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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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師的寫生與傳統題識
友人知我欣賞鄭大師畫作,以手機傳來氣韻生動的請柬,表示「鄭善禧的彩墨視界邀請展」在中正紀念堂展出。請柬有鄭大師所繪風獅爺及水頭酉堂別業,寫說五月二十日下午一時半,中正紀念堂演藝廳有展覽講座(由國立故宮博物院前副院長林柏亭、文化部文化資產局前局長王壽來、以及金門縣文化局長呂坤和主講)。那天我剛好在台,遂欣然前往聆聽。 講座由台北市府參事謝小韞主持開場,第一場由林柏亭先生以〈彩墨視界-談鄭老師的寫生〉,林是鄭的恩師林玉山教授的長子,家學淵源,本身亦為藝壇名人。林先以鄭善禧《祖孫秋江垂釣圖》(一九五九)投影說明,圖上有林玉山教授在一九八二年題字說「此為民國四十八年,善禧於師大美術系大三在學時所畫,其時在余課中即以寫生為導,而一般學生習氣都在臨稿,未能與自然相印證。善禧能依寫生方式實踐持恒,更以參酌古法融匯書道,其表現與泛泛習畫者不同。」鄭老師亦言當年讀師大:「林玉山老師對我的開導與鼓勵最多,我追隨他的教誨也最緊。林老師教畫講究寫生,當時大家崇仰的是溥心畬老師一路的文人畫,獨我尊重林老師的創見,覺得他的作風照亮了我過去獨自摸索、困而學之的歷程。」(見黃寤蘭《鄭善禧畫壇老頑童》76頁) 林柏亭解說寫生的真意,說近代人常誤以為寫生是寫實,以為寫生是創作前的畫稿。其實,古代宋人的寫生即追求「生」的精神,要從大自然及社會人生來觀察、研究、領悟,再進行表現創造。而表現創造須融合畫家的學識與修養。舉鄭所繪《電視呆的孩子》(一九八○)、《鍾馗驅邪圖》(一九六八),說鄭所畫的人物可愛、鬼有趣。又舉《姊妹上學圖》(一九八一)說寫生的題材與發揮就在日常生活中,此圖的題文特別有趣,由鄭的次女愷平寫字:「姊姊笑笑,妹妹睡覺,連推帶拉,走到學校,老師同學,大家看到,一齊大笑,妹妹醒來,莫明其妙。」又舉《不惜歌者苦》(一九八四)為例,題文寫著:「不惜歌者苦,但感知音稀,時人聽畫、看音樂,此君聲揚貌不揚,徒嘆奈何!奈何!」對時俗有諷喻。又舉鄭師畫作《相視而笑》(一九七四)、《牧童弄鵲》(一九七七)、《掃蕩群魔》(一九七九)、《提線傀儡》(一九七九)、《布娃娃的悄悄話》(一九八二)、《弄獅》(一九八五),《于右任先生》、《草聖風神》(二○○八)、說明鄭師眼中,人物、花鳥、走獸、戲班、戲偶、布偶、民俗技藝都是他的寫生對象,鄭大師下筆,讓他(它)們都活了起來。自畫像,常自我調侃,幽默逗趣,題字分別寫著:終日裡俯身寫畫,偶然得卸下眼鏡,傻傻地笑(一九八七)。舉時未見鏡中影,不知此老是何人(一九九五)。蒼鬚光頭便是我,何須照鏡寫顏容。十年之後看此像,將比現在更相像(二○○二)。 第二場王壽來先生主講,他講〈鄭善禧老師的題識藝術〉,說鄭老師在畫上的題識,將「默片」變成「有聲片」。回溯當年,鄭老師在師大美術系習藝時,曾受教於溥心畬大師,溥常強調「畫不題識就如同電影默片」,對此,鄭善禧極為信服,深受溥師影響。至於何謂書畫作品的「題識」,即指作者在晝畫作品的落款和題字。這包括作者的姓名、字號、籍貫,作品完成的時間、季節、節令、氣候,創作的地點、環境、緣由、感想,作品的標題。 王說大陸有位學者徐邦達先生,一生從事書畫鑑定工作,成就斐然,根據徐先生的研究,中國書畫題識的時代特徵有:一、唐代的書畫題識極少,五代未曾見及。二、宋代已見少量款識,其中大多只寫作者姓名及創作年月,落款的字很小,往往寫在隱晦之處,惟亦有少數作品題有長篇詩文。以台北故宮博物院的「鎮館之寶」北宋范寬的《谿山行旅圖》來說,繪者范寬的簽名,隱在此圖下方騾隊後的枝幹下,若不細察,無法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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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的記憶寶庫
有一種人,握手時順便點穴,大拇指按住我的虎口,猛力壓掐。一個人的重量,可以在雙腿、雙臀跟眼神,也可以在一個點,比如「合谷穴」,師兄微笑問,疼嗎?當然疼,疼得歪七扭八。如果身體是屋宅,書櫃、電腦與盆栽,該累的,都一一嘆息了。 我曾在心道法師發宏願的「世界宗教博物館」服務,好多菩薩下凡人間。與人為善,不只捐款護持,而在一談一握間。師兄說,虎口不吃人,而食病,大拇指與食指間的隆起處,稱為「合谷穴」,屬於手陽明大腸經的穴道,主治神經性與失眠性頭痛,以及耳鳴、肩胛神經痛跟失眠等。直到現在,我們仍說「馬路如虎口」,事實上,它更像一個倉庫,囤積身體的種種廢棄。 我後來常使一個笑話,江湖拜師門,武當、少林或詠春,總是先入行者為兄、姊,後來者稱弟、妹,那麼,學佛的人又該怎麼喚?這還用說,聞道有先後,先來者當然敬稱兄、姊。不對、不對。修行者都必須退一步。退一步給佛、給人,年紀大小不代表道心,不陳述佛性,彼此敬稱,意味著人心終有不足。 師兄看我疼得厲害,笑顏越開,遍數穴道與病理。人與人識,常是「倉庫」與「倉庫」結的緣,我們的發語詞,經常是「病」。 聽好了,我的症狀繁多,一出生就有病。毛蔣征戰,干卿底事?但出生戰地金門,我的第一口呼息,已是煙硝、都屬烽火。病一個村子、病一整個島,我們都裝作沒病,其實習慣忍受病痛。如果島也有合谷穴,會發現貪婪被壓抑了、希望被打包了,至於愛情,都還在愛情的道途上。 後來,父母帶我到了台灣島。我離開「單打雙不打」,抵達富庶之都,吃著戰地少食的炸雞腿,看著前線沒有的霓虹,可我依然病了。我打趣地說,我就讀的學校沒有一個金門人,常得站起身來,渾似模特兒走伸展台。我膚黑唇厚,我咬音模糊,我、我、我……我的容貌是病、我的貧窮是病,我、我、我……我的口吃當然是病,我把病症囤放倉庫、把人心的暗拖到更暗的倉庫中,我在越來越大的庫房,安置各種病歷……猜忌、怨憤、怯弱,且關於它們,我總是進一步、更進一步,一點佛心都無。 佛心,未必就在師兄或師姐那裡,你受洗、你口稱阿拉,你也許不信奉任何教義,但你行踏江湖,知道義之所在,正是你、我的所在。你為我退了一步,套句阿姆斯壯的名言,你的退一小步,是靠近我的一大步。我帶你進入倉庫,帶你認識我的每一種病。事業、家庭以及一字一句的困鬥。合谷穴的位置很容易找,手掌合攏,大拇指與食指之間的隆起處,它的中央地帶,就能「孤狗」我。 換我「孤狗」你了,按你虎口。你也喊疼。你失眠,是因為春雨太春、麻雀太麻?你肩胛痠緊,是因為窗外的山景太靜了,讓你看到山的不安靜?有一種人未必生於戰地,卻把一生都當戰場,習慣一一忍著。忍著不疼,忍著不說。關於修行或學佛,人與人之間,得退了那一步,但是面對自己,你也退了一步。所以,我帶你進入我的倉庫,你卻帶我參觀你的房屋。世間情都屬孿生,光與暗、破與立、疼痛與愛、草與微風,都是你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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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時節
我只怕人不如書好對付。他們會看不起你,欺負你,或者就嫉妒你,或者又欺負又嫉妒。──楊絳《洗澡》 又到了鳳凰花開的畢業時節,這樣的日子對家裡有兩位畢業生,又同時面對升學壓力的孩子及家長們,勿寧是煎熬的。但,小日子一樣要過,轉瞬間所有的擔心、憂慮都會成為過程,滿不滿意都得接受和面對。這不禁讓人想起,自己面對升學考試的情景。 有一陣子,大陸的青春校園電影正夯,網路上隨時可以找到一大堆刻劃相似故事的影片;當然不可避免的主題都是「高考」(即台灣以前的大學聯考);對人物、性格的描繪也互有異趣,但幾乎一致性的都是壓抑到無從渲洩、苦悶到為難自己的刻板情節。我們自可以理解戲劇表現本該有它的方式及效果,但轉換到真實情境裡,或許更多的是「為賦新詩強說愁」的詭譎,縱使那時青春的自己,未必能懂。 高中那時,能上大學的錄取率不過個位數,意即只要不是「好班」裡的菁英,恐怕也只有轉戰夜間部、三專的命,因為通常橫空出世的奇才不多,當然也不至於會錯認那樣的幸運會屬於自己,所以大學聯考也就是走走過場,除了部分投身軍旅的同學外,真正的目標應該還是放在之後的兩場大試。或者,你也可以選擇早早到補習班報到,看是求升學、謀公職或其他「鐵飯碗」的就職考試,也是選擇之一。至於現在通用的級分制,以及併計服務時數、在學及面試成績等等,可全是不存在的東西,不過倒也讓考場老將們見識到,大人們把單純的事情搞得極端複雜的功力;說是分散學習壓力、養成全方位人才,實際上則是把痛苦期拉長,讓學生、家長更為莫衷一是。這在求學階段通常屬於「放牛吃草」的自己,實在是難以想像及體會的際遇。 但是,現在的孩子或許也因此更早的學會獨立價值與自我判斷的能力,雖然他們的獨立或判斷未必是精準的,但也好過懵懵無知,隨分數、志願而「居」的自己。當然,青春期的孩子都是善變;可能因為一件小事、一個感覺就左右了自己的志趣,甚至是完全偏離學習方向與軌跡,但更多時候我們更願意將其釋意為摸索期,這也是為什麼大一下學期通常會迎來轉學、轉系潮的主因;但更多時候,還是逆來順受的消極。唸得下去就行了,轉來轉去不又是新的適應期?於是乎,工科生最後可能選擇力拚文科研究所,理科生也有頗多是投入行政公職或學術領域,反倒是文科生似乎總是不張揚的踽踽而行,究竟是默默自己的強大,抑或是虛胖後的寥寂,也只有自己才搞得清楚。但無論如何,徬徨、躊躇都是一定的,面對未可知的變異,唯有把握的只有脆弱得傷不起的真性情;這般的儀式已掩埋了幾代人,於今或是稍好,卻仍不免各樣的時空、領域中持續著。堅持,通常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莫名的社會與功名。 楊絳曾在《一百歲感言》中寫道:「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或許,我們共通的問題正在於,讀書不多,而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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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島與文化島
金門是幸福島,幸福指數的民調名列全國前茅。金門人常以此自豪。的確,金門人現在過的日子,是開浯一千六百多年來所未曾有,跟過去相比簡直像天堂一樣。 金門以前是怎麼一座島嶼呢?老實說是一個窮荒之島,既沒有樹木,又缺乏綠草,冬天飛沙走石,出門還要包頭巾,先民胼手胝足在此創立家業,憑藉的是刻苦耐勞的地瓜精神,然而即使在如此不利的環境之下,從宋朝以降,金門也出了五十位文武進士,成為金門的儒家文化底蘊。 這樣的日子金門人不知過了千百年,我們從過往冰冷的史料中,有一點隔靴搔癢,無法感受當時的生活樣態,因為文獻不足之故。但是有一點可以證明的,即使窮困如斯,金門人堅忍不拔,再苦也要讀書,很有文化意識。這是金門成為貴島的主因。 到了日據時代,金門人的生活更苦了,老一輩的人都還健在,吳友欽的尊翁吳克祝,1921年生,我訪問他的時候是95歲的高齡,他說日本時代父親吸鴉片,1937年他已16歲,每兩天與小他一歲的弟弟,各挑100斤的柴火到沙美街上賣,每擔賣八毛錢,他以八毛錢買四片鴉片回來給爸爸吸,另外八毛錢買家用品。他說父親吸了鴉片再去砍柴,然後叫他們兄弟倆挑去賣。 李大頭,89歲,古寧頭南山人,沒有田地可耕,又沒有經濟活動,想賺錢真是談何容易?父親去幫人蓋房子,每天賺四毛錢,只夠買一斤豬肉,他去幫人家挑水肥,每天兩毛錢。金門人勤勞刻苦,但是沒有賺錢的門路。 因此日據金門牽騾馬,許多金門人為了衣食,寧願幫人代行賣命,主要是沒有東西吃;到了1946年國府開始征兵剿共,金門人賣命出征的比比皆是。這樣的日子也還不遠。 到了1949年國軍轉進,金門成為戰爭之島,反攻大陸的跳板,駐守十萬大軍,開始植樹造林、興修水利、廣設學校、創立酒廠。這些雖然是老生常談,然而這些措施徹底改變了金門的體質,讓金門人脫胎換骨。 老子說禍福相倚。金門人犧牲了一代,造福了無數代,金門人今天幸福感的來源,就是有了「戰爭紅利」。沒有1949兩岸分裂的戰火,就無法創造今日的金門。我們從戰地政務所承接的資產,除了幸福之外,還應把它轉化為文化。 畢竟文化是一個國家與地方的命脈,沒有文化就沒有內涵,所以樹立文化的主體性,是今日金門的重要課題。陳福海縣長正在推動金門閱讀島,這個方向是正確的,是建立文化島的第一步。管子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實足而知榮辱」,這是從人的本質說的,如能進一步樹立儒家的禮樂文化,那是整體社會的進化說的。 其次,縣政府也俯順輿情,萌思籌建金門美術館。美術館的作用除了展覽,主要還是教育與典藏,典藏要花費很多錢,希望我們有這樣的識見與魄力;而教育需要扎根的工作,金門的許多藝文展示活動,青年學生多沒有參加,無法產生傳承的效果,為了邁向文化島,作法上還需要改進。 以今天金門得天獨厚的環境與經濟條件,可以承續先民的文化意識。如果窮荒之島書聲琅琅,到了幸福之島大家反而不樂讀書了,這樣就與金門的貴島之譽有違了。難道先民的文化意識,只是仕宦的敲門磚而已嗎? 孔子說富而好禮,就是體現了一種書香社會。金門的幸福感如再加一點書香氣息,從幸福島提升為文化島,找回金門人再窮也不窮讀書的精神,使金門真正成為「海濱鄒魯」,那麼推動金門閱讀島的活動,豈是可以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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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攻頂記
民國九十五年三月十五日〈星期三〉,我與政戰學校十九期同學陳徐生、吳國威、范佐青相約去內湖爬山,從此,開啟了固定「星期三,去爬山」的悠遊日子。十一年來,從最早的「四人幫」,如今已增加到48位同好,並取名「一九登山隊」〈暫定〉,週週笑擁山林,享受登山的樂趣。 去年冬,某次爬山途中,老同學鄭瑞堅將軍問說「有專業領隊帶路,明年四、五月間,有沒興趣去登玉山?」當即應允;接著在登山隊中宣布,報名者眾,遂依報名先後取11位隊友(含專業領隊1人,計12位),著手籌備,以「一九登山隊玉山行」群組運作。由於登玉山主峰的團體申請人多,不易排上,春節後,開始申請,至四月七日下午獲知中籤消息,隊員們雀躍之情躍然於群組上,隨即展開五月六至八日玉山攻頂計畫及準備工作,期間,某位隊員因臨時有事告假,按規定不能遞補,所以實際成行計11位,平均年齡63歲,自封為「老人團」。 五月六日,08:30,隊友們的三部車分別從台北不同的集合點出發,按預定的11:30在國三號道的南投服務區會合。餐後,往信義鄉同富村草坪頭的一處涼亭休息,欣賞某戶果農採收桃子的田園生活之樂。16:00許,進住桐林社區一處民宿;安置行囊、分配鋪位,再往附近小街啖當地小吃,返回住處,輪流盥洗,整理次日登山用品。民宿的主人陳先生,純樸熱忱,入夜後帶著大家去賞螢,介紹沿途景物及地方民情風俗,讓人憶起兒時在鄉下的夏天夜晚與同伴一起去抓螢火蟲的過往。 五月七日,06:30,外購豆漿及蛋餅當早餐。之後,開車至排雲登山服務中心停車場,和專業領隊明豫輝先生〈中校退伍,我們稱為明教官〉會合,將部分物品放置車上,揹著約十公斤重的背包,走到服務中心,驗明身分,搭接駁車至海拔2610公尺處的塔塔加登山口,在石碑前合影後,明教官特再叮嚀登山安全事項,隨即入山。沿途經過孟祿亭,中午在白木林憩亭簡單果腹,通過大峭壁後到達排雲山莊,全程8.5公里,海拔3402公尺,氣溫5度左右,寒氣逼人,趕緊脫掉濕衣服,換上禦寒衣褲與圍巾、帽子等;該山莊住宿寢室為上下層通鋪,每格寬約一公尺,各隊男女山友共處,僅能平或側躺,不便翻身,夜裡,間有打鼾聲或夢囈此起彼落,致徹夜未得好眠。 五月八日,凌晨1時起床,早早餐吃稀飯、饅頭配小菜。02:40,室外溫度3度許,各人攻頂包置雨衣、飲水及點心,攜手杖一把,頂上戴著頭燈,隨著領隊腳步摸黑前行;此段路程雖僅2.4公里,但海拔落差550公尺,是之字形險峻陡坡,隊友們亦步亦趨,不敢掉以輕心;至距峰頂200公尺風口處,須藉著鐵鍊牽引身體,手腳併用向上攀登,02:40,全隊11人攻頂達陣,能於2小時內完勝,出乎明教官意料之外,豎起大拇指說讚,佩服我等這群「老人團」老當益壯,一馬當先,是當天第一個攻頂的隊伍。俟日出後,瑞堅兄帶的巨幅國旗交由隊員在海拔3952公尺的標高石前揮舞合照。今日排雲山莊至玉山頂來回4.8公里,走回塔塔加登山口8.5公里,合計走了13.3公里,安全完成任務。 高海拔登山,難度高且有風險,登山越嶺,如履薄冰。隊友們相扶持共勉勵,達成玉山攻頂之舉,是挑戰自我,為自己邁入初老之年留下記錄,更是人生美好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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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的山丘
「想說卻還沒說的,還很多/攢著是因為想寫成歌/讓人輕輕地唱著,淡淡地記著/就算終於忘了,也值了/說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僥倖匯成河,……。也許我們從未成熟/還沒能曉得,就快要老了/儘管心裡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因為不安而頻頻回首/無知地索求,羞恥于求救/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個山丘。/越過山丘,雖然已白了頭/喋喋不休,時不我予的哀愁/……。」 這是音樂人李宗盛創作的《山丘》,是一首讓人低迴不已的歌曲,尤其,對於像我這樣一個年過五十的老男人。在翻越了一座座大小高低的山丘之後,原以為追逐的美景藍圖會在眼前鋪展,不意峰峰相連,沒有盡頭;轉眼間,鬢髮已白,頻頻回首卻再也無法挽回甚麼,唯餘嘶啞嗓音吶喊著、舔拭著、 喋喋不休著……。 書寫之於我,大抵緣於情志未遂、愛欲難解。年輕時,曾憧憬波瀾壯闊的愛,那種化小我為大我,直通山河的愛,是我醉心的。之後,有了心儀的人,領受了「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的況味,乃知方寸間的小情小愛,也是難以逾越的鐵嶺關山。在青春還堪揮霍時,總以為可以覓得「三生石」上的舊精魂,可以找到那個願意指天為誓,吟誦《上邪》的她。 可畢竟,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從小到大的理想,或者說臆想,總是隨時隨處蔓生滋長著,許是因緣還未具足,成者終究寥寥;而囫圇一世的愛戀也註定像風中的醉語呢喃。醒來,分不清是失意後負氣抑或是干雲的豪氣,讓我決定遠走彼岸他鄉。而這「他鄉」,卻也是詩人的故鄉--「長安」。 一九九七初夏的那一晚,步出空蕩蕩的咸陽機場,三星麵包車疾馳在周原的高速路上。車燈掃過了漢陽陵、渭河大橋的路標,一個個遼遠的地名招呼著我;在暈黃燈光下,穿過巍峨城門,歷史彷彿回溯千年,大秦漢唐的氣息浩浩蕩蕩掩面而來。 待走訪了玄奘法師譯經與弘法場所大慈恩寺與大雁塔;古色古香的書院門與關中書院;及唐玄宗作為皇子時所居住的興慶宮;還有,日本空海和尚拜師取經、位於「樂遊原」上的青龍寺。那些緣於歷史情愫的浪漫想像,也被一一喚醒。 寺壁上,鐫刻有不少畫作與詩偈。其中,最為人所熟悉的,當推李商隱的《登樂遊原》:「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詩意雖淺,但除了琅琅上口外,並沒有多大感懷。商隱詩已如是,更別提空海和尚的詩句:「同法同門喜遇深,空隨白霧忽歸岑,一生壹別難再見,非夢思中數數尋」。 因著在西安娶妻生子,安家落戶,時不時與盛唐詩人邂逅在歷史的經緯裡。也深深認同鈞天說的「詩人,都願意把長安當作故鄉。」我非詩人,但不免矯情地攀夤它的榮光,也樂於讓長安這個「他鄉」變成自己的另一個「故鄉」。讓杳杳的情思在兩個故鄉之間擺盪。 「屈指數春來,彈指驚春去」,悠悠二十載倏忽而逝。這麼多年來,坍塌的夢想殘跡越堆越高,竟也堆成了一座座山丘。於是,只能藉著文字投石問路,在荒莽的坵山裡匍匐、覓尋出口小徑,在每一個彎曲轉折、歧路或是危崖邊,勉力地做些註記,避免打轉、迷失。 「多少次我們無醉不歡/咒罵人生太短/…… /遺憾我們從未成熟/還沒能曉得,就已經老了」;老了,老得對「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有感、老得足夠明白「一生壹別難再見,非夢思中數數尋」;老了,卻還匍匐在文學的山丘。畢竟,想寫卻還沒寫的,還很多;攢著是因為想寫成書,讓人靜靜地翻閱。如今,半生涓滴殘念,僥倖可以匯成書,就算最終什麼都不是,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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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香‧隨想
五月七日,農曆四月十二,是金門人總動員的日子-浯島「城隍爺」遷治三三七週年,尤其碰到星期日,當然,我們一定要共襄盛舉。 以往,因為上班期間,我大部份是下班後,跟著眾人的腳步這裡、那裡拍拍照,多半照的是各種陣頭、有趣的畫面及感人的鏡頭,但今年,順勢的加入了「隨香」的隊伍,長這麼大,第一次參與,第一次全程走完,記憶尤其深刻。其實,我原先的想法是:今年輪到「東門」做頭,如果我們早一點到,臨時有任務下來,我們就接,否則就「隨香」,沒想到到東門菜市場時,隊伍已在移動,顯然我們可以輕鬆的加入人潮了。 從東門「代天府」來到「城隍廟」,搞不清楚狀況的我們先是看熱鬧,我還聽到有人在向朋友解說「神轎」為什麼會搖個不停?那是「神明」的指示,其次是觀察,看到有人手拿「大柱香」,走上前去問,原來他們是在隔壁店家買的,我們買了香,點著後想進去廟裡拜一下,但摸不著頭緒的我們被催促著趕快「出發」,懷著新奇、虔誠的心「慢步」向前,眼觀四方,怎麼他們手上的香沒「煙」?怎麼沒有要掉不掉的「香灰」?原來有人早用水澆熄了,而有人是在香爐中弄熄的,這樣在隊伍進行中才不用擔心燙到別人、燙到自己,我以為這樣不妥,但隨著「經驗豐富」的長者一個一個的提醒,穿過大街小巷一段時間後,在西門「外武廟」前,我們也跟著其他善男信女的步伐(我的手因不慎被香灰燙到了起水泡)。 快到南門「天后宮」,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大步向前膜拜,心中起了好奇心,在我們前面的是「城隍爺」還是「恩主公」?先生這時上前去一探究竟,確定是「城隍爺」的神轎,想來也是,祂是今天的主角,而縣長等人也在這裡,加上抬轎的人穿著與眾不同。隊伍中有人是每年都來隨香,走完全程,至少三、四個小時,真的是不簡單。我們在各條街、巷弄中穿梭,還真的要「專心」,不要跟錯了隊伍,否則,就不知要走多久了。回到「城隍廟」,趕緊將香點著,到廟裡參拜,祈求平安、健康。 對於金城的四月十二,接觸越多,越有感覺,今年的感恩祈福音樂會在前一天,但我心中難忘的應該是前年的音樂會,在四月十二之後,在文化局演藝廳,那時的場合、氣氛、音樂,讓我感覺「城隍爺」真的出巡了,真的被眾人感動了,音樂會結束,眾人不趕著回家,因為外面大雨滂沱,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好多處積水,加上機車頻頻出問題,那真的是「人與神」同受感動。 「迎城隍」參與的人來自四面八方,包含本地的、台灣的、中國大陸的、國外的,雖然有人覺得現在的陣頭比不上以往,公揹婆、打花草等才有味道,但我想時代在進步,陣頭中多一些現代人的創意可以讓活動更加多元也未嘗不是好事,至少這樣參與的人才不會流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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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生命
警車鳴起笛聲、救護車閃爍著紅燈,即使在三更半夜,聽到這樣的聲音,仍然會探頭往外看,又有人出事,接二連三冒冷汗,同一個人,同一事件,喬不攏、想不開,氣急敗壞繩索吊喉間,幸有朋友發現異狀,尋求支援,在警力維安、消防救護下,終於挽回一條寶貴的性命。 自戕不能解決事情,受到精神方面的影響,或是憂鬱、躁鬱等諸多因素,當它存在某一些人的腦海與心間,遇有不順遂的事,或心結難解之時,家人與朋友是最好的鎮定劑,也是定心丸,陪他們走過層層陰暗、度過重重關卡,以免造成難以挽救的憾事。 不久前,一位長年受到家暴的婦女朋友找上我,曾言及她的先生除了性、就是暴力,讓她承受著心靈與肉體的雙重負擔,因此,我這兒成了她的避風港,每回受委屈,縱然三更半夜也來敲門,日子久了則成習慣。如此治標不治本,的確不是辦法,於是建議她撥打一一三婦幼保護專線,除申請保護令、也在相關單位的保護下,度過了每個平安的夜晚。一個破裂的家庭,倘若沒有女主人,總缺少了什麼?閉門自省而悔悟的先生終於愧疚地將她接回家,保證爾後不再犯,如今兩人如膠似漆,過著幸福甜蜜的日子。 身體倘若出狀況,求醫是不二良方,家人千萬別為了面子而失去親人的健康。曾經看到一位勇敢的媽媽,當她發現孩子有異狀,絲毫不忌諱外人異樣的眼光,立即帶著他尋求醫療的輔助,一路陪伴他成長,終讓孩子過著正常人的生活,這樣一位偉大的母親,是值得讚揚的。儘管她曾哭泣過,但在心傷之後,終於走出陰霾,讓一家人歡歡喜喜的度過每一天。 隨著社會的變遷,現代人的生活壓力的確很大,難免會有一些狀況發生,有些是先天,有些則是後天,無論走到哪兒,常常可以看到一些暴躁易怒的人,輕則穢言穢語、重則暴力相向,甚而造成公共危險,傷了自己、亦影響他人。這顆不定時炸彈,令周遭人心惶惶,惟有求助警方。而有正義感的人助他度過,企盼醫療讓他重生;置身事外的則視若無睹,以免掃到颱風尾。 患有精神方面的問題者並不可怕,曾經在關懷、慰問或訪談的同時,傾聽了他們的心聲,從內心深處,了解他們的需求,在接觸過的幾個例子裡,他們一經醫師的診治,大部分都能過著正常的生活,甚而不避談的將自身經驗和他人分享。所以精神疾病能對症下藥,就有機會步上人生的光明面。但最令人憂心的是沒有勇氣接受治療,以致造成不可彌補的憾事,到了無法挽救的局面,最後傷心痛苦的還是親人。別忘了人間處處有溫情,珍惜生命,勇掃陰霾,讓自己步上光明燦爛的人生大道,方為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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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畫印象
從台北回到溫哥華,朋友說:「你蠻守信的,說櫻花開的時候就回來,真的這時候回來了。」其實,也不是我守信,主要是預定三月底回來,這時候櫻花應該還開著。果不其然,回來正值最後一波的八重櫻到處開得燦爛,一朵朵結結實實如同一簇花團。 雖然受時差影響作息大亂,但仍盡量調整讓生活正常。隨興與朋友相約先後畫了兩幅畫,才想起回來前於台北觀賞了幾個精彩的畫展。一為歷史博物館的常玉畫展,一為國父紀念館的台陽八十展,另外還有一個故宮的奧塞三十周年大展。 此次奧塞三十周年大展共展出奧塞美術館69件珍品,作品流派從十九世紀初古典主義與浪漫主義的交替,歷經寫實主義、印象派與自然主義、象徵主義與折衷主義,直到二十世紀初現代藝術的萌芽期,時間幾乎跨越一個世紀。現僅就自己的感受,談談幾幅作品: 1.德拉克洛瓦的「獵虎圖」:德拉克洛瓦是浪漫主義的主要人物,觀賞過他畫作的人很少不留下深刻印象的。年少時於「雄獅美術」雜誌看了他的畫,就被深深吸引了。他的畫筆觸雄渾有力,色彩豐富多變,畫中人物表情強烈,或扭曲掙扎,或痛苦呻吟,或憤怒咆哮,在在令人印象深刻。他曾訪問北非,使得畫作多了異國色彩。這幅「獵虎圖」有他一貫的畫風,獵者騎著馬與兇猛的老虎搏鬥,馬因驚慌而揚起兩隻前腿,其中一腳正被老虎咬住。獵者左手持著長矛對著猛虎,右手挽著馬頸,全身隨著馬匹飛揚起來,畫面充滿張力。其後,還跟隨兩名獵人,一步行一騎馬,三人都是阿拉伯人裝扮。記得多年前,曾在羅浮宮觀賞過他的「自由引導人民」這幅大畫,畫中半裸的自由女神擎著三色國旗引導市民抗暴起義。一說這幅畫,後來啟發了作家雨果寫出了「悲慘世界」。 2.布格羅的「襲擾」:布格羅是19世紀末法國學院派畫家,常以女性作為描繪對象。他的畫技卓越,精確描繪出女性粉嫩的臉龐、肌膚、手臂、軀體而受到收藏家的喜愛。這幅「襲擾」,畫一位坐著的少女周圍圍繞著一群小天使,少女像是被愛神的箭射著,眼神有些優柔,心中有些忐忑。此刻,少女的芳心如平靜的湖面,經一陣微風吹過,起了陣陣漣漪,或許是仰慕者來信的襲擾,或是一個誠摯的邀約而暗自喜悅或傷神。 3.米勒的「拾穗」及布荷東的「拾穗者之歸」:「拾穗」是一幅大家熟悉的畫作,夕陽下,三位婦人彎著腰於田間撿拾麥穗。不同於「拾穗」,「拾穗者之歸」則是一群人在田裡撿拾麥穗,畫中,左邊一位戴著軍帽的男子將雙手放在嘴邊成傳話筒,催促大伙是離開的時候了。撿拾麥穗的人或將麥穗頂在頭上,或夾在腋下,或扛在肩膀。這是西方基督教的教義,收成時總會遺留一些麥穗在田間,讓窮人或沒有田地可耕作的人撿來食用。記得昔日於家鄉也曾聽說,在收成地瓜或花生時,特地不刻意撿拾乾淨,會遺留些在田裡給窮苦人家。這種「人溺己溺,人飢己飢」的精神,或許,正是繪畫想傳達的人道精神。 4.梵谷的「午睡」及朱爾.巴斯提安-勒帕吉的「乾草地」:兩幅畫都是反映農人於農忙時的辛勞,僅能把握那片刻休息。「乾草地」中,先生睡得酣暢,但坐在一旁的太太卻眼光表情呆滯,心中似有牽掛,根本顧不得休息。梵谷畫的「午睡」,一對夫婦依偎在一塊於麥草堆上休息,是仿米勒相類似的畫作畫的,是向米勒表示致敬。這些田間畫作雖樸實,卻將農人的艱苦生活表露無遺。 另外,雷諾瓦的「彈鋼琴的少女」,兩位少女表情自然生動,畫面色彩豐富,也是我喜歡的;記得此畫先前曾來台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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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奇翻轉一個圓
最近完稿的一篇歐洲專稿,我修修改改,沈澱再沈澱,寫到第24稿才定稿,這讓我十分驚訝,因為個性偏急,行動力甚強的我,很少被手邊的事牽絆住,我總是充滿活力,喜歡挑戰極限,再大的壓力都不畏懼,相信自我磨練可以逼出更好的潛力,一篇近萬字的專稿,我怎麼會讓它在我手中來回轉動24圈呢? 歐洲土地遼闊,文化藝術豐富多彩,走經不同的國家與城市,我每多參觀一處景點,多走進一座博物館、美術館,發現眼前吸睛的亮點,背後還有更多奧秘值得探索,因此我無法單一只描摹一座城市,紀錄一段旅程的經歷,我總想納進更多觀察,深化對異國文化的瞭解。 寫哥本哈根(Copenhagen)的旅途見聞時,我不忘先認識日德蘭半島(Jutland)、菲英島(Funen)、西蘭島(Zealand)、博恩霍爾姆島(Bornholm)、洛蘭島(Lolland)比較它們的異同、特殊性,接著把丹麥5個大區和98個自治市列成圖表,並將其大區內的城市一個一個列出來,製作成另一張圖表,再將它們與首都大區(Region Hovedstaden)、中日德蘭大區(Region Midtjylland)、北日德蘭大區(Region Nordjylland)、西蘭大區(Region Sj?lland)、南丹麥大區 (Region Syddanmark)並列對照看,它們很快引導我做更深廣的探觸,進行不同層面的探索。 我對丹麥(Denmark)的瞭解越多,我對哥本哈根(Copenhagen)的情感也越深。涵蓋詩、繪本與專稿的歐洲主題創作,是龐大的創作規劃,寫到深邃情境,轉動地球儀已不能滿足我,我改用Google Earth,讓不分國界,海洋與陸地相依共存的地球,可以更快速轉動,帶領我奔向更遠的雲天。 之前為了探勘一個地名背後更深的內涵,我在閱覽當地風土民情、歷史地理、自然景觀資訊後,還得加入細膩的藝術文化觀察,化身為一名探索者,進入當地人的生活,去感受一切。為此我建立許多檔案,收集各種地圖,那些層層推進、漸次放大的地圖,背後彷彿有一台攝影機,由遠而近,由高而低,藉著空拍、俯瞰追蹤,然後一個大特寫鎖定我心儀的地名,閱覽這些費時收集、辛苦建立的地圖檔案時,我心裡總有一種惆悵,感覺缺少了什麼,直至有一天,它們變成一顆球,轉動一幅又一幅的畫,我瞬間被收服,加入旋轉,它帶我穿進穿出我正在書寫的國度與城市。一個又一個地名透過Google Earth連結,我可以瞬間進入它的內部,滿足探奇之心。 我從丹麥的兩個自治領地,法羅群島(Faroe)和格陵蘭(Greenland),跨行到冰島(Iceland),接著鑽進北歐諸國。我發現抓住一片海洋,就能快速確定一個國家在地表上的位置,而跳脫平面思考、上下左右概念,世界將變得更開闊、自由。專稿寫到深層處,必然會接收更多科學薰陶,深深體會融合哲學、文學、藝術、科學的世界,才是完整。 為了讓生命行旅更壯闊,我快速翻轉一個圓,讓驚奇一路伴我前行,未來,我計畫找一位異國搭檔,勇邁往東歐、北歐行去,讓創作時時刻刻都充滿驚奇、歡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