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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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筆名談起
人生,有時候是很懵懂的,但是一路走來,也自成蹊徑,回首一看每一步履了了然然,發現原來人生就是如此,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 我投身新聞工作,已經超過半個世紀了,一路跌跌撞撞,至於今已達老耄之境了,寫了一輩子的文章,跟《浯江夜話》結緣最深最久,前前後後斷斷續續,已經有五十年之譜,可以列入金氏紀錄。 正氣中華報的副刊方塊,原本由總編輯與編輯主任隔天輪流寫,趙伯齊來接總編輯之時,編輯顏伯忠出面爭取,才有我們兩人的加入。我開始用終南山為筆名,可能當時有一點隱逸思想,或許我是古寧頭南山人,總之這個名字用得最久。最近看到台灣文學館《文學好臺誌》,我策名金門作家,有關於李福井的簡介:筆名終南山、顏不二、李牧、仲用。 李牧是寫浯江夜話偶用過幾次,顏不二是再次返鄉寫《金門共和國獨立日記》時用的,令我最感詫異的是,竟然知道我青澀歲月仲用的筆名。我高二在煤油燈下寫稿、投稿之時,博聞強記報導文學名家楊樹清還沒唸小學,我的表弟知名作家吳鈞堯出生才滿周歲。這個筆名我用過幾次,幾乎無人知曉,台文館是怎麼打聽出來的,怎麼知道的呢?我不禁佩服他們上下求索的用心與苦心。 這份介紹除了我各報社的服務經歷之外,還知道我做過源成出版社編輯、鴻儒翻譯社編審。這兩項職務,我向來沒在文章中提過,台文館居然也剔尋得出。我初到台北,晚上在中國時報上班,白天閒著沒事,同鄉李文塊宗長在台北市泰順街開出版社,我特地去拜訪他。這時總編輯已離職,他正好缺人手,所以我白天就去他公司兼職,晚上住在地下室。 李文塊宗長八二三炮戰之後,在新市開源成書店起家,他對書籍好不好銷眼光獨到,挑書賣書下單精準。金門十萬大軍時代,書店門庭若市,日進斗金,他們一家人常忙得人仰馬翻沒有時間吃午飯。由於他對書籍市場有敏銳性的特質,就想到台北開出版社創業,更上一層樓。這是他人生的轉彎處。 一個出版社的靈魂人物是總編輯,我的叔公李文塊用一個退伍老兵作家主司其事,這種人牽牽絆絆人際關係很複雜,免不了有出書的人情包袱,市場的嗅覺與眼光也不夠。這時是民國六十年代,是書籍出版的黃金時代,出書與購書郵局劃撥市場暢旺。源成出版社沒有出過一本暢銷書,資金不斷的填入,可惜在最好的時代,沒有成功。 我對出版與行銷發揮不了作用,就轉到鴻儒翻譯社。翻譯社老闆林懷卿君,定時到日本搜尋日文出版新書,然後一一登門到出版社拜訪兜找買主,再回去找人翻譯。台灣一些老人大抵受過日本教育,他們懂日文,中文底子卻很薄弱。翻譯是由老人唸出書中文意,由一個人在旁邊聽寫筆記,經過潤飾之後,交到我們編審的手上修改過,再發交給出版社。 我與叔公李文塊同鄉同村,在台北結下了特殊緣份。他從台北返鄉之後重新開了一間書店,再賺了好幾千萬元,東山再起,又是一尾活龍。他說當年一直想出去,如果沒有到台北走這一遭,可以買下新市半條街。 我當年也驛馬星動,如果沒有跨出這一步,人生又是另一道風景。然而人生的事加減乘除,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再返鄉重拾禿筆投入文史創作,焚膏繼晷,短短幾年寫出了二十幾本書。一本初衷,完成著述的心願,也不負平生之志。 老天爺或許折騰我,給我這個使命,今生要來為金門寫史,成為後世之人,認識與追摹金門戰地歷史的津梁。從這一觀點而言,我創造了人生的價值,對金門也不無棉薄的貢獻。新加坡前駐聯合國大使馬凱碩,鼓勵新加坡人要無恥的推銷自己。我今天厚著臉皮說古道今張大自己,正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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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尋「石蚵女」的足印
只要看到海蚵,很難不想起母親。海蚵是我懷念母親的一個縮影。 母親大半輩子和海蚵緊緊扣在一起。和許多金門臨海村莊的婦女鄉親一樣,母親一生也扮演「石蚵女」或「青蚵嫂」的腳色。 數年前,告別式上,身為媳婦的妻子,含淚不捨地向疼愛她的婆婆告別,其中一段,感念母親採蚵的辛勞:「媽在世時,總是家人還在睡夢中,天未亮就冒著刺骨寒風來到緊鄰瓊林的海邊採蚵,媽那些年默默為全家吃了不少苦!」 多年來,金門積極推動「石蚵文化」,我所能做的,就是撰寫此文,感念母親作為「石蚵女」的辛勞。 那段軍管歲月,海邊全被層層刺人的鐵絲網包圍,地下還埋藏著重重一觸即發的地雷。母親要去海上培植和採收石蚵,每次都要攜帶身分證,外加向村公所申請由軍方同意的「石蚵證」,經荷槍實彈的守衛士兵查驗,核對身分和人像無誤,才准放行下海。 石蚵的海域都設有圍網為界,每次下海的時間也嚴加管制。那種「下海」的經驗是嚴肅中帶有幾分戒慎恐懼,每位「石蚵女」都相當能體諒,母親也不例外。 戒嚴下的金門「石蚵女」,是在國軍衛兵虎視眈眈下,小心翼翼進行石蚵工作的。不准說話,更聽不到輕鬆的笑聲。原本不輕鬆的採蚵工作,苦上加苦、難上加難了。全都是為了我們,母親一一煎熬過來。 解嚴後,地雷根除了,鐵絲網撤走了,衛哨也早不見人影了。每次回瓊林,妻和我最愛到海邊逗留,流連忘返。如今,蚵影依舊,浪聲還在,只是母親早已離去,只留下我們,踩踏她往日採蚵的足印,那步步維艱、不堪回首的足印。 童年,大哥和我在睡足吃飽,太陽高掛天邊時,常會推著那些年村里家戶常備的雙輪推車,來到海岸邊,迎接母親從海上歸來。 母親從海裡走上岸來,全身衣服都被海水浸濕,幾乎找不到一絲乾燥和乾淨,頭巾繫著秀髮,右肩用扁擔擔著兩大竹籃的海蚵,兩條褲管拉到膝蓋,一雙塑膠鞋沾滿海砂,像極自海上歷經一場戰爭歸來。這就是母親做為「石蚵女」最鄉土、最真實的造型了。 從母親身上散發海浪的鹹濕氣味,我們嗅到她的偉大。母親身上沾滿的泥沙和汙垢,贏得我們一生的尊敬與滿懷的感激。 母親上岸,瞥見我們兄弟倆,立即綻露滿臉的笑容。那笑容,堅定地告訴我們她一點都不累;那笑容,說有多滿足就有多滿足。 回到家,換了衣服,吃過早餐,母親沒閒著,立即投入「剖蚵」的工作。好幾次,放學回家,或從台北回瓊林,總是見到母親在剖蚵。 看到母親坐在古厝的一個牆角邊,獨自和堆積如山的海蚵對話,一粒又一粒地剖。有時鄰居好友會來幫剖,邊剖邊說笑,苦中做起樂來,做子女的見此場景,跟著開心起來。 母親總能將剖完的海蚵,煎煮炒炸,巧妙地化成一道道可口的海蚵佳餚。那段貧困不堪的歲月裡,感恩有母親採蚵,才讓餐桌上的菜色不致太寒酸。感恩母親,不計辛勞,用海蚵這片拼圖,拼湊出全家更貼近幸福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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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浯江溪的「中斑」
網路上看到有人在問:「金門哪裡買得到中斑(蓋斑鬥魚)來養?」說的是一種分類上屬於鱸魚目鬥魚科淡水魚,在台灣野地已甚少發現的稀有保育動物,在金門同樣因為野溪枯竭而快速減少,近年更因遭逢大旱而難得一見。 金門縣水試所長李佳發表示,台大教授陳義雄曾於前埔溪採集到野生蓋斑鬥魚,做為調研的樣本,目前估計在東半島的光前溪、斗門溪等水量較穩定的區段,可能仍有少量族群活動。該所配合地區保育工作,曾進行小規模的「中斑」復育工作,取得一些成果。 這也讓人想起作為金門「母親河」的浯江溪,以前四時流水潺潺,沿線村落小溪可見多種魚類悠游,雨季時湍流奔騰直注大海,好風光讓人賞心。國軍轉進金門時,隨軍播遷的軍眷穿著棉布旗袍,三五成群在溪畔洗衣,昔日身影仍可在泛黃舊照一見。 當年,小孩子常相約到浯江溪口,就是舊時林家花園一帶,現在店家林立的浯江溪口徒手抓「中斑」,手腳好的一下就好幾隻,放入裡層金銅色的豬肉、水果空鐵罐中,映現魚兒多彩斑紋,十分好看! 溪口一帶有人栽植茭白筍,這在當年可是要價不菲,廣受軍方長官和有錢人家喜食的好菜,在水中載浮載沉抓魚的小孩子嫌它們長得密集,妨礙抓魚的視線和動線,經常當作「雜草」大把拔起來丟到一旁,總是被氣得破口大罵的農家追著跑。 金門早年有「死狗放水流,死貓吊樹頭」的習俗,很不符合環境衛生的要求。過去即曾在枯水期的浯江溪口發現死豬、死狗,有時還可看到像是動物內臟組織的東西,大人說那是產婦生產丟棄的胎盤,讓人怵目驚心! 有一回,海水潮汐漫淹的浯江溪口又出現一隻死狗,引來魚群爭相啄食,一個平日調皮又大膽的鄰居拿了一根長竿,往流水狗屍猛戳了好幾下,結果跑出密密麻麻,像是大隻■仔魚,不停扭動著身軀,看起來白黃透亮的小魚,一位路過要回到庵前村的阿伯說那是鰻仔栽,可能有上千尾之多。好幾天我一直質疑著「中斑」會不會也來吃它? 後來,我在宜蘭《中國時報》跑新聞,記得有一年冬夜飄著小雨絲,冒著沁寒到壯圍鄉採訪漁民捕撈鰻魚苗,一尾叫價50、60元比當年一個便當要貴上一倍,因此鰻仔栽又有「白金」之稱,漁民不畏低溫下海作業,將它們當作好過年的「年終獎金」。往後好幾年,只要想到這樁往事,心中就一直問自己:「浯江溪口那一隻死狗值多少錢?」如果鑽到肚子裡去,真的都是鰻仔栽。 到浯江溪口抓「中斑」和其它不知名的淡水魚之外,撈蝌蚪也是一大樂事。小學自然課的課外作業要觀察它們成長過程,老師一句話成為同學口中的「規定」,也是到野外亂跑的理由。 那一年,國中的第一個暑假,地方上傳出幾個學生相揪到浯江溪旁,烏土一帶的小水潭抓「中斑」,有人在水中頭暈險些溺水,還好被附近的駐軍及時救起來。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常可看到警察騎著腳踏車在浯江溪一帶巡邏,不時還可聽到連串的吹哨聲,嚇得戲水小孩子四處逃避。 但也總有一些人小鬼大,膽子特別大的小孩子不聽話,光著上身外加一條沈甸甸就快掉下來的內褲,隔著浯江溪堤岸與警察伯伯叫陣,還不時吆喝著:「來啊!來抓我啊!」將認真執行維安任務,就怕上級怪罪的警察氣得半死。 如今,浯江溪口不再是流水淙淙,變成一條大臭水溝,有趣往事卻依舊迴盪心中,午夜夢迴常有一些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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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憶卿影 近照慰相思
1949年,中華民國政權因內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中國共產黨統治了大陸,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黨退守台灣,仍以「中華民國」為正朔,兩岸從此分治。 對於親身體驗死傷蒙難,家人流離失所的中國人來說,經歷過內戰砲火的苦痛,見證了戰爭的殘酷與悲慘,是那一代人抹之不去的痛苦記憶。內戰造成中華民族的空前浩劫,就以當年兵荒馬亂之際,親人離散,音訊杳然的事象言,即使是兩岸分治已76年,海峽對岸的尋人啟事或透過各種管道打聽親人消息的事件從來沒有間斷過。 楊亮臣(農曆1923.6.14-2012.6.5)雲南建水人,生逢日寇侵華時期,正當求學之黃金時代,就讀「曲溪中學」,惟國難方殷,滇緬騰衝、龍陵淪陷,西南震驚,國家民族危急存亡之秋,年未弱冠,基於義憤,投筆從戎,參加報國行列,為抗日聖戰而奮鬥。日本帝國主義戰敗投降,中國共產黨擁兵自重,繼而引發內戰,全國同胞再度陷入水深火熱的驚恐之中,國民政府戡亂軍事逆轉,中央政府遷台。 楊亮臣此際身處西南邊陲,糾集有志青年及社會人士,組成反共武裝,與共軍周旋,終以形勢艱危,轉進緬甸,投效李彌將軍麾下,參加「雲南反共救國軍」;正當緬甸邊界反共勢力風起雲湧,反攻武力日益壯大之時,國際逼迫,國民政府為應付國際變局,保全聯合國之席次,委曲求全,下令撤軍,因此緬甸邊境反共武裝相繼撤離防地,由緬經泰空運來台。 抗戰末期,楊亮臣駐紮於雲南騰衝某重要軍事據點,因地理環境之便,經友人介紹,結識駐地附近賴帕村的李紹蘭(農曆1925.3.14-2024.12.27),並於1944年結婚。惟自國遭巨變,部隊倉皇轉進,挺進異域,從此與家人斷了音訊。中共建政後,李紹蘭因具國軍眷屬身分,處遇困難,在不知夫婿下落情況下,毅然於1956年春,翻越邊境出逃緬甸,途中坎坷,可謂千辛萬苦,危險萬狀,筆墨實難述其萬一。 得道多助,她在緬北一位賴帕鄰村的同鄉開的旅社租住,多方探尋夫婿訊息,如石沉大海,委託台北華僑服務社登報尋親,當時楊亮臣奉派支援韓戰,無從知悉,俟韓國歸來,雖有同鄉提起報端尋親啟事之事,以時過境遷,無從打聽,春去秋來,承友人轉來書信,方得確息,幾經魚雁往還,暸解詳情,申請接眷,經半載調查,獲得核准,方由緬經泰接運來台,得慶團圓;期間,楊亮臣從台灣寄去近照一張,照片背後書寫「天涯憶卿影,近照慰相思。」具名落款於1957年11月25日。 兩位老人家是筆者的岳父母。他們在台灣育有一子三女,走過艱苦到小康之家的歲月。家岳父大去後,岳母身體健朗,耳聰目明,子女等通常於每個星期選一天陪她老人家用晚膳,話家常;今(2025)年元月25日,循例去探望老人家,飯後談起一些往事,尤其提到當初聯繫上夫婿,從台灣寄來照片背後寫的文字,她還能清楚的把這一句話講出來,孰料,次日凌晨四點,接到內弟雲龍來電說媽媽走了,我們夫婦倆趕到時,看她那如沉睡般安祥的臉龐,無病無痛安然辭世,享嵩壽期頤,家屬悲痛之餘,仍感遺憾與不捨。 5月5日是家岳母辭世百日祭,謹以此文紀念他們兩位老神仙這一段經歷苦難而堅貞不渝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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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本閱讀的慢力量
五十年前,陽翟大街上有三家書店,浯陽書店是其中一家,只要有空,我就跑去書店幫忙,當個兼職小店長。浯陽書店出租武俠小說、言情小說,也賣新書、暢銷書。我在書店裡協助租書、賣書,也幫忙訂書、擺書。 在書店的時光裡,我總是把握每個空檔閱讀,大量且多元。 因為知道閱讀的好處,所以開始帶小兒子自學時,我就選定了實驗教育計畫主題:「系統化多元認知」,而系統化多元閱讀,則是這個計畫的核心。我帶他到書店、圖書館看書,瀏覽、翻閱、或沉浸其中,每天早上,至少30分鐘的寧靜閱讀,晚上則有親子共讀。五年來,閱讀量近八千本,都是紙本。 身為資訊教育工作者,我的資訊專業告訴我在這個數位學習的時代,紙本閱讀似乎成了一種「慢」的方案。我也買了電子紙閱讀器和訂購電子書,但我的經驗和直覺卻告訴我:相對於數位閱讀的高效、多功能、低成本,紙本閱讀的這種「慢」,反而蘊藏著不凡的力量。於是我開始搜尋相關的科學研究。 以色列理工學院的研究揭示:當6到8歲兒童閱讀紙本書時,大腦語言區活化程度比數位閱讀高出37%,語義理解區域的活動範圍擴大了22%。日本的研究也發現,觸摸書頁的動作,是強化記憶的天然線索,紙本閱讀後24小時,記憶保留率高達68%,顯著勝過數位閱讀的53%。 日本兒童發展中心報告指出,每日紙本閱讀時間超過三十分鐘學童,其詞彙量成長曲線顯著優於同儕。紙本故事書插圖固定位置有助兒童建立情境模型,提升敘事理解深度34%。研究發現紙本讀者平均每閱讀四十五分鐘才會出現一次注意力漂移,而電子書讀者僅能維持十八分鐘。紙張材質反射光譜與電子螢幕自發光特性差異,使得前者在視覺疲勞指標上優於後者42%。韓國的調查也告訴我們:高中生使用紙本備考,在大學入試國文科的表現比純數位閱讀者高出12%,批判性思考分數差距達15分。 科學家們從EEG和fMRI實驗中發現,紙本閱讀讓大腦的注意力網路更穩定,抑制雜訊的能力更強,資訊整合效果提升了29%。翻頁的觸覺、紙張的氣味、翻書時產生的本體感覺訊號,都悄悄地為記憶與思考增添了多模態認知的支撐框架。同時,紙本的物理特性──可以快速翻閱、做手寫註記。不只是方便,更是大腦在無聲中進行知識的「多重編碼」:運動記憶、視覺記憶、語言理解同步啟動,使知識學習的根基更為穩固。 這些細微的日常閱讀選擇,正在不動聲色的為孩子的大腦搭建一座通往深刻學習的橋。 進入青少年期,孩子的大腦將經歷一場結構性的重塑。美國的大規模追蹤研究顯示,每週紙本閱讀超過五小時的青少年,其前額葉皮層增厚的速度明顯加快,這正是高階認知、批判思考與計畫能力的中樞。 成人世界裡,紙本依然不可或缺。也許有人會問:長大以後,不都是要看螢幕的嗎?紙本閱讀還是必要嗎?答案是肯定的,甚至比想像中還重要。 在專業領域,紙本閱讀的優勢依然清晰可見。律師閱讀紙本判決書時,記憶關鍵條文的準確率高達89%,電子版僅76%。醫師使用紙本藥典查詢藥物交互作用,速度快上17秒。更別說企業高管,72%的人仍堅持用紙本報告做重大決策。 紙本閱讀,是一種生物性需要。近年來,世界各國的教育研究不斷提醒我們:紙本閱讀,不只是文化傳統的延續,它更是一種根植於人類神經結構的「生物性需要」。因此,世界各地的學習建議紛紛回到一個共識:保留紙本教材的使用比例;家庭中持續購置實體書籍;並且引導孩子培養紙本閱讀的良好習慣。 我們無需否定數位工具的便利和可擴充性,例如互動、語音、自動分析、記錄,但在光速飛馳的數位洪流中,至少在閱讀,也該為孩子留下一塊可以慢下來的地方,這也許,就是孩子未來能靜下心來深思、理解,甚至創造出屬於自己世界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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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夢想的實現
我在2018年9月29日的「浯江夜話」專欄,曾發表一篇〈開啟越南認識臺灣文學的大門〉,說很久以前我就有一個「在越南出版臺灣文學史越文版/在臺灣出版越南文學史中文版」的夢想。 這一個夢想的實現,我心裡當然非常清楚,那絕非單憑一己之力可以完成。因此當2018年10月河內的師範大學出版社為葉石濤《臺灣文學史綱》越文版舉行隆重的新書發表會時,我特地向前臺南市政府文化局葉澤山局長和師範大學出版社阮伯強社長這兩位重要推手致敬。緣於他們兩位的高瞻遠矚,由我提出企劃,葉石濤之子葉松齡授權,范秀珠、陳海燕、裴天臺、黎春開翻譯,阮氏妙玲校訂的《臺灣文學史綱》越文版,才能順利問世,完成第一階段「在越南出版臺灣文學史越文版」的艱鉅任務。 當時我還在苦思,接下來「在臺灣出版越南文學史中文版」該如何落實?因為越南雖然有很多部越南文學史,但部頭都太大,翻譯的成本與效益都尚待評估。 令我感到驚喜的是,出身自哲學專業的阮伯強社長,他不僅拜託越南著名學者陳廷史教授為《臺灣文學史綱》寫了一篇擲地有聲的推薦序,還力邀他出面主編《越南文學史略》。如此一來,既可為越南一般讀者推出一部嶄新的越南文學史,又能為我夢想的「在臺灣出版越南文學史中文版」創造有利的條件。阮社長這麼做,真可謂一舉兩得,他的體貼與聰慧由此可見一斑,而我也很自然地早就將他引為知己。 人生知己難逢,我幸運地在越南遇見了一些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其中一位正是河內國家大學下屬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文學系主任阮秋賢博士。她是一名實際參與文學翻譯工作的傑出學者,行政能力佳,人緣又好,是挑起《越南文學史略》中文版翻譯重擔的最佳人選。所以我不斷拜託她幫忙,而她也很有使命感地進行編譯組成員(阮秋賢、阮青延、吳曰寰、阮英俊、阮清風、阮黃燕、阮長生)的遴選與邀請,成員們在她的領導下都盡了最大的努力,力求在忠於原著的前提下,又能做到信雅達的高水準翻譯。 不過,我們也面臨一個很現實的狀況,那就是這部2022年榮獲越南中央文學藝術理論批評委員會頒發第六屆文學藝術理論批評作品大獎的《越南文學史略》,越文版原著乃出自七位越南文學專家(陳廷史、阮春徑、阮文龍、黃如芳、武清、呂壬辰、陳文全)之手,翻譯工作又是經由七位譯者分頭完成,如何達到全書編寫體例和文字風格的統一,對編譯組而言無疑是一項極大的考驗。這也難怪阮秋賢主任會說這是她和我合作這麼多年以來最具挑戰性的學術任務了。 為了正面迎接此一考驗,我們《越南文學史略》編譯團隊內部不斷地進行溝通,同時努力設法尋求外部支援,邀請成功大學中文系來自馬來西亞、越南、大陸、臺灣等地六位博碩士生(黃皇南、黃鈴雅、陳瀚埕、邱子桐、田宇昂、袁一由)做為《越南文學史略》中文版初稿最早的一批讀者,他們個個認真細讀,紛紛提出各種閱讀上的疑難與改善建議。對於本書的品質把關和完美呈現而言,他們同樣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 現在,我虔誠地感謝上述的每一個人,並告訴大家:2025年5月,《越南文學史略》繁體中文版就要由臺北市萬卷樓圖書公司印行,「在越南出版臺灣文學史越文版/在臺灣出版越南文學史中文版」的第二階段任務即將大功告成。 我相信大家都會同意,這一個夢想的實現,絕對不是完成哪一個人的心願而已,因為誠如《越南文學史略》主編陳廷史教授在臺灣版序所言,這可是推動越南與臺灣相互理解的一件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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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欖油和水果醋
夜幕低垂,瓦萊塔老街上的餐廳,一家一家亮起廣告燈,閃爍璀璨如鑽。狹仄的街道,行人已杳,隱隱然嗅出屬於晚間另一波熱鬧的時段即將上場。路的中央,透明膠篷圍著餐桌椅,潔白的桌巾擺著精美餐具與高腳酒杯,暖氣爐火不斷地閃著紅光。 美好的夜晚來臨。這樣的氛圍,彷彿沒有一件事比好好吃一頓飯來得理直氣壯,尤其是要整暇以待、慢慢地吃,與三五好友一起吃才盡興。 我以共和大街為標地,穿街走巷,往往被巷弄內的老建築所吸引。這些中古世紀的遺跡,蜿蜒迷宮似的深巷、拱型的迴廊、厚實的石壁、雕刻紋飾的屋頂,令人駐足凝目,忘神貪看,久久無法移步。這時,猛然想起逛街的目的,不是無所事事閒逛,是為找尋一瓶初榨橄欖油,與一瓶特殊風味的水果醋。 馬爾他,位於地中海的中央,素有「地中海心臟」之美名。這個蕞爾小島,得天獨厚有著美不勝收的蔚藍海岸,一向是觀光郵輪的停靠點。因其地理位置距離義大利的西西島最近,歷史上十字軍東征時著名的馬爾他騎士團,總部位於義大利羅馬。興許這個因素,馬爾他的飲食處處有義大利的影子。 腳下的鞋底,不斷地拍打鵝卵石地面,熱情的聲響,冷風瞬間消失無蹤影。瓦萊塔城堡的雄偉,一吋一吋地在眼前拉近、展開。進入城堡,迎面而來是一大片廣場,依然是石子路,走著走著,彷彿走出一支探險隊伍,朝城堡的中心前進。 突然眾人在一小門前停下,說是餐廳到了,原來餐廳是城堡的一部份。有趣的是門的出入口極小,正確地說是「洞口」。入內,是一條狹仄的台階,僅容一人出入,於是人人緊挨著依序慢慢地下台階。進了地洞,更是別有一番天地,圓弧的空間,已裝飾成美輪美奐的用餐環境。 這個名叫Rampila餐廳,彷彿是一扇時光之門,熱情地歡迎我們穿越進入16世紀的歷史,親臨聖約翰騎士Knights of St. John建造的現場。宏偉的地洞,全是石頭砌成,講究堅硬牢靠,昔時昔日為禦敵用,如今卻因觀光發展成文創餐飲。令人感覺,時間的無情卻似有情,燭光晚餐讓冰冷的石頭,變得溫柔敦厚起來。 晚餐開始,開胃菜是一籃餐包與一小碟油醋。熱騰騰的餐包,外酥內軟,一口咬下,芳香可口。潔白的小碟盛著橄欖油,醋滴上,一團暗紅汁液馬上暈開,獨具美感。這就是地中海飲食有名的油醋醬汁,麵包沾油醋,也是義大利最平常不過的吃法,然而當下的第一口,令人驚豔不已。 帶回一組好吃的油醋醬返台,便是這時候興起的念頭。 不禁回想起這一禮拜以來的旅行,所有的飲食口味與文化,似乎與這兩款小物息息相關。塞浦路斯與馬爾他,兩個地中海國度,得天獨厚,四面環海,終年氣候陽光普照。餐桌上,鮮豔欲滴的蔬果,彷彿吸飽陽光的精華,洗淨,加堅果與乳酪,拌著油醋,成為健康飲食的聖品。天然的食材,以最純真的原味,包覆著我捫的口慾。 除此,海鮮魚湯"ALJOTTA"也是另一道令人推崇的料理。它集合眾多海產如貝類、蛤蜊、鮮蝦、魚,綴以合適的蔬菜烹煮而成。煮好加上一片檸檬與薄荷葉,湯的質地清甜無比,吃到食物的真味。 橄欖油和水果醋,兩者似微小角色,居調味之功,撐起地中海飲食的天與地。一油一醋,吃著世界歷史與地理的重要位置,吃起一部人類歷久不衰的文明史。 我愛橄欖油和水果醋。更愛這兩小物背後的自然山水與人文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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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追追 藍眼淚
三月,春天,料峭春寒,百花迎春,春神來了! 春陽趕集,暖透人心,女兒邀約晚間去追藍眼淚。 我正思索要去成功海邊,白天去過,晚上要怎麼到海邊呢?從陳景蘭洋樓前?沒想女兒車子一開出家門,我的心靈光一閃,叫她往尚義方向開,有一年金門的花蛤季,我們躬逢其盛,那裡有一處下海的出口,還有廣場可以停車,果然當我們到達時,停車場已有多輛轎車,待停好,才發現還有多輛機車,長長的木棧道,已站滿追藍眼淚的人群。 女兒帶了手電筒,否則高高低低的,舉步要十分小心,向一旁先到的觀賞者詢問,他們不藏私的分享,並且指導怎麼拍下藍眼淚的精彩畫面,有些人群還往沙灘方向前進,我則站在棧道上,時而追藍眼淚,時而仰頭觀賞閃爍的星空,因為沒有光害,星空特別迷人! 忽然左邊見到漲退潮之間,那一條長長的浪往岸上湧來,藍眼淚乍現,女兒快手拍下,我學得慢些,要等到下一波,才有機會拍到。 女兒在線上也追藍眼淚的訊息,她說: 剛剛有PO在新湖漁港拍到藍眼淚,於是我們立即直奔山外的新湖漁港,到了之後,初找定點,卻未發現,但一轉頭發現漁港內有一群人,於是也趕去,才發現這裡也有藍眼淚,還有一組人馬分享,說之前也到馬祖追藍眼淚,那裡數量比金門多,而且馬祖還有藍眼淚博物館,所以很多人都去馬祖追藍眼淚。 我們也遇到結伴來追藍眼淚的遊客住在西半島的民宿,特別跑到東半島來追藍眼淚。 第二天晚上,熱度未減的女兒,再次整裝準備出門,因為海風有些大,找出圍巾,繼續追藍眼淚的生態行程,今晚仍然從成功海邊列為第一站,女兒算了潮汐說要漲退潮的前後一個小時,所以我們特別晚了一個小時出發,人潮更多了,我數一數轎車有十五部,機車有二十三輛,海灘邊的人群算算有百多人,但是今晚等了許久,沒有遇到藍眼淚。 於是再到新湖漁港,人潮也有但沒有之前多,還遇到印尼來金門讀大學的僑生,也來追藍眼淚,後來還遇到捕魚回來的漁船,船長說他們在海上也有看到藍眼淚;但這一晚我們完全沒有遇到藍眼淚。 第三個晚上,我們遠征料羅的南石滬公園,在這裡幸運的遇到藍眼淚達人許老師,他分享現場目觸可及的藍眼淚,他指導那裡是最好觀察的地點,並對來觀賞的人群一一解說,我們直呼真是賺到了! 第四個晚上,再到成功海邊,人潮依舊滿滿,但是有人下午五點多等到晚上八點多,尚未遇到藍眼淚,於是有些人往新湖漁港繼續追,因為線上有訊息說新湖漁港有人PO美照,藍眼淚一長條的極光,但是當我們也追到新湖漁港,卻發現是在另一邊,我們開車續追,才發現那裡有一處指標寫著:黃金海岸,但因為離岸有一段距離,女兒帶著手電筒去追,並沒有拍到。 在南石滬公園,許老師說峰上有一處海邊也可以追,但那裡環境較險峻,他不建議大家去追,他希望觀賞最重要的是安全第一,因此,我們是利用白天先到峰上去了解環境,於是走過當年的峰上巡檢司城,遠望北碇燈塔,也到了咕哩岸的海邊,的確陡坡且無太大的停車空間。 朋友看我如此熱血在追藍眼淚,心顯年輕,是因為對生態的痴迷,讓大家對金門多一些可以追尋的元素,歡迎來金門體驗不同生態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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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苦楝花開的清明島
清晨的村子十分安靜,只除了老家旁百年老榕樹上晨鳥嘰嘰喳喳,巷弄間記憶裡的雞鳴狗吠聲響如今都消失殆盡,左鄰右舍的腳步聲與晨昏互問呷飽沒的機遇更是少之又少。閩南傳統建築,遮風擋雨之外,最大的特點就是「通透」:門戶相通、鄰里無界,風聲雨聲人聲、雞鴨貓狗聲,以及食物、季節、花草、煙硝氣味都無礙的流淌在尋常的節奏裡。少了這些元素,村子再不像記憶裡的村子,昔日故鄉的人情風土都黯然。 沿著村外的田間小徑溜躂,順道想捕捉一些印象裡的田園景致,但一切似乎都不可能了。順著村子南端的大溝圳旁小徑慢行,兩側蓋起了樣式新穎的公寓大樓,汽、機車雜亂停放,殘餘的田野綠意仍盎然,在荒耕的空地裡奮力伸展。少了細雨與大霧的清明時節,飛機航班沒受到干擾,能順利回到久違的家鄉,也算幸運吧,島嶼家鄉如今仍困頓在對外交通的難解習題。 田裡的麥穗將熟未熟,一老一少兩頭黃牛悠閑的甩著尾巴啃食滿地青翠,正是怡然而舒適的春分時節。近些年規劃為建地的村子外圍,房起樓高,如今已是寸土寸金,不同昔日。勤耕苦作的老一輩長者大多凋零,願意駐守田園的年輕人幾乎沒有。隨時代變遷的島嶼正面臨遽變,年輕時候動念過退休時或許可以鮭魚返鄉、落葉歸根,回到熟悉舒緩的島嶼,安生養老。但事實是越逼近花甲年歲,覺得故鄉越來越遙遠,歸鄉養老,終究只能成為一種念想,一場難以達成的舊夢。 在村子巷弄裡閒晃,突然自覺彷如誤闖村落的外來客,已經夠少的居民,偶爾擦身而過,卻見不到一張熟悉的臉,老輩長者已遠去,而年輕的臉顏盡是陌生,想打聲招呼,連自己都覺得突兀,該問候什麼好呢? 麥浪逐風搖曳,部分荒耕的田地則成長雜草叢林,從前我們朝夕相守的木麻黃路樹,或受天災或遭人為因素,越見稀少,更多是改種了各式各樣的裝飾路樹。妖嬈多姿的樹種,擺脫了冷戰時期島嶼的緊峙肅殺風貌,可是隨時間漸淡的島嶼記憶,又少了木麻黃的守護,家鄉變得陌生而令人不安。除了茂密的木麻黃,少年時期島嶼上常見的還有相思樹、尤加利以及春天時開滿紫色小花的苦楝樹,再就是村子裡常見的土芭樂、龍眼樹,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青澀果實適度餵解了飢渴的清貧童年。近乎陌生的寂靜小徑,蔓草叢生,意外的照見幾株花開錦簇的苦楝樹,無論粗壯或嫩枝,紫色的碎花與春天初冒的嫩綠覆澤了整棵樹,淡淡的花香飄散在空氣中,替春天的田野增添了一份爛漫與悠閑,多麼美好的家鄉的樣子啊。如果此刻,南風適時捎來霧氣,在霧雨迷濛的田園裡,若隱若現,幾株飄香紫綠相襯的美麗樹影……。 想起多年前義大利旅途中,在南方臨海崎嶇的山路盤旋時,不經意瞥見一長段有著木麻黃路樹羅列的熟悉景象,莫名湧起如見故人、如臨家鄉的感動。後來巴士轉了幾個彎,又驚訝的見到村落老教堂旁幾株佈滿紫色小花的苦楝樹影,來自亞洲原生的樹種,何時漂泊至如此遙遠的遠鄉異地?多麼熟悉而溫馨的畫面啊,因為木麻黃、因為苦楝樹,為長途旅行的疲憊,憑添了幾許淡淡的鄉愁。 清明祭祖,彷彿一則傳承久遠的承諾。老老少少的村人聚集在開基始祖的墳前草地,兩三百人隨著司儀的發號,拈香跪拜,再拜,香煙裊繞、紙錢紛飛以及爆裂不斷的鞭炮聲,向先人展示子孫綿延不絕的感恩與祝禱,這是傳統的美好。不禁羨慕起長居家鄉的宗族鄉親,守候著故土的溫馨與人情,也維繫了數百年的傳統習俗。隔壁的阿嬸說,每年清明祭祖,大約是村子裡除了春節之外,最多旅外遊子返鄉的節令。紛飛的候鳥不約而同在追思的季節,回到最初的誕生島嶼。除了祭拜自家祖先墳墓,焚香祭拜掛紙錢,清明節彼日的重頭戲則是開基祖祭拜大典儀式,祖墳並不在村子裡,而是座落鄰村的田野間,有的是後來村子丁錢購買下的墳地重整,有的則是鄰村慷慨捐獻的土地。都是追悼先人、緬懷祖先的一份心意。 像一陣風,祭祖人群湧來,佈置祭品,掃墓、跪拜、焚燒紙錢;人群散了,一切又歸於平靜。年復一年的清明節、返鄉遊子,祭祖與傳統,然後又各自放飛,回到自己安身之處。 時節雨紛紛的場景在清明後的第二天,下起了微微細雨,符合了季節應景。有小學的同學在Line群組發起,清明返鄉時候老友聚餐,聊聊有無。立即有同學自願擔任爐主,相約清明之夜齊聚一堂,把酒言歡。仿如一場小型的同學會,有些打從學校畢業之後,已超過40年不曾見面的玩伴,再相見彷如隔世,是難得的機遇。看來,清明節不僅僅遙祭先人,也是緬懷兒少、老友重逢的絕佳時節。霧雨紛紛,在熟稔的島嶼上、在傳承遠久的清明時節,而苦楝花正盛開、飄香搖曳。席間還聽幾位老同學談及連假之後,自組成團從廈門赴大陸,為期五日的自助旅遊行程,令人稱羨。如今已屆花甲年歲,大部分同學都從職場退休,能逢此機會相聚,甚至結伴出遊,還有什麼比這更愉悅的時機了。 苦楝花開時,遠眺田野中的苦楝樹影與花顏,我們寧靜優雅的島。向繁華挺進,蛻變中的島嶼,一些美好記憶的消逝,理解默認也坦然接受。畢竟,土地眷顧的是在土地上生活的人,而我們如同候鳥遠颺的這一代,是島嶼宿命,注定從年少就出外漂流,為生命拓展視野,遠離家園。無論造化如何,都無礙我們時時回望這一片心繫的島嶼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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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院
城市裡的居所有個小庭院,板結的土壤缺乏有機質,水分不易保存,也沒有小生物,就像當下城市生活的寫照。我動手鬆土、除草、鋪設有機材料,施灑腐熟的堆肥,土壤獲得慰藉,開始擺脫貧瘠,從難堪的現實中慢慢變好。替茉莉、茶花、四季桂換土換盆,幾天後,它們在微風中搖曳著新綠的枝葉,唱著一首動聽的小調。 我移植幾棵扁柏、偃柏和羅漢松的幼苗,看著松柏挺拔的姿態與長青的風骨,整個人也變得精神抖擻。另外在露台上放置幾個種植箱,栽培葉菜、瓜果和香辛菜類。 花木無言卻能過濾生活中的雜質,待在小院之中,雙眼明淨,心更清靜。一隅小院其實並不大,但讓我的內心豐盈,所見皆風景,猶如擁有整個世界。 把生活調成有院模式,陽光照進來,雨落下來,時間也慢下來。下班後,不再流連於應酬飯局或社交聚餐,也不披星戴月的無效加班。回到家,換上自在的家居服,右手持著澆水器,灑落一地清涼;左手拿著茶杯,啜飲馨香的鐵觀音。放連假的時候,我不忙著機票、飯店、行程比價,也不在知名美食或熱門景點的路上,就閑坐在小院的躺椅上,一陣陣涼風吹過,沁人心脾的花香溢滿胸口。 花圃的土壤經過養護,土質改善許多,衍生出蚯蚓、螞蟻、昆蟲……,還有看不見的微生物,共同進行生態系統中善的循環。土地健康了,植物的根就越發茁壯。植物根越深,生長越茂盛。庭院裡春賞杜鵑花開、夏有茉莉飄香、秋聞芬芳桂花、冬有茶花可摘。我生活於此,與院子相互溫潤,與自然彼此滋養。 想起小時候陪父親耕種時,他總是叮嚀,土壤缺養,枝弱不長;養土補根,葉壯果長。我明白根本,最根本。身心的安穩才能減損內耗,不讓情緒衰竭,當我們從根上失去了安靜的力量,喧囂的世界卻沒有為我們留下靜謐的角落。長在土裡的根,是我的精神內核,是鍛造出一切安好的根源。 種植箱的番茄、神秘果和樹葡萄,果實將滿卻尚未成熟,我心中的盼望也漸漸豐滿。栽培著蔥、辣椒、韭菜等,尋常的味道唾手可得,有院、有趣、有盼,構成我喜歡的理想生活。 當城市農夫不容易,我採取共榮作物的栽培法,把互相保護、功能互補或者頻率相合的作物,利用間作、混作或多作的方式種植,促進生長,進而減少病蟲害。例如青椒和蔥是共榮組合,因為蔥的根中含有相生相剋物質,可以幫助青椒抵抗蟲害。番茄與韭菜也是,韭菜根部的微生物會保護番茄免於萎凋病。以前我曾問父親,為什麼他要在同一塊田地種植多樣的作物,看似有序的組合又不明就裡。父親回答:「為了共榮共生啦!」 共榮共生何嘗不是家人同住一個屋簷下的意義,彼此包容、理解和體諒,分享酸甜苦辣,體驗春夏秋冬。讓彼此有克服困難的勇氣,感受人生的樂趣。 庭院裡花木扶疏和作物多元,時常吸引綠繡眼、白頭翁和麻雀,來此覓食或休憩。我聽著聲聲鳥鳴,像極歲月如歌。抬頭看花,低頭種菜,半卷閒書,一壺熱茶,有個小院就是如願。 院(願)有人間清歡,從容度流年,我在院子裡,徐徐接近心中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