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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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牆上的鎮宅物--石敢當
金門地區有句俗諺說:「人若旺,鬼就不敢來相弄;人若衰,鬼就來相偎。」說明畏懼鬼祟上身的想法,故凡居家不安,都會歸咎凶神邪惡作怪,所以安宅的符鎮常見於民宅各處。 《顏氏家訓》中提到:「偏旁之書死有歸煞,子孫逃竄,莫肯在家,書瓦書符作諸壓勝。」其中石敢當的信仰源流久遠,饒富民俗趣味。不僅分布在中國南北各地,閩南沿海地區也引來作為鎮宅護身的避邪物,常見於路煞及巷沖,有護境保平安的心理功用。 福建區域立石敢當的習俗,目前最早可上推到唐代。宋朝慶歷4年(1044年),秘書丞張緯出宰莆田,在新縣中堂地基太高,不與他室等,治之使平,得一石銘長5尺闊,驗之無刊鏤痕乃墨跡,其文曰:「石敢當,鎮百鬼,壓災殃,官吏福,百姓康,風教盛,禮樂張,唐大曆五年縣令鄭押字記。」自唐代大曆5年(770年)至宋慶曆四年(1044年),墨跡如故,將石敢當的用意明白清楚的表示出來。 金門的傳統風水理念上都認為犯煞不吉,住家也以石敢當來壓避,在牆壁當街巷處,恆見以磚石刻上「石敢當」或「泰山石敢當」字樣鑲嵌於牆身,少數是獨立安置「泰山石敢當」銘文碑座,形成該聚落的守衛神祇。 石敢當會加上泰山的緣故,大致是借助泰山掌管鬼祟的神威,鎮壓一切逆境中的邪惡魔道,形成泰山石敢當的信仰。泰山是中國五嶽中地位顯赫的東嶽,歷代的帝王都親赴封禪,以東嶽大帝的神格居功厥偉。泰山治鬼的傳說起源甚早,大約始自東漢,《三國志‧管輅傳》更明顯寫法:「謂其弟辰曰,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晉人張華的《博物志》曰:「泰山一曰天孫,言為天地孫也,主加人魂魄。東方萬物始成,知人生命之長短。」《後漢書‧方術傳》提到:「峻自云嘗篤病,三年不癒,乃謁泰山請命。」千年來的民間信仰,東嶽泰山始終都掌握人的生死命運。 根據向金門的傳統建築匠師訪談結果,大部分屋主要求工匠安置石敢當,冀望房子的基礎能穩如泰山,不動如磐石,不輕易受任何風災地震的毀損,有「堅如石,不裂痕,不倒塌」的作用。泉州地區在明朝萬曆32年(1604年),發生規模8級的大地震,許多的房屋坍塌毀損,頓時成為一片廢墟。記憶猶新的百姓更期望能有一種免受地震恐慌的心靈寄託,於是石敢當變成房屋的護身符。 金門的鎮宅避邪物琳瑯滿目,石敢當算是歷史最悠久的民間信仰之一。「居之安」帶來美好生活的舒適感受,雖然只是牆角的一隅,可別輕易忽略了千古的人文圖記,它曾經深刻地烙印在斑駁的古牆上,顯現出一段漫長的歷史痕跡,值得正本溯源的去解讀與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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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島嶼書寫篇章
《島嶼面面觀》是我的第十八本書,從《金門日報》的浯江夜話再到《金門季刊》、《金門前鋒報》的專欄,在近五十篇的作品裡,仍然以周遭為主題,沒有刻意地去雕塑,有的是真實人生的反映,以及心靈誠摯的呼聲。 走過一甲子,看盡人生百態,但回首來時路,總有不順遂的時候;無論情境為何,向來堅守原則,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搖筆桿四十餘年,筆觸來自周遭,迄今我仍然厭惡那些惹人煩的三姑六婆們,站著說話不腰疼,不過就是吃飽太閒,撐著沒事幹,喜歡道人長短、搬弄是非,惟恐天下不亂,如此不可取,卻亦成了筆下主角。 嚐盡酸甜苦辣的歲月,要有好人緣當是物以類聚,我無法與那些狐群狗黨為伍,總而言之就是不屑。而本書近五十篇的作品,從喪葬禮俗到垃圾分類、從祭祀祖先到廟宇醮慶,捕捉浯島各角落的真實故事,不忘本的耕耘,只想為島鄉留點什麼。而島嶼的祭祀多,每每看到那些尖酸刻薄之輩的一臉誠心樣,不禁令人做嘔,總在心底畫個問號:心那麼壞,拜神有用嗎?不如有生之年多積德、多行善,否則多行不義必自斃。試想,天上的王爺與神明,難道是保佑惡人的嗎?有時想想,在節衣縮食下,每年花在祭拜的費用著實可觀,而能獲得祂們保佑者又有幾許?但這是長輩口中的傳承與希望,身為晚輩惟有遵從。儘管如此,仍有自己的想法,在新舊觀念之間取一個平衡點。 亦因此,這一輩子只能當個稱職的家庭主婦,但慶幸未能走出廚房的同時,自己還能保有一絲興趣,提筆上陣數十年未間斷,在看盡人生百態後,將之化筆為文,方能成就這第十八本書。 《島嶼面面觀》乃近年來的作品,均刊登於報章後集結成冊。本書係以浯島各角落的故事為題材,秉持一貫的書寫風格,寫自己,亦書寫週遭的人事物,並沒因為外界的閒言碎語而卻步,反而得到更多的靈感。在化筆為文後,集結成一篇篇誠摯的篇章,當然有某些作品,讀者持不同的意見,但這些都是好現象,表示拙作有人看。而每個人對事物的看法不一,真理是越辯越明,相信讀者們想看到的,是說真話、寫真事的作品。 《島嶼面面觀》是多年心血的結晶,除了與讀者分享,也是為酸甜苦辣生活體現的一點點紀錄,讓讀者讀來有身歷其境的感受,這不僅不會辜負島鄉文化園地的期許,也同時為這片土地貢獻一份棉薄的心力。 感謝諸多前輩及媒體,多年來的提攜與鼓勵,今年能再出擊,完成第十八本書籍,非常感謝評審們的肯定與激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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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島上一雜誌─《金門文藝》
2025年6月14日再度到廈門參與兩岸文學交流(中國作協港澳台辦公室、福建省文聯、廈門市翔安區人民政府共同主辦2025海峽兩岸文學論壇)其間中國作協李主任說:很高興再次相遇。前幾次在衢州等地每回都有遇到。16日座談廈門大學台灣研究院副院長張羽教授主持,她首先抱怨我倆互有微信這麼長時間,一直找不到《金門文藝》相關資料。她提醒我目前台灣研究院一直在整理的史料,獨缺《金門文藝》要她的博士生趁機趕快問我。心頭一悸,未曾想到《金門文藝》如此被看重。心裡既驚且喜。 返台趕緊聯絡台山兄令千金中琳幫忙整理復刊後的22本寄到廈大,台山兄回以用寄的費時費事,會找人幫忙直接送給張副院長。另外也找總編輯張姿慧幫忙整理一些書面資料給發過去。 回想15日晚有一場文藝沙龍,我手上拿著雜誌揚聲介紹它的來龍去脈。在場作家學者無一不動容。 會後一位年輕教授:我要支持這本雜誌,不要稿費,用詩歌支持。返台後接到他兩首新詩。 心情靜下來,思索《金門文藝》這本雜誌,到底代表什麼意義?六月份學期結束逢郭強生教授退休,我送他一本《金門文藝》79期,他拿在手上摸一摸掂一下跟我說:紙張質感都一流呢。我竟有點羞赧,怕老師過譽,可回頭一想,多少文壇前輩及高手都曾這麼說,顯然代表「金門」的這本雜誌是承受得起讚美。想我近年無數次兩岸文學交流、筆會,每回都會帶幾本出門,得到許多美好回應。 此雜誌是全金門人的,上周和樹清、玉芬、姿慧小聚,順道進去墊腳石圖書公司,眼簾下遇見金門文藝79期擺在極為顯眼的架上,我們幾人莫名驚喜:遇見老友了。心想各大書店如果沒有《金門文藝》參與,應該不夠閃亮。胸臆一股感動,不敢或忘老戰友社長陳長慶的叮嚀,以及浯島鄉紳前輩們的期許。 偶爾我們也會倦怠。某次編輯群開會發行人李台山有感而發:一本雜誌維持十年也不容易啊。或許可以……?最辛苦的靈魂人物總編輯張姿慧:編了二十幾本,每一期想專輯也真費心思。然,編輯群兄弟姐妹這十年來培養的團隊精神,團結是我們唯一的目標,要改變也必須有更佳方式。想想每個人推雜誌不遺餘力,三千二千二萬三萬捐款都令人感動。去年王瑀得浯島文學獎獎金伍萬元全部捐給《金門文藝》,我們都許願她可以一直得獎。 要向多位鄉親募款非不可能是不想,因為夜闌人靜時思忖:個人好名更好義,今後會不會鄉親見到我立即躲開?當然不會,母島成功人士大部分對「牧羊女」是信任與愛護,連陳若曦那等大作家,平時樸素無華省吃儉用硬要捐一萬,我和洪玉芬堅決不收,可為雜誌故募款何時了?永續經營需有永續經營模式。 大夥會議共決若《金門文藝》從各大書店消失,「金門」兩字何時可再重新上架?瞭解行情的人都知道下架容易上架難。 這雜誌不是我一個人的,也不是編輯群諸人的,它是家鄉眾人的,為何要傷這腦筋?無非是責任感作祟。加上對岸對金門文學寫作者友善,下半年還有二場文學交流,其中一場指定與金門作家交流。在這政治掛帥的年代,不得不感嘆幸好有文學,文學洗去時代的憂傷,吾等同好攜手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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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讀書會的補充
日前,金門縣寫作協會在金門文化局三樓的會議室舉辦夏季讀書會,洪春柳理事長主持,前前理事長王先正介紹三位演講人,第一位講者是陳炳容博士,講述〈我對金門文史研究的淺見〉,第二位是名記者陳永富講〈金門惠安石工的迢遙歸鄉路〉,第三位由前中央社名記者黃慧敏講〈在金門遇見迦南信仰〉。三位的著作都令人佩服喜愛,例如陳炳容博士的《金門風獅爺》曾榮獲77學年教育部中小學人文社會科教師研究優等獎,民國83年金門社教館與他合出《金門風獅爺調查研究》,民國85年他又改寫列為《金門學》叢刊第一本,後來炳容老師又努力調查撰述了《金門的古墓與牌坊》、《族譜與金門史研究》、《古地圖與金門史研究》等鉅著,都是為人傳誦的名著。陳永富才情過人,採訪認真,效率驚人。短短幾年內,採訪寫出《鄉訊人物》五集、另外又寫了《戰地36-金門戒嚴民主運動實錄》、以及東洲、榜林、西浦頭等地的村史、口述歷史如《國慶閱兵-金門民眾自衛隊》、《金門少棒風雲錄》、《金門將軍學校》都是知名作品。黃慧敏熱愛新聞工作,青春歲月都在中央社,志願來金門,愛上金門,近幾年著作成書有《劉兆輝回憶錄-我的一生平淡無悔》、《金門我的迦南美地》,書中有很多曾經在金門工作或金門人的精彩故事。 三位講者所言《金門日報》新聞已刊登,但因我提供資料及報紙篇幅有限,刊載陳炳容所講稍短,在此,我想稍加補充。因陳老師所講用心良苦,理應公開讓多一些文友來共同深思。他為人一向低調謙虛,演講中一再聲明他所言若有冒犯,請賢德們諒解,他所談純就學術立場而言,並非針對某某人。 陳炳容老師說金門文史研究,累積不少成果,近年來更年年得獎,可喜可賀。但我們不自滿,要追求更好,我們的研究方法、研究內容可能有什麼不足,陳老師提出幾個問題詢問大家,例如:金門到底有多少尊村落風獅爺?烈嶼有6尊風獅爺嗎?說要為村落風獅爺正名:風獅爺可以是石獅爺,但,一般屋牆上或屋頂上的石獅爺,不見得就是風獅爺。談數字「十三」的兩樣情,金門人以前講十三鄉,或稱井深十三噚,可能只是將十三當做形容詞(多數),對十三,其實並不排斥。後浦城隍廟為什麼大迎十三鄉?十三之所以被說成不吉利,恐怕是受西洋文化影響,西洋人說十三日又逢週五,是「黑色星期五」。陳老師針對金門地名「九頭十八坑」也加以探討,又說有些宗祠之科舉匾額不可盡信,「外翰」是指什麼?陳老師以投影秀出一張「歲進士」相片,問說匾額內容何處有誤?說寫史應重視考證,說金門有些解說牌或碑刻有誤,例如1.田浦「萬曆四十二重修田浦城」,2.國軍駐守金門後?才有大小金門之稱,3.大擔島舊屬廈門《96年續修金門縣志》,4.料羅順濟廟「嶼內外不許設立罾棚」之解說,5.西園鹽場原設立在門口之解說石碑。這些都有待查考探索。 陳老師的結語:1.「史實之探索」是歷史研究追求之標的與任務,金門之文史研究應重視考證。2.金門文史研究要有更寬廣的視野,「調查、訪談」之外,也應重視文獻之收集與解讀,金門史不能侷限於金門地方史,而應與中國史,世界史建立聯結。3.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金門的紙本古籍資源不豐,我們應透過網路聯結各大研究單位所掌握的資料庫,例如國內外圖書館,博物館等電子資源的利用。4.《金門志》、《金門縣志》之糾誤與攸關金門史之解釋、導讀。最後他祝福在場朋友中樂透,平安如意。 聽了陳炳容老師深入而精湛的演講,在座文友倪振金也起來回應,建議說:史家是找出史事後面的思想,以春秋精神建立天人史觀。章學誠《文史通義》言:「整輯排比,謂之史纂;參互搜討,謂之史考,皆非史學。」因此史家必須兼具史學、史識、史才、史德,方能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金門寫史者應切遵此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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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中30屆同學的十年之約
常來常往,常走常親,一點不假。每一個人從小到大,都有各種關係、各種圈子,游離親疏、交疊重合。有源於家族血緣、親屬宗族;有源於工作同事、事業夥伴;有源於休閑愛好、社團交誼;也有源於個人信仰、宗教組織……,形成屬性不同,友誼性質各異,故而親友、校友、戰友、教友、跑友、牌友、山友、畫友、棋友、股友、狐群狗友……也不一而足;其中最單純自然、最穩固綿密,也最沒有摻雜利益色彩的,就屬校友中的同學關係。 上個月,小學同學盧財龍(龍哥)返金參加其長兄喪禮,另一位從小遷居台灣南港、極少返金的顏允仁同學也正好請神明返金做客;當晚酬神宴,允仁叫了些賢庵國小同學,有被我們暱稱大姐頭的陳碧隨、經營旅行社的林有鳳,家住庵前、軍隊退休的陳永棋及返金定居的陳素爾;有在酒廠上班的顏允科及盧永廉、曾經經營民宿、如今為海釣船長的盧承國;有總統府衛士隊退休的鄰居盧禮安、經營民宿的盧清鑫。其中姓顏姓盧的都是賢聚同村宗親,認真計較起來,有的是宗祖、有的要叫叔公,當然也有平輩及侄輩。事後算了一下,我們這一屆,賢聚同村的國小同學就有22位。 小學階段懵懵懂懂、趣事也多。放學逃路隊、水庫塘壩游泳、打群架、被老師處罰、被家長修理……,都是最大的記憶點。到了國中階段,學區擴大了,同學關係也發生了一次重組;但或許是國中時,打罵教育太盛行,讓此一階段生活有點不堪回首。國中升高中後,學區再擴及整個金門,同學之間又重組了一次。由於同班、同校或高中時是否住校及同寢室,相處時長不一,同學間革命情感也親疏有別。但大體上,各種「同學會」,都是在二千年網路及社群軟體(如臉書及賴)盛行之後,才慢慢興起的。當然,同學會或同學間情誼培養,需要有熱心人出面號召、也要有人穿針引線。 我們這一屆(金門高中第30屆)同學會,應該可算是目前金門所有同學會中,規模相對較大、互動比較頻繁、感情也比較綿密的一屆。初成立前,是由住金門的幾位同學間偶爾閑聊小聚開始的。如:千禧牙醫蔡添國醫師、輔諮中心主任(現湖中莊錦智校長)、留美博士(現社區規劃師理事長)許丕肯、經營建設公司的何應權、上校退役於民族路經營種子店的黃培迪、同樣上校退役時任官澳龍鳳宮總幹事的楊義群、金門黑蒜頭領軍人物王水義、設計師楊志宏同學、任職工務處的陳全和科長及陳文光同學……等。 首屆同學會由應權出任創會理事長,我這同學兼高中英士樓室友,出任秘書長協助協會申辦事宜及聯絡跑腿。協會初始只限於偶爾小聚,或組織同學出席長輩紅白事致意。之後,由旅台經營廣告出版的孫國欽接任同學會會長、認真細心的錦智同學出任秘書長;國欽任北區主任後,與錦智、添國積極串聯,台金同學間互動日益頻繁,許多業務或公務繁忙的同學也開始撥空參與同學餐會或聚會。如:平素看診繁忙的佑城楊恭孝醫師、金門醫院的陳根雄副院長、曾任衛生局長及金醫副院長的李錫鑫醫師;現任觀光處副處長的何桂泉同學……等。 本屆時同學會的高光時刻,是由繼國欽會長之後、擔任第三棒會長的吳金順同學締造的。金順同學事業有成又熱心奉獻,甫上任就贈給每位同學統一的會服,並慷慨捐贈同學會三十萬(已陸續捐贈本屆同學會六十多萬),並邀請同樣事業有成的林水在同學擔任榮譽會長,水在同學亦捐贈同學會二十萬,也帶動李丕贊同學、王海浪同學捐款協會;其後,更捐贈母校金門高中三百萬成立獎學金、捐贈金門高中校友會三十萬。金順同學不僅樂善好施,也能歌善舞、幽默風趣,在他的帶領下,許多平素不太愛露面的女同學都積極出席同學聚會。 這兩年,同學陸續邁入花甲,以國人平均餘命(男約78、女約84)觀之,餘生確已不多。在金同學彼此關照,一起出遊、一起走讀、一起爬山、一起海釣、一起烤肉、一起聚餐、一起慶生、一起品茶喝酒、一起歡笑唱歌……。尤其丕肯和義群組織的走讀活動,更是同學間強而有力的黏著劑。真的,同學常走常親,在金同學有了走讀,不僅聯絡了情誼,也認識了家鄉的美;有了走讀,本屆的校花陳娟治同學加入了行列、美女同學王麗白、李固治等也經常返鄉相聚、成勇山同學更是熱心充當司機,經常載送娟治、淑玲和我,一起爬山或走讀。如勇山同學所感:「(畢業)40年的歲月,大家在渾濁的光陰下洗練,原也認不了大夥幾許,就算在街上擦身而過,也只有那濛濛記憶印象。而今之緣,一根細繩串起你我之手,相信未來有更多的遊子情牽故鄉,也是走讀團的光輝。」 今年5月20日,在金同學出席了金門高中校慶。學校特別邀請了畢業50周年的老學長們出席,看著學長姐上台歡喜合照,台下的我們也相約,要把身體顧好、把生活過好,大夥兒一起出席民國123年、高中畢業50周年的校慶,屆時一個都不能少。誠如義群同學所說,「生命中的相遇,如山花淡雅。似美酒飄香,有同學的地方,就是風景最美麗的所在;不管各自發展如何,仍保持著赤子之心,不攀比、不炫耀,相互關懷、彼此鼓勵,讓老後的人生不孤單!」。還有固治同學也說得極好,她說「十年約定當天在不在場無所謂,但我們應該選擇參與這份約定。十年之約,不是因為在那一天誰說了什麼,而是因為有人願意把這個約定放在心裏,記得、相信、守護。」 有如此一群同學相伴餘生,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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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思維的自我迭代
「面對人生,我們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先寫下自己想演的劇本,然後創造出能達成這個目標的人生;不然,就只能演別人的角色,度過一個遠遜於自己期望的人生。」這是全球暢銷書《生命咖啡館》作者──約翰‧史崔勒基的勵志名言。 約翰又說:「不知道哪一刻起,我們在生活裡迷路了……,走了一條自己本不想走的路……,無論你走多久?……總要停下來想想,當初,為甚麼出發?這是──『初心思維』。」 畢業於復旦大學的MBA--財經作家劉潤說:「如果你只是想取得一些小進步,就改變行為。如果,你想取得大進步,那就必須改變思維。」 對於像筆者這樣一個年近古稀的文字工作者而言,以上這些警語,除了教我感到懇切、犀利、又發人深省之外,還懊惱著自我覺知得太晚了些。因此,自2024年10月開始,卯足了勁,悉心檢視自己長久以來的文學思維,追想「當初,為甚麼出發?」不就是四歲那年,父親開啟我熱愛中國古典文學的初心?《論語‧述而篇》裡,孔夫子的那一句:「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不獨鐫刻在父親為我起的名字上頭,進而更融入靈府深處,化作一股暖泉,涓涓滴滴流向我十七歲懵懂頓拙的筆尖。 轉眼,半個世紀過去,這五十個年頭裡的前三十年──白晝,我縱橫企業職場;暗夜,我老老實實筆耕。靜寂地、持續地在純文學創作路上踽踽獨行,唯有書櫃裡幾千個古今中外的優質作者,默默陪伴書桌前挑燈揮筆的女子。長年下來,敦促自己要有「成長思維」,內心清楚知道,文字歷練是必須不斷成長的,文字功力不斷增強才有路可走。回顧自己的青澀少作,某種心虛的感覺湧了上來。昔時文學創作的字裡行間,乍看,直抒情性者多;雖也長時間關注、涉獵、研習繆思九女神:文藝、詩歌、舞蹈、戲劇、音樂甚至建築與天文……等各個領域。然而,認真細讀舊作,則不免感覺這樣的文學作品少了深入的哲學思考,顯得單薄而欠缺厚實底蘊。 其後的二十年,先是經由不住地自省,加上婚後枕邊那位老作家的譏諷,我判定自己更需要的是「精進思維」──努力擴張文學創作的境界,探觸更新、更寬廣的創作題材與範疇。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最近幾年,我的文學創作揉進了「哲學思維」;同時,也不得不與時俱進地加入「科普思維」。話雖如此,但我卻毅然嚴拒人工智能侵犯我的文學創作。說得更直白一點兒,我堅決不要利用AI寫作,嚴格自我設定維護文學尊嚴的門禁。 曾經認真拜聆「國立臺灣大學科學教育發展中心」江才健教授的一場演講,主題是「科學在文化中的定位與挑戰──科普思維的再思考」。他開宗明義:所謂「科普」,即科學普及。把艱深的問題說得簡單,就叫「科普」。江教授說,2002年,中國大陸就已明文為科普立法──「科學普及法」。事實上,中國大陸有大量文學創作者,早已在他們的文學作品裡加入先進、前衛、超高效的「科普思維」。我們隨手搬出中國大陸一部百萬言的大河小說來看,其內容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涵蓋領域之廣,氣勢雄渾,科普得厲害啊! 綜觀當今的文學作家,除了必須有前述「初心思維」、「成長思維」、「精進思維」、「哲學思維」、「科普思維」之外,還應該特別重視最後這一項「突破思維」。尼采說:「不蛻皮的蛇只有死路一條,人類也不例外。」這話不正是在告誡我們,不能老在原地踏步,老抓著舊思想。我們必須警醒──人是會從內部腐敗的!文學創作者想要脫胎換骨,必須讓文學思維新陳代謝,自我更新,主動求變,讓思維升級,才是最好的自我迭代方式。 最後,讓我們回到文學的濫觴,想想文學作品的靈魂依歸,應該是甚麼呢?筆者且以2025年4月號《香港文學》月刊裡,總編輯游江先生「卷首語」一句非常觸動我心的話:「情感是文學作品的靈魂。」可不是嘛?抽離情感,文學作品就頓失了魂靈,還有甚麼可讀、可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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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飄香
屋外飄來一陣奇香,尋香找去,原來是種在庭院中的七里香又到開花季節,花香撲鼻,不愧是七里飄香美名。 七里香是金門的原生植物之一,原產於亞洲南部,生於山地疏林或密林中或低地的丘陵地之中,喜溫暖較濕潤的氣候。為芸香科九里香屬植物之一,其花能提煉芳香油,熟果可供食用、曬乾後的花則可泡茶飲用,古人使用其樹皮或樹脂,與雅香同置薰籠中薰香衣服,木材堅硬可作手杖、印章、農具及刀柄等,從樹根到樹葉幾乎都有功用存在。 我家種有數棵七里香,有多棵是自已長出來的,像老家那幾棵充當籬笆樹的,是我十年前移植的,如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公分,樹型碩大,每次開花都吸引路人圍觀,因為它的香味真的傳播甚遠,十分迷人。 七里香,又叫月橘、滿山香、九里香、十里香、萬里香、四季香、石芬等,多生長在低海拔山區,金門到處都可見其蹤跡。學名為Murraya paniculata,本地人叫它為「塵掃」,原因是民眾在年底大掃除時都會拿它來當作「拂塵」的工具,所以才有這個別名。 2015年太武山腳「蔡厝古道」入口一株近百年七里香遭人連根挖除,縣警局成立專案小組會同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縣林務所追查,查獲「山老鼠」陳姓父子涉嫌盜挖,原因竟然是買新屋要美化庭院。同年珠山「大道宮」後方林區,一株估計已有一百五十年的「七里香」老樹遭人盜挖,找不到盜挖者,推估也是被人挖去當盆栽。 七里香老樹被盜挖其實在金門屢見不鮮,從金門解嚴撤軍後,很多老營區裡都有野生的七里香樹,很多識貨的民眾都跑進廢棄營區內挖七里香樹頭,用來當盆栽或庭院種槙的景觀樹,野生的七里香樹已被盜採幾盡,現在野地裡很難再看到高大的樹種,很多樹頭因沒先斷根直接挖走,存活率並不高,殊為可惜。 價值不菲的七里香樹頭,長年受到少數不肖庭院造景業者,或圖謀暴利之人,更糟的是又結合「山老鼠」橫行相關山區盜挖開採林木,低價收購並擇地栽植後,復以高價出售牟取暴利;外傳「山老鼠自山區盜出轉賣後,買家再以走私方式運往大陸,直徑逾十公分的七里香,賣到大陸的價格,高達數十萬元」,然而,「七里香樹幹要長到直徑十公分寬,至少要數十年」,地區原生種樹頭被盜賣,以後就很難再看見。 七里香還可入藥,在《中國藥典》中,記錄了月橘以葉和帶葉嫩枝入藥;根據維基百科資料顯示,月橘以葉和帶葉嫩枝入藥,味辛、微苦,性溫,有小毒,歸心、肝、肺經,陰虛火亢者忌用,藥材主產於廣西、廣東、福建等地。中藥藥用之名始載於《嶺南採藥錄》,具祛風除濕、行氣活血、散瘀止痛、解毒等功效,主治胃痛、脘腹氣痛、風濕痹痛、牙痛、疥癬、腫毒、皮膚瘙癢、跌打腫痛、蟲蛇咬傷等。 由於七里香在園藝市場行情甚佳,香傳十里相當受到中國大陸富貴人家喜愛,將它拿來當作庭園造景的樹種之一。在二○○八年時北京奧運時曾有中國貪官即以奧運場地造景為由,向台灣大批收購七里香,透過地下匯兌洗錢漂白,新聞還被大肆炒作,一時聲名大噪。 詩人席慕蓉第一本詩集就名《七里香》,一九八一年出版即打破台灣詩壇的紀錄,一年內再版七次,並長銷至今。「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在綠樹白花的籬前/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別/而滄桑的二十年後/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微風拂過時/便化作滿園的鬱香。」那意境之美曾讓多少文青人手一冊,為之傾倒著迷。 七里香是金門的原生樹種,種子隨風飄落就落地生根,所以並沒有受到大家的青睞,只有等它不小心長大成材時,才會被人看重,它從夏至秋天每年數次綻放五瓣小白花,散發充滿穿透力的香氣,每當它開花時我就在想它的宿命,小而賤,大而貴,生死都由人定,只有那一縷香魂隨季節飄留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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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溪畔,讀《湖濱散記》──藍色公路思梭羅
家住金城後浦小鎮,近南門海,我喜歡海邊的散步,由浯江溪畔走到金廈水域旁的藍色公路。 海邊散步多年,年過60,我竟屢屢想起美國作家梭羅的《湖濱散記》。 梭羅(1817-1862),美國作家,《湖濱散記》出版於1854年。梭羅16歲入讀哈佛古典文學,一生未婚,45歲卒。 30多歲的梭羅,有感於周圍人群的急急惶惶,為勞動而勞動,為五斗米而折腰,終日操勞如機器人。即使家財萬貫,也如戴上純金的手銬腳鐐,不得自由。 於是,他由繁華大城走向偏鄉小鎮,在麻州康鎮的瓦爾登湖畔,當個森林志工,投身於大自然。獨居2年多,返樸歸真,嚴肅思考、尋求生命的本質和意義。 《湖濱散記》表達遠離社會、心懷上帝、簡樸生活的理念,被視為極簡生活的先驅。 人之異於禽獸,在於有靈性、有格調。那麼,當一個人食飽、衣暖之後,下一步的追求是什麼?顯然地,《湖濱散記》的答案是:灌溉心靈。追求心靈的自我解脫,生活的創意,能克制自我,不競奢華,隨遇而安,知足常樂。 因此,170年前出版的《湖濱散記》所以能成經典文學,有「綠色聖經」之稱,其價值在於: 1.啟發讀者思考如何生活? 生活是藝術,不必千篇一律,多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多參考前哲的生活智慧,每個人都可以努力去尋求生活的本質,去嘗試多種生活的可能性,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湖濱隱居2年,梭羅正是嘗試以一種簡樸、自足的生活方式,去探索生活的需要、想要,追求靈魂、精神上的豐富、自由。 2.引導讀者觀察大自然。 梭羅認為「生活的真理存在於大自然中」,他對大自然擁有強烈的好奇心、親近心,並能以樂觀、善意的眼睛,來觀察、欣賞四季和世界的變化,尋求大自然的和諧規則。 湖泊是大地最具靈性的眼睛,自建小木屋於湖畔的林木中,梭羅把每個早晨都當成愉悅的開始,安排自己從容不迫地度過每一天。晨耕、午讀,早上在戶外的農地耕種,挖蚯蚓,到湖邊釣魚;下午在木屋中嚴肅地讀書、沉思,看看老鼠,欣賞飛鳥,甚至旁觀紅螞蟻、黑螞蟻大打群架,……感受日光、月光和孤獨。 3.學習獨處、淨心、安身。 梭羅認為:景色中最豐富的元素,就是天真無邪的陽光。 萬事萬物沒有變,是我們在變。擁有夢想、理想的方向,保持內心的平靜。人,平衡群性和個性的需求,人不一定要離群索居,大隱隱於市,自由、知足地活在當下、享受當下,隨遇而安,更是值得修行的生活態度。人生如果達到了某種境界,自然會認為無論什麼地方都可以安身。 我在2020年代金門的浯江溪畔,遙想1840年代美國的瓦爾登湖濱。 梭羅筆下的湖濱,湖水近綠、遠藍,冬冰呈白色。冬湖結冰,可行馬車,讓人不辨湖上、陸上,好像天空在人們的頭上,也在人們的腳下。3月春來,湖冰逐漸解凍,春雨、春陽帶來新綠、新生,波平如鏡,划船湖面,可與潛鳥、野鴨互相嬉戲。 顯然,我的浯江溪畔沒有冬冰,我也不懂得划船,水邊風情不如瓦爾登湖濱豐富。但年過60,處身於工商社會製造虛擬需要的物質氾濫,生活於周圍親友老病死的日常,我散步於金廈水域邊的藍色公路,刻意學習隱者梭羅,淨化心思,緩慢腳步,認真聆聽大自然的風聲、水聲、蟲鳴、鳥叫,認真地觀賞相思樹、木麻黃、七里香……,認真地觀賞潮起潮落,認真地感受日光、月光,心平氣和,彷彿遙契隱者的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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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廁印記
日前金門縣環保局舉辦公廁績優表揚,讓平日被忽視、甚至帶點尷尬色彩的空間,短暫成為聚光燈下的焦點。這些被表揚的公廁,雖然榮獲潔淨、舒適的讚揚,但無法完全抹去大家記憶裡的複雜印象。走進公廁,除了五感的直觀衝擊,還有那些歷經歲月更迭、層層疊疊的故事與痕跡。回想四十年前到日本參訪學校時,看到學生的廁所是在教室旁或教室內,我問老師說,這種作法會否造成髒臭而影響上課,他回答說,我們教孩子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要把廁所維護得比餐廳還乾淨,我聽了之後感到非常驚奇與讚賞。 記得小時候的戶外廁所是一個挖掘於地面的坑洞,四周以幾片蘆草或廢棄木板隔開,既無排風設施,也無水可沖洗,農家常把排泄物當做肥料再利用。隨著時代進步,廁所設施逐漸演化改良,但是在許多偏遠地區,傳統的糞坑依然存在,維持著最原始的樣貌。人們對這樣的空間雖然帶著一種本能的抗拒與無奈,然而這些地方逐漸成為人類文明的指標,標誌著城市與鄉村、進步與落後的界線,甚至代表一個國家的文明象徵。每一間公廁,似乎都交織著人性的脆弱與真實。 回想金門80年代的公廁,實不堪記憶,每個公廁常是髒兮兮、潮濕陰暗的,空氣中瀰漫著陳舊污穢的氣味,小便斗常見難以名狀的黃色斑痕,大便坑道時而佈滿蒼蠅臭味。當人們進入公廁時,一邊收斂著呼吸與步伐,一邊閃躲地上的濕泥及髒亂的環境,人們匆匆來去的身影,彷彿這樣就能把那些混雜著生理、習慣與環境的無奈隨著上完廁所的那一刻解脫。 不過曾幾何時,金門在各個相關單位的努力下,目前公廁已達世界一流水準,許多現代化設施如自動沖水、感應式水龍頭、乾手機與無障礙設計一應俱全,不僅反映了縣府對公共衛生的重視,也展現出縣府致力於在細微處提升民眾生活品質的堅持。走進學校及各旅遊景點的公廁,明亮的燈光、潔白的磁磚、甚至隱約飄散的芳香劑氣息,取代了過去的陰暗與異味,地板也乾爽不再濕滑。牆上貼著各種溫馨的標語,提醒著使用者共同維護環境的義務。這些改變,不僅僅是設備的革新,更是人們的衛生意識提高,以及對公共廁所的重視與期盼。 這些進步的作為代表及延續著金門的文明、尊嚴與共享之象徵。金門公廁能有這些文明的足跡,從過去的簡陋到今日的精緻美觀,見證著金門在時代浪潮中不斷追尋進步的歷程。政府提升國民生活水準之決心,以及環保局、國家公園、及各機關學校把公廁列為工作的優先順序,當然還有居民素質的提升,才能有如此顯著之成果。 從昔日的糞坑到今時的明亮公廁,讓所有使用者都能在同一片屋簷下感受到共處的溫度與舒適。公廁的進化不只是硬體設施的現代化,更體現了人們對公共利益的集體想像。這些空間連結著過去與未來,連結著孤獨與群體,將看似私密的需求昇華,每一間公廁的經營與用心設計,不僅可提升使用者的舒適度,也在細微中彰顯社會對尊嚴的重視。 公廁不但是文明的縮影,也是人與人之間那份溫柔的理解與互助。未來金門應以人性需求為考量,加強公廁的普遍性,並結合地方特色與智慧科技,打造更貼近居民與旅客需求的友善環境。未來的公廁設計,不僅應關注無障礙設施與節能減碳,更可融入智慧監控、即時回饋維護、甚至自動化清潔等創新元素,使其成為城市治理與社會參與的典範。加強社區參與及教育推廣,讓潔淨公廁成為全民共同維護的目標,也有助於提升地區整體形象。如此一來,金門的公廁不僅僅是滿足基本需求的空間,更能成為展現地方文化、永續發展的人文地標,在每一段旅程中,默默守護著每一位來訪者的舒適與尊嚴,進而推動金門成為世界級的觀光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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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達馬蹄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錯誤》鄭愁予 鄭愁予辭世的消息,如風掠過夏夜靜靜的林野,不帶聲響,卻在每個愛詩之人的心中,敲出一聲沈重的鼓響。他走了,走在詩的盡頭,也走在我們尚未離開的時代邊緣。他的詩句,曾經是我們青春裡的一道風景,是珍藏書頁中永不會褪色的墨痕。如今,「達達馬蹄」成了時代的絕響,一串遠去的蹄音,劃過華文詩壇的蒼穹,餘音裊裊,令人悲慟。 很多人認識鄭愁予都從「達達馬蹄」開始;數十年來,不論是課本、詩選、筆記本的邊角,還是網路的詩意角落,這些文字都曾靜靜地駐足。它們像是一種文學的共感,也是一種跨越時代與知識門檻的情懷。你不需要懂詩,甚至不需要理解它的象徵與隱喻,你只需要在某個午後、某次離別、某場青春的脈動裡讀它,它都有可能打開你心底緊掩的窗扉。 鄭愁予的詩,不是難解的深奧哲學,更不是簡明的現代主義。他的語言雋永,節奏舒緩,既有古典的骨血,也有現代的呼吸。它是中國現代詩發展進程中,一位特殊的存在──既不屬於「現代派」的抽象激進,也不困囿於「新月派」的音律工整。它介於之間,自成一格。他的詩,有如一抹暈染的山水,淡淡地訴說著孤寂的感傷、歷史的縈懷,以及時代的流轉。 他的影響,絕不只是文學史中某一段篇章的註腳。他的詩成為了一代人對「自然與美」的啟蒙。他讓我們知道,詩不必總是艱深難懂,詩可以是那種你在年少時候不經意地讀到,卻能牢記一輩子的情懷。他讓詩句以最自然的方式沁入人心,他不只是學者寫論文中的對象,也可以是生活中可感的存在。 可感,來自對自然與人心的深刻凝視。他的詩裡,有馬蹄聲、雨絲、江南、暮色、山川,這些意象構成一種屬於東方詩人的自然美學。他不以繁複修辭作詩,而以一種近乎攝影的鏡頭語言,捕捉情緒與場景的融合,或許因為他也是一位登山好手,更是台灣詩人中,最早大量書寫台灣山岳的詩人。他曾說:「詩,是心靈的記錄。」,這種記錄,不是機械式的紀實,而是與自然共情的書寫。在他的筆下,馬蹄聲不是戰爭,不是逃亡,而是命運的敲門,是青春的錯過,是人生裡有過,卻始終說不出口道別。 學子為什麼總會記得他的詩?因為他的詩總能夠穿越壓力的牆垣,躍入情感的河流。在學生時代的閱讀經驗中,鄭愁予的詩就像一處溫柔的破口,讓人從令人窒息的知識海洋中,陡然望見詩意的天空。他的詩句宛若某種符咒──就像是「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卞之琳《斷章》),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靜默與悸動。 「不懂也懂、懂似不懂」是詩的魔力,也是鄭愁予留給世人的珍貴遺產。如今那匹「打著馬蹄」的詩意駿馬已然遠去,徒留一地如蓮花般開落的容顏。但我們不會忘記,曾經有那麼一位詩人,用溫柔且深情的筆,為我們青澀的青春寫下雋永的青篇章,也為詩,注入永恆的靈魂! 那達達的蹄聲,是時代的回音,更是永不褪色的靜美。達達馬蹄,雖至此而止,卻也是另一段詩程的起點──鄭愁予先生,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