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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第16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首獎)胡神

發布日期:
作者: 姜天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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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黑虎垂頭喪氣,可能是排附在洗衣店小姐那裡碰壁,一直無法邀人出來看電影,以致情緒不好,免不了將脾氣發到黑虎頭上。
至於小白、小花和白蛋就會跟我們值哨,我最喜歡小白,我在台南的家裡也養有一隻同名的雜種土狗,也是白色。小白和我特別親,我喊牠,牠一定對我搖尾巴,跑來讓我摸,有時還會用頭來磨蹭我的小腿,我值班最愛帶牠,牠一上哨,會堅守崗位,不敢打瞌睡,遇狀況會狂吠,見黑影會撲去。一個月前,我值勤瞇了一下眼,幸虧牠機警狂吠,把我吵醒,若是沒有牠,那晚的後果不堪設想。
我常到伙房討一些廚餘給小白,雖然我們士兵不能像軍官可以養專屬的狗,但是,我心裡認定小白和我最親。至於小花和白蛋,兩隻狗每天無憂無慮,隨時玩在一起,偶爾執勤還是會打瞌睡,我就沒那麼信任牠們了。
果然,營長下了屠狗令,只要不是編制軍犬,除連部留一隻備用外,其餘的狗兩週內綁到連集合場就位。爾後,營長會親自到各據點檢查,不得再出現狗影。
我們怨聲連連,本據點沒有軍犬編制,沒了狗,對我們夜哨勤務會加重很大的負擔。這些當官的人,對我們可說毫無憐憫心。
晚上槍枝保養時,排附說連長對本據點原有的狗有個譜,我們不可能不交幾隻上去。大家七嘴八舌,討論起該送上去哪些狗,想不到我疼愛的小白是第一隻被選中的。
「小白?我覺得牠是最聰明又最盡責的狗。」我馬上為牠辯護。
「牠太瘦弱,不夠慓悍。」有人反駁。
「我覺得小白最機警,值勤時對狀況也最了解。而且│」我想為牠多講幾句。
「別說了。」班長插嘴:「就小白。」
我只好閉嘴,心裡十萬個不願意,但是也莫可奈何。
接著大家討論小花和白蛋。大家想也知道排附的私心,就把黑虎排除在外。
「這送到連部,不是要被吃了嗎?」許通雄說。
土豆回:「當然是長官加菜。」
「那我們自己吃,我看過周國慶殺狗,我來殺。」莊滿福說,他已掛了下士章,最近卻很失意,因為他看到周國慶退伍,他還剩半年多役期,還坐在這裡保養槍隻。
不知誰呼應說:「我們如果說三隻狗都有皮膚病,就可以不要上繳,自己處理了。」
我想到黑豹被折騰了兩天才死,真擔心小白也受到這樣對待。
莊滿福得意了:「我來殺,剝皮我也會。」
「我們後山有片雜樹林,可以藏在那裡一陣子,再看看該怎麼辦?」我心中閃過這個想法,就提出來:「營長若高昇或調職,我們馬上就能帶回來。」
發粿輕拍我肩膀,對我笑了一下。
排附說話了:「劉三這建議可行,我們交兩隻給連部,連長問起來,就說其他都有皮膚病,我們早已處理掉了,我們就藏到後山。等營長調職,馬上就接回來,就是即戰力。」
「那留在後山,要留哪兩隻?」土豆問。
我本想再為小白說幾句好話,卻開不了口。
大家都看向排附,等他決定。
「第一隻,是黑虎。」排附說。
想也知道他要留黑虎。
排附接著說:「孬種一隻,根本沒有戰力,還整天纏著我。」
這是什麼道理,沒戰力,所以要留下?
「排附你是說……」土豆疑惑。
「交出黑虎,留牠幹嘛!」排附說明。
沒想到排附這麼討厭黑虎,大概是黑虎膽怯的樣子令他覺得丟臉。
「小白也送走。」排附接著。
真無奈,誰叫我只是個小兵,就算想要為小白多講一句話也不能。
我利用沒人看到時鬆了小白繩圈,告訴牠將被宰了,要牠快逃,但是牠還是溫馴的看著我,我只好踢牠,牠卻怎麼也不肯離開,還繼續在哨所陪接哨的士兵值勤,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算了,這是牠的命運。
排附命人將黑虎、小白牽去連集合場,副連長將牠們和其他幾隻狗綁在榕樹下。黑虎還傻傻的玩樂,小白好像預感到將與我們分離,一看到我,急躁的跳來跳去,彷彿不願意我就此丟下牠。我實捨不得牠,就去輕撫牠的頭安撫牠,牠馬上伸舌舔我,還發出低低的哀鳴。我去要了一些水要給牠們喝,黑虎和幾隻狗都喝了,小白卻只是哀怨的看著我。
  這晚,我值哨時感到特別孤單,射口外昏暗的海天僅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眉月,突然,遠方響起吹狗螺的聲音,那哀嚎聲此起彼落,我聽了充滿不祥的感覺。我握緊手上的步槍,心裡莫名的淒涼。
隔天,到連集合場時,那些狗都不見了。伙食兵說,昨晚連部軍士官吃了兩隻,其餘的被帶走了。
「那隻白色的呢?」我急切問。
「都處理掉了,現在有緊急狀況,誰還管得了那些狗?」伙食兵轉身要離開前,問我:「你不知道剛剛我們接到緊急命令了嗎?」
「什麼?」
伙食兵果然消息靈通,我們接到緊急命令:本營與第二線某營對調防區,即刻移防。
弟兄們匆匆清點武器彈藥,準備移交,大夥胡亂的收拾了自己的黃埔大背包,連最後一眼都來不及回頭看一下,部隊馬上集合動身。
到了新防區,才安頓下來,就佈達新連長。怎麼會這樣?我們不是只移個防區嗎?怎麼連長也換了。更勁爆的消息傳來:舊連長已被送軍事看守所。不止是他,營長、旅長、師長全進了看所守,那裡不是只有我們這些小兵才會進去的地方嗎?
傳言和蒼蠅一樣多,最重要的一則說上級軍法處已展開全面調查,源頭是有一位女性的立法委員接到本營退伍士兵投訴,在立法院質詢國防部長。
哪一個退伍兵爆了這件事?這個神祕的小兵是誰?我們猜來猜去,我還對眼鏡仔開玩笑說,幸虧你還沒有退伍,否則我們一定猜你。
「肏!」現在眼鏡仔也會用這個詞了:「輔仔又要叫我去問話了。」
監察院的長官與助理來到營區,對我們展開調查,說他們是親政府的監察委員,他們想要了解真正的狀況,以便未來反對分子借題發揮時,才能有所動作。希望我們被約談時,知無不言,不要有所隱瞞。
我會說出來,最近我走在幽暗的坑道時,只要對上坑壁上的凹眼,腦海就浮出那個小女嬰的眼睛。
我不會再隱瞞,我會全盤托出,若我有罪,請長官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若我無罪,為何那小嬰孩的眼睛讓我心驚?
眼前兩位訪談的官員,他們按下錄音機,訪談開始,我稍稍提高音量,調整了平日的囉嗦與平淡,轉換成稍帶文藝調的語氣。
我不欺瞞,從我第一句話開始,我就要認真交代:
「十三號,星期五,黑色。一九八七年二月。今天將永遠框進我的記憶裡……」
七、本事
(一)、郝柏村《八年參謀總長日記》,(天下文化出版,2000年),下冊。
  (民國七十六年)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晴
許主任來談,經派人到金門查證,烈嶼部隊打死越南難民,確有其事。由於旅營長對上隱瞞不報,防衛部亦未發覺;而事件發生於三月七日,十九條人命的處理,竟可隱瞞達兩個半月之久,事態嚴重。
(民國七十六年)五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晴
小金門於三月七日發生第一線部隊誤殺越南難民船案,而該(158)師竟隱瞞不報,金門防衛司令部亦佯做不知,余以為事態至為嚴重……
民國七十六年)五月三十一日 星期日 晴
今日端午節,總統在七海召見談及:
金門濫殺無辜難民事件,應注意對外界的說法。
(民國七十六年)六月七日 星期日 晴
  民進黨偏激份子是互通的,三月七日小金門誤射事件立院既提出質詢,監察院亦可能要調查,依法無論司法或軍法在審判中的案件,監察院不得調查。但黃尊秋為免日後反對分子借題發揮,故主動先派親政府監察委員以參訪金門為由,暗中對案情了解,回院後存查,以為黃院長將來處理之依據。
(二)、《兵器戰術圖解》33期,2007年6月20出刊,頁113。
  ……魏*民的敘述:東岡(崗)事件的當天下午4點多即已發現海上目標並開槍驅離,但因射擊法不當,反而使得難民船無法脫身,卻越來越靠近岸邊。
  傍晚時,他們的營長率第1連及兵器連到海邊圍堵;最先跳下船的3人當即遭到亂槍擊斃……兵器連帶(六六火箭彈)到了現場,並對著擱淺的木船發射,整艘船當場被炸得支離破碎!
  主要目標被摧毀後,部隊前往收拾殘局,將屍體就地在沙灘上集中掩埋,不料當時屍堆中突然又爬一個活口,對著在場官兵說了一句:「都是中國人,何必這樣……」帶隊營長立刻趕過去,一不做二不休,用發抖的雙手握著手槍將此人格殺!
  第二天天亮,再派兵進到木船殘骸中搜索,居然又傳來槍聲!在場的人聽說又有一個求饒的老婆婆被滅口了!由於滿船都是血跡,根本無從清理,於是上級決定將全船潑油焚燬滅跡。
……根據陳×達的說法:屍體共有20具,其中4名女性、兩名小孩(最初說13人,後來公佈19人、一人保密)。精誠連已經在那裡挖好一個大洞,木箱置入後就灌入水泥,而且故意不作任何表面處理或記號,避免被其他人發現異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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