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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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華豐公司:黃鍾華、鍾國兄弟的創業故事
二次大戰結束後,新加坡成立了以工業生產精煉食油的華豐製造公司,在1950-70年代,這家公司的「白鴿標清香油」可謂家喻戶曉。創辦人就是祖籍金門後浦頭的黃氏後裔黃鍾華、鍾國兄弟。他們的父親黃肖岩更是鼎鼎有名的人物。這個家族的海外事蹟值得讓我們多多了解。 汶浦村(後浦頭)海外移民的第一代當屬黃良倚(椅)、黃良壇(檀)、黃良體等兄弟,他們在1860年代南渡,先抵達新加坡,後發跡於印尼蘇門答臘望加麗、峇眼亞比等地,在兩地成立金福和號,經營土產轉口貿易,從魚產為主的小型買賣做起,致富後再延伸至船務生意,是經商有成的第一代金門僑商。 初期,金福和在新加坡的店址位於羅敏申路(俗稱老巴剎口)54號,後搬至馬吉街。黃良壇、良倚亦為浯江孚濟廟創建董事。黃良晝(黃良倚、良壇之大哥)之子黃熙湖(又名海滄),也從事九八行貿易。到了第三代,熙湖之子黃肖岩(又名卓宣、維宣、少岩)過繼給熙湖堂弟黃指南。黃肖岩在金門出生,南來新加坡後,曾在金福和當財務。他對當時南洋的教育十分重視,曾任新加坡華僑教育總會會長,南洋女子學校、華僑中學、南洋工商補習學校等都有他的捐輸,也對孫中山的革命運動出錢出力,更對故鄉金門的公共事務貢獻良多。 黃肖岩與祖籍山后、僑居日本神戶的王敬濟長女王翠雲結婚。他們的兒子黃鍾華、黃鍾國兄弟創建了華豐製造公司。華豐成立於1948年,是新加坡二戰以後採用機器科學煉製清香油的先驅。哥哥黃鍾華返回中國求學,畢業於浙江大學,專修化學工程,對椰油精煉為清香油與製作肥皂有著豐富經驗,並認為是一種極有前途的工業。弟弟黃鍾國則是先赴上海光華大學附中初中就讀,再到廈門鼓浪嶼英華學校高中求學,1937年日本侵華後回新加坡華僑中學,完成學業。他們兩兄弟合力投入華豐的創辦。1972年12月19日在《星洲日報》一篇對黃鍾國的訪談報導,透露了他們籌建這家食油製造廠的困難及轉機。 我們兄弟經過詳盡的討論與慎重的考慮,終於獲得具體計畫,遂邀集數位友好,發起創辦華豐製造公司,廠地即擇於峇耶禮峇律現址,租用一幅五萬餘方尺的地皮,建立廠房,裝置自己設計機器開始生產,初創時規模並不大,員工只有二十名左右,每日生產量約有十噸左右,採用「白鴿」為商標,開始打入市場。 但華豐在經營初期,並不盡如理想,而曾經遭遇很多困難。其一為資金不足,由於我們將大部分資金投入建造廠房,購置機器設備,有限的流動金,造成運轉上的困難……。其二為市場問題,誠如所述,劣質食油因價格低廉,易為平民用戶所接受,且一般人食用既成習慣,銷途已有基礎,所以,本廠出品在打入市場初期,並不若理想中那麼順利。 自一九四八年初創至一九五○的開頭三年,是華豐最困難的時期。到了一九五一年,華豐在營業上獲得一個良好的發展機會,那就是緬甸市場的開拓。 緬甸一向出產花生,民間多食用花生油。1951年緬甸花生歉收,食油短缺,華豐出品的「白鴿標清香油」順勢打入緬甸市場,知名度提升之後,銷量激增,供不應求。公司添置機器、增加產量以供應本地及外銷市場。1952年改組為「華豐製造有限公司」,且利用煉油副產品,增設肥皂廠。1961年,華豐每日的產量及市場規模漸大。到了1970年代,華豐的「白鴿標清香油」的品質深獲消費者肯定,員工從初創的20名增至100餘人。當時,除了黃鐘華、黃鍾國兄弟外,也有金門籍王濟堂在內的股東加入。1970年代後期,華豐已經上市。然而在1980年代初,經營權從黃家轉移到王家。後來,王濟堂名下的其他公司,彙聚為「華豐集團」,華豐的品牌也成為一家多元經營的企業集團。1980年代初,黃鍾國另成立「優越私人有限公司」繼續經營食油事業,直到1980年末期。黃鍾國次子黃奇鏞參與過華豐、優越兩家公司,見證昔日的輝煌歲月。 華豐的興起與轉型,見證了金門僑民在新加坡戰後工業化的奮鬥歷程,也彰顯了黃氏家族跨世代的經商精神與時代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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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說話
曾經在辦閩南語認證研習時,聽到講師說的一些話很有道理,尤其是說話含糊,音會跑掉、轉音,所以平常要「好好說話」! 歸建後,第一次帶了幾位有興趣的學生參加認證研習,對於他們表現出的認真態度極為意外,講師也頻頻讚許,本以為在推展雙語的學校,家長、小孩想必容易忽略,我曾笑說自己會是在夾縫中求生存,當初決定回校,就有校長對我說「你回去後,你們學校就是『三語』了。」那時的我無奈的只能苦笑。 某次上閩南語文課時,一位高年級學生突然問我「蛋塔」的閩南語怎麼說,那時我用我的直覺回答了,但私底下也請教更專業的老師,看見學生有問題提出來真好。教室裡可能有不同族群的學生,我們當然鼓勵他們說自己的語言,而入境隨俗,學習本地的語言也是必要的,可以增進彼此了解,避免誤解產生。 最近整個金門島,跟「金門話」相關的各項活動如火如荼的推動著,這是我們自救的路, 文化部「文化平權巡演庄頭劇場藝日限定-明華園戲劇總團(孫翠鳳)」8月23日在莒光公園熱鬧展開,但是「語言平權」呢?在金門,不會是臺灣台語,可能是閩南語,也可能是金門話。那天在廈門的地鐵看到二句話:發自己的光就好,不要吹滅別人的燈,值得深思的二句話。 看看別人,想想自己,最近坐船到對岸,一趟鎖定一個主要的點,曾去過同安,去過泉州,這回主要是「漳州」,尤其是古城,有古樸,有新意,走著走著,看到趣味的二面牆,我走近翻一翻,一小女孩也來翻看,同樣是「閩南話」,看來其重點主要是「音」,但用字不同,看到「巴度夭」,肚子餓,我們的用字是「腹肚枵」,好像不難理解,但有時也可能會誤解,來到廈門中山路,一面正在新建的牆面,一樣看到大大的「閩南話」,雖然不見得能看到什麼成效,但至少某程度來說有在重視,而我們呢?常說是偏泉,有人是偏漳,有人已是漳泉混合?我聽到不少說法是金門音和同安最接近,之前在文化局演藝廳的情景音樂會「顏思齊」,開場的那首歌由小朋友合唱,阮的青礁,單單是「青礁」二字,特殊的讀法就吸引我的注意,因為聽來和字面上大不同,但其實部份歌詞容易理解,音也和我們平常說的相去不遠,我查了一下,青礁,在廈門市海滄區,與漳州角美鎮白礁村相鄰,歌裡也許也有漳有泉吧! 某天出外吃午餐,一進店,我說:「一碗蚵仔麵線,遮(tsiô)食。」一客人馬上有反應,他說:「tsiô食,金門人講的,若是外地人會講『內用』,足久無聽著矣,tsiô食。」哈哈,對我來說,這樣說話很日常,仔細再想一想,我們平常的確是要「好好說話」,因為如專業的老師所說的「那是我們的『寶貝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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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貝類海族
金門環海,島東南,從料羅到水頭,礁岩沙灘;島西南,從官澳到古寧頭,泥淖灘塗。兩側的海岸線,地質與地形結構不同,孕育的貝殼甲族,亦明顯區分。 花蛤(沙歲) 我喜歡在炎夏午後,騎乘機車到后湖海邊,在潮水退下的沙灘挖花蛤,只要一隻小鏟,彎腰蹲下掏沙,再用手指從沙中掏出白黃放射狀的光滑貝殼,就是一陣心喜。 「沙歲炒角瓜」,是一道人間美味,那必須是金門本地產的角瓜(絲瓜),要挑身壯尾翹,瓜體陵線起伏,瓜身捏摸,硬實有重量的好瓜,削掉外皮,滾刀切,要每一瓜段都連皮帶肉,有翠綠的外皮與雪白的瓜肉,炒出來的絲瓜與花蛤,清脆含汁,山珍海味融匯一體。 「沙歲炒絲瓜」是需要烈火熱爐,料理簡單,只要備齊了切段的角瓜,先烈火把薑絲、辣椒絲、蔥頭等爆香,旋即倒入角瓜,翻炒幾下,接著倒入花蛤 (沙歲),加一點水,蓋上鍋蓋,半晌,掀蓋再翻炒,加上蔥段,灑些鹽巴、五香粉、米酒、香油,即起鍋。一道紅綠黃白交映清脆甘甜的「沙歲炒絲瓜」,連湯汁一匙一匙的入喉,都捨不得浪費。 文蛤 每年七月至九月,是文蛤的盛產季節。文蛤長相類似花蛤,唯文蛤外殼較厚重,顏色也不似花蛤的五顏六色,大致以土黃色、棕色、黑色的漸層紋呈現出來。 文蛤是藏身於潮水淹沒處,所以漁家會說「罣蛤」而不是「耙蛤」,要使用一支長約2米的木竿,一端固定一塊約40厘米長的橫板,板上再釘一支約45厘米寬圍成近半圓形的薄鐵板。「罣蛤」往往下半身都要浸在海水裡,手握著工具,腰繫著繩索,「倒退魯」,是憑著手感摸索撿拾海沙裡的蛤。 也許因為得來不易,價格高貴一點,賣的人就會附加一句「吃蛤很補」,也不知道補什麼?《本草綱目》卷五十二〈介部‧蛤〉載:「蛤,味鹹、平、無毒。主消渴,止熱,除煩悶,解酒毒,利小便,明目,益氣,止瀉痢。」,看來吃蛤是有食補的。 我料理文蛤,偏愛清蒸,使用小碗或瓦叵,放置一兩粒蛤,加入薑片、蒜頭粒、枸杞等,僅需半杯水,電鍋跳起便是一盅精華。揭蓋瞬間,鮮香撲鼻,湯色澄澈,蚶肉細嫩。舀一匙入口,鮮甜濃郁,餘韻悠長。我也試過加上冬瓜塊,瓜肉與湯汁或在一起,咬起來燙舌,但甘甜入喉。 花螺 花螺,形如其名,有一個像珍珠的外殼,趨近圓形,有滑亮的袍衣,泛著琺瑯質的淡黃斑點,像是雀斑美女,它算是貝類中的美人胚子。 花螺不只是名字好聽,且有清甜的口感,不需沾醬,吃起來,無腥羶味,還有類似蜂蜜的甜香,因此一向受人青睞。 根據廈門朱家麟老師的說法,「花螺在農曆三四月盛出」,也就是說清明節才會有花螺,前一陣子,原本海產豐富的廈門八市,我去,遍尋無著。怎地,在炎熱七月天,金城菜市場的一個漁攤上,竟然讓我發現絕跡已久的花螺,正露出肉足在吐砂,我全部收刮回去,久違了,花螺。 洗淨的花螺,用水煮,冷水下鍋,先是小火煮沸,快開之際,開一下大火,滾開即關火,就怕把螺肉煮硬了,撈起後,過冷水,讓螺肉在殼內熱漲冷縮,好讓牙籤能輕鬆的扭旋出來。 吃花螺,就想完整的勾出全軀螺肉,享受那種「完璧歸趙」的感覺,牙籤順著螺肉旋扭出來,那是要順勢不能急的事,才能享受一份完整的甘甜。 苦螺 花螺身價高貴,苦螺就價廉了。苦螺粗獷猙獰,如同它的學名「武裝荔枝螺」,郭柏蒼在《海錯百一錄》形容它:殼堅如石,繞殼皆棱。確實,拇指一般大小,渾身尖銳刺角,拿都怕被刺到。 蚵簇腳與礁石縫間是它的家,幾乎彎腰撿拾就有,因為取得容易,數量又多,所以價廉,因為處處棱角,連清洗都困難,因此讓人乏了去買它。 苦螺得名,是否因為螺肉入口「有類似芥末的辣味,尾端發苦,苦後發甘,一螺三味。」(朱家麟語),確實,苦螺吃到尾芒黑色部分,就有一點苦澀,但一顆囉,含有辣苦甘三味遞嬗,也算是特殊的。 我喜歡把苦螺與花螺並食,享受滋味的變化。 螺肉具有豐富的蛋白質與營養素,用現代營養學的話來講,螺肉含有微量營養素(鐵鋅硒鈣鎂)以及多種維生素、低脂肪,是天賜的優質食物。 聰明的岳母常提起小時候住在烈嶼,她們一群「查某鶯ㄚ」伴,因為家貧,都只能到海邊撿拾各種海螺來當「糜配」,醃漬的,水煮的,就這樣補充了身體成長需要的營養。 以前的人,吃海螺貝族,是為了吃飽;現代的人,是為了吃巧,吃一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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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吻臉輕輕
第一次見面,看著妳胸前垂掛的名牌,彷彿某種靈犀,我忍不住脫口而出「該不會是金門人吧?」引來妳的驚呼「妳怎麼知道?」簡單交代過彼此的金門原鄉背景,隨著課程開始,在老師引導下,我們跟著忽快忽慢的音樂節奏、舒展身體做各式擺動、盡情嘶吼吶喊,或靜坐對視、閒聊分享……兩個小時的身心靈洗滌之後,匆匆道再見。 接下來幾次課程,或是課前閒聊或是老師提問,我們一搭一唱分享著金門話與台語的腔調差異,信手拈來的「舉箸」、「煮飯」、「乜代」、「林仔菝」、「佇遮佇遐」……激起同學們的竊笑與怪腔怪調的學習模仿。「金門雖然小,但是前面(西半島)跟後面(東半島)、大金門跟小金門有些詞語的發音也不太一樣」。 妳也提及多年前──彼時金門大橋仍未竣工,甚至只是傳說中的選舉浮橋──回到烈嶼奔喪送別外公,治喪期間,廈門與烈嶼之間當時盛行的小額貿易,帶給小島居民莫大的方便,欠缺甚麼物資,只消一通電話聯繫之後,「對門」便速速奉上;1949之前金廈的關係密切,上午到廈門採買日常用品傍晚回到金門,金廈不啻是共同生活圈……金廈的話題暫停,我們準時上課,在老師的帶領下,我們穿越回到戰前歌舞昇平的上海,在可愛的早晨裡騎車穿梭、運動暖身……。 而後,隨著老師的指示,我們在黑暗中,雙腿盤坐、雙眼閉上,透過鼻吸口吐勻氣,感受彼此的聲息與存在。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燈亮了,我們睜開眼睛彼此凝望──。 妳說妳5歲的時候,就跟著身懷六甲的母親、三個姊姊、弟弟搭乘開口笑到台灣,與一度南下汶萊工作復又歸來的父親會合團聚,一家八口落腳中和。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絲毫開口笑的記憶,所有關於開口笑的點滴都是閱讀、聽說而來。 「站在迎風前行的甲板上/我的心中只是一片的茫然/離開了傳說中的戰地天堂/所有的孩子不懂自己將飄向何方……」這是流氓阿德〈流放〉歌詞裡的描述。 「……經過曝曬,皮膚變成白、黃、黑、紅四種顏色,色色分明……」國中畢業那年,跟著同學搭乘開口笑到台灣參加北區高中聯招「考經驗」的姊姊,在寄回來的家書裡寫道在登陸艇上露天曬太陽的「燦爛繽紛」的灼熱記憶。 妳說,雖然已經事隔將近半個世紀,5歲的金門女孩跟著家人飄洋過海,在逼仄的甲板上占得一席之地,在顛簸的船上暈得七葷八素、吐得昏天暗地,船艇上既悶熱且臭酸四溢的令人作嘔的味道,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驅之不去。 我望著妳的眼睛,想像小小的妳,踩著巍巍顫顫的步伐,牽著弟弟的手,跟在肩負著所有家當的母親與姊姊的身後,依序上船。登陸艇緩緩駛離料羅灣,告別浯島,航向不可知的未來。那時的貧困窘迫,家人的相依凝聚,都是成長過程中最肥沃滋潤的養分。 彷彿讀懂了甚麼,我們不約而同伸出雙手,給了彼此溫暖的擁抱與誠摯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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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南安:鄭愁予穿越南明迷霧
「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裏的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鄭愁予22歲寫的〈錯誤〉,流傳最廣,傳唱不絕。詩的意象來自戰爭流離,母親對從軍夫君的思念。鄭愁予造訪石獅時,酩酊之餘,向經營布拉格藝術機構的詩友潘春鳴透露,「媽媽的家在石井碼頭的街上。有長長的青石板路,小小的窗和矮矮的房,有窄窄的街道和並不多的商鋪」,愁予也告訴春鳴,他把戶籍落在浯江,每次回金門的時候,可以遙望一下媽媽的家鄉方向,詩人對南安的情感深沉,常以「南安鄭愁予落款」。 那麼,〈錯誤〉裡的青石板路會不會是詩人對家鄉的意象?漂泊的詩人,對著回不去的家鄉,感嘆自己成為了過客。 2005年夏天,鄭愁予「情歸浯江.落籍金門」。我們陪同他到明鄭「觀兵夏墅崗」的延平郡王祠祭先祖;又在海浪拍擊下,沿著花崗岩步道,走向夏墅崗海邊的建功嶼。 就在這裡。我們遠望思明,遙想南明。 1988,52歲的「浪子詩人」鄭愁予從美國出發,與攝影家柯錫杰會合,共同進駐閩南諸嶼,包括廈門、南安、晉江、東山島及崇武島,進行《孿生的海岸》系列書寫。一個多月時間駐島,晨昏觀察群島嶼風雲幻變,並聚射與金門、台灣的歷史、地理聯繫。 鄭愁予也到了南安石井,居民半數以上姓鄭,詩人複雜的感覺湧向,「鄭成功的故鄉,紀念館就建在海邊高地上面,從紀念館樓後的平台引頸東南,太武山為頂的這座『金門建築』大體在望。我的照相機無力在此時做有意義的服務,只有在拍紙簿上勾畫輪廓」。 金門、廈門,兩門猶深鎖的年代,鄭愁予已領航鋪展了「小三通詩路」,在彼岸「從五個方位望金門」,開啟「孿生海岸」新航道。 本名鄭文韜的鄭愁予,在山東濟南出生,他的前幾代則定居河北省寧河縣。原已認定、習慣的「北方人」血統,直到赴美留學前,父親向他吐露了他們是鄭芝龍、鄭成功的後代,祖籍來自福建泉州南安石井;鄭芝龍帶了部分家族成員歸降清廷,又在明鄭王朝結束後,台灣的鄭氏族人也全給清廷移徙至北京就近看管,嚴防密反,鄭家人自此被編入清旗,世代為軍,迄鄭愁予的祖父都還不能恢復使用漢姓「鄭」。 鄭愁予在金門,不只寫詩,也為鄭成功與魯王的一段歷史,奮力撥霧。留下精采一擊。 南明或者明鄭,因為魯王朱以海南來,也因著延平郡王鄭成功作為反清復明的基地,金門與廈門化作為南明與清朝廷政治、軍事對抗的「中心」位置。 「皇明監國魯王壙誌」,2017年魯王400年冥誕之日,國寶終於回到金門展出。文武百官在太武山下的小徑村魯王墓舉行公祭儀後,「魯王冥誕四百周年魯王壙誌金門特展」在金門史博館揭幕,並進行首屆兩岸詩會「南明詩韻:魯王‧歷史‧文學‧島嶼誌」,鄭愁予領銜兩岸10位詩人以南明金門土地氛圍創作、贊詩,新作〈皇明監國魯王墓壙誌726字〉,未完成的手稿,他寫道:「是中國民之漢胃最後一位君主之全忠。何來中國之民:《左傳‧梓材篇》記有中國一詞: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明示中國民乃天降高文明之民,耕耘稼穡遍在中國之九州。怎得推廣此中國之高文明:禮記‧中庸記有儒道可行,喻禮教化,施及丸蠻貊。蓋中國民是大同世界民,而非國號獨尊也,陶唐虞夏躬行禪讓大禮,顯示國民是國祚而非國號也。紀元前世紀漢民沙原固長城,海域蠻彊平閩荒取代中國民。漢,水清澈。」鄭愁予又詮釋道,魯王關懷的是:「中國民」,「漢之冑」,乃有「壙誌」與「漢影雲根」在金門。 重現南明史,在魯王壙誌展的歷史氛圍中,同年6月16日,台灣大學系統與台北《中國時報》共同主辦「成功之母講座」,以〈從青青子衿到江晚正愁予〉為題的演講中,鄭愁予深化了魯王與鄭成功的民族氣節。他說魯王在世時,曾在金門獻台山上的巨石刻下「漢影雲根」四字。「漢指的是漢族,雲在詩的意象是龍,代表魯王惦記著自己是中國之族。中國不是國號,而是一個民族的稱謂。」 鄭愁予走訪先祖曾作為攻打荷蘭軍隊和抗清根據地的金門,發現金門是他寫詩的意義,「我覺得自己應該留在那裡。」因此決定赴金門大學任教,戶籍也遷到金門,「金門對我的寫作,有很深刻的連結。」 1949年10月17日,廈門解放,金門、廈門水域關閉,2001年元月,因為小三通,阻絕了52載的金、廈航道才又重開。初時僅一條航線,金門料羅碼頭通往廈門和平碼頭,再改為金門水頭碼頭通往廈門五通碼頭,2006年再增加一條金泉航線,金門水頭碼頭通往泉州石井碼頭,大約需要一小時的航程。伴隨金、泉航線的開通,2008年,南安市政府贈了尊重達一百多噸,由48塊「泉州白」優質花崗岩組成,高九米的鄭成功石雕像予金門,雕像由南工匠師以優質花崗岩所雕塑,高9公尺,即27市尺,取鄭成功27歲進駐金門、廈門兩島之意,安座於昔年鄭氏觀兵夏墅崗、今立延平郡王祠所在的海邊建功嶼(俗稱痲瘋礁)。 南安石井,是鄭成功的故里,也是鄭愁的來時路。某天,與在石獅經營布拉格藝術機構的老友潘春鳴約定,搭一趟金、泉航班,留宿一夜,進入「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可能是詩人21歲寫〈錯誤〉的靈感發想地石井。 「回不去的南安!余光中文學館在永春落成,洛夫文學館在衡陽落成,已經成當地的文化名片。在鄭老健康惡化之際,台灣的某博物館動作迅速,直奔美國,接手整理歸納鄭老師的手稿、『文物』。鄭老的文學館落地中國大陸,機會渺茫。南安每年大辦鄭成功文化節,從來都沒有邀請過鄭成功的第十五代孫鄭老回家。可嘆啊,文化沙漠的南安!」許多年後,詩人大去,我在潘春鳴(愛在布拉格)的微信朋友圈讀到這則又動人又感傷的訊息。 「南安太晚醒。金門不識寶」,我回應春鳴。 2018年,金門敲和平鐘,迎接鄭愁予的手稿文物南渡而來,計畫籌設鄭愁予文學館。75箱文物到了金門,建館之事,遲遲沒下文,2020年又一箱箱東渡到台灣。人在美國養病的鄭愁予與金門的土地,情感留下不完美的句點。 文字產生力量。領導看到潘春鳴述說鄭愁予與南安的因緣後,立即回應盼能和台灣的鄭氏家屬連絡上,孕育蓋座鄭愁予紀念館。只是,這一切,似乎晚了一步。 2025年6月13日凌晨4點,黑色星期五,鄭愁予以91之齡辭世(1933~2025),7月3日長眠美國康乃迪克州耶魯大學校園墓地;台北午後一陣大雷雨,8月2日下午2點追思會「達達的馬蹄‧永恆的過客」在文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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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店
一間燈店,曾經在暗夜點亮過無數人間燈火,也流傳著一些生離死別的故事。 從新街(中興路南段)邦安西醫館巷口轉入金浦街,葉姓金紙香燭店對面有一間角頭小屋,側間小路可以通南門街(珠浦南路),街坊鄰居習慣稱之為燈店。 1949年以前,一位從同安蓮河過來金門謀生的看師(吳金看,1989~1965)承租該店鋪,專門在此糊燈,以子婿燈為主,又名大燈,是民間婚俗必備的用品;燈具的訂製到成品完工需要一段時間,看師的手藝頗受當時人賞識。因為靠近城隍廟的地緣關係,早期這一片區是生意繁榮的街道範圍。燈店的對面一度開設過鴉片館,商賈頻頻出入交際議事,士農工商各安其業。 1967年,畫家席德進來金門寫生,從不同的角度畫下這條街道的風景(金城鎮中興路22巷),打鐵舖的牆面上,還寫著斗大的當字招牌廣告,讓人可以一目了然的知道隔壁超然當鋪的位置。自打八二三台海危機,我們舉家遷台,將祖傳店屋以四兩黃金典讓給洪清龍當打鐵舖,局勢穩定後又返回金門定居,向洪清龍贖回房子,正準備重新興建起二層水泥洋房。那一年六歲的我,在南門許氏宗祠前俗稱祖厝口地方玩耍,遇見畫家席德進正在寫生,我好奇前往觀賞許久,他還親切問我是不是也喜歡畫圖呢? 家父童年跟經商的曾祖父到廈門居住一段時間,1937年日本侵華開始,也計畫帶全家前往安南避難,無奈祖父不願離開金門,家族成員分居安南、廈門、金門等三地。淪陷的金門,遭日寇迫害,光復後又逢國共內戰,祖母懼怕政府抓壯丁,將大伯父除籍出戶,保留一個兒子守護林家香火。時代的戰亂,家父錯失接受教育發展機會,轉而跟惠安籍泥匠盛升土學習土水行業。 1968年家父自己起建新樓房,大伯父興高采烈回來幫忙,我在推倒打鐵舖的夯土牆中,從廢土裡找出一枚精緻的古玉佩飾,聽老人家講述,兵荒馬亂,到處有藏金銀財寶的傳說,隔壁陳寶益銀樓避難內地時,就將銀飾藏在井底,那一口老古井,也是釀造地瓜燒泉茂酒坊汲水的地方。 30年前,自己開始有返回金門的打算,曾經向代管燈店的尚伯(李炎尚)短期承租燈店,存放台灣搬遷回來的書籍。記得尚伯家中廳堂有副對聯寫著;「但覺眼前生意滿,須知世間苦人多」,尚伯過世後,居住南洋的屋主後代子孫,留話讓尚姆住到終老,就要收回處理。後來兩位老人家都走了,我也依依不捨搬遷到鄉下落戶十來年。 看師雖然於金門過世,但是大部分親人都還在大陸。2025年8月,經同學兼鄰居盛松俊(盛升土是他的祖父)介紹引見了看師的外孫女鄭妙玲女士。2011年開放大陸人士自由行,她通過不同管道方式,找尋1949年以後滯留金門的泉州人事蹟,其著作《命運的交集》值得推薦閱讀,短暫的聊天,話題都聚焦在燈店,並期約下一次的相聚。 當傷口已經變成傷痕,10多年也未走進巷內,僅是路過在燈店巷頭逗留、探望、思索,回想有燈火亮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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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與承諾
為後輩立下榜樣的父親不但是家庭穩定的基石與保護傘,亦是社會各階層的祥和力量,堅守崗位,奉獻社會。 父親節前夕,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金門榮民服務處,特別邀請書法名家題寫中堂祝賀,由劉信義處長率領團隊一一到府祝賀獲獎榮民,肯定他們在家庭與社會的付出。此次當選金門縣的「模範父親」與「新好爸爸」,分別為李天照、蔡來和、謝鴻儒、林長用、陳永言、黃世欣及翁明集。 彰顯父愛精神與弘揚孝親美德,每年金門縣政府與各鄉鎮公所均辦理「模範父親」、「新好爸爸」的表揚,由各村里里長推薦,僧多粥少、名額有限的情況下,許多表現優異的父親們,難有上台的機會,殊為可惜。但不會因此而喪失對家庭的愛與妻小的關懷和鄰里間的互動。 穩定力量的一座山,不但是典範,隨著時代的變遷,不被動搖其力量方是難能可貴,不論是夫妻、抑是父子女,一個家的圓滿,從一而終,方能體會最終的溫馨與光榮。 舊時觀念的男主外、女主內,迄今男女平等,無論社會與家庭所扮演的角色,已是平起平坐,女強人走出廚房,好男人協助家務,相輔相成於人生的幸福美滿,在家庭與社會間詮釋了重要的角色,一個責任的承諾,完成人生的使命。但是,倘若失去誠信、撒謊成性,走入了家庭,很快就要被婚姻淘汰,最後落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階段,結婚的多,離異的也不少,個性不合是最大主因,好聚好散是最好的結果,但檯面上,趨炎附勢、性向有問題,怕周遭異樣眼光於自己的異類,蒙騙世人,罪大惡極,亦天理不容。 好好做人與做事,就算不能大富大貴,至少人生太平,但身在軍中的某單位長官,性騷同性下屬,大好前程就此打住,被迫退伍後,另覓出處,進入了公職,知道過去黑歷史的人不多,春風得意於一樁美好姻緣,卻毀了一個善良的女孩。女孩啜泣於接受命運的安排,打算就此過一生。隨著一連串不人道的折磨,包括開車來回輾過她的腳,終於不再隱忍地離開。傳統的女孩,在人前人後受盡批判,面對眼瞎耳聾之輩,她告訴自己要勇敢,沒有衝不破的難關,終於關關難過關關過。走過了荊棘與坎坷的歲月,今生隨緣。 家庭的驕傲是一個正常的生命故事,無論與生俱來或後天形成,皆該誠實面對,活得有尊嚴才是寶貴的資產。人生的責任與價值觀,不是有多少房產和多少存款,那些帶不走的東西沒什麼好炫耀。當然,勇於面對自身的特殊情況,不遮掩不矇騙才不枉為人。 為人父母說不出口亦不願意承受的事實,在這大環境下,已不是個案。而情感的傳遞,尊重個人的價值觀,但切莫影響社會風氣與撕毀他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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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櫃
隱藏很多秘密在那些書本裡。書不多,卻也夠我看,每一本都有它的故事。通常作者有意無意透過筆尖洩露自己隱私,喜怒哀樂全藏在字裡行間。 讀書之所以有趣,常會被文字牽著走。悠遊在作者的用語、佈局,說故事能力。 經常為了要找一本書,搬來墊腳椅,從最高一層開始找,找不著。再換矮板凳找低一點的,尋來覓去還是找不著,就讀三年級的孫女見狀:「是不是綠色厚厚那一本?」我說:「是啊,妳幫忙找」。她說:「不用找,過幾天就會跑出來」。結果就寢前想到這事又找一遍,滿頭大汗,躲到那去?不找了。真的不找了。 過個幾天它明明白白在最顯眼的地方。心想這櫃子有魔法。如此這般事情不斷上演,末了總無端怪罪老媽:「是您把我眼睛生小了。」彷彿老媽在眼前篤定回我:「眼睛小聚焦就好,妳也沒那一樣沒看見。」我上世紀的老媽,不識字,卻常常有無法反駁的哲理。 再說書櫃裡的藏書,各式各樣都有,散文小說詩集美食旅遊──台北每星期都有新書發表會,只要地點不遠,作者有交情,我都會前往捧場買一本。唯地點太遠天氣太熱或太冷,就婉拒了。 昨午颱風過後,台北微雨,地上濕滑以為紀州庵的發表會是二點,看時間有些緊迫,三步併兩步走,到了目的地驚覺是二點三十分開始。時間充裕倒一杯咖啡吃一塊蛋糕,待會有劉克襄與作者凌明玉對談《一個偽農婦的田園日記》,有吃有喝有名家細說寫作過程,果真高潮迭起,明玉把她種的菜也或許他先生種的地瓜葉、空心菜、秋葵、筍子、茄子及她親自烘焙的洛神花蛋糕包裝精美供與會者摸彩,內心暗自期待可以摸到某種青菜,落空了,沒關係,有美好收穫更勝過沒摸到的那把青菜。 回家把陳列書櫃近期購買新書整理好,不整還好,一整除了郝譽翔老師的《七星物語》讀完,其他許多本在排隊等我。(被陸劇《藏海傳》延宕了)。讀書進度也慢了。 言歸正傳,書櫃是我隱藏性的老師,常常想到某件事,翻出來看看就會找到答案。故而經常站在各式各樣書本前尋尋覓覓。 書櫃幫我收藏每一個年紀的記憶,青春飛揚時代買的書,中年時期的文藝書,在職場拚搏時的《世界是平的》《雪球,巴菲特傳》《從A到A+》等等,時過境遷,目前根本不碰這些書,卻也捨不得丟。 到了離開職場,全身投入文學,眼前各位作家,有的變成老師,有的變成朋友,羅列在我的書櫃,時常想該依出版社?作者?文類?有序陳列整齊?想歸想一直不曾動手。因而,一直在找找找。最扯的是明明買二本《何不認真來悲傷》,想拿給老師簽名,卻遍尋不著。就是尋不著。反正我也清楚,等不找了它就跑出來了。就像庭園裡終年開著紅色的麒麟小花,你都不注意它,可是它一直開著花等你。 牆外兩株開花的樹,一株大紅朱槿,另一株淺橘朱槿,這兩株朱槿也是永遠帶著春意,不卑不亢開著花。看著朱槿想起要找那一本廈門作家蔡偉璇的《牆外朱槿花》告訴女兒談戀愛就好不要結婚的論調。莽莽撞撞東看西看就找不著,明明前一陣子才看到,孫女說:「妳不找它自會出現」。這口氣挺像我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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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來金門的聯想
七月二十五日,東海大學學務長龍鳳娣教授率領近二十位海內外校友來金門三日遊,金門校友會安排在救國團金門活動中心舉辦聯誼晚宴。現場氣氛熱絡歡喜、溫馨,校友自我介紹、交談,回憶當年在東海求學的點滴。龍教授說,今年恰逢母校東海大學的七十週年校慶,特來邀請金門校友們屆時參與「全球東海人回娘家」,重溫美好回憶。 宴中我與曾任校友總會會長的陳宇嘉教授談話,他是二十屆東海社會系畢業,日後攻讀社會學碩、博士,表現傑出,在母校社工系任教,他說曾在碩士班教到十八屆中文系黃松林,我是十九屆,聞此,感到親切有趣,因黃學長是我民國六十二年初入大度山,結識的第一位東海中文系學長,黃學長當年諄勸我們向朱雲老師學習書法。 想要與黃聯絡,我在校友群組請求支援,過了幾天,金門大學何振宇教授幫忙連繫,我與近五十年未見面的黃松林學長通話了。原來,他東海中文系畢業後,先在中學教了幾年書,之後考上社會行政公職,分發到省政府社會處擔任科員,日後升到副主任,任職已十年,省府有「精英兩百」培植計畫,他申請出國到英國新堡大學深造,攻讀了六年,獲社會政策博士學位,當時他已四十來歲了。回台之後,又轉到屏東科大任教,成立社工系,如今在亞洲大學社會工作學系兼人文社會學院副院長及系主任,亦在暨南大學、靜宜大學兼課。 聽到他講進修故事,令我肅然起敬,想到東海中文系早期的學長,例如:樂炳南、蕭欣義、曹永洋、梅廣、鄭心元、洪銘水、杜維明、馮以堅、陳文華、薛順雄、吳福助、趙林、梁一成、王孝廉(筆名王璇、食無魚)、楊誠(筆名殷惠敏、漁父)、王建生,有的攻讀學位,有的發表創作與論述,在杏壇、文壇都享有大名。早我二、三屆的何傳馨、許建崑、陳昭容、傅裴湘等學長,何學長在幼獅任職時,我好奇曾去拜訪;日後他入台大歷史研究所(藝術史組)深造,畢業後轉到故宮博物院任職,努力工作升任書畫處長,後又升到副院長退休。我曾購閱其大作《名品的形成》,佩服他對書畫鑑賞的功力。許學長研究新舊文學都很傑出,論著不少,較知名有《王世貞評傳》、《李攀龍文學研究》、《移情、借景與越位-當代作家作品論集》、《曹學佺與晚明文學史》,在研究兒童文學的領域他是領袖級人物,參與審查甚多博、碩士論文,曾惠贈我不少東海師友論著。陳學姐東海畢業,在懷恩中學任教時,就常幫方師鐸教授分憂解勞,評閱學弟妹論文報告,教學之餘攻讀碩、博士,日後到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研究。傅學姐偶在臉書訊息欄分享她在CG文學城發佈的觀影心得,她們的用功與才情都令人敬佩。 與黃松林博士大學同班的李一恆學長,東海畢業後考上台大中文研究所,聽說出國以後改行買賣鮭魚,還曾寄贈一條大鮭魚給黃博士。他們同班有杜奕英、楊西華、阮桃園、呂珍玉,均曾在東海攻讀中文碩士,日後呂珍玉又讀博士,在東海任教,是詩經專家。阮桃園留校任教,杜奕英、楊西華出國留學。楊西華曾回東海任教,東海中文學妹,日後成為名作家的宇文正曾撰文寫道:「大二時我修習一門楊西華老師的〔短篇分析〕課程,那是一位來自威斯康辛麥迪遜的年輕女教授,短暫來東海客座。課堂上有大量的討論、報告……,她帶引我們讀魯迅、沈從文、張愛玲。我在西方小說裡漫遊許久,這才真正走進現當代中國小說的領域。」(引自宇文正《那些人住在我心中》〈走向遠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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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夢誰先覺?且問野鷄嶺
近些年來過西安的,大抵都會心儀這座古城處處流露的盛唐氣象。無論城牆、碑林、鐘鼓樓、大小雁塔、曲江池、芙蓉園、興慶宮、大唐不夜城……;還是上演《長恨歌》的驪山、華清池,發現佛骨舍利的法門寺、橫掃六合的秦兵馬俑……;抑或是那些與紅塵俗世若即若離僧伽叢林,如大學習巷的西大寺(大清真寺)、城南密宗祖庭兼三大譯經場之一的大興善寺、長安南郊神禾原上淨土祖庭香積寺、東南郊樂遊原唐密(宗)祖庭青龍寺,還有散落在秦嶺、終南山禪院修真、悟道的真假隱士們……。 那些身著漢服、穿梭於各景區、大街上、甚至僻靜巷弄裏的都市美女,蓮步搖曳、水袖生香,在冷硬的秦磚漢瓦之外,增添無數靚麗色彩。而這些流溢著十三朝古都底蘊的盛世華章,對八、九○年代前出生的西安人而言,卻恍如置身於一部大唐穿越劇、見證著古老帝國的又一次崛起。而我這出生於東南海隅的金門人,既是這部大劇的旁觀者、也是親歷者。 三十年前,大雁塔沒有水舞北廣場,從西側、北側望過去,大雁塔仿佛矗立在一片雜蕪的農地裏,農地四周被農民用枯木柱、破夾板圈圍著,想走到大雁塔跟前,得在阡陌縱橫的農地裏迂迴繞行。而彼時大雁塔南側也沒有南廣場,更沒有大唐不夜城;有的是窄仄揚塵的馬路及兩側低矮的排屋,更外圍除了一座射擊場,也是成片的農地及一二個臨近的村落。 我住在臨大雁塔北廣場的西影路上。西影路,同西安許多美而有意境的路名一樣,初聞之即滿懷遐想。但實際,西影路之得名,只因有大導演張藝謀成名地「西影製片廠」位於路邊故。西影路入口北側不遠(現有天橋連接大雁塔北廣場),還有樂遊原路指示牌。樂遊原是唐代長安城的最高點,南眺望秦嶺、北俯瞰長安。樂遊原舊時分佈從西影路入口北側算起,寬約二至四百米,長約三公里半,由西向東,綿延至青龍寺附近山崗高地。站在原上,能將長安城壯麗景象收於眼底,是文人墨客登高攬勝的去處。唐李商隱曾有《登樂遊原》「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名詩傳世。 我住在離青龍寺不遠的西影路上。臨近除了幾個國企大廠及家屬院,就是散落的幾個村子,鐵爐廟村、千戶村、延興門……。三十年前,西影路寬不足三米,路被兩側梧桐密林包圍,清晨時分,總是籠著一層薄霧;路面上偶有趕早集的板車悠悠而行,更多的是載客的三輪蹦蹦車,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瘋狂擺蕩穿梭。路面兩側,承樂遊原塬脈地勢,高低錯落。而「野鷄嶺」就在往延興門、千戶村一帶的土坡旁。聞「野鷄嶺」之名,定不難猜出,此地曾如台北華西街、金門831一般,都是底層人民尋歡放縱或幻想相濡以沫的秘境。 野鷄嶺臨路土坡上窄小的店面裏、白底黑字或紅字的手寫招牌上,最多的是賣葫蘆頭、胡辣湯、肉夾饃、牛羊泡饃及各類麵食的尺許高立地店招。剛從西高新區搬來西影路住時,我曾好奇於、也忌憚於野鷄嶺如何地暗藏春色。每次前往千戶村市集買菜路過,都會不自覺地加快腳步,生怕會有某種不可預知的好歹;偶爾清早進了店,點了喜愛的肉夾饃、胡辣湯,坐在佈滿油漬、有年代感的桌椅上享用。看著鄰桌或是剛進店的客人,總會臆想著他們困倦憨疲的眼神背後,是耽溺於野鷄嶺燈紅酒綠、一夜無眠的惡果。後來久了,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時代車輪滾滾向前,野鷄嶺一帶的早市話題,從霧靄塵的爛泥路、大鍋滾沸著的濃稠胡辣湯……,變成拆遷、補償、拓寬以及如何又如何的把握機遇、怎樣又怎樣的投資、建設與發展……。於是,整個長安城,從無序頹圯灰舊,變成大氣巍峨璀璨。這長長又短短的三十年,猶如大夢一場……。 記得有一回帶孩子到樂遊原上放風箏,那時青龍寺東側的雁翔路正在建設,路由南向北、從西影路下鑿橫剖過古樂遊原高地、筆直穿行到二環。古塬土質鬆軟,臨雁翔路一側成了數丈高的土斷崖;我坐在枯草地上看孩子扯著風箏奔跑,又走到土斷崖邊,遙想著李商隱千年前俯瞰長安吟詩的光景。崖邊睡著幾個四仰八叉的農民工,和一個身著藍布青衣、黑色褲襖,側臥屈身枕臂睡著的老頭,他們沉浸在塬上徐徐的清風及午後暖暖的冬陽裏。我設想著土崖一旦坍塌,他們就可以睡到地老天荒;又猜想著他們當中的誰,會率先醒來,迎接生活的栖栖遑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