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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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與莎萍
事情有時就是這麼巧,在2024年金門學的研討會上,新加坡著名詩人寒川於8月越南場、9月金門場接連亮相。 寒川,他8月在越南是被屏東大學黃文車教授〈從獅城到浯島:新加坡金門籍作家及其華文書寫〉研究的對象,9月在金門的他則擔任〈小詩裡的世界--印華詩人莎萍的創作內容與藝術特色〉的研究者。 巧合的是,在黃文車筆下的寒川,以及在寒川筆下的莎萍,他們這兩位詩人與金門的關係多有雷同。 首先,寒川與莎萍都出生於金門。寒川(本名呂紀葆)1950年出生於金門榜林,五歲跟隨母親到新加坡與父親團聚;莎萍(本名陳喜生)1936年出生於金門陽翟,一歲跟隨母親到印尼邦加尋親,一家團圓。 其次,寒川與莎萍都在很久之後才又回到金門。寒川是2002年9月受到「金門詩酒文化節」的邀請,年逾半百才首次返鄉,回到新加坡之後創作了兩首〈古厝〉和一首〈風景〉詩;莎萍則是2010年9月,偕同夫人賴俊靜(筆名小心)赴廈門大學參加「東南亞華文文學研討會」後才渡海回到闊別七十五載的家鄉,激動寫下〈我回來了〉、〈惡作劇〉、〈酒〉三首詩。 當然,寒川與莎萍關於金門的鄉愁絕非在還鄉之後才突然冒出來。新加坡詩評家伍木曾說,1996年寒川所寫的《金門系列》之〈父親的嘆息〉、〈故鄉的老酒〉和〈斷了臍帶的孤島〉,已把離散文學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而臺灣報導文學家楊樹清,也曾引用莎萍1999年的〈金門,在哪裡?〉和2003年的〈故鄉〉,介紹過詩人的文化鄉愁。 黃文車教授上述論文指出,新加坡550餘位華文作家中至少有36位以上原籍金門,寒川是金門籍作家中極具代表性的一位。寒川1968年在新加坡華僑中學念書時即已擔任《藝瀾》壁報主編,南洋大學中文系畢業之後積極參與金門鄉團與文學組織。1970年初寒川到印尼雅加達旅遊、訪親,結識後來的妻子范維香,成為印尼華僑女婿,並廣交印華作家,協助其作品的編刊。寒川的文學書寫橫跨新加坡、金門和印尼三地,透過大量創作的詩歌、評論、遊記及眾多的編務工作,搭建起南洋文學的橋樑,增進彼此交流合作,居功厥偉。 寒川老師關於莎萍的主題演講,也讓我們知道莎萍從1950年代在巨港中學求學時就已擔任學校壁報《學海》編委,開始創作詩歌與散文。1961年,畢業於廈門大學華僑函授部中國語文系。印尼華文寫作者協會於1999年2月正式成立迄今,莎萍一直都是該會副主席,主編會刊《印華文友》,為印華文壇、印華詩歌的發展勞心勞力。寒川老師說,莎萍踏進印華文壇已有七十年之久,寫詩(傾注於小詩創作)半個多世紀,是個忠貞的現實主義者,他尤其感佩莎萍對契約勞工、黑五月風暴(1998年5月印尼排華暴行)、金門原鄉夢、親情鄉情友情的勤奮創作,譽之為一位有正義感、有血性的詩人。 據我所知,在2024年7月印華作協成立25週年的慶典上,寒川與莎萍,以及從印尼移居香港的東瑞(1945~,本名黃東濤),這三位原籍金門的知名作家同時都獲頒「印華文壇貢獻獎」。 關於金門文學的研究,我們真該多關注這些對南洋文學作出巨大貢獻的金門籍作家,因為他們也是金門學研究範疇中重要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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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九重葛
在非洲,常有這樣的一幅畫面,吸引我的目光。陽光在沙漠地,亮得刺眼,白牆上怒放的九重葛,炙熱的陽光下,彷彿要焚火燃燒似。花瓣薄如絲,耐了高溫,仍以豔紫鮮黃,一種無聲的氣勢,睥睨著沙塵黃土。 九重葛,不同的場景,這次在廈門,如火苗燃點,慢火徐徐烤著,烤著曲終人散後一顆澄淨的文學之心。 當我們一行人,緩行踱步於華新街上,這是廈門的老別墅區。一簇簇的九重葛,自庭院探出頭來。假日的早晨,特別寧靜,穿街走巷,冷風拂面,晨曦篩過濃蔭,蔓藤樹葉簌簌,傳遞著密碼不斷。 歐式建築的別墅,或是白牆紅瓦,或是石牆石壁,或是西洋閩南混合,各有其特色與韻味,令人流連再三。領頭的秋沅,是廈門作協主席,一路說古道今,信手拈來多少廈門歷史。我們貪婪地盯住一磚一瓦、一門一窗,久久不捨移動腳步。她頻頻催促要加快腳步,以免誤了飛機航班,我們仍置若罔聞,畢竟可觀可看的地景是如此吸引人。 這一區老別墅區數一數有五十棟,始建於1957年,是當時愛國華僑響應國家號召回國建設。隨著歲月的流逝,時代的蛻變,一些具有文藝氣息的地景,如私家菜館、咖啡店、民宿、工作室、書店,紛紛成立。文創讓老建築活化,更顯風情萬種、引人上門尋幽探勝。 突然,眾人駐足不前,我隨著他們的目光往上移,只見二樓陽台突出一株九重葛,翠綠枝葉托著鮮橘黃的花朵。由上望去,九重葛直挺挺懸掛於半空中,冷風下的花瓣微微顫抖。燦爛的嬌態,彷彿可以感受到一股燃燒的生命力,穿透冷寒,恣意展姿綻放。瞬間,冷與熱的交會,劃出天地間一道絕美的風景。 生活是一種姿態,存在於日常的當下,這一刻來臨時,用心體會方覺其珍貴。 第十二屆海峽兩岸文學筆會於11月30日在廈門召開,最後一天當大部分的人紛紛離開,剩下我們幾位寥寥可數。秋沅帶領我們走入中山公園,走入她生活的日常。進了公園,發現廣場滿是人潮,一片歌舞昇平,熱鬧的程度不亞於菜市場。秋沅不落俗套,她選了一條如美國詩人佛羅斯特「未走之路The Road Not Take」,引導我們往安靜的後山去。 這條人煙罕至的路,即是魁星山。它原為清政府管轄福建道署後山的花園,如今規劃在中山公園範圍內,恰是俯瞰廈門老城區絕佳的視野之地。石階,承載過多少足跡,已磨得晶亮,一步步地往上,尋幽探勝去。沿路所見,除了老樹枝藤,尚有眾多摩崖石刻,上面刻有雋永語句。秋沅一一解說,說完,立馬站在刻有「圓中象外」前,手一揚,往空中一揮,豪氣萬丈的說:「這裡就是朕的天下!」 她話一出,山風拂面,瞬間所有俗世名利全消失不見,湧上心頭則是滿滿的文學感。 文學交流,湧來四面八方的寫作好手。座談桌上,輪番講話,我說不出什麼微言大義,只能細細聆聽名家發言。我們各自擁抱不同的文字夢,唯一相同的是,當他們侃侃而談時,眼神發出的光彩,一再地撞擊我心。 會議完另有一幕。同安古城采風行傍晚回飯店,廈門詩人顏非已等候大廳,拿出紙筆要我與牧羊女手抄自己的詩作。原來,他收集一系列台灣作家的手稿詩作,我倆被他的用心良苦所感,像小學生一樣乖乖認真地抄寫。如今一回想這畫面不禁莞爾,也對他這一份文學純淨之心而肅然起敬。 文學無國界,更是超越政治環境。告別中山公園時,意外得知九重葛是廈門的市花,當地人稱為三角梅。公園到處可看到它的芳蹤,花團錦簇,以不同品種隆重展示。 哦!我的九重葛,廈門人的三角梅。無論是哪一種,在我臨去的一瞥,它以最美麗的姿態,安安靜靜地綻放,開得燦爛無比,彷彿是一顆燃燒文學的火球,隨著我們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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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傳播者 - 向蔡主賓先生致敬
瓊林蔡家宗叔主賓長期關注蔡家的家族發展,雖旅居台灣,但經常返鄉,對族親關心倍至,對於先祖的文化傳承,著力極深,每從先生處獲知許多訊息,令人敬佩不已! 主賓叔大學畢業後,先在台北某中學教書,後覺不足再上國立政治大學碩士班,58年即取得政治大學的碩士,論文題目:〈敦煌寫本儒家經籍異文考〉,指導教授是高明。 畢業後先到菲律賓的某一所大學任教中文,由於家仍在台灣,於是再回國內的中學任教,課餘則進行著書立說,深入研究瓊林蔡家先輩的學行與文化傳承,終於在94年分別完成十六世祖《蔡獻臣年譜》及二十二世祖《蔡廷蘭傳》等二書;向金門縣文化局申請出版,顯見他對文化的傳承與保存的用心,此二書並成為文史學者在研究蔡家先輩獻臣祖與廷蘭祖的工具書。 瓊林原稱平林,因獻臣祖擔任光祿寺少卿,而有機會御賜里名「瓊林」,且貴易祖、獻臣祖更有「父子文宗」之美名。 廷蘭祖為開澎進士,其《海南雜著》一書,被稱為是臺灣史上第一本外國見聞錄、臺灣史上第一篇海難文學,以及清代臺灣人著作外譯的第一本,可見其在台灣近代史的分量。 102年4月,瓊林蔡氏宗族組成「金門瓊林蔡氏十七郎公裔孫族譜續修委員會」,宗族族親一致推崇主任委員由主賓叔來擔任。 他答應協助續修族譜,主要有四大理由: 一、距鄉先輩蔡尚溫於道光元年(1821年)修族譜至今,已時隔一百九十二年;若這一輩的人不修,下一輩就會更難。 二、他已為修族譜努力了二十餘年。 三、他車禍後大難不死,深感祖先庇佑,願奉獻於修譜工程。 四、藉以團結宗親,並以祖德為範,蔡家自蔡宗德、蔡貴易、蔡獻臣、蔡守愚、蔡懋賢以來,不僅在為官時造福地方,更能提拔鄉人。 當時主賓叔願承擔重任,自是蔡家的福氣,委員會依各職掌與主賓叔共同努力,雖屢有波折,但終於現階段修族譜得以完成。 主賓叔是開瑄國小校友,103年該校慶祝建校百年,受邀與會並在〈風風雨雨話百年〉一書中,他為學校補述這樣的內容: 在民國以前,瓊林曾有「平林社學」的設置;「私立瓊林小學」則是籌備於民國元年,成立於民國二年;首任校長是福建安溪人馮安亞。 這些開瑄國小的校史與發展值得紀錄下來,以資傳承。 「金門縣瓊林里蔡氏家族發展史」一書的出版,主要是宗叔主賓將已完成了三十餘年之手稿,完稿即藏櫃,未打算出版,這幾年恰逢瓊林蔡氏在進行族譜續修,由於顧問蔡允中先生建議瓊林蔡氏續修族譜之第一卷,可以放置「蔡氏家族發展史」,因此,我特別將手稿繕打以供長遠保存,並由先生加以訂正,適逢金門縣文化局鼓勵出版品補助,於是申請補助。 當時主賓叔特別囑咐先生再補撰「忠義廟」、「萬士爺宮」之內容,以完整呈現瓊林蔡氏家族發展的內容,於105年順利通過補助案,並即印製出版,本書對於蔡氏家族及關心金門宗族文化的人士,提供了豐富的內容,書成之後,有宗親需要即提供,或有關心及研究學者對蔡氏家族有興趣亦熱心提供。 從教育界退休後,他更參與外丹功協會,擔任理事長,為健康與同好勤練功夫,風雨無阻,走路快步如飛。 從宗叔的身上,看見一位勤學的長者風範,更佩服其為學問孜孜不倦的精神!其為家族的熱心奉獻,為蔡氏家族的文化留下了珍寶,但又不藏私,歡迎大家繼續鑽研瓊林蔡氏家族,讓蔡氏祖訓:忠孝簾節,可以弘揚、傳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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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屋、創生以及藝術大夢
時間跳過午夜,山谷的小路一片漆黑,只能靠微弱的車燈緩緩駛向導航設定的民宿標的。這處位於新潟縣十日町的獨棟民宿,看著還算新穎,建蓋在山谷斜山坡的一處平台。可俯瞰村落的住宅群,不知道是入夜深沉還是原本就面臨廢村,幾乎看不到村落裡的人煙。幾盞微弱的路燈若有似無,在漆黑的夜裡象徵性地宣示村落的存在。從東京趕來的大女兒小心翼翼駕駛租車直嚷好可怕,我說還好吧,至少有房屋有路燈,我告訴她小時候在金門的黑夜經驗,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才是真正的暗夜,外加氣氛緊張的軍管戒嚴,彷彿入了夜,生活就斷了片。來台灣後幾乎就沒有感受過真正的黑夜,只一兩次在山上夜宿時,才有機會重返少年島嶼的暗黑經驗。 有趣的是民宿主人把溫泉湯屋,獨立蓋在主建物一旁,約莫三層樓高的木造小湯屋,兩座超大浴缸以半露天的方式騰空架高,有屋頂但不設牆面,夜晚泡在浴缸裡,可以俯眺黑幽幽的村落、遠山以及閃著星光的夜空。但湯屋的燈光,卻不時引來一隻隻臭蟲,聽說是越後妻有一帶,近些年受氣候因素才獨有的季節特產。 上午從台北出發,妻子、小女兒和我,專程參訪三年一次的大地藝術祭。午後抵達新潟機場,轉乘新幹線,一個多小時後抵達越後湯澤。大女兒已經租好旅行車,在車站周遭繞了幾圈,等著與我們會合。 十日町一帶,以日式傳統老屋為場景的展區域不少,這正是最初創辦大地藝術祭的立意之一;活化老厝,在舊空間裡創造新意象。更重要的是號召周遭住民一起參與展區的維護、解說與管理。讓沒落的村子能重展新機,為空寂蕭條的聚落吸引過路或專程前來的旅人。 以傳統老屋佈展的形式,堪稱大地藝術祭特色之一,受限於既有的空間、光源及建物老舊的條件,你會發覺裝置的發想,較多的是就景佈陳設;以既有的概念就老屋的空間進行裝置。常見以麻線、繩索、金屬絲線、網格甚至廢棄物為媒材,經過縝密交纏釘扯,或是如雨穿射而下,把整座屋內空間佈設出對於童年或過往歲月所積累的鬱悶、密閉、苦楚等等幽暗不悅的記憶印象,藉老屋的荒頹敗落與破舊傳達情緒。在幽暗與陰霉的屋裡,你只能懷著沉重,感受空氣裡的幽微與感傷,往往待不過五分鐘,按著指引上樓下樓,急著著離開現場。 一回,我們摸索陌生的路徑趕到展場時,正臨關場時間,正在關門的志工默默解開已經上鎖的門扇,仍熱心地引導我們進入觀賞,敬業的態度令人感動。還有一次,抵達另一處老屋展區時,已超過關場時間十來分鐘,我們抱著既然都來了,就在老屋外繞繞走走也好的心態。未料昏黃中一台胖卡緩緩駛近,約莫四十歲穿著背心的中年志工拉下車窗,問我們打哪來?一聽說是從台灣專程來參觀,他二話不說下了車,重新拉開展場大門,開了夜燈,重啟展場的氫氣馬達。他說原本已經準備離去,但判斷除了觀賞的客人,這時段應該不會有人來到這處偏靜的村落。充過氫氣的老屋後側,一顆超過兩層樓高的透光布燈泡造型重新鼓起,在夜色中燃著溫柔的黃光,照亮了附近的屋舍,也溫暖我們原本不抱任何期待的希望。 這讓我理解到藝術祭的初衷,若不是結合在地志工的參與,我們不可能體驗到這般人情與地景藝術的結合。而這座老屋改造的展館「Ephemeral Bubble」寓意傳統與現代元素的魔幻對話。館內則是來自中國大陸的藝術家團隊,收集了五百位小朋友的畫作拼貼在屋內牆面上,成了繽紛多彩的室內展場,並且展示了中國當代著名作家的簡歷與出版品。 整個大地藝術祭展區約莫三個台北市面積大小,光是開車找尋每一個展點都很不容易,完全仰賴導航系統帶路,更別說有的地處偏遠山區或荒郊野外。不得不佩服策辦單位的用心,以及前來參與佈展施工的藝術家和團隊。光是以旅人身分巡覽展區過程就備感辛苦,更別說當初需要多大的熱忱,藝術家們才得以進入這些偏鄉郊區規劃佈置。 以藝術祭為名,為地方創生,掀起了一個時代話題,並連結了在地居民、來自各國的藝術家團隊以及慕名而來的旅人遊客,成就了一個理想的藝術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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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深處的金蟾蜍
我小時候喜歡到酉堂的日月池或金水溪,撈一把黑壓壓的小蝌蚪回家,期待牠們長大後,聽取屬於我的一片蛙鳴。但是,這些蝌蚪變成成體時,不是小青蛙而是小蟾蜍。我試圖再抓一些蝌蚪回來養,每次的期盼都換來空歡喜,失落的情緒如同潮水,淹沒敞亮的心情。 這段童年的記憶猶如蟾蜍粗糙的背,在心底佈滿疙瘩。 自然界的四腳蟾蜍退回到日常生活的背景中,取而代之的是三足金蟾蜍躍於眼前。 老家祖廳門楣木構件上的八仙綵,是由八仙拱壽構成的彩繪,隱藏民間信仰和生命崇拜的內涵,蘊含人們對生命長度的追求、對生活品質和人生價值的精神思索。其中劉海以一枚又圓又大的金色錢幣,戲釣三腳蟾蜍,劉海的嘴、眼、眉透露著笑意,顯得喜氣洋洋。青色的金蟾作跳躍狀,咬住錢幣一端,充滿動感和活力。 蟾蜍自古就被視為吉祥的象徵,牠和玉兔、桂樹視為「月宮三吉」。《幽閨記》:「胸中書富五車,筆下句高千古,鎮朝經暮史,寐晚興夙,擬蟾宮折桂雲梯步。」《孽海花》:「舉人是月宮裡管的,祇要吳剛老爹修桂樹的玉斧砍下一枝半枝,肯賜給我們爺,我們爺就可以中舉,名叫蟾宮折桂。」蟾宮折桂後來引伸為金榜題名,將來定是前途無量,享有功名富貴。 蟾蜍(tsiunn-ts?翀r)的古音與家鄉話的錢(ts?翀nn)相似,又蟾與纏諧音,於是蟾蜍被賦予腰纏萬貫、富貴有錢、招財進寶的意義。加上「劉海戲金蟾,一步一吐錢」的傳說,福壽雙全的意象更加深得人們的喜愛。 祖廳的祖龕龕門上還有一組木雕的劉海戲金蟾,採圓雕設計,不依附任何背景,經得起全方位觀賞,具有立體效果。劉海肩負兩串銅錢,眉開眼笑;金蟾背著劉海,神情靜穆詳和,造型渾厚,動態轉折處理得宜。整組雕刻貼滿金箔,更顯特殊,金光閃閃的表面不僅呈現步步釣金錢,生財有道,財源廣進的嚮往,也寄託後代子孫對於祖先的敬仰,如黃金般熠熠生輝。 與其在意蝌蚪變青蛙或蟾蜍的生長過程,老家裡的金蟾蜍裝飾,更能激發我的遐思。近百年來,時代遞嬗人事變遷,風光不肯停駐,牠卻依然守護在這裡。 前廳的格扇門中堵裝飾著透雕的四季平安博古圖,其中有一隻金蟾蜍臥在元寶上,背上的疣是銅錢紋樣,頭上還長了角。《抱朴子》曾記載,萬歲蟾蜍頭頂會生角,稱為萬年芝或肉芝,得而食之可以長生不老。底座是一個獸首的三角鼎,讓金蟾蜍顯得越發神氣,一副頂呱呱之姿。 細看老家的三隻蟾蜍,一隻含著錢幣的金蟾,頭朝向屋內,意味把財富帶回家,催旺財氣。兩隻不咬金錢的蟾蜍則看向屋外,不但鎮宅化煞又能吸財入庫,同時也體現喜財之餘,要懂得「仁者以財發身」,用財富滋養自己,實現人生的價值,亦要施捨錢財,造福他人,讓人得益。我能理解祖父建立家業,是為了擺脫貧窮,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宅第的設計塑造出思想觀念和行為規範的環境,寄託富而教之、富而知書達禮、富而勤儉、富而修身友賢等理念。 歷經歲月的更迭,我終於讀懂蟾蜍做為老家建築裝飾的深層語彙。 夜深人靜,天井出現一隻大蟾蜍,看起來格外親切。天真的童年時光,彷彿隨著蟾蜍的一蹦一跳,重回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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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紹箕裘:新加坡李志遠的故事
自1970年代以來,在新加坡金門社群中,只要提起「李皆得旅游私人有限公司」(Lee Kai TeckTravel Service Pte Ltd),幾乎無人不知。這間旅遊服務公司由出生於新加坡祖籍古寧頭的李皆得(1927-1994)所創。李皆得出身困苦,年輕時以三輪車謀生,攢下足夠的資金,創立了「南方公司」,除了出租三輪車,還買賣腳踏車兼修腳踏車、輪胎及相關零件。 在經營三輪車成功之後,深具眼光的李皆得開始思考轉移事業目標,改營當時在新加坡萌芽中的德士(計程車)行業。他與好友王振源合創「得源公司」經營計程車。同時為了供應計程車隊的汽配零件、機件維修以及保險,李皆得前後開設了修車廠、「四合發汽車公司」(汽車買賣業務)、「李皆得公司」(保險業業務)、「得源汽車機件私人有限公司」、「通益私人有限公司」(汽車貸款業)、「遠東旅行社」等,聲名遠播。隨著社會的改變、時代的進步,李皆得再創「李皆得私人(保險)有限公司」(重組並擴大保險業務)。「李皆得私人(保險)有限公司」以一輛由八客座旅車改裝的流動保險服務車,到各地服務,車上設有辦公桌、打字機、表格、紙張文具等等,還有通話通訊設備,一應俱全,這在當時的業界是前所未有的創舉。此外,李皆得還成立有「為您服務社」(電話留言及僑匯服務)、「李皆得旅遊服務私人有限公司」(旅遊及匯款)、「世華僑匯服務」、「世界金門同鄉聯絡服務中心」,在兩岸三地和東南亞各地皆設有聯絡處,為海外金僑提供服務。 李皆得於1994年辭世。三子李志遠繼承了父親在旅行業的經營,以及進入會館服務的使命。李志遠在學校甫畢業的16歲,曾在荷蘭的船隻上擔任船員。服完兵役後,李志遠進入「李皆得旅遊服務私人有限公司」,跟著父親服務鄉親。1989年,公司的業務交給李志遠經營。這時候,李志遠及妻子許秀卿共同扛起旅行社的業務。李志遠處理外部業務,許秀卿負責內部管理。受英文教育的許秀卿,為「李皆得旅遊服務私人有限公司」的發展貢獻良多。 在1992年金門解除戰地政務之前,「李皆得旅遊服務私人有限公司」熟悉戰地金門的各種申請程序,也會將東南亞金門鄉僑帶回臺灣。李志遠記得在1980年代,除新加坡金門人外,也帶過新加坡同德書報社、印尼、馬來西亞的金僑團體回臺灣。那時他才30歲出頭,要與僑務委員會協商,以便安排海外鄉親參加國慶大會,也要安排金門的飛機返鄉,這樣的領隊團長並不容易。他回憶:帶印尼華僑歸國的經驗很深刻,印尼華僑們一下飛機,看到國慶日前,大街小巷掛滿國旗就淚流滿面。因為他們雖然在印尼經濟條件都很好,但畢竟有過排華的陰影,因此回到臺灣就特別感動。以前的印尼人到臺灣需要辦理簽證,且不易拿到,都是透過李皆得旅行社才完成。李志遠也會安排他們臺灣西部環島,自臺北南下臺中、臺南、高雄、墾丁等地旅遊,有時人數很多,十餘輛遊覽車一起出行,場面很是壯觀。 李志遠強調:父親李皆得開設旅行社的目的,是為了服務鄉親;因為父親在1963年第一次返鄉後的十多年,往來金門的艱辛經歷和體驗,同時看到海外華僑們在臺北及金門辛苦地安排返鄉機位的樣子,深感痛心,即動心起念為了服務與照顧大家,才開始旅行社的業務。今日,各種旅遊資訊公開,網絡平台也容易自行安排旅行,旅行社的功能不若以往,但服務鄉親的熱情不滅。 李志遠繼承父親的遺志,於1994年起開始就參與鄉團的活動,包括古甯同鄉會、新加坡浯江公會、金門會館。2006年他加入新加坡李氏總會,2017-2021年間更榮任新加坡李氏總會第41屆、42屆會長。目前(2024),李志遠擔任新加坡浯江公會主席、金門會館副主席,持續為金門鄉親而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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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與機會
近幾個月以來,有時在文化局演藝廳,有時在城中的藝文中心,放眼望去,會看見學生在台上,此起彼落,而家長、老師在台下,不時給予關注的目光與掌聲,如之前棠風舞宴,KDC金門流行舞蹈團、國樂團的盛大場面,那是年度成果的展現,這是大、小孩子的舞台,也是一個演出的大好機會,大人們一路相挺。 而各級學校分年段比的獨唱比賽或是鋼琴比賽,看的則是個人技術與純熟度,正所謂:台上十分鐘,台下十年功啊!不久前文化局辦理的「地景音樂會」,第一場在始終蓋上神秘面紗的「擎天廳」舉行,這裡以前可是「大型勞軍」的好場地,這回由「三個人」演奏一首首的創新樂曲,可媲美每年極熱門的「翟山坑道音樂會」,第二場在古道美景演奏,吸引不少愛好者前往朝聖,整場活動結合大自然、音樂、金門話,讓演出者盡情,而觀眾與聽眾,也一起來一趟與眾不同的多感觀體驗,這感動令人難忘啊! 回到校內前陣子辦理的閩南語朗讀比賽,由低中高各班學生參與,我採開放的方式,先找自願的學生,再上台唸,真的不行,大家也可以見證,而這樣多半可以達到不錯的成效,在決定參賽選手後,發現有兄弟或兄妹同為選手的,而雙胞胎之一被選上,有一回我發錯對象了,才知道自己沒留意誤認,對方則是被我這舉動嚇到,趕緊澄清說他沒有參加這項比賽,同學也幫忙說是他的雙胞胎兄弟啦。有趣的是一年級的小小學生也能勤於練習,竟然不只一次問我:為什麼整個學校找不到你?我有一回是在某二班間移動,有一回則是請了二小時假,我回說第一節下課沒找到,可以第二節下課啊,沒想到學生的回答是「第二節下課沒空,我們很忙」,有人是自己找機會,有人是以平常心對之,就像全縣的閩南語親師生歌唱比賽,總是希望有一天可以習慣成自然,親師生大方的秀出最好的那一面。 回校後才發現一個現象,那就是跨校組成的團隊,足球、棒球或是籃球等,最近有班級學生會赴台、廈比賽,於是一班會少幾個人,這也是他們的機會與舞台,只是多多少少會影響到學習,還有校際之間也會有友誼賽,這當然以互相切磋為主。而某天中午放學時間聽到才小一的小女生之間的對話,言談之間透露出「我很忙」,因為星期六下午要出門去練跳舞,真令人驚訝,現在的小孩子就開始忙了,來日方長啊!學習之外,童年的樂趣也要適時的留下才好。 時下有大人會主動的幫孩子找機會、找舞台,但有的時候,孩子其實也會為自己找機會、找舞台,人生不就是這樣嗎?要先多方嘗試,找到興趣之後才能夠持久,也才能夠有好成績漸漸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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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龜粿的牽掛
我喜歡收藏老粿印,各式各樣的粿印,有木材雕刻的、有陶瓷模燒的、有白鐵鑄造的,其中以木頭材質為大宗,有植物漆的,有保持木材原色的,不同的材質,不同的色澤,呈現不同的美感。 我擁有的粿印,有大有小,最大的頭尾超過40公分,小巧的只有食指長,真正是環肥燕瘦,大珠小珠落玉盤,目不暇給。 閒暇時,我偶會把一落疊的粿印,攤在桌上,逐一拿起,在手中掂量,翻視雕刻的紋路。一般長版型的粿印,基本上是雙面陰雕,一面刻龜、一面刻桃,而側邊的狹長面,則是雕刻連鎖錢紋或是一尾魚。 而短版型的粿印正反面,一面雕刻狀元騎馬,一面雕刻歪尾桃,側邊則是寫實的豬、羊,以及連鎖錢紋等。基本上,在閩南,台金廈門漳泉一帶,粿印幾乎都是如此造型。 刻得好的粿印,線條纖細分明、生動鮮活,對視覺來說是一種享受,很有溫度,因此我每次踅摸到好看的粿印,一種陌生又熟悉的快感,總是驅上心頭,總是拎起來欣賞,不自覺的掏錢換了它。 好看的粿印才能壓出好吃的粿,講究的金門婦道人家,作粿嚴求刻劃分明的粿印,才能壓出有稜有角的龜桃魚羊豬,加上細心掌握的火候水氣,才蒸得出好看又捨不得吃的紅龜粿。 昔時金門人作紅粿,是應節應景,逢年過節,或是家有喜事,才會看到一群群婦道人家圍聚在一起,談天說笑作粿。昔時一個粿印,常是東家借來西家借去,好幾家共用的,為怕遺失,一般都會在粿印上,以毛筆字寫上主人的姓名,都是傳世好幾代,這就是粿印的遊戲人間。 昔時作粿,家戶的鼎灶,生起溫暖的柴火,大鼎的水氣直竄蒸籠,兩支香的功夫,紅粿碰凸鼓起,離火後,三姑六婆會一起評鑑粿的色澤、紋路,要水紅色,紅裡透白,紋路清楚,才算成功,若是豬肝色,紋路模糊,就會檢討是不是揉粿粹時,番ㄚ紅加太多,拌地瓜的比例不對,總是互相安慰,互相取笑,求進步。 金門紅龜粿崇尚「水紅色」,因此在一桌的供品中,它雖是重要的角色,卻總是微豔不奪目,似乎這就是金門人的「英雄本色」,不喧賓奪主,知所拿捏。番ㄚ紅下多下少是關鍵,輕則慘白,重則濃艷,都不是好看的顏色,全憑經驗的累積,這似乎反應了金門人的脾性,平淡自然,謙虛內斂,算不算是一宗平民美學! 金門的紅龜粿,通常內餡有二種,一種包綠豆沙,一種包搗碎的花生砂糖,綠豆沙吃起來綿密溫順,「土仁粿」吃起來飽滿紮實,爽脆芳香,是兩款南轅北轍的口感。 從前紅龜粿,都是自家作,我家作紅粿,是在莒光路中街的布店,那時鄰家的巧女阿姨、奇香餅店的惠ㄚ阿姨、璐璐服飾店的秀珍阿姨,幾個人會圍聚在母親的布店二樓,蒸番薯,揉米粹、捏塊、包餡、壓模、反貼粿紙,擺入蒸籠,幾位婆婆媽媽在笑談間,一籠又一籠的紅龜粿出爐了,滿屋飄散著粿熟的香味,待粿半涼,吃起來像似麻糬,又勝過麻糬,記憶深刻。 我愛收藏老粿印,是一種物戀,我喜歡端詳粿印上的圖像,感受雕刻之美,揣測刻匠的心思。我喜歡吃紅龜粿,想像一群沒有受過美學訓練的婦道人家,為什麼會凝結出「水紅色」是金門紅龜粿最佳的色彩,那種含蓄有情,不喧譁奪目,又是怎樣的處世哲學? 一個老粿印,在昔時的社會,流走過許多戶人家,串連起許多戶姑姨舅妗的感情,粿印似乎最懂得世間的人情世故。 金門水紅色的紅龜粿,神明滿意,祖宗適意,人們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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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少女的絮聒
11月中旬,獲知「金門縣文化局113年出版品成果分享會」的活動訊息,分享會訂在12月14日上午,舉辦時間恰與我每個星期六早上固定的課程衝突。忝為受獎助出版《屋頂上的少女》一書的作者,幾經考量,不得不做出取捨,選擇當了翹課的學生,也做了拋家棄女的母親,訂妥12月13日機票回到金門島鄉,一來參加12月14日──我生日當天舉辦的成果分享會,二來可以在家妥貼當兩天什麼事都不用做、撒嬌耍賴的女兒。12月15日再飛台北陪伴女兒,當半日母親。 12月14日早上在家人陪同下抵達文化局,一進到演藝廳,驚喜財政處陳國庭處長致贈《屋頂上的少女》的祝賀花籃。我們是高中同學,當年負笈台灣,人生地不熟,他曾陪我搭乘253公車一路從台北車站晃到溝子口「看學堂」,初履即將在此學習、生活四年的翠谷校園,這份同學情誼,沒齒難忘。一轉身,看到睽違三十多年、父親年輕時的同事;也見到小學、國高中的恩師,在我成長、寫作的路上,他們給予我許多啟發與鼓勵;現場幾位文史作家前輩,早已久仰其名,他們田野調查的認真、史料蒐集整理的嚴謹態度,令我佩服;而觀鳥影聽鳥語寫鳥事的學長、寫退休生活的Amy姐……不同面相的寫作題材分享,也令我開了眼界飽了耳福。 「我是《屋頂上的少女》陳妙玲」,長年居住台北,多數與會者對我是陌生的,輪到我分享創作心得時,我不忘先報上名號,同時從出版品展示台上借來翁翁詩與影像作品《虛實交晃》,用30秒時間,代替他說二句「因為年底結案工作忙,不克回到金門和大家分享出版的喜悅,謝謝文化局的獎助出版專案。」對於文化局的獎助出版計畫,我們都心存感恩,窮盡心力,務求將書編到盡善盡美,完全不管進口紙張與印刷成本已經遠高於獎助金額。 「〈廣東粥,吃一碗淚眼婆娑〉寫的是我對於父親的懷念,刊登之後,母親接到親戚朋友的電話,我沒料想過我的文章內容成了她與左鄰右舍、親朋好友聊天的話題。後來寫作主題,經常選擇以母親熟悉的後浦人事物情為主。母親常說她的學歷只有讀到小學二冊,因此我盡量用淺白的文字寫作,希望她能讀懂我寫的每一篇文章。」 「〈傷離別〉見報後,我參加曉楓學姐在濟州庵舉辦的《跳島練習》分享會,在會場上遇見金門高中退休的鄭雪梨老師。她說她讀了我的文章,能夠深深體會我的哀傷。她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要我好好保重自己。」 「聚會場上,妙玲拍擊掌心方式特別,常能擊發莫大聲響,搭以吶喊,鼓舞登台的人……」作家吳鈞堯在《屋頂上的少女》推薦序文如此寫道。從前熟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唱的比說的好聽,這幾年,我越發知道我的掌聲加尖叫備受到舞台上主講(唱)者的歡迎。 最後用掌聲謝謝文化局的獎助出版。也邀請老朋友、新朋友12月21日冬至日下午蒞臨汐止白雲國小參加《屋頂上的少女》新書分享茶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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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報到華報:在台大台文所一場演講
12月2日,與出生於金門的江蘇人,父親孫煒(1929~2014)曾是《正氣中華報》副刊主編,在《世界日報》任職過的孫金君共同赴約台大台文所在324教室主辦的「亞洲視野的台灣文學與文化研究」專題系列之「台灣與泰國:趙玉明和《世界日報》」演講,孫金君主講「無冕歌:趙玉明的泰國《世界日報》三十年」,我主談「從軍報到華報:趙玉明的《正氣中華》、《世界日報》時空軌跡」,這場由黃美娥教授主持的講座內容本屬小眾,但仍座無虛席,很多人只能擠到邊角,吸引了包括日本、韓國、香港的外系、外籍生及一般聽眾,詩人辛鬱夫人張孝惠,金門旅美科學家、作家陳漢平等人亦來聽講,兼誌念、致敬以一生歲月奉獻軍報、華報的報人、詩人趙玉明(1938~2020)。 金門曾經存在一份1949胡璉將軍自江西移來的軍報《正氣中華報》,泰國迄今仍有一份發刊超過一甲子的華報《世界日報》。兩地、兩報,並無直接關聯,因為兩個人,九三砲戰前後,三度金門,先後任職過《正氣中華》記者、編輯、副刊主編,《世界日報》總編輯、社長的趙玉明(一夫),以及設籍金門的現任社長邱光盛,意外產生了跨越國境、人與報紙的連結。 2024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台大台文所教授黃美娥發表〈趙玉明與金門:從報刊編輯到文學創作〉論文,發掘、觸及孫煒、趙玉明在《正氣中華》等軍旅過客編副刊,聲息相通的年代,「因為王平陵號召台灣作家以『用筆支援前線』,故孫煒陸續收到不少作品,其中以詩作為多。原本,《正氣中華》想要開闢『莒光詩刊』而未果,但這次『副刊詩篇』卻能成形,應是趙玉明加入編輯陣容,且間接促成許多台灣詩人紛紛來稿,因從投稿者對象來看,頗多與趙氏原就有互動。例如副刊詩篇第一期便有紀弦〈袖珍詩論三則〉,副刊詩篇第二期則有覃子豪〈譯詩二首〉,而時在宜蘭的趙氏好友疾夫也寄來〈送出征〉之作。再者,1954年12月15日副刊詩篇第三期,有覃子豪所譯英國詩人丁尼生之作〈響啊!瘋狂的鐘〉、張秀亞譯司蒂文生作〈船兒去何方〉,以及孫煒和趙玉明聯袂拜訪公孫嬿邀稿而得之新詩〈金門之我〉。公孫嬿尚在該詩之末加一小記,言及二人過訪,行前特別叮囑為《正氣中華》詩刊撰稿,由此得以明瞭趙玉明此時已在協助孫煒副刊詩篇園地之事。值得說明的是,這個出現於金門《正氣中華》中的副刊詩篇,是由台灣和金門詩人共同灌溉耕耘,孫煒在第二期所撰〈園丁的話〉,特別指出『這一期本島的詩稿與台灣的來稿,是平均分配採用的』,如此自然是極為難得的文學現象,且由孫煒說明可知,此一園地旨於展現筆槍並用戰鬥力,如此恰恰看到了台灣與金門戰鬥文藝的連動面向,又因為島上和島外詩人作品的共同發表,故能形成一個詩歌交流分享平台,其後幾期副刊詩篇果然持續可見覃子豪、紀弦、黃荷生、蓉子、向明、張默等人作品刊於其中。其實,為此副刊詩篇園地感到興奮者,莫過於趙玉明。他除了邀請多位台灣文壇知名人士來稿,詩人自己早從副刊詩篇創刊號便即投稿。其所寫〈樂隊〉副標題就是『寫在副刊詩篇第一期!』」。這段敘述中,讓我們看到了熱血澎湃的文青孫煒、趙玉明對《正氣中華》的用心、用情灌注,在地的「軍中文藝」主力外,又打開另一扇窗,和外地作家有了互通,奠定了副刊的多元發展基礎,影響至今。 趙玉明回到台灣後,未離開報界,出任過《民族晚報》、《聯合報》總編輯,再遠征東南亞,前後任職泰國、印尼《世界日報》社長,長達30載海外歲月,享譽華人、華報世界。2015年回首來時路,總結一生,趙玉明出版回憶錄《筆墨因緣:大兵習文六十年》、《學徒辦報:泰國世界日報三十年》。我們讀到了輝煌的報人身世起點:金門、《正氣中華》。 土地荒瘠、耕稼不易,自明萬曆、隆慶年間起及至清道光五口通商,連鎖式移民,金門人大批「落番」下南洋,化身百萬金僑的僑鄉,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汶萊,乃至日本、香港、菲律賓、越南等域,處處有金門人的足跡、金門會館身影;惟獨金門與泰國,兩個地理區,欠缺歷史、文化與族群的交集;2007年以來,由國史館出身的董群廉主其事,金門縣政府進行了一系列的金門華僑,包括泰國口述歷史計畫,據姐姐洪春美嫁到泰國的隨行作家洪春柳觀察,因金僑資料零星,泰國有福建會館、台灣會館,但沒有金門會館,除了少數金僑寄身福建會館外,其他金僑甚少聯繫;也因華語的溝通有障礙,再因泰國的泰化政策執行徹底,華文教育中斷將近50年,大部分的金僑第二代已不會說華語。 位於泰國曼谷的中文報《世界日報》,創立於1955年,註冊發行人是世界報業有限公司,自1986年起成為台灣聯合報系的子公司,是泰國發行量最大、最廣的中文報紙,讀者來源是以福建、潮汕及台灣等華裔為主的旅泰僑胞。 曾任《聯合副刊》主任的詩人陳義芝觀看到,語言隔閡下,趙玉明土法煉鋼、開疆闢土,更曾邀請作家遠赴泰國,帶回專文,也在台灣發起泰北華裔募捐,「玉老在任何位子上,都能將事情做大」。 詩人背景,在《正氣中華》編副刊的趙玉明,深知無聲的文字卻是有聲的文學,到泰國、印尼掌《世界日報》,堅持開闢「湄南河」、「梭羅河」副刊版。到了2018年7月25日,泰國《世界日報》63周年社慶,歷任《聯合報》發行部總經理、北美《世界日報》加西社長、聯合報系大陸事務處總經理等重要職務,有豐富的媒體營運經驗的「新金門人」邱光盛接任社長。 趙玉明以30年投注、打下的基礎,泰國《世界日報》已是傳統僑社、旅泰華商、新移民的重要精神糧食,新社長邱光盛走過台灣、北美、大陸三地,了解各地環境不同,做法皆須因地制宜,任內持續了副刊,再結合過去經驗,力促泰國《世界日報》自我提升,提供讀者及泰華各階層更優質的多元化服務。 2020年4月9日,人尊「玉老」、「趙老大」的趙玉明先生在台北辭世,他為自己的92載人生一筆揮下,「青春歲月英雄夢,筆墨因緣無冕歌」。 與孫金君在台大台文所一下午、3小時演講,原本顧慮講題學術,非我們所長,如何讓金門與泰國,軍報與華報產生有故事有溫度的對話,又為避免重複,與金君多次演練,互傳、修正講稿及PPT;在會場安安靜靜、從頭聽到尾的老鄉陳漢平博士回美前,給了則美好的「回饋」:「那天的場景,是學術界、校園裡很親切的場面,令我回想起在校園裡、研究所中的回憶,大家都有渴求知識的心,甚為可喜可愛」,「樹清兄守護金門、守護文學,令人讚佩感動。演講十分精彩,內容豐富,極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