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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第16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優等獎)風中有朵血做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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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可能是吃得太多,肚子一脹便過去了,現在只能做天使。當你們吃著大蔥、餃子、嘎啦湯時,請抬頭看看,附近是不是有個大肚子的天使在跟你們│俺滴個親娘■!」
李想忽然大叫,甘垚本以為這也是遺書內容,笑了出來,直到目睹天空亮起燦燦火光,才驚覺不對勁。
他倆連忙將鋼盔綁緊,持槍前往海邊支援,衝進槍林彈雨中。
一顆顆子彈自甘垚耳邊呼嘯而過,一陣陣煙硝味嗆得他咳嗽不止,身旁的樹葉被射得七零八落,腳邊的石頭也被射出一個個洞。他有預感,自己隨時會被死亡之網捕獲。
在敵軍的密集火網中,被射穿的從樹葉、石頭,逐漸變成身旁活生生的同袍。哀號聲接連不斷,立著的人影越來越少,他嚇得邊開槍邊發抖,還忍不住尿了褲子。
他們從滿天星斗戰到天空迸出金光,再從晨光鍍滿地面戰到驕陽刺穿眼瞼,當勝利號角響起的同時,他雙腿一軟,癱坐在地。
海灘附近全是屍體,屍臭味蓋過了海水的鹹腥,他奉命挖個大洞,將敵方我方的屍首全埋進去。當他埋到李想時,憶起昨夜對方笑說「吃得太多,肚子一脹便過去了」的模樣,不由得涕淚縱橫:我從小運氣就不好,為什麼死的是你不是我啊,為什麼你跟敵人打了半天卻埋在一起啊,為什麼我會在離家這麼遠的這裡啊。
當時的他只覺得,那場戰役讓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現在的他才明白,那場戰役不僅保全了金門,也保住了台灣。
古寧頭戰役後,又有大大小小的戰爭:大二膽戰役中,共軍對大膽島、二膽島多次發砲攻擊,每回轟擊長達五十分鐘或者更久;九三砲戰時,敵軍對大小金門發射數千枚砲彈,民房屋頂也被炸出大洞;八二三砲戰更加慘烈,一個多月的激戰中,共軍除了對金門發動攻擊,也試圖封鎖金門的海岸線,之後戰事趨緩,改為僅有單日砲擊、雙日休息的「單打雙不打」。
在敵軍一次次的砲彈攻擊中,他邊躲避砲火伺機反擊,邊培養出從爆炸聲響的距離,來判斷砲彈位置的本事。
而當他終於能回鄉探親時,迎接他的不是父母溫暖的笑顏,而是兩座冰冷的墳墓。他跪在墳前,發瘋似地叩頭,叩到滿頭是血。
他再度嚎啕痛哭:為什麼你們不等我啊,為什麼我們是一家人卻要分開啊,為什麼命運要這樣對待我們啊。
時代的巨輪繼續向前滾動,金門綠油油的軍隊變成綠油油的國家公園,同袍身上的汗臭變成觀光客身上的銅臭,馬路變寬了,高樓變多了,免稅商店和度假飯店冒出來了,為了讓來施工的工人們方便停大貨車,就連小吃店都從市區移到大馬路邊了。
他不懂這個喧鬧的世界,也不想懂。在剩下的年歲中,他只想安安靜靜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與父母和李想重逢的那一日。
訴說著往事的甘垚,嗓音聽來特別遙遠。
他臉上浮現一抹淒涼的笑:「以前在部隊大家都叫我小甘,現在小甘已經變成老甘了。」
何方望著強顏歡笑的甘垚,鼻腔一陣酸楚。他以為命運從未善待自己,卻不知自己其實是命運的寵兒。
甘垚又露出蒼涼的笑:
「我的人生是一齣悲劇,我很羨慕現在的年輕人。」
沉浸於悲愴中的何方,似乎又見到甘垚頂上那朵血做的雲,那雲的顏色逐漸加深,紅色雨滴如子彈咻咻咻地射向地面,形成紅色雨束。雨束圍成的圓將甘垚圈在裡面,也阻擋甘垚的視線:當圈外的人依偎在彼此身上取暖,他一人在圈內蒼涼地笑;當圈外人互相揮拳,他繼續蒼涼地笑。他笑臉上的褶子越發稠密,直到他闔上雙眼,告別這個世界。
何方帶著濡溼的面頰望著這一切,直到手機的通知聲將他驚醒。他解鎖螢幕,點開通知。
那是封名為「您在找建功嶼的目擊證人嗎?」的新郵件。
17
「我六月五日那天有去建功嶼。」
何方與甘垚道別後,立時閱讀郵件。
見到這句話後,他興奮握拳,繼續讀:
「我跟我女朋友從台北去金門玩四天,那天我們到島上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不過因為難得有機會去金門,我們還是在島上待到晚上七點五十才離開。
「就我所知,我們兩個是最後離開建功嶼的,而且我們在島上的時候,沒看到你描述的那名男子,也沒看到其他人。至於瞭望台那邊我們也有去,我很確定我們離開的時候,那邊沒有屍體。希望這個資訊對你有用,如果需要的話,我願意出庭作證。吳先生筆。」
何方重新翻出潮汐時間:
<六月五日>
乾潮 06:16/滿潮 12:53/乾潮 18:14/滿潮 00:34
<六月六日>
乾潮 06:46/滿潮 13:26/乾潮 18:50/滿潮 01:11
他整理思路:
陳明德每天都是趁早上的乾潮去建功嶼,黃昏或晚上不去,而這個吳先生說,他在陳明德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晚上登島,而且是最後離開的,沒看到陳明德或屍體。
看來陳明德在六月五日就跟平常一樣,晚上並沒有登島,而且檢驗員在六月六日早上八點左右驗屍,說死亡時間大約是八小時內,也就是說,陳明德的死亡時間是在六月六日的凌晨零點之後。綜合死亡時間的判定與吳先生的證詞,陳明德應該是六月六日早上登島後,才從高處墜落死亡的。
何方臉龐被烏雲籠罩:
所以那個關鍵的問題還是沒解決│如果甘垚沒說謊,是誰在六月六日早上殺了陳明德,而且在甘垚六點四十五分上島前就已經離開呢?
不對,還有一個可能,凶手就算無法進入那些上鎖的建物,也可能躲在島上甘垚難以發現的暗處,比如樹叢間。然後凶手再趁甘垚離開建功嶼去報案時,偷偷從島上離開。
凶手會是那個出現在監視畫面中的斗笠女嗎?
愁眉苦臉的他又收到通知,是關於陳明德案的新聞。
新聞標題猶如一記重拳砸在他臉上:
「陳明德案以意外結案 已通知家屬認領屍體」。

李紹偉不停看錶,似乎在等待什麼。
他將窗子開出小縫看著走廊,由於正值午餐時間,不少同事快步朝地檢署門口走。
終於,他期待的人來了。
工友抱著巨大包裹經過走廊,在他門上敲了兩下。他邁開腳步前去開門,見到寄件人為台北的「HAPPY TIME」後,接過包裹。
「檢座,這個不用幫您檢查嗎?」
「不用。」
「這禮拜又有其他檢察官收到子彈,還是請您小心點。」
「別擔心,這是熟人寄來的,不會有事。」李紹偉清清喉嚨:「只要是我的包裹,除非得到我同意,否則一律不准開。」
「好的。」
工友離開後,李紹偉將紙箱抱進個人辦公室,迅速鎖上門窗,小心翼翼開啟。
他將「寶藏」攤在桌面,取出放在箱底的紙張,紙上列出每個寶藏的代號與數量。
他一行一行仔細核對,確認寄來的物品沒有任何遺漏,並在每行前面打勾。
除了打勾,他也於每行前頭寫字,在代號為59231的寶藏前寫上「竊」,24064前寫「賭」,31770前寫「殺」。
確認完後,他將代號31770的鐵罐留在桌面,其餘的收進辦公桌鐵櫃。
他轉開鐵罐蓋子,從罐中取出東西,對著寶藏咧開笑容。

這個地方似乎有種魔力,不停地召喚何方。
他站在門口躊躇不前,無法肯定眼前的路是通往天堂或地獄。
他的目光在門外來回逡巡,並未見到任何機車。
「你還好嗎?」
一道人影走向他,那影子從短髮到上衣,再從上衣到長裙,都散發著金黃色光芒。
他失去平時的冷靜,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奔向對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陶文鳳淺淺地笑:「進來說吧。」
他們在陶文鳳的辦公室坐下,何方搓揉雙手,呼吸混亂:「我想替陳明德翻案,可是事情超乎我想像的難。」
「是什麼讓你覺得難呢?」
「好多東西,我也不知道。」何方搖頭。
「你別急,慢慢說。」
「那種感覺很奇怪,我覺得我在對抗的並不只是凶手,而是……而是所有人,不,不是所有人,是大部分恨陳明德的人。」
他語速忽快忽慢:
「我感覺大部分的人都想掩蓋這件事的真相,從檢察官、警方、證人、住在附近的居民,甚至可能還有記者。陳明德的死明明有很多疑點,大家卻假裝看不見,甚至……甚至威脅想揭發真相的人。」
陶文鳳挑眉:「你被威脅了?」
「對,而且我差點又摔車。」
「你是不是查到很多東西,才會被盯上?」窗外天空倏然暗下,陶文鳳秀氣的臉龐也暗了下來:「你查到什麼了?」
「我查到│」
何方做了幾回深呼吸,讓紊亂的鼻息穩定下來。當他歸於平靜時,對方的輪廓竟變得十分眼熟,甚至與監視畫面中的斗笠女合而為一。
難道她是│
他嚇得將椅子往後拉,暗忖要吐露幾分實情。他感覺自己又站在那道選擇通往天堂或地獄的門前。
他想先確認,對方是天使還是魔鬼。
「請問……」他抿了抿嘴:「妳平常會去拜訪附近鄰居嗎?」
「會啊,我會拜訪會友,也會做陌生的探訪。」
「妳是開車或騎車嗎?」
「不,我沒有駕照。」
何方憶起大頭曾說騎電動自行車不需駕照:「這樣在金門不會很不方便嗎?」
「的確不太方便,所以近一點我就用走的,遠一點就叫車或請朋友載我。你可能覺得這樣有點怪,不過我國中時曾經偷騎機車,催油門催得太大力,差點連人帶車飛出橋外。從此以後,我就對控制這種有速度的東西敬而遠之,就連坐別人的車,都會請別人開慢一點。」
「妳有考慮騎腳踏車,或用其他比較慢的交通工具代步嗎?」
「沒有,我平衡感差,騎腳踏車會摔倒。」
何方依舊存疑,但卻頗有共鳴:「我的情況,跟你國中騎機車留下陰影的經歷有點像。」
他繼續說:「不過不是機車讓我有陰影,是我爸。」
「天下沒有完美的人,也沒有完美的父母。」陶文鳳語氣平和,卻暗藏悲戚。
「妳也覺得自己不是完美的母親嗎?」
「當然。雖然我現在已經能過生日了,但一想到玲玲是為了幫我買生日蛋糕死的,心還是會痛。」
「妳是怎麼走出來的呢?」
「很多人說時間是最好的解藥,但我認為它只是解藥之一。」
「我不太懂妳的意思。」
「光靠時間,是沒辦法完全康復的,我甚至見過,有些人的傷不但沒隨著時間癒合,反而因為一直去摳,傷口越來越嚴重。」
陶文鳳凝睇遠方:
「玲玲剛走的時候,我情緒非常不穩定,但我知道不能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大家,所以講道時努力憋著,想讓自己跟沒出事之前一樣。
「但這哪有那麼容易?只要談到跟親子有關的事,我就會不小心哭出來,所以只好儘量避開這類話題。但當我這麼做,反而顯得很不自然,會友跟我說話都小心翼翼,很怕踩到我的痛處。
「就算他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無法讓我忘記痛苦。我開始吹毛求疵,看到他們聽道時滑手機,就會覺得我都這麼努力克服低潮講給你們聽了,為什麼你們卻不珍惜。那時我常動不動發脾氣,大家一開始還願意忍受,後來就陸續離開,最後只剩小貓兩三隻。」
「請問一下,」何方留意對方表情:「妳認識一個叫甘垚的人嗎?」
「甘垚?」陶文鳳瞅何方一眼,垂下眼皮似在思考。
「對,他是一個八十八歲的老榮民,也住在水頭聚落。」何方補充道:「他是廣東人,常騎插著國旗的腳踏車跑來跑去。」
「八十八歲……」陶文鳳驚呼一聲;「我想起來了,是那個總坐在最後一排的人。」
「最後一排?」
「對,本來會眾還很多的時候,我沒特別注意到他,是後來只剩兩三個人,我才發現他。雖然位置很空,其他人都坐在前面,但他還是只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印象中他那時候是六十多歲,過了二十幾年,他現在是八十多歲沒錯。」(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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