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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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大膽島
客歲的九月四日,軍人節的後一天,台金兩地凡三十三名藝術家,在本縣文化局黃雅芬副局長的陪同下,一路浩浩蕩蕩的由水頭碼頭搭船,前往12000公尺之遙的大膽島參訪;當天風平浪靜,水波不興,一碧萬頃,視野遼闊,船行海上,頗為平穩,在同行的藝術家中,有好幾位知名的攝影師,一見美景當前,沒有一位端坐得住,紛紛從座位上一躍而起,隨心所欲的盡情捕捉心目中的景色,才一會兒功夫,整艘船上上下下,都籠罩在喀嚓、喀嚓的拍照聲中。 遊船繞過小金門青岐海域以後,眼前視野,更加豁然開朗,只見一座座有名的、無名的小島,一一印入眼簾,有識途者說再過不久,就可抵達目的地了;回想當天我們出發,約莫上午十一時,抵達大膽碼頭,是十一時四十五分,航程相當於從金門搭乘飛機赴台北的耗時。 上得岸後,大夥分乘兩部悍馬式吉普車,每車坐八到十人,直奔島上遠近馳名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精神照壁集合,聽說那可是當年全島官兵眾志成城、同心協力,在沒有先進的擊碎工具等不利條件下,他們將一大塊、一大塊碩大無朋的巨石,敲擊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小石子,耐心的拼湊組合所堆砌而成的傑作呢! 大膽島目前仍屬於小金門的守備範圍,兩島往來,約需半小時航程,島的面積約為0.97平方公里,約莫只需一個小時光景,就可以徒步環島一周。可惜目前為因應戰備需要,只開放北山,不開放南山,所以我們一整天,都只能待在北山參訪、拍照、寫生和寫作,渴了,就喝點隨船帶來的礦泉水,餓了,就吃點西點麵包、香蕉或乾糧充飢。 甫一上岸,蔣故總統經國先生親題的「大膽擔大擔,島孤人不孤」醒目的精神標語,立刻出現眼前;文化局的何小姐為我們當義務導遊,她說,全島分成南山和北山,藉由中間的生明路相連接,因為這條六百公尺長的濱海大道,不但十分筆直,而且兩旁又佈滿了獅座,所以大家都暱稱它為「盧溝橋」,我和同行的朝枝兄等都覺得還蠻有趣的! 聽說,有如迷宮般的地下坑道貫穿全島,可惜因為尚屬軍事管制區,有國軍駐防,大夥無緣進去參訪;又聽說更早的時候,島上還住有一些老百姓,但後來因應局勢需要,請他們都搬遷到小金門去居住,現在島上只剩下國軍弟兄和海巡部隊駐防了。 我們登島參訪,當然是選在漲潮時分,聽說退潮時,本島距離大陸最近的距離僅僅只有五公里之遙,不難想像,在當年兩岸還沒解嚴前,海峽兩岸那一種如臨大敵、劍拔弩張的緊張態勢與肅殺之氣了。 由於大膽島四面環海,運補船是全島唯一的對外交通工具,島上所有人員的物資運補全靠它。聽說在以前,俗稱的「菜船」,每天上午滿載著蔬菜、肉類等民生必須品,從小金門的青岐碼頭出發,配合潮汐的變化,搶在最佳時間登島,為勞苦功高的英勇國軍服務,解決其民生問題。 眾所周知的,每年國曆的四、五月是金門島群的霧季,特別是大膽島上的霧,不但讓人有種置身世外桃源的飄渺與浪漫,還帶有幾分空靈和脫俗之美,但卻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因為只要一連碰上幾天濃霧,就會被迫停止運補,島上的駐軍就得靠吃乾糧和罐頭過活,這種特殊際遇可不是好玩的,應該沒有尋常人憧憬的那種遺世獨立與詩情畫意吧? 當年,因為她位居島外島、最前線,戰略地位格外險要,所有軍中最好的戰備罐頭或食品,幾乎都優先撥補給島上官兵食用,只要你想像得到的品項,這裡鐵定都應有盡有,特別是美味可口的荔枝罐頭,更是咬勁十足,如能先冰過後再吃食,更是沁人心脾的涼爽可口,常令人垂涎三尺、愛不忍捨! 聽何小姐說,後來國軍在北山從無到有、蓽路藍縷的開闢了大膽農場,弟兄們辛苦的撒下菜種,經過細心的澆水、鋤草、施肥,無微不至的照顧後,每過兩、三個禮拜,大夥就可以採收一次,剛好足夠弟兄們名副其實的「加菜」。後來更因為管理有方、經營有成,農場儼然變成登島勞軍的演藝人員、巡視長官參訪的固定行程了。 一般來說,島上的生活是刻苦的。水,更得省著點用。聽說大膽島的水有兩個主要來源,一是海水淡化,一是戰備水。當年島上只有一部海水淡化機,一天生產不了幾噸水,官兵的飲用水全靠它;至於平常所需的水,就得仰賴戰備儲水池所蓄積的雨水了。 島上的神泉,聲名遠播;一提起神泉,可是有典故的。據說這口井是鄭成功發現的,在這個四面環海的小島上,其他的水源幾乎皆飲之無味、乏人問津,唯獨這口井水,味道卻十分甘美香甜,真個是異數啊! 不過它也有忌諱,就是不能讓女子接近,否則水源就會枯竭。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下,每一輪守軍都恪遵此禁令,更有甚者,國軍還為它立廟,由官兵每天上香三炷,並命名為「大膽神泉」,可惜參訪當天,神泉卻大門深鎖,大夥都迫不及待的探頭探腦,但極目所見,只見其周遭堆置的沙包和滿地四溢的泉水,因不得其門而入,只好悵悵然離開了。 島上除了神泉以外,還有神雞與神犬墓。位於北山的神雞墓,埋葬著一隻母雞。根據墓前碑誌記載,這隻母雞色紅艷美,體重三公斤,日產一卵,八二三砲戰一開始,每逢對岸砲擊前,牠就先展翅鳴啼、飛走窩藏示警,使得官兵能適時躲避,保全性命,因此被稱為「神雞」。 神雞在民國四十九年一月間,走完生命歷程,官兵為其修墓,表達感念。現有的神雞墓,是五十年三月由埔光部隊建造,五十四年海鵬部隊再整建塑像。 島上另一處茜露墓園,則是靈犬助戰的英勇故事。茜露為德國種狼犬,經過嚴格的軍犬訓練,四十三年分發到島上服役,擔任大、小虎山間斷崖、巨石縫隙等死角的搜索、警戒勤務。 根據墓誌記載,四十四年冬天,三名共軍水鬼摸上小虎山,茜露撲殺二人,重創一人,官兵有感於牠的忠勇,譽之為「戰鬥英雄-茜露中尉」,戰後,中外貴賓踏上此島,都以一睹靈犬英姿為榮。 茜露生於三十九年六月二十日,自分發大膽島後,一直堅守著戰鬥崗位,直到五十九年二月三日,以二十歲高齡揮別人間,守軍官兵為感念其勤於職守、忠義感人的精神,特別在大虎山側構工修建茜露墓園以為紀念。 至於島上遠近馳名、讓對岸每覺芒刺在背的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精神照壁,從動工到完竣,經過約三個月的千錘百鍊才大功告成。聽何小姐說,這塊長約百米的照壁,在夜間燈光照明下,成了從對岸反覘最明顯的目標,現在更成為島上著名地標,每天都有為數可觀的大陸旅遊船,停泊在海峽中線,讓船上的遊客盡情的拍照。 當天,我跟朝枝兄在照壁附近觀賞對岸的旖旎風光,正為眼前的美景所吸引時,就有兩艘旅遊船經過照壁前的遼闊海域,只見船上遊客,個個如獲至寶似的,鎂光燈此起彼落、閃個不停,久久不忍離去。 如今大膽島,已經面臨轉型期,官兵的生活環境改善很多,隨著兩岸政治環境大幅改變,過去壁壘分明,不得越雷池一步的水域,現在已不再是針鋒相對、秋毫難犯;從早年國軍基於守土有責,奉令驅離的槍砲聲,到現在如入無人之境的觀光水域,一向神秘的英雄島,真的是跟以前判若兩島了。 經過多年努力,金門縣政府已經爭取到大膽島開放了,但是目前島上的基礎設施仍不足,水電是問題,住宿是問題,民生是問題,交通更是問題!我們期待縣政府展現行政魄力,寧願開放得晚,也不要因為急就章,為開放而開放的破壞或減損她的神秘感和原始風。 須知,大膽島之所以吸引人,不在於她有現代化的設施,而在於她曾是一座鳥不生蛋、人跡罕至的蕞爾孤島,但她卻掌控中華民國數十年的命運;她是一座充滿歷史記憶的精神堡壘,更是一座兩岸皆必取之而後快的閩南保障,雖然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時代已遠颺、反攻大陸的口號已不再震天價響,但她卻曾是多少個英雄豪傑、多少個志士仁人,一生中永遠憧憬的夢土、一輩子無法忘懷的聖島! 真心企盼,靜待她再次重整容顏,再次整裝待發的日子能早早到來;更衷心企盼有朝一日,同行的每位藝術家、有緣人,都能夠再次攜手同心、重返斯島,撫觸、捕捉、書寫這座在每個國人生命角落裡,都能留下珍貴回憶與深刻烙印的島嶼。 個人不才,追隨藝術家前進大膽島創作團隊,初登夢寐以求的大膽島,頓覺百感交集,縱有千言萬語,雖不是拙筆所能道其萬一,然雪泥鴻爪,無非片片記憶;僅略抒斯日所見、所聞如上,唯只恐紙短情長,不能盡敘懷抱與丘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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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西阿伯
晴朗的冬日假期,於四張犁農村公園健走之後,在健身器材旁遇到的一位阿伯,是台西人,他戲稱自己是「■死人」(台語),每回都和孫女玩文字遊戲。 這位幽默又喜歡抬槓的老先生,問他貴姓,他說:「兩欉樹仔」,他問我的姓,我就答:「長長的弓」來回應他。 既是台西人,我問林阿伯,在家鄉是種田或是討海?他說「種」蚵仔,是垂掛式的牡蠣養殖。但其實25年次的林阿伯,在民國四十多年就離開故鄉到台北奮鬥,身經百般歷練,後來又和兒子移居台中,他們居住的社區距活動中心一百多公尺,老人家每週二和週四會到里民活動中心的關懷據點,那裡有很多志工,又有提供鹹粥。 我和這位阿伯很投緣,他一直刺激我的大腦活動,我的老婆在一旁一直笑,阿伯就說:「這位是你的小三。」我說:「伊是我的大三!」他就解釋說,大的叫大房,第二個叫二奶,第三個叫小三。他又硬坳說前幾天看到我和別的女人走在這公園裡,我立即還以顏色說:「阿伯,我已經十多年沒有走入這個公園了,你一定是看到一個長得很像我的人,不是有個張姓的議員嗎?很多人都說我長得像他!」阿伯才說他大概看錯了,老人家眼睛比較不明亮啦! 阿伯說他受的教育不多,才讀兩年半的書就遇到戰爭空襲,他說:「但是我看報紙的字,無一字是我看不懂的!」我說:「阿伯,你真是天才!」他說:「我是帶文昌來的,你聽懂嗎?再加上後天的打拚(努力)。」我猛點頭。 我想唱一首歌送給阿伯,曲名是「挽仙桃」,未唱之前又有一場言語交鋒,我說仙桃生長在天上,我們是摘不到的。他說:「我最愛吃仙桃,現在市場都有在賣,你去買來請我吃!」我說仙桃是長在王母娘娘那邊,凡間這種是假的。 我開始唱了,阿伯還一起合唱,唱到「熟悉是親像雲過月,甘也有相逢的機會」,他插入一句:「有喔!」唱完這首歌,他說:「你可以來我們的關懷據點唱給老大人聽。」我說自己平常時間排得滿滿,要看緣份。兩人話題欲罷不能,終究是萍水相逢。 告別林阿伯,我向老婆說:「他的口氣很像我岳父。」岳父生前就常常指教我,女婿說東,他常常說西,總是有不同的答案和思維方式,雙方也常常腦力激盪。我身旁的內人靜默不語,我們快步走出公園,往家的方向前進,我記住這段緣分,林阿伯的話語不時拿出反芻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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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陽下的美好
雨點自光禿蕭瑟的枝條空隙落下,滴滴答答,不成節奏的節奏,聽得路人心煩意亂。連日來的細雨紛飛,造就陰霾灰暗的天空,使東北季風籠罩的冬更顯陰鬱,連人的意志都包裹在厚重微濕的外套裡,逐漸消沉。 這天,難得露臉的陽光褪去夏日嬌豔毒辣的形象,自窗櫺透下的光束,和煦而溫柔,親近且隨和,讓人忍不住想膩在她的懷抱中,片刻不離開。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拋開案牘堆積的壓力,擺脫紛雜瑣事的羈絆,走出戶外去享受人生,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偌大的公園,在冬陽的照耀下,寧靜溫馨中透著悠閒的迷人氛圍。機靈的松鼠趁著天晴無雨的暖日覓食,看牠靈巧的奔向草地把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旋即飛身轉向枝頭,模樣可愛極了。信步走向池邊,才發現這裡可熱鬧了,各方鳥兒在此劃分勢力範圍,彼此互不侵犯。池塘裡的綠頭鴨三兩成群優游水面,忽東忽西,和水面下的錦鯉玩起了「躲貓貓」;小白鷺躡手躡腳低頭漫步池中,緊盯前方獵物,準備一擊中的。石頭上的夜鷺,縮起脖子、瞇起雙眼閉目養神,蓄勢待發,靜待夜間的另一波攻擊。 不遠處傳來的歡笑聲劃破此刻的寧靜,我的視線瞟了過去,原來是一個可愛的小娃兒,正踩著搖搖晃晃還不純熟的步伐,追逐拍打著漂浮於空中的彩虹泡泡,童稚的臉蛋滿是笑容,咿咿呀呀惹得爺爺奶奶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攏嘴。兩老不時的逗弄著小孫兒,嘴角曲線隨著小娃兒的喜樂而變化,有時癟嘴微笑,有時嘟起嘴來裝可愛,表情豐富,細心呵護的眼神裡滿是慈愛。想必這組爺孫大概也是不想錯過這難得冬陽的生活高手吧! 冬陽一如母愛春暉照拂大地,溫暖人間,我坐在池邊角落的石椅上,暫且什麼都不用想,也不要想,只需沉靜心靈,啜飲手中的拿鐵,在自己最愛的咖啡香氣下,靜靜聆賞眼前一幕幕的美好,暖身也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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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我是來找我們家福生哥的啦,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妳這裡?」金花結結巴巴地問。 「自從幫我阿母料理完喪事後,福生哥就沒有來過我們家。」罔腰仔據實說,卻也不免好奇地問:「找他有事嗎?」 「這隻老猴一天到晚亂亂跑,不知又跑到哪裡去找女人了。」金花隨便說說。 「他不都在山上耕種嗎?」罔腰仔不解地問。 「哪有,」金花不屑地,「人家已開始種花生了,他到現在還沒把地整好,更別說是撒糞土。」 「金花,妳有沒有搞錯?種花生是明年清明前後的事,現在才剛過完冬至,還早!」罔腰仔糾正她說。 「對、對、對,種花生還早,我是說種地瓜、種地瓜。」金花反覆地說。 「不管是種花生或種地瓜,都是明年的事!」罔腰仔不耐煩地說。 「對、對、對,我是說明年、不是現在。」 「既然知道是明年,妳現在急什麼呀?」 「我是怕我們家那隻老猴太閒,男人若太閒就會胡思亂想,就會不安分,就會作怪,就會去找女人,就會去喝酒賭博。罔腰仔,說真的,我什麼都不怕,唯獨獨怕他去找女人!因為我沒有人家漂亮和豐滿,而且身體也不乾淨。」金花隨便說說。 「你們家福生哥可說是一個中規中矩的老實人啦!妳應該放心才對。」罔腰仔並沒有聽出她最後說的那句話。 「男人哪有什麼中規中矩的?見到漂亮的女人就不老實啦,像妳這種奶子大、屁股翹,又有一張漂亮面孔的女人,他們看了都會心動流口水!」金花不屑地說。 「我是黃臉婆一個,而妳卻是一朵又香又美的金花,怎麼能跟妳比。」罔腰仔故意誇讚她說。 「真的!」金花興奮地摸了一下臉頰說:「還是妳比較瞭解我,雖然妳看來比較豐滿,但都是一些贅肉,衣服脫下來就鬆垮垮的,一點也不好看。而我則是嬌小玲瓏、麗質天生,很多人都說我是這個村子的一朵花;福生哥能娶到我,可說是他家燒好香、前世修來的福份!」金花得意地說。(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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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趣味謎語賞析
謎語是指「影射事物或文字任人猜測的一種隱語。題目稱謎面,答案稱為謎底」,在我童年時,大人小孩或同學之間常會玩起猜謎遊戲,這些謎語大都就地取材或來自周邊事物,不僅以閩南語發音,且有押韻之美,也不知何人所創,如今回想,饒富趣味性與鄉土味,由於歷時久遠、記憶漸失,僅就印象最深的幾則,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來探索謎語創作的本意、分析當年的時代背景與生活樣貌。 ◎「頭尖尾尖,放屎臭馦馦;上桌無人嫌。」──謎底是「雞」。首句已然道出雞的外形,運用映襯手法,將糞便之惡臭與肉質之鮮美作一強烈對比。早年農村社會,雞是最基本的家禽,家家豢養、雞鴨成群,門口埕就是牠們活動的樂園,滿地糞便,臭味薰天;伴隨而來的蒼蠅,飛天匝地;步行其間,步步為營,然而養雞是早年的副業、是年節待客的佳餚,冬令進補,更非雞莫屬。 ◎「一查甫穿紅衫,厝前厝後歕呼哈(借音)。」──謎底是「雞■」。以穿紅衫的查甫人暗示身著彩衣的公雞,「厝前厝後」道出農村社會「雞山雞海」,擾人清夢的啼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就像吹嗩吶一般,讓你不醒也難! ◎「頂開花,下結籽;大人囝仔愛食仔強欲死。」──謎底是「土豆」。「強欲死」是快要死、差一點就死,極言花生好吃的程度。花生為一年生草本,花呈黃色,所結果實長在土裡,故稱土豆。吾家曾種一畦,收成之前要先澆水,將土壤潤濕鬆軟,而後整棵連根拔起,即見整串結實纍纍的花生,左鄰右舍相邀在大樹下挽土豆是兒時難以忘懷的畫面,採收的花生經過煮熟晒乾之後,香酥可口,「愈食愈續喙」,欲罷不能,旁觀者則是垂涎三尺,故有此謎。 ◎「一欲死欲死,倒擱背兩包米。」──謎底是「膦屌」。以一位垂死邊緣的人譬喻常態中未勃起的陰莖,以兩包米譬喻垂吊的兩顆膦核(睪丸),膦脬(陰囊)如袋、米粒堅實,垂頭喪氣的模樣,傳神貼切,由衷感佩創作者的想像力。本則難度頗高、充滿玄機,不動點「歪腦筋」,難以猜中。 ◎「一垺黑蕊蕊,毋驚風,毋驚鬼,僅驚驚仔西北雨漲大水。」──謎底是「牛屎」。早年金門幾乎家家務農,牛是不可或缺的生產工具,牛為農家任勞任怨、勞碌一生,由於牛以雜草為主食,雜草生於荒郊野外,一邊覓食、一邊排便,郊外的牛屎的確無懼風鬼,唯一害怕的是西北雨,大雨驟降、匯流成「河」,牛糞一經沖刷、分崩離析。牛糞之於農家也是「珍寶」,曬乾的牛糞就像曬乾的雜草,在薪柴短缺時也是農家用以炊煮的燃料。 ◎「紅關公,白劉備;烏張飛,走去覕。」──謎底是「荔枝」。荔枝皮紅肉白籽黑,由於籽在內心,最後才出現,故言躲藏起來。本則以荔枝的紅白黑三層結構,正巧是關劉張三人的膚色,以三國人物桃源三結義為譬喻,頗有創意,且詼諧有趣。 ◎「紅布包白布,一喙食,一喙吐。」──謎底是「食甘蔗」。甘蔗表皮為暗紅色,蔗心為白色,一邊啃食,一邊吐粕。首句為甘蔗結構,後二句為啃食情狀,生動傳神,頗有趣味。 ◎「一矮股矮股,佇門扇後等查某。」──謎底是「尿斗仔」。早年家中沒有衛浴設備,只在床旁一側懸掛門帘,內擺矮小尿斗,專供女性方便之用。本則乍看之下,容易讓人想入非非,誤為「守株待兔式」的色狼,充滿懸疑刺激,可惜新新人類未曾經歷這段生活,很難猜想。 ◎「一陣風,一陣雨;一條芎蕉交落土。」──謎底是「放屎」。人在放屎時,經常屁(風)尿(雨)齊放,一條香蕉(屎)就在此時跟隨落下。採用譬喻手法,將放屎說成「風雨交加」,彷彿是強風豪雨摧殘香蕉落地,想像豐富,令人佩服。 ◎「有聲無影,有氣味無鹹■。」──謎底是「放屁」。屁乃由肛門排出的臭氣。放屁時只聞聲響,不見影子;只有嗅覺上的氣味,未有味覺上的口味。以摹寫的修辭將放屁的情境描寫得有聲有色,誘導猜者往食品上去思考。 ◎「上棚活跳跳,落棚死翹翹。」──謎底是「布袋戲偶」。布袋戲偶上台演出時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下台之後,不論是垂掛或橫躺,完全了無生氣、如死一般。乍聽之下,有點恐怖,竟在上下之間生死兩隔,誤為人生舞台中的人,有其玄妙之處。 ◎「有跤無手,有衫無鈕;出門專■紅燒酒。」──謎底是「蠓仔」。紅燒酒指有體溫的「人血」。蚊子四處飛舞、無孔不入,專噬人血,不必花費,任由吸取。 ◎「九橫六直,孔子公想三日。」──謎底是「晶」字。照理說上半句已足可當謎面,何以加上下半句?一則暗示謎底是由三個日字所組成,讓謎底呼之欲出,且有押韻之美;二則誤導猜者,連至聖先師都要想三天,況乎平凡的我輩!似在故弄玄虛,誤為難度甚高而放棄猜想。 ◎「無跤會走,無喙會吼,無身軀會拋輾斗。」──謎底是「風」。風是空氣的流動,看不見腳,卻能快速奔馳;看不到嘴巴,卻能呼呼作響;沒有身軀,卻能翻滾,道盡了風的特性。相信許多猜者會從動物的角度去思考,這即是本則謎語的妙處。 ◎「四枝竹仔■四邊,一尾烏龍滾上天。」──謎底是「煙筒」。早年家家戶戶都設大灶,以薪柴為燃料,一到煮飯時間,炊煙裊裊,蔚為壯觀,也是早年鄉村的一項特色。當年的煙囪以竹子固定四周,再以弧形瓦片圍成一圓柱或方柱型的長筒,柴火燃燒之後,一團黑煙滾滾而上,形似烏龍上天。 ◎「柴身軀,鐵腹肚;逐日行,■艱苦。」──謎底為「時鐘」。早年懸掛客廳的大時鐘,下垂鐘擺,的答作響,鐘框為木質材料,中心為金屬零件,每日不停運行,從未訴苦。採擬人手法,生動有趣。 ◎「一枝竹仔直溜溜,尾溜一把鬚;神魂隨人去,骨頭無人收。」──謎底是「甘蔗」。甘蔗筆直有節,形似竹子,頭在土裡,尾長蔗葉,形似鬍鬚;蔗心之汁即甘蔗精髓所在,故以「神魂」喻之;蔗渣隨地吐,故言無人收。首二句為甘蔗之外形,後二句言甘蔗之內在,內外呼應,特徵齊備,實為好謎 ◎「一枝箠仔花彔彔,一錘仔硬硞硞。」──謎底是「秤仔」。早年以桿秤為唯一衡具,秤桿上之點狀刻度,密密麻麻,行外人看不懂,故言花彔彔;秤砣為金屬鑄造,當然是硬梆梆。今日小孩未曾見過桿秤,難以猜出,似此具有時空性的謎語,如今看待,已不合時宜。 ◎「兩兄弟,日時分開,暝時做堆。」──閩南式的古厝,大門左右兩扇,形狀相同且對襯,就如孿生兄弟一模一樣的長相,早年金門治安良好,白天門戶大開,夜間就寢才須關門。本則採擬人手法,將門活化。 ◎「樹頂一塊碗,雨來落■滿。」──謎底是「鳥岫」。鳥巢形狀似碗,開口朝上,由於以雜草殘枝構築,雨來隨即洩光,所以裝不了雨水。創謎者以譬喻手法讓猜者生疑,樹上有碗何來? ◎「出門一蕊花,入門一條瓜。」──謎底是「傘」。傘是家庭必備器物,出門開傘,形似花朵,傘柄如花柄、傘布如花瓣,回家收合,又像長條瓜果。以花、瓜譬喻,頗為得體,五顏六色的傘布彷彿五彩繽紛的花朵,而垂懸之瓜又像收拾之傘,傳神玄妙。 ◎「一坵園仔鬆鬆鬆,三蕊花仔紅紅紅。」──謎底是「香爐」。爐內香灰像翻鬆的農田,三炷點著的香又像三朵紅花,以金門大都信奉佛道又以務農維生,譬喻極為切合。 謎語創作者善用各類修辭與六書架構,轉移猜謎的焦點或用誇張的手法,增強謎題的難度感與懸疑性,並能掌握謎底的特性,一則好的謎語,不僅能夠咀嚼玩味,甚能歷久彌新、流傳久遠。 猜謎遊戲在功能上可以啟發智慧、激盪腦力,不受時間地點所侷限,且能增進家庭和樂與朋友情誼,有其相當的價值。兒時這些謎語,在吾輩之中,無人不曉,且能琅琅上口;事隔數十年,不知尚有幾人記得,是否傳承下去?這類珍貴的文化資產,值得保存與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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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蓮阿嬤的綠園餐館
「這四十年來,我不時都在懷念。」那晚,在南雄的綠園餐館,頭髮花白的朱旺藤說,「我當阿公了,有七個孫子,最大的孫子現在讀國小。」輕摟著乾媽何雪蓮的肩,朱旺藤的聲音裡有著湧動,「打電話來綠園的時候,聽到阿娘還在,眼淚都要掉下來。」這是六十餘歲的朱旺藤,在退伍後,首度返金。「我是民國六十六年八月二十六號退伍的。」 綠園的老頭家娘何雪蓮丈夫早逝。彼時,三十七歲的她,得一手拉拔六個孩子長大,「以前附近就是師部,阿兵哥很多。」往昔仍歷歷如昨,「阿兵哥彼此之間還會說,如果要洗衣服,就要拿來給綠園的歐巴桑洗,可憐她六個孩子還那麼小……。」「那時候,整天熨衣服,還有撞球、網咖、賣西瓜……,以前三女兒比較會煮,現在媳婦煮,我來幫忙,沒做的話怕無聊,做習慣了啦!」將這一切細細講來,何雪蓮以大把大把的青春,見證了島嶼駐軍的消長與小店民生的興衰。 「來到這邊有家的感覺。」軍民一家的情感,同島一命的相依,「因為懷念在台灣老家的母親,來到這裡,看到綠園阿娘的勤儉持家,覺得相當親切,所以就跟著叫阿娘了。」「我是做廚房的,以前我做饅頭啊,如果有剩的話,我也拿出來給阿娘吃,還被憲兵抓呢!」提起過去,朱旺藤如此解釋著。而在軍旅生涯的最後那段時日,朱旺藤移防至烈嶼,何雪蓮甚至渡海親送一塊「豪氣干雲」退伍留念紀念牌至烈嶼予朱旺藤,而朱旺藤這回返金,也不忘取了這塊紀念牌前來認親。 「四十年了,這裡都沒有變。四十年,不是四年,也不是四個月,我跟你講,我思思念念著,我是夠懷念的。」「阿娘,你來台灣,我帶你去逛百貨公司,我帶你去遊覽,要去哪我都帶你去,不會讓你無聊。」朱旺藤的語氣裡如是殷殷,滿是熱切。「我還準備了以前的照片,我人生最快樂的時間,就是在金門當兵的這段日子。」幾張褪色泛黃的老照片,筆挺的軍服、英挺的丰姿,兩相映照下,一路狂奔的時光,只有綠園餐館在這數十年來,仍在南雄屹立著,一往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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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
冬夜 月白如雪 雪樣的清 雪樣的冷 雪是天是地 我心似明月 凝成團團鄉愁 結晶在天際 待春來 粒粒皆是珍珠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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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
曾經,她是這個鎮上最美麗、最漂亮的女孩;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性感的豐唇、雪白的肌膚及烏黑亮麗的秀髮,只要見著她的男孩,沒有一個不為她神魂顛倒、醉心不已的。只是,面對眼前眾多追求她的男孩,她的心卻顯得空洞不已,因為,她不明白這些男孩究是真心喜歡她,還是純粹迷戀她的外在呢? 很快的,她便得到了答案。一日,當她現出於那些追求她的男孩眼前時,少了昔日愛慕與下跪求婚的戲碼,每個男孩先是驚聲大叫,後便紛紛走避。原來,在那女孩的臉上,多了兩條好深好長的傷疤,那是即便化妝或整容都掩飾不了的。面對眼前如此高度的落差,女孩的心裡難過不已,她終於明瞭那些追求他的男孩,心裡是如此的膚淺而現實。於是,她開始用面紗掩飾自己,甚至希望不要再有人認出她來。 然而一日,一位男子終於還是認出了她,接著便帶著微笑,緩緩走到她面前,告訴她:「過去我幾乎無法近距離看清楚妳,現在我卻清楚:即使卸下了妳的美麗,我依然還是愛妳。」女孩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是一位長相、衣著平凡的男子,和過去其他追求她的少爺相比,顯然遜色了不少。然而,他的態度卻是那樣的誠懇而真切,令她感動不已。於是她試著要和這位男子相處,並確認他是不是真心喜歡她。 一連好幾個月下來,她終於清楚了他的真心;當他們走在路上,面對其他人的指指點點、閒言閒語,甚至看壞他們的交往時,只有他能坦然接受,並保護她不再受到傷害。於是她決定要將自己的一生,託付給他。 在婚禮上,前來祝福的人雖然不多,但她的心裡卻有著滿滿的幸福,也明白這兩條傷疤所換來的苦痛,是「值得」的。當男子當著牧師的面對她說出:「我願意。」時,她笑了一下,伸手將臉上那兩條又長又深的傷疤撕掉,在一陣驚呼聲中,對他說出:「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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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島鄉往事
金花已在罔腰仔家門口守候了一段時間,但始終不見福生哥這隻老猴從她房內走出來。難道是過度興奮捨不得離開,想在她的床上多溫存一會?或是精力透支太多,躺在她的床上爬不起來?她的心裡簡直充滿著許許多多的疑問。如果現在衝進她的房裡,一定能夠捉姦在床,這對狗男女勢必會跪在她面前求饒。可是想歸想,她卻沒有進去捉猴的勇氣,只是腦裡不斷地出現這些畫面而已。如此,是否表示她精神有問題?是否有疑心病?她一直想不透啊! 從大門直望大廳,供桌上秀春嬸婆尚未請入龕的神主牌位,彷彿是一對虎視耽耽的大眼睛,讓她心生恐懼。她老人家不是已經死了很久嗎?屍體也早已抬到山上掩埋掉了,現在看到那塊刻著她名諱的神主牌,怎麼竟然也會害怕起來?如此的行徑確實讓自己也難於置信。金花正想著,突然,一個影子在大廳裡晃動,她想轉身就跑,但雙腳卻無力,讓她嚇出一身冷汗。而就在同時,她的行蹤已被罔腰仔發現,只見她緩緩地從大廳走出來,親切地招呼她說:「金花,是妳啊,怎麼不進來坐?」 (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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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時期漳州張燮眼中的蔡復一 ──兼讀同安嘉禾里池顯方《晃岩集》之《蔡敬夫先生傳》
明代同安嘉禾里舉人池顯方在《晃岩集》之〈蔡敬夫先生傳〉中作了評述: 搗巢之役,功垂成,不意將領違令,士兵叛逃,皆乏餉所致。若前後擒斬萬級,賊已膽寒,功足相准。 他指出,剿滅叛賊巢穴的多次戰役後,接近成功的時候卻遭到了失敗,這都是將領不聽從命令、士兵臨陣脫逃以及缺乏糧餉等等原因造成的。假如前前後後俘虜和斬殺的叛賊達上萬人,敵軍已經心驚膽戰,那麼,先生的功勞就足於定論。 又有《明史》卷二百四十九列傳第一百三十七作了這樣的引述: 奢崇明、安邦彥反,貴州巡撫王三善敗歿,進復一兵部右侍郎代之。兵燹之餘,斗米值一金,復一勞徠拊循,人心始定。尋代楊述中總督貴州、雲南、湖廣軍務,兼巡撫貴州,賜尚方劍,便宜從事。 帝悉可之。因命廣西、雲南、四川諸郡鄰貴州者,聽復一節制。 五年正月,欽等旋師渡河。賊從後襲擊,諸營盡潰,死者數千人。時復一為總督,而朱燮元亦以尚書督四川、湖廣、陝西諸軍,以故復一節制不行於境外。欽等深入,四川、雲南兵皆不至。復一自劾,因論事權不一,故敗。 後來,先生自我反省,總結了「三憂」論述,即今日宮事則客媼與魏閹相表裡,朝事則牛李構鬥,疆事則經撫矛盾。此不肖三大憂也。又有「三無四多」續述,即無人、無法、無政,官多而愈紊,兵多而愈弱,財多而愈貧,議論多而愈眩。鶩其多也適以成其無而已。 其中的「經撫矛盾」,指的是經略與巡撫「進攻與防守」的紛爭。經略與巡撫都是西南事務的大員命官,雖說經略的官銜較之略高,但是巡撫卻是朝廷中央派出的官員,並不受經略的直接轄制。 先生雖有尚方寶劍在握,便宜從事,但他卻是不得已而為之。因論事權不一,產生了「進攻與防守」的意見分歧,造成經撫之間矛盾僵持的局面。概而言之,此為「人不和」。 先生並無回天之術,實屬萬般無奈。他斗膽陳詞,指出有「四多」而若無。試問,如此現狀又何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儘管先生遭遇如此兵敗的慘狀,平越府當地的人依然稱讚他「入三百年不到之地,成二百年未有之功。」這應該是相當接近歷史真實、持論公允的一個注腳。這已然是不爭的史實。歷史自有客觀公正的評騭,他雖死猶生,亦雖敗猶榮。 不僅如此,張燮對先生的學問和論道更是欽佩,每每讚不絕口。他還提到,「若夫乃文乃武,亦禪亦玄。韻彩常鮮。」確實如此,先生博學多問,文采斐然,所著文章往往出奇制勝,引人入妙境之中,又虛懷若谷,參禪論道,領悟人生的真諦。 在行狀裡,張燮撰述了先生的家族世系、籍貫、個人生平、生卒以及詳實的感人事蹟,進而闡述先生為人處事的原則,這與池顯方所見略同。他們皆將先生以諸葛武侯為喻,並為世人所稱道。先生效仿諸葛亮實施富國強兵的政治方略,不畏艱辛險阻,執著於職守,失敗之時不言放棄,而是力挽狂瀾,重新再來,最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張燮歎曰:「故百身之莫贖者已往,而三立之不朽者永傳。」隕星墜落,而生者惋惜之,謂之「百身莫贖」「三不朽」。 在明代中期,有王守仁(1472-1529),字伯安,別號陽明,人稱陽明先生,陸王心學集大成者。後人為他作出恰當的評價--立德、立言于一身,立功冠絕有明一代。此為「真三不朽」。 在張燮的眼中,蔡復一亦堪稱為「三不朽者」。其德風範已然有目共睹,有口皆碑;其言針砭時弊,切合實際且入木三分;其功則世人公允,朝廷誥贈「清憲」,賜葬歸里且明史載述。 參考文獻: 1.陳正統主編,「明」張燮撰寫《張燮集一○四冊),中華書局,2015年9月第1版。 2.廈門市圖書館點校、整理,「明」池顯方撰寫《晃岩集》之〈蔡敬夫傳〉,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9月。 3.《明史》卷二百四十九列傳第一百三十七、第一百四十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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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頭時光
妳低俯身軀,相機差點碰觸泥地,泥土有一種被南方日光曝曬後的芳氣撲鼻而來,挺好聞的。為了拍出由下而上有一片蔚藍天空為背景的背光波斯菊畫面,妳學會這樣的角度;那是網路攝影友人教妳的拍照技巧,無意間還看到蚱蜢的舞跳,歡喜。果然波斯菊的搖曳細莖上翠薄有透明感的花瓣仿若絲綢質感,攫獲了妳的心魂,拚命狂按快門。 白的、紫的、金黃、粉紅的波斯菊各顯丰姿的在風裡輕曳擺盪,在這名為「花田喜事」的活動中,鋪展季節的短暫絢爛。當然妳也注意到還有萬壽菊、金盞花、向日葵……等等,是花顏的訊息把妳從所居住的城市吸引而來,否則妳對橋頭的印象,永遠停留在區間火車行進間廣播裡會說的一個站名,與妳一點關聯也沒有的。 後來又因為糖廠的幾次遊訪,妳對橋頭突然感覺親切又熟悉起來,彷似許久就在心間種下的地名種子,突然瞬間充滿能量,衝破堅硬的泥地,開出緣聚的朵朵繁花。連它的地名、歷史妳都想去了解知悉。 「橋仔頭」屬於高雄平原的一部份,在地形氣候上為嘉南平原及屏東平原的過渡區。海拔高度介於4-42公尺之間,是一地勢平緩的地區,適合栽種。從十七世紀末十八世紀初這裡已幾乎全面開發,仕隆庄的墾民為該庄西南側名叫「後壁田」的田地,就在中崎溪上築壩堵水,並開渠將溪引向西流灌溉。而就在這條圳道與仕隆庄往北通阿公店街的小路交會點北側,於1730年代已逐漸形成一個供應農家日常用品的集中地聚落,名為「小店仔」,由於地處要衝,這個緊鄰於中衝崎街西側的聚落商業漸興,在西元1741年,清朝的劉良壁主修的重建台灣福建府誌中已被記載為「小店仔街」。同時為方便南北來往的行人,在灌溉渠道上跨木為橋,即小店仔橋,而小店仔街因位於圳道北岸橋頭,因此一般百姓習慣稱它為「橋仔頭」。 用台語發音的「橋仔頭」三字,比國語橋頭兩字,還有一種古調的親切味,妳特別喜歡。其實妳知這個地名不只有福建閩南語、國語發音,還有日文的,日本人留下的跡痕還處處顯影在地景上,如以建築物來說以糖廠區最多,那曾是妳畫下的好幾棟建築,雖然它們吸引妳的是現在它們外觀的顏色,但妳不得不承認它們的樣式裡藏著典雅和穩固的堅厚感,也是妳喜愛它們的原因。 在糖廠裡速寫時,妳腦海裡想像浮湧的是糖廠區外一大片連綿無盡的蔗田。蔗葉頂稍總映著南台灣璀璨金陽的白亮反光,廣漠地會讓人連上景觀單調的字眼。載甘蔗的糖鐵火車偶而駛進節奏音韻,劃破這裡過度安靜的氛圍。 注重效率的日本人看不慣你們台灣人用獸力推磨榨取蔗糖的事倍功半,為了大量獵取你們土地的資源,不得不把最新穎的製糖技術落腳於此,為你們興建了全台灣第一家的新式製糖廠。土地的豐饒價值,突然倍速增長開來,蔗糖的芳甜好似也融成土地的芳美,吸引越來越多的人落腳於此,橋頭的街市慢慢擴展出繁華的陣容,街坊裡的店家隨著時光年歲醞出屬於自己的醉人味道,在這個時代就成了老街美食。 然後,隨著經濟作物的改變,白甘蔗不再獨佔土地的風華,彷似領了縮編的聖旨從土地上節節敗退,蔗田慢慢變成菜田或玉米田。最後乾脆在為了加入WTO之後徹底投降,逃得無影無蹤。只存幾棟已無作業的糖業工廠供人憑弔。 妳把想像的閥隨速寫本的闔上而關上,用雙腳走進一棟棟的糖廠建物裡,用眼、用心感受這裡,發現這裡釀著過往與現代的奇異平衡之美;混搭風的現代橋頭糖廠。 妳真的好喜歡這裡的樹。蒼翠豐濃感的綠葉傳達了這裡歷史久遠的光陰之痕,雨豆、榕樹、樟樹、茄苳、椰子……更多妳辨不出名的樹種,在此匯聚成蔭,讓走在糖廠步道間的暑夏時分,也有無比清涼的幸福感,蟬唱是伴隨的節奏妙音。 妳喜歡一棟棟已有斑駁窗櫺的廠間老屋。有的是陳列糖業過往的博物館、有的是做為表演廳堂演出聚會的中山堂、有的是做為宿舍現已變成文創商店或藝術村的場域、有的是妳判斷不出過往為何作用現是小巧可愛的人氣商店……錯落紛駐的屋舍有的以紅磚的古味吸引妳的目光,有的以磨石子的外牆顯影它的素樸,有的只是單純漆色或水泥的灰階質地卻深深藏進時光的慢磨之味,斑駁出耐人尋味的紋理,令妳不得不放慢漫遊的腳步,駐足在一棟棟建物之前,或觀之、或畫之。 有一棟在大成肉包店旁的狹長老屋,灰藍色的窗櫺特別吸引妳的注意,它的門窗緊閉,瓦色特顯老舊,連窗戶玻璃都特別黝暗,好像完全沒有再利用。但葉隙光影打在這老屋上,卻有一股神奇吸睛的魔力,彷彿時光靜止了,週遭的動態音頻也都停滯了,是一棟讓人遺忘功能的屋宇,卻讓我畫它時最有感覺。 再往前走,一棟喚為「白屋」的藝術院落,在紫色花籬的後方映入眼簾。剛好有藝術夏令營的活動在進行,每個人都穿上白色的上衣,跟白屋的意象不謀而合。青綠色調的草地間,年輕學員投入藝術創作的專注臉顏,就是給人希望無窮的懷想。 再更往路徑深處行去,非假日的五分車以靜停之姿佇立在綠林之側。妳想起前年冬天曾和友人前來搭乘。往昔載甘蔗的糖鐵,搖身一變成搭載遊客的小火車,噹噹氣恰氣恰的音律也為慢速的軌道之行添增了樂趣。妳們搭乘的是最末班接近傍晚的列車,一路優哉的車行讓妳探望了橋頭平緩的田野與大地,原來許多田地已不特別種植了,以荒地的型式等待被建商的青睞。荒地田野讓天際特別寬廣,乘著車行的涼風悠看浮雲也是快意。 來到終點站這裡是苗圃的所在。林木在天色的夕光暈染下特別有一種靜謐氣,先前在糖廠區的假日人潮喧嚷也通通拋在鐵道的另一頭,讓這裡有了城市邊郊森林的美妙氛圍,極愛。走進花的苗圃道,空氣裡冉漫進花朵的芬芳,冬日黃昏的沉著氣味,令人深深愛戀。 從記憶的甬道穿行回神,妳想到該去搭高捷往橋頭火車站回台南的時候了,回眸糖廠,最眷戀的還是這裡的綠意,尤其這樣的酷夏,躲在廠區濃濃的綠蔭下就是超級無比的幸福。綠,讓人舒愉,讓人眷愛。 來到橋頭車站的月台,無意中發現這是個很有味道的老車站。灰樸色調的月台上還放著舊時平快車號的雙人綠皮座椅,妳往外探才發現車站因出入口改為二樓,一樓原來的大門處反而顯得冷清,靜謐的氛圍讓妳有了想畫下它的渴望。 擇日再訪,妳把橋頭火車站的濃濃復古風情,用畫筆收進速寫本裡典藏,然後續走老街,參訪古老的打鐵店、好滋味的店家,地方廟宇,感受橋頭的庶民在地味。妳突然想起在高捷橋頭糖廠站門口處看到的一則標語:橋頭糖的土地,蝴蝶的故鄉。現在的橋頭土地上已沒了大片的蔗田,糖的芳澤就以糖廠的豐華來記憶、來追念、來創新,翩飛的蝶影還續舞在糖廠區、每年冬末的「花田喜事」區和更多的菜田區,只希望這片土地不要被過多因交通便捷後雨後春筍般興建起的大樓屋宇所占領,還能保有它綠意田疇的美好。 橋頭時光,在懷舊與創新間點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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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台捐血車
一○六年一月初始,一群人又加入「熱血」行列,我選擇的是金城鎮公所前的捐血車上。 早做好準備前往,一開始不疑有它,直接走向鎮公所,坐上電梯到了七樓,但怎麼空空如也,這時想走樓梯一樓一樓看,突然往外一看,原來在二個藥局前的那台捐血車,好吧!當做挽袖前動一動。 來到捐血車旁,填好資料,量血壓,旁邊坐著一個笑笑的人,他說他已經量了二次血壓都沒過,還在等,大概是高了點,還有一人則是自動的到後面等,一直說怎麼那麼久?原來她的號碼早就過了,她還在那兒喝飲料。等到號碼到了,我上車,哇!還真不少人。前頭有人跟我打招呼,我也笑笑的回應,只因我視力不好,沒能看出她是「何許人也」,有人在捐,有人在等,但奇怪的是,怎麼會有人拿著「攝影機」在車內走來走去,他們是要照什麼呢?原來是照一位「金大學生」,她自出生就有「黃疸」,大概是一直以來都要靠別人的「捐血」吧!她的媽媽長期捐血,所以有特權自「桃園」送血來,細節不知,但重點是「她現在自己也可以捐血了」,這是到了可以「回饋」的時候了。 一台捐血車上,熱熱鬧鬧,我在休息區等候時,二人在聊著,甲問乙說「你捐第幾次了?」乙回答說「第七、八次吧!這次第八次。」有點得意的樣子,甲說「我這次第三次還是第四次,早上沒吃早餐,不敢捐五百,怕暈倒。」而有人則是從前門上車,工作人員以為她已經捐好了,趕快拿餅乾、飲料給她,原來是有人叫她從前門上,而她則是直叫著「口好渴」。 終於輪到我了,我依著護理人員的程序開始捐,但看到有人上去後又下來,有人是「水喝太少」,雖然他已盡力的喝了,還是要再等等,而坐我旁邊的則是那位量了幾次血壓、等了很久終於可以捐的青年,護理人員一直問「有沒有不舒服」,他則一直說「沒有」,再有一男士是早上才去醫院「體檢」抽過血,這次打算抽另一隻手,在量血壓時大聲的說「早上才量過沒問題的」。 耳邊聽到二人在談話,丙問「你這次捐五百啊!」丁說「對啊!如果可以我早就捐一千了,捐血車難得來。」好個熱情的人!說說笑笑的,我下來,走到休息區,一旁的男士問我「你在哪裡當老師?」我嚇了一跳,回說「我現在調到金門縣政府」,他再問「哪一個科室?」我說「教育處」,他說「你現在還在寫作嗎?」我說「偶爾會寫」,他好像真的知道我似的,對面一位女士也說話了,她問我「以前是不是在卓環教書?」我說「是啊!」她說我以前教過她「成教班」的課,難怪我一直覺得她面善,只是不敢確定,這真是奇緣,大家在同一台捐血車上。 有人說這次的紀念品是「一台捐血車」的模型,我回家打開看,上頭還有字──兒童愛心號,台北市國民小學師生捐贈,這是一台「台北捐血中心捐血車」,挺特別的紀念品,這次在人潮多的金城車站旁,想必願意捐血的人也會比較多,總是機會難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