,原來七餅裝載的還有歲月呀;我的阿嬤總是單吃七餅菜配飯,像韓國拌飯一樣,她吃得津津有味,偶爾還沾得滿臉,阿嬤說,因為她胃不好所以要配白飯一起吃,這一口接一口吃進的也是無奈的苦、人生的酸,即便如此,阿嬤依然滿足而笑,這張充滿了皺紋的臉,是吃七餅一定要的味道;我獨愛少少的菜,讓每一口都能深切感受到餅皮的彈牙,喜歡隔好多天每天回鍋再炒的七餅菜,因為菜越炒越軟嫩多汁入味,汁浸入餅皮,滴出的瞬間,總是會用滑稽的動作去挽回那一滴的菜汁,一餐我都會吃兩包七餅,持續了一個禮拜,餐餐都會像這樣亢奮,愛不釋手。 第四味 復刻味道 我家阿嬤一直是七餅菜的霸主,那個拿著菜刀,握著炒鍋的手上有斑,是經年累月的痕跡,嬌小的阿嬤,瘦瘦的一雙手,在小島扎根了一甲子,依稀經歷戰爭,經歷了吃不起七餅的時候,真正擦槍的是人生一路的耕耘。人們常說,堅韌是浯島人民的天性,我覺得是勇敢與溫柔,溫存了這一切的美好,這不也很像七餅嗎?大火炒熟、翻攪的內餡,用溫潤Q彈的餅皮包裹著。 五年前,阿嬤少進廚房了,身體受不了那麼大的負荷,我甚至記不清楚哪一次是她最後一次做七餅菜,但每逢吃七餅的節日,阿嬤還是坐在桌旁看著我們幸福的吃,依然露出了那滿足的笑臉,彷彿自己也剛剛用七餅菜飽餐一般;四年前,一段往返臺灣和金門就診的時日,常常空著的廚房,我懸著的一顆心偷偷藏著願望,希望這一次飛機的降落、航行的終點,會帶阿嬤回到廚房,再進廚房指揮七餅戰爭,阿嬤每一次飛行,我都這樣祈禱著,直到三年前,阿嬤離開了。 後來,媽媽跟伯母還是會做七餅菜,圓圓大大的餐桌上,依然有七餅皮、七餅菜、花生荖、辣椒醬以及緩和胃酸的白飯,但沒有阿嬤的笑臉了。再後來,我們孫子們六人離開了家鄉到大城市求學,昔時七餅菜龐大線民戰隊只剩下爺爺和那個只吃花生荖的小鬼頭了。 隔著海峽,在這個大城市中,覺得七餅不再是七餅的時候,吃過羅東夜市的花生捲冰淇淋、樂華夜市裡餡料分明的春捲、網路票選第一名的吳興街潤餅捲,僅存的卻只有空虛的味道;想家的時候,漫漫走在中永和的街道,在這個最像金門的地方,浮現那張皺紋綴飾的笑臉、聞到熟悉的槴子花髮香、嚐到真正的七餅味,現在,味蕾分泌著回憶,空虛不再是空虛,這一切多了回甘的味兒。柴米油鹽醬醋茶,這是阿嬤平凡但不簡單的一生。 二十歲,換我了,進廚房。學著拿起菜刀,切著菜絲,學著辨認肉的紋路以及每一種備料;二十歲,換我了,離開家。每一次飛行、每一次抵達,都對著飛機雲許願,願我的家,我的小島,永遠不要失去自己的味道。 我鍾愛一生的味道,七餅,金門式的春捲:油煙味、炒菜味、麵皮味、廚房裡轟轟鬧鬧的味道,是阿嬤永遠的味道,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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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話小語】 花景│流蘇
淡淡的三月天,杜鵑花季剛過,背起畫具到戶外欣賞美景,望著萬紫千紅的花兒綻放開滿了街道,百花爭妍的季節中,忽見樹頭悄悄的披上雪白的頭紗,只見白與綠互相相襯相托,目光被深深吸引住,此畫面好美、好浪漫,令人陶醉。 遠望去,似朵朵白雲,彷彿白白的棉花,舞出一朵朵雪白的花形(如同花椰菜)。當風輕輕吹過,移動腳步往樹下望著花瓣,淡雅的流蘇如同白雪從天而下飄落,灑下一道道令人欣喜的燦爛光,風伴隨微微芳香味,耳邊傳來陣陣驚喜聲。 此刻此景融化每位欣賞者,讓人醉心流連,不捨得離去。 生活中總有不順心之事,如能珍惜、掌握當下每個時刻,定能創造更多美好的歡樂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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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說】 守護天使
幾週濛濛細雨,街道角落濕漉漉的,天空烏雲密佈,老天爺的心情沉甸甸,像是糟透了。 騎樓下,她面無表情狠狠地甩了甩雨具,不理會水漬濺上走廊,轉身進屋逕至電話協談室。尚未坐定,話機響了,她沒搭理,放妥背包緩緩開啟電腦系統,話機再度響起。 聽筒彼端傳來女人沮喪的聲音,滿腹委屈泣訴自己可恨的一生,人生際遇屢遭踐踏,情感脆弱的她,時而啜泣,時而激動憤怒,宛如河堤潰了一處缺口,泥水傾巢而出。 情緒雖失控,來電者卻能按照年份,一件件鉅細靡遺的傾訴。電話協談志工感同身受,極力安撫,自己情緒也出現難以釋懷的傷痛,雙眸泛起盈盈淚光,電話線彼端似也娓娓道出自己心底的聲音。 對方連珠炮發地交代自己悲慘的一生,讓她無法插嘴,剛過世母親的容顏浮現腦海,憶起她曾說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守護天使,當妳難過時,祂就會適時出現。」 兩個小時後,女人冷靜下來,感謝志工讓她說完,她表示自己沒朋友也沒家人,不會有人在意,過去心情鬱悶常會自殘,今天水果刀已備妥,原本談完自己的辛酸事,就自我了結,現在發現還有人關心她,於是改變心意,願意鼓起勇氣重新面對未來。 志工感到震撼,眼裡現出晶瑩淚光,說:「妳要相信每個人都有天使在守護著,對自己要有信心,心情難過時,歡迎隨時來電。」 步出屋外已近黃昏,吸一口清新空氣,她驚喜地發現雨勢已歇,夕陽露出燦爛笑容,蒼穹中灑出五彩繽紛的絢爛晚霞,行道樹沾滿剔透水珠,映著陽光盡是一片璀璨,美麗景致像夢境般的呈現眼前。 她刻意繞過街角,在一處大型圾圾桶旁駐足,從背包內取出報紙包裹的水果刀,毫不猶豫丟了進去。 「果真有守護天使!」她悠然地抬起頭,好像望到母親在空中對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