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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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風
脫下厚重的棉襖,跟著父親上山種花生,最有趣的是父親丟下兩粒「土豆仁」在鬆軟的泥土上,用腳掌自然踩上去,我的小腳丫疊著阿爸的腳印往前行,他偶爾回頭溫柔的看著我,這一刻是我們父女共同的記憶。玩累了在田邊休息,享受春風輕拂。 家裡種著地瓜、高粱、小麥、花生,以及退潮時下海採收蚵仔、圍捕一些小魚、小蝦、小螃蟹。這是我整個童年的世界,大人男性閒暇做做手工藝品:編竹籃子、籮筐及簡單木凳。每戶人家的男人都有一些本事做竹子、木頭等器具,說是才藝多也不為過,因左鄰右舍的伯父叔父們做這些家事都很熟練,也會補破網,通常我是蹲在邊看。 八二三砲戰剛結束,姑媽與大姐決定偕伴赴台,因姑仗下南洋非常久,已然不回浯島,傳回的信息已經娶了番婆,生了番子,姑媽心冷了。大姐夫被砲彈打死,姐姐沒有依靠,兩個勇敢的女人,決定遠離故鄉,離開這傷心地,尋求屬於她倆的新生活。 我無法理解大人的世界,只是阿姆整天在房內啜泣,好長一段時間家裡氛圍悶透了,我仍喜隨阿爸到海邊,阿爸挑粗桶在田裡施肥,我則吹著海風,想許多心事,很煩惱為何每日要走那麼遠的路上學? 日子因著兄姐成人,經濟稍微好轉,蓋了一棟堅固的二層樓房。每日無所事做,捧本小說在二樓陽台吹風,偶然機會讀了瓊瑤小說,鄰居賣麵線的女兒因家裡經濟好,每本小說都買,我奉她如神明,必須纏著她借書。之後讀了紅樓夢、鏡花緣、未央歌、飄、張愛玲全集,至此竟然無緣由的寂寞起來。少女情懷憂憂愁愁,想鄰居七姐妹的討山討海生活,偶爾自覺慚愧,也是一剎那而已。 離鄉那晚,對台北的憧憬高過離愁,興奮雀躍的忘了細看爸媽的表情,忘了阿姆至少會一段時間食不下嚥,然而只是興奮,輕狂的一群少女期待到寶島,認為會有俯拾皆是的機會,急著當離巢的鳥兒,根本不覺離開家有何不好。到了料羅灣,一輪明月照在沙灘上,軍人、百姓、學生排排坐,數都數不清的人頭等著上開口笑的登陸艇,擠上登陸艇的那一剎那,幾位女同學抱在一起痛哭,這一刻才意識到家越來越遠,心裡明白此行江湖險惡,無憂無慮日子從此將告別。前途像開口笑下的大海,一片汪洋,無邊無際,不到二十歲的女生該有什麼想法?船艙底下除了悶熱,加上一股說不出難聞氣油味汗味伙食味,各種氣味雜陳,加上登陸艇顛顛簸簸,許多人都吐了,女生們躺在那動也不敢動的到了十三號碼頭,雙腳踏在台灣土地,仰望蒼穹,豈是哭字了得? 初時,對繁華的台北感到新鮮,內心好奇勝過恐懼,急著看新奇的事物,搭火車、逛百貨公司、逛夜市,忘了生活的艱難,也經常寫信給大哥、二哥抱怨阮囊羞澀,他們三百、五百接濟我,暗自慶幸有長我許多歲的兄長真好。 走在水泥叢林,抬頭仰望,高樓林立,我,有一日會成為這裡一份子?我,有一日在這都市會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安生立命的房子竟成為人生的目標。 當一個人由少女到少婦到職場呼風喚雨,這樣轉變歷經十數載,午夜夢迴,自己常常被驚醒,走入廚房那日開始,柴米油鹽佔滿所有空間,「追逐」是生活型態,每日急步追著公車、追著捷運、追著所有的數字,總希望後面加個零,接著被孩子追,這麼長的日子充滿不安與挫折。 某個晨間攬鏡自照,啊,魚尾紋加銀閃的髮絲,這怎麼回事? 沒有了夢,倉皇望著四周冷冰冰的水泥牆,急欲尋找失落的……失落的屋頂燕尾璀燦交趾琉璃?三合院?櫸頭?曾經想過最美的儀式應是在女兒牆內拋個拋球,是的,就這些夢,何以在水泥森泥裡汲汲營營,感覺異常悶熱,一點風都沒有,也見不著星星和月亮。 青春換來生活的無虞,很想回頭尋找失落的曾經,故鄉不變,或有日暮鄉關的錯覺,可爸媽不再回頭望我,是我曾經為了人生目標忘了仔細撫看雙親的臉,很長一斷時間忘了回顧阿爸與我的約定:再隨他種一次花生,把腳印疊在他腳印。再陪他看一次阿嬤長眠的田梗,讓他告訴我風從東邊或南邊吹過來,風水好呀。 如今兩鬢已霜白,很想問誰可幫忙追回我們失去的,讓我能看到阿爸在海邊挑著粗桶施肥的背影。 然,只剩海邊的風仍然徐徐吹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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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豆花香
「吧噗─吧噗─」「豆花──」宏亮的叫賣聲伴隨吧噗聲從遠方傳來,迴盪在街頭巷尾。原本正在招呼客人買賣的外婆,總會轉身叫住我,說道:「豆花來了,你拿這些錢去買一碗吧!」我從外婆手中接過零錢,放下手邊的課業,興沖沖的跑到店門口,攔住豆花爺爺,問他買一碗豆花。 不論寒冬或盛暑,大概每天下午三時許,豆花爺爺會推著板車改裝的豆花車,準時的經過外婆的糕餅店口。他頭戴棒球帽,操持外省口音,雖然身軀嬌小佝僂,但精神爽健,說起話來鏗鏘有力,中氣十足。 「小妹妹,妳外婆又讓你來買豆花啦!」豆花爺爺一邊停住腳步、撐起板車,一邊向我問道,我則一貫害羞的點頭微笑。我們的互動大多是從這樣的問候開始的。 豆花爺爺拿起覆蓋在板車上的水藍素面小碗,迅速打開木桶蓋,熱氣隨之騰騰而上,一股濃郁的豆花香陡然飄散在空氣中,引人垂涎三尺。爺爺熟練的拿著薄如紙片的鐵匙,輕巧快速的從桶內劃出片片豆花,在碗中層層堆疊,最後淋上獨家秘製的紅糖薑汁水,一碗比例完美的薑汁豆花即告完成。但爺爺知我如蒼蠅轉世,總會為貪甜的我多加一匙紅糖薑汁。 我從爺爺手中接過豆花,Q彈細緻的豆花宛如少女姣好的面容,光滑得毫無瑕疵;此刻她正不時的搖晃身軀,在薑汁舞池裡忘情地跳起圓舞曲,看得我心雀躍不已。我迫不及待的舀一匙送入口中,潤滑柔細的豆花和著淡淡薑汁,輕巧的順過舌尖味蕾,在嘴裡化開,溫熱香甜中帶點微微辛辣感,如此的味覺刺激,在物質不豐沛的七八十年代可稱得上是絕妙好滋味。 以現今甜品標準來看,這碗豆花或許平凡得不起眼,然而我就愛它的單純樸實,不摻雜太多人工添加物,難得的返璞歸真,反而更能彰顯黃豆與老薑碰撞之後的原汁原味。尤有甚者,若能在寒冬來上一碗,更是驅寒暖胃,勝過穿三件棉裘大衣呢! 二十餘載歲月悠悠而過,當年的小女孩已為人母,帶著自己的小女孩,想在初冬裡尋找一絲溫熱,回味銘刻於心的古早滋味,然而糕餅店外的街道依舊熙來攘往,但那人、那車、那一聲「豆花──」已不復見聞,隨著迎面而來的東北季風颯然遠離。看來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在記憶裡追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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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鄉往事
不管外人作任何的評論,秀春嬸婆除了相信張家伯母,也始終認為自己不會看走眼,因此,阿貴入贅李家已成為不能改變的事實。那天秀春嬸婆低調地準備了一桌酒菜,請來村中長老及少數親友共同來作見證。阿貴則服裝整齊,拎著簡單的行李,由張家伯母陪同來到李家。縱使沒有一般結婚的大場面,但看到身穿紅色花衣裙,頭別「春仔花」的罔腰仔,所有的人也沾滿著喜氣,臉上更洋溢著歡悅的笑容。但氣氛則顯得有些凝重,場面亦有一些尷尬,彼此間只是傻笑而已,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甚至連一句祝福的話也說不出來。由此可見,「予人招」和「娶某」;「招囝婿」與「嫁查某囝」,絕對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境和心情。 雖然秀春嬸婆如願招到一個年輕又好跤好手的贅婿,從外表看來阿貴也一副人模人樣,和罔腰仔走在一起還蠻登對的。一般農事諸如犁田、挑水肥,播種、撒糞土……等等,亦能得心應手。從罔腰仔怡悅的神情看來,小倆口閨房裡的甜蜜事宜想必也能稱心滿意,老人家想抱孫子的夢想可說指日可待。看在秀春嬸婆眼裡,喜悅的心情不言可喻。終究,她沒看錯人,小倆口幸福可期啊!她從心靈深處湧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但阿貴不知是否個性孤僻的使然,或因入贅而衍生出一份無形的自卑感,所以很少跟村人說話和互動,甚而在家裡遇有不中聽的話或心情不好時,亦自個兒生悶氣。即使不會大吵大鬧,但卻如同孩子般地不吃不喝,躲在房間裡不出來,更別說是上山耕作。儘管同在一方田地耕種的村人偶而會問起,但所謂家醜不外揚,秀春嬸婆及罔腰仔總會以其他話語帶過,為他留下十足的顏面。對於阿貴這種幼稚的行徑,起初母女倆都好言相勸,也從不對人談起,這畢竟是家務事,別讓人看笑話。或許是阿貴剛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而有些不習慣,想必過一陣子就會恢復正常,母女倆都期待這一天的到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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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風
所有回憶不管是悲是喜,如意或不如意,經過時光洗禮,總會令人有一股淡淡的哀愁。 時光長河是一江春水,父母親老了走了,手足成家立業,不再同一屋簷下嬉戲,隔壁童年玩伴失聯,種種原因都是深入靈魂的記憶。 風沒有老,微風陣風強風暴風仍日日夜夜輪番吹著,春天拂面吹過,夏日經常烈日當空,風往往停在樹稍不動,待到了傍晚時分或有些微的騷動,或多或少搧出一些風兒,秋日的風帶著秋意掃著落葉,冬日北風颯颯,所有的風均從空隙強烈吹過。豈今,物換星移,唯有大自然的奧妙亙古不變。 家裡土灶有個煙囪,燒著柴火的時候,隨著風向炊煙嬝嬝,是家的座標,不管玩耍到那,抬頭看著一縷青煙,心裡會有一陣陣暖意,阿姆必定在燒著柴火煮飯。 阿爸是忠厚老實的莊稼人,阿嬤不讓他下南洋,他就老老實實守著這家園、妻小連帶弟妹一併照顧。和村落裡男女老少一樣看顧著幾分薄田以及淺海沿岸海產為生。他的人生像老鼠爬竹竿,一節一節往上爬,這是阿嬤找算命先所論出阿爸的命,字面上看也不算壞,節節上升嘛。 尋常百姓,過著尋常生活。阿公早逝,阿嬤是家裡的權威。阿爸隨著時序看顧全家三餐,很少有機會閒適恬淡的看雲看海,通常是觀看天象或雨或晴,對農作物是否有助益為其要務。也沒看到阿爸有何種娛樂,只有夏日晚飯過後帶著孩子們在櫸頭屋頂吹吹銅管,講講北斗七星在那之類,專注幾千栽紅土的田,隨著二十四節氣播種收割等等。 整個村莊男女老幼都這樣過,生活是無從比較。日子像一杯井裡取出的清水,清淨解渴,卻沒什麼味道,偶有插曲,肯定戲劇張力十足。 先說阿嬤,她有些不修邊幅,終年綁一條頭巾,說是頭風之故,頭巾正中間縫一個福字玉佩。腰間常年圍一件圍兜,圍兜上面有二只口袋,阿嬤把手插在口袋,站在廊前,指揮一家大小。阿嬤鼻頭飽滿,看起來不是很威嚴,但全家對她老人家極盡孝道與敬畏,凡事阿嬤說的算。寒冷冬天只見她鼻水直流,她可以拇指與食指捏著鼻頭,把鼻涕一擰往旁邊一摔,看著日久我也學會這絕招呢,因為兄弟姐妹大半都遺傳了阿嬤過敏的鼻子。全家食衣住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即便沒啥收入與錢財,她卻也能從有限物資取得一家溫飽。 某個午后,寒風冷颼颼,村裡一片靜謐,除了狗吠及桌子底下黃白相間大黃貓微弱咪咪聲,沒有新鮮事。阿嬤手插口袋,食指指著前方人家:「那家孩子偷了我家雞囡?中午午睡前我還餵了牠們,現在少了一隻」。「誰哪偷了這隻雞會有報應」。阿嬤表情極生氣,聲音因生氣而顫抖。 鄰近小孩過來圍觀,看著阿嬤氣呼呼漲紅著臉,顯然阿嬤意有所指,應該是影射前鄰文顯嬸家,高吭嗓音震慄左鄰右舍,好比武林高手裡的姥姥掌門人,前廊一站,龍頭仗往地上一頓,威風凜凜,前後左右叔公嬸婆無一出聲,無非想著我家並沒有多一隻雞,互相凝視不敢出聲,左鄰阿土叔說:「阿嬸妳是否查看糞坑裡是否有雞毛,前二時辰我彷彿看到妳小兒子和妳的孫子他們追著雞群跑」。 天下可真沒有秘密,阿嬤把心頭肉小兒子擰著耳朵追問:「說,怎麼回事?」 小叔:「下午太陽那麼大,無處可去,聽到雞隻咕咕咕吵死了,我跟志忠說不如抓來烤著吃。」「阿娘,以後不敢了」。 我的小叔與大哥大姐面面相噓,因為雞已被他們三人給殺了,雞毛雞骨確實丟到糞坑裡,並在後山像烤地瓜般烤著吃掉。阿嬤硬生生把一肚子氣給壓下。 有點懂事以來,阿公就不在了,阿爸讀了幾年私塾,所有人倫道理特別遵守,唯嗓門特大,每次從海上魚撈返家,一上岸和人家打招呼、聊天,三百公尺外的兒女都知道他要收工回家了。也因為嗓門大救了頂西廳大房進財叔的命。 當年日本佔據浯島時,對浯島百姓百般欺凌,家家戶戶日子忒難過,爸媽說地瓜籤煮地瓜,上層漂著細小蟲屍,照樣煮來吃,貧窮是揮之不去的宿命。 話說進財叔得罪日本人,從海邊潛回村裡,因為霧季,海上一片霧茫茫,朦朧中伸手不見五指,走著走著也沒了方向,老天有眼,進財叔聽到遠處阿爸說話聲音,尋聲而來,看到父親,噗通跪倒在「蚵都腳」旁的海上泥濘,恰似大海抓到一塊浮木,心想有救了。 我的阿爸這會忽然有了心機壓低嗓門,趕緊三下兩下把進財引回村裡。在路上即想好要把進財安置在前鄰門口的枯井裡,因此先帶回家,把梯子繩索準備好,到了深夜偷偷把進財順著繩索放進井底。 阿爸沒有向任何人提起,早晚偷偷運送吃食及水,用籃子把食物吊進井裡。 阿姆及阿嬤每天找不到食物,一碗麥糊明明記得放灶上,事後總是找不著,疑神疑鬼以為家裡到底有何不乾淨鬼魂。當然父親裝聾作啞不回應。 說起日本鬼子阿爸心裡也是有恨。想起年前與大房堂兄被日本鬼子冤打一頓,恨意襲上心頭。堂兄是巡官,阿爸也讀了些書,族裡有漢奸,向日本鬼子密報阿爸堂兄弟不是順民,日本兵在島嶼上也不過千把人,卻躍武揚威,一點風吹草動即抓來拷打。 家以外地方三三兩兩日本兵荷槍實彈搜索,風聲鶴唳。 過了一個多月才稍安靜,日本兵死心不再找進財叔,阿爸才把進財弄出井底,稍微異容趕緊找人幫忙下南洋。 總之,歷經這場驚濤駭浪的救人戲馬,真正只有天知地知阿爸與進財叔知。 攸關性命,多年以後說與孩子們聽也就一則故事而已。 村子裡女孩子讀到小學畢業屈指可數,右邊鄰居有七個女兒,每個都沒上學,但是田裡海裡都熟門熟路,我經常羡慕她們姐妹何以如此能幹。村裡沒幾個女生要上國中,就我一人孤孤單單寥落的上著學。沒有同伴的日子讓我非常憂愁,幸好物資不豐也沒讓我自卑,看著哥哥們玩自己用芭樂樹枝做的陀螺,爬到樹上抓「大咧」,我則端了同學借我的漫畫,坐在苦楝樹下,陣陣風兒掠過。任憑它吹亂頭髮。 阿爸說浯島人的命像地瓜,韌性夠,什麼環境都能活,且可以在最困苦時把人給養活。對待地瓜要用虔誠的心,對待這塊土地更要尊敬。 有限的常識,也只能就平常最接近的事物做回憶的描繪;有些畫面跟著血液自然流動,最喜清明時節,倒也不是慎終追遠之類老祖宗留下來的祖訓,對小女孩有多大影響?勿寧說是蚵仔肥了,有七餅可以吃了,姐姐嫂嫂在清明前一晚切了一籮筐一籮筐的芹菜丁、蒜丁、荷蘭豆絲、菜球絲……隔天加上蚵仔、豆腐絲、肉絲炒成一盤盤敬祖的菜。用七餅皮包著,好滋味讓每年這一季節變的這般美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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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髮記
年輕時,我喜歡留披頭的髮型,而覺得很流行,尤其是喜歡風吹起髮際時的那種自覺風流倜儻的輕飄感;後來,隨著年紀漸長,髮長雖不至於披頭,卻有越感到短髮越俐落快意的好感;但當步入灰白髮鬢的歲月後,灰白的長髮似乎只能越發讓人感到沮喪般的老化,儘管那也會有某種瀟灑的不羈,但越短的短髮卻越獲我青睞。 因此,每當髮長到讓頸部有點因接觸而發癢時,我就會跟理髮師說:整個剪短到只剩三公分! 北京一般理髮店的年輕師傅就會以其不俗的技藝,在剪子與梳子的快速輪換中,憑著一技身手在頭頂上開始表演其精妙頂上功夫;當然,他們的功夫技藝也各有高低深淺,有一回一位年輕理髮師在剪了一半我的頭髮後,我順手一摸頭說道:還是長,整個剪短到只剩三公分! 他身邊另一位看似師傅級的理髮師也說話了:再剪短! 接下來,他又是一番在我身旁飛來飛去,一會彎腰一會側身,有時要求我頭擺正一點,有時又硬壓低我的頭,這一折騰下來,我已不太放心了,一摸頭,天啊,頭頂只剩兩公分了!我忍不住了:這會不會又太短啦? 這北京的年輕理髮師急忙安慰我說,差不多啦,我還沒修剪好呢。他身邊那位看似師傅級的理髮師又說了,再修剪得順一點! 這時我像一隻被活活按倒在地上等待剪去羊毛的羊,只能認其宰割;不久,這年輕的理髮師又是一陣剪子與梳子齊飛,在我灰白頭髮的不可預知紛飛中,我的耳際甚至不時還聽到讓我感到有些悽慘的聲音,那是剪子每一剪修頭髮後快速敲擊著梳子的聲音;這種聲音以前也聽過,那似乎是一些理髮師為了震落剪下遺留在梳子上頭髮而做出剪子與梳子相互敲擊的習慣聲響;我一動也不敢動,當我意識到他可能是一個把我當實驗品的學徒理髮師時,一切都來不及了,因為我只能將被這理髮師剪好的頭當最流行的光頭了!最後在幫我洗完頭後,我幾乎是苦笑著,不,應該是自我解嘲式大笑離開的。 其實,與台北的理髮比較起來,價錢同樣是約100元新台幣(北京約20元人民幣),但台北大街小巷中的理髮店卻流行起來所謂的「快速剪髮」,我不知道這流行趨勢是何時開始的,但這對剛從北京回台北不久的我來說卻感覺有點新奇,而這時我的長髮也開始在脖子上搔癢了。不過,整體而言,即便沒號稱「快速剪髮」,但大體上也能感受到北京理髮師的純熟技藝,以及他們對待每一個需要整理剪修的頭髮的用心,他們通常會細緻又耐心地修剪每一縷突兀不齊的頭髮,和考慮整體的效果,除非不幸遇上的是如前者那種兩光的學徒理髮師。 所以,我首度走進台北某一號稱「快速剪髮」的理髮店時也有點擔心,因為十多年沒讓台北理髮店修剪頭髮了,而台北西區某一號稱「純」男仕理髮廳的店面佈置看起來雖不怎樣,且不論技藝如何,但光憑一張嘴說剪髮就要價四百三十元,就已嚇得我即刻頭也不回倉皇而逃了;台北100元新台幣「快速剪髮」的理髮師技藝又如何呢?我發現一走進該店,剪髮前要先在一台機器中買票,理髮師根據這張票上的號碼排定剪髮顧客的上座順序,這也新鮮有趣,看起來這種理髮的SOP很有規範,更有趣的是還有所謂每季抽獎送消費者手機的活動,這種招徠顧客的方式是我過去從未碰過的;接下來,我過去從未碰過的是台北年輕理髮師的技藝也還令我滿意,但我還是先開口了:整個剪短到只剩三公分! 這光線敞亮又空間整潔的理髮店裡,年輕乾淨的理髮師戴著整齊的口罩,他看了看我,說:好的!我從他染了淺棕色頭髮與口罩上的眼睛中判斷,這年輕理髮師還不足二十五歲,但他的剪子與梳子一樣在我髮叢周圍開始揮舞時,其專注的神情也讓我開始放下心來,因為這對不太在意髮型細節的我來說,利落快意的三公分短髮是我唯一的要求;這台北年輕理髮師不多話,在一把細長的梳子配合下,剪子唰唰唰地掠過我凌亂髮叢,接著再上下左右熟鍊的挑起縷縷頭髮,精準快速的修剪以找出順暢的頭型,最終他也十分利落快意地僅僅花了約十多分鐘這樣「快速剪髮」的速度就完成了我的要求! 我抬眼伸手摸了摸頭,再看看鏡中修剪後的一頭短髮,雖沒如北京理髮師精緻耐心對髮叢修剪的更多細部處理,不過我已很滿意順眼這樣省時的「快速剪髮」髮型了;令我驚喜的是,在物價飛漲的台北,僅花費100元新台幣我最後還被輕鬆快速地清洗了一回頭,但緊接著吹乾濕漉漉髮叢的動作就得靠自助區的吹風機自行動手處理了。這一切過程很迅速,且具有很大程度的完美,一次愉快的理髮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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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終點以前
不用怕,在您走向生命的終點以前,都有我們陪著您……。 當活得垂垂老矣,如何能優雅地老去?是從某天貪睡的午覺安穩地離去,或者某個收滿子孫祝福的壽宴裡,又或者我們其實沒有太多選擇的權利?就像關於出生,我們從沒能選擇降臨在哪個家庭。 一夜未闔眼,神情充滿疲態但神經緊繃,坐在病床一隅看顧著您。您身上因重病而插滿管線,雖然內心沈重且憐惜,卻束手無策,只能交由醫療和命運,也只能被動地聽天由命。在那些夜裡,彷彿管線是支流,被劃破的皮膚是出海口,而接收各管線的身體是海。所有不知名的管線,從各處匯流進身體裡,支撐著每一道或急或緩的呼吸。戴著呼吸面罩的疲態面龐,到充滿數字和高低起伏曲線的儀器,眼光時不時這兩處交替,彷彿下一秒我的手指就會按下紅色的求救鈴。 在某些清醒的片刻,您的口中會不經意迸出喪氣的話,「放棄治療吧。」但這段濃厚的情感以數十年計,身為後輩子女的我們,如何能果決剪斷手中這一條聯繫?雖然總是疲憊喪氣的樣子,但看到祖孫女的您,臉上總是會掛著淺淺笑意,彷彿已拂去病痛,聲音充滿朝氣。又想起,那些放在記憶不遠處的光景,您的叨叨念念仍在耳畔圍繞,「這份工作會不會累?」「記得要早點睡。」「離開家前,記得帶上所有東西。」 不知道您留在我們身邊還有多久,像沙漏在倒數,但不知道最後一顆沙粒在哪個時候喊停,只能把握每一次彌足珍貴的相聚。心中默默記下每一句您說過的話,每一次相處的痕跡。才能在您的祖孫女長大以後,慢慢說給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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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鄉往事
可是秀春嬸婆卻也不是省油燈,並非全聽張家伯母的話,為了慎重起見,她也曾暗中打聽阿貴的品行,也偷偷地觀察他農耕的本事。雖然所聽到的都是一些閃爍之詞,而且拿著鋤頭荷著犁也不能看出他農耕的真本事,因此,她的謹慎反而為自己添麻煩,甚至是多此一舉。但仔細地想想,即使不能以一些小細節來論終生,有時卻能從一粒小沙看大千世界。若以年齡及外表來說,勢必比那個年老的退役軍官與跛腳青年要強上許多,而其他方面並不能看出一個所以然來。或許必須端看他日後的表現,以及經過歲月的考驗,才能見真章。 在秀春嬸婆單純的想法裡,雖然她們家有田有地,只要夫妻胼手胝足、努力耕耘,一家三口求個溫飽絕無問題。唯一希望的是趁著他們年輕時,能為這個人丁單薄的家庭,多生幾個孩子來傳宗接代、延續香煙。至於往後的幸福人生,則必須由他們自己去開創。她,一個年近七十的老嫗,不久即將回歸塵土,生前若能看到與她相依為命的養女有一個幸福的歸宿,已心滿意足了,如果再有孫子喊她一聲「阿嬤」,她死亦無憾。但願這兩個小小的願望,在她有生之年都能實現。 阿貴即將入贅李家儘管不是什麼大新聞,可是在這個小小的村莊仍然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像阿貴這種好手好腳的年輕人,怎麼會討不到老婆?竟然還要改姓做人家的贅婿,往後怎麼抬得起頭來,真是不值得啊!但卻也有人持不同的看法,認為阿貴絕對是前世修來的福份,如果以他那種孤僻怪異的個性,即使有錢想討老婆,也不一定會有姑娘願意嫁給他。現在卻走了狗屎運,除了獲得一個漂亮的老婆,又平白得到李家的田園厝宅。秀春嬸婆一定是識人不清看走眼,才會招阿貴這種贅婿,將來罔腰仔鐵定有罪可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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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跑步這件事
一直以來跑步從來就不是我喜歡的運動項目,上了大學之後跑步這件事就默默地遠離我的生活,甚至可以說已經從我的生活中整整消失20年了。 直到帶著孩子連續參加兩年金門馬拉松休閒組五公里健走後。讀小一的兒子覺得健走五公里實在太弱了,他覺得他可以挑戰跑11.2公里。於是在去年走完五公里後當場宣布等他升上二年級符合11.2公里的報名資格時,他和姊姊就要挑戰105年的金門馬拉松11.2公里。因為孩子有興趣也有決心,身為媽媽當然一定要支持,所以我和爸爸都同意孩子的決定,而且為了陪伴孩子,媽媽我不得不跟著他們一起報名,就這樣,因為報名11.2公里,因為要陪孩子一起練跑,所以重新開啟了我的跑步之路。 在這之前,我和孩子都沒有長跑的經驗,為了避免運動傷害,賽前適當練習是很重要的。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從去年十月開始我們全家擬定了練跑計畫。從小就身手矯健靈活的我,求學期間累積了許多田徑賽的獎牌和獎狀,雖然稱不上運動高手,但也可以算得上是體育健將,雖然說大學以後就不曾跑過步,但這期間我都有維持運動的習慣,跳有氧、練瑜伽、跳土風舞……,所以一直覺得自信滿滿,相信跑步對我來說應該不是難事。沒想到第一次跑三公里時,我就遠遠被孩子拋在後面,可能因為太久沒跑步,一開始跑都會有肚子痛的問題,慢慢地克服了肚子痛的毛病後,感覺似乎漸入佳境,只是不管是三公里、四公里、五公里、我永遠都是掛車尾,跑輸才讀二年級又短腿的兒子,我實在有點嘔,但是往好處想,看來兩個孩子都有遺傳到爸爸媽媽的運動細胞,不僅有體力也有耐力,真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呀! 本以為平常練習都很ok,去跑11.2公里跑應該沒什麼問題了,沒想到,就在今年初第一次參加路跑就踢到鐵板了,不知道為什麼從五公里處開始覺得膝蓋外側有點疼痛,慢慢地疼痛加劇,到後來只能用走的,本來想在最後一百公尺做最後衝刺,但膝蓋已經痛到想把腳抬起來都有困難的程度,整個就是呈現一種有心無力的狀態,結果這一次路跑二年級的兒子以1小時17分鐘完賽,女兒與爸爸1小時28分完賽,而我卻花了一個小時37分鐘才走回終點,雖然順利在兩個小時內完賽,但面對這樣的結果我的心默默地在滴血。膝蓋疼痛,無法跑完全程,這是我從來不曾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他卻真實的發生了,回到終點後疼痛越來越劇烈,最後連走回車上都有困難,就這樣整整痛了三天,每次下樓梯都痛不欲生,真的恨不得能用滾的下樓。經過這一次打擊心裡的挫折可想而知。但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沒多久又傳來孩子要參加春季越野賽的消息。「用心陪伴孩子」這件事情永遠擺第一位的我,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忘了金門馬拉松跑後的疼痛,二話不說,立刻也邀請爸爸一起報名成人組,這樣我們才能陪孩子一起參加跑春季越野賽。沒想到這次更慘,才跑不到三公里膝蓋竟然就開始抗議了,因為這次的賽程只有五公里,所以抱著一定要跑完全程絕不停下來的決心,拖著疼痛的膝蓋,沉重的腳步跑回終點完成比賽,當然回到家裡腿又廢了兩天。 這次跑完後,我心裡開始納悶,為甚麼練跑的時候都不會痛,真正參加比賽時都會出問題?是平常練習不夠?還是我的膝蓋有毛病?雖然心中有疑問,但緊接著第二屆夜跑六公里活動的消息又傳來,兩個孩子真是跑上癮了,直嚷著要參加,於是我不死心的還是全家都報名,這次我刻意慢慢跑,希望能延長跑的距離,無奈,事與願違,結果還是一樣,大概不到三公里我的膝蓋又開始痛了,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別人不管速度多慢都能跑著前進,我卻只能默默地走著,心裡真是一陣一陣的酸。我真的真的好想也能一路跑到底唷!但為什麼這短短的六公里對我來說卻有如全馬一般的遙遠呢! 跑到這裡,我不得不開始質疑,是超過四十歲後膝蓋退化的關係嗎?還是我的身體狀況不適合跑步?老公也開始勸我不適合跑就不要勉強了。但是,我就是想和孩子一起跑,我就是不想放棄嘛! 九月,美麗金門烈嶼半程馬拉松開始報名了,這一次,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參加,因為跑步的日期是上班上課時間,孩子和老公都沒辦法參加,我一個人要跑嗎?考慮了好久之後,最後還是不服輸的又報名了10公里組。很明顯的,這根本是一種莫名的任性,任性的明知道自己不適合跑步,卻又忍不住想去試試看。「也許可以試著突破」「也許這次不會痛了」 「也許……」,這麼多的也許支持著我報了名,有點心虛但是還是志氣滿滿的準備要好好跑一次。整個呈現的就是「不管前面有多少次失敗的跑步經驗都不足以動搖我想要繼續跑的決心」。只可惜,再有心也沒用,膝蓋還是在跑了兩公里後還是開始抗議了,很明顯的之前支持自己報名的所有「也許」都直接被打槍了。接下來的八公里,我時而快走時而小跑,到最後幾公里膝蓋疼痛到還是只能認命的一路走回來,更慘的是回程二個大下坡都要倒著走才能減緩疼痛, 我呀我,根本是自找罪受呀!就這樣走著走著總算是快到終點了,在離終點站的前十公尺,我遠遠看到好朋友們對我揮手吶喊,大大的被激勵了,就算膝蓋很痛,我還是抬起了腳,用想像自己是第一名的姿態跑完最後十公尺。從工作人員的手中接過毛巾,掛上獎牌的同時,突然聽到旁邊小小的聲音「剛剛看這個人(指的就是我)我覺得她應該很會跑(是因為我看起來就是體育健將的樣子嗎?),沒想到現在才跑回來」(結果只是外強中乾)……這一句話真是深深的刺傷了我的心,我當然相信對方是無心的,誰叫我看起來就是一付很會跑的樣子呢?只能怪自己讓那個人跌破眼鏡了吧! 被打擊那麼多次,也該死心了吧!老公還是老話一句「不適合就不要跑了」 但是,要被執行死刑之前,總要知道原因吧!這一次,我決定去看醫生了。如果是膝蓋的問題不適合跑,也許就該放棄了。就算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也不得不好好去面對。 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來到醫院掛號。我心裡想:如果被判了死刑,以後都不能跟著孩子一起跑,這個結果肯定會讓我傷心死的。帶著沉重心情走入診間,坐了下來,仔細的把自己的疼痛狀況描述給醫生聽,醫生聽完,在我的膝蓋這邊按一按那邊按一按,連照個片子都不用就告訴我:「別擔心,可以繼續跑,這是髂脛束症候群」。挖賽!聽到這句話我心裡的大石頭立刻放了下來,高興得很想跳起來歡呼。我只能保持冷靜地又繼續問了很多要讓自己的心安的問題,在醫生掛保證之後,本來對跑步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我,一下子燃起了無比的鬥志,在那個當下,我決定絕地大反攻,我一定要克服造成我膝蓋疼痛的問題。這個時候很多有跑步或騎自行車經驗的朋友都給了我許多很好的建議,除了養成持續練跑的習慣,慢慢增加公里數,另外,還要訓練核心肌群,做些肌力訓練,尤其股四頭肌,因為股四頭強壯了會撐起髂脛束與骨頭的距離,跑步的時候就不會磨擦到,也就不會痛了。所以只要我能夠每天練習,持續一段時間後就不會再產生髂脛束摩擦症候群的疼動了。朋友們的經驗鼓舞了我,相信有一天我一定能克服這個問題。 以前每天晚上陪孩子到體育館運動都開車,現在爸爸開車在孩子去,我呢!開始用跑步去,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開始,一個希望能做到無痛跑完任何一場比賽的開始。就這樣從一公里、二公里慢慢跑,加上持續的做些肌力訓練,跑了幾天之後終於跨過疼痛的二公里,感覺跑起來變得輕鬆許多,看到自己終於突破兩公里的疼痛,真的很感動。 就在開始認真練習後,姐姐的體育老師又傳來另一個挑戰--金門縣運動i台灣-秋季軍民路跑,這又是一個全家總動員的路跑活動,也是我今年參加的第五場路跑。兩個孩子跑四公里,我和老公報名八公里組。因為練習的時間還不夠多,所以也沒期待自己能有多大的進步,但是很奇怪,明明平常練習已經可以跑四公里不痛了,但在這場比賽,我的膝蓋在三公里處還是開始疼痛,我只能給自己的解釋就是可能比賽場地比平常練跑的路段的上下坡比較多造成的吧!雖然痛,這次我還是咬著跑完全程。我想在不懼怕疼痛之後,要做的就是突破疼痛,這也是我給自己的目標,就算是最後一個到達終點,我還是覺得自己進步了。 認真想想自己不喜歡跑步的原因,應該是因為一直以來我覺得跑步是一種很孤單的運動,所以對他不太感興趣。尤其在開始練跑後,深深感受到那種看不到盡頭很想停下來卻又要不斷鼓勵自己堅持下去的心情,心裡也就更敬佩那些跑全馬的人,想著他們可以一個人靜靜地朝著目標前進,沉浸孤獨,享受其中,那是一種多麼令人嚮往的境界呀! 我在想,憑著一股傻勁報名是一時激情,如何堅持下去達到目標,是我和孩子們要一步一腳印去努力的。每次練跑都希望能有一點點進步,不管在距離上或時間上,不管在心情上或耐力上,因為我相信,練習跑步,也是一種態度的學習。 從金門馬拉松開始至今已經快一年了,對於跑步這件事我沒有太多期許,只希望有一天能全程跑完每一次的比賽,這是唯一的目標,也是我要努力的方向。重要的是我希望能夠陪著孩子一起跑,這段一起跑過每個不同賽程的經驗,將會變成以後我和孩子間共同的美好回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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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攝像】曬麵線
微笑如果拉開,會不會 聽見百浪? 夕陽,淪陷在三月 杜鵑花綻放成華麗的島嶼 在時光的崖頂,一路 伸懶腰。聽說你預約好 影子的方向,寬鬆的藍襯衫 已經劃好,一條又 一條,麵線的 潮汐 一群農婦對著蟬變後的位置 用日落釀著紅酒 所以這裡的鄉間蝴蝶千杯不醉 慵懶地,擠進嘴裡的閒話 她們還在笑擁雲煙;那些,往事 往事啊,在廣場上做日光浴 「人人叫阮青蚵嫂……」她們 音貝溫柔,撫平了斗笠旁風塵僕僕的 魚乾。晚餐時 輕輕捧出的是 一盤月亮 那麵線擺盪緣分了嗎?第一根 浪花,向長壽 告白,第二根浪花 豢養雙頰上的年輪,而 最後一根浪花,你說那是 雨聲與蛙鳴一起巡邏的 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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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痛心酸史
俗話說得好:「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從小到大,飽受牙痛之苦,舉凡蛀牙、抽神經、甚至牙齒已經嚴重到必須整顆連根拔起的悲慘命運,對我而言,根本是家常便飯、輕鬆平常之事,而這一幕幕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過程畫面,已然成了我生命中似無止境的惡夢來源。 是什麼時候將牙搞到如此不堪呢?該是全拜幼小時所養成的「嘴甜之苦」。此說的嘴甜可不是讚賞自己伶牙俐齒抑或是舌粲蓮花,而是標準的貪甜不戀苦,糖果、餅乾、零食鎮日往嘴裡塞,重點是當滿足了口腹之慾,事後卻還不肯將享受過後的清潔工夫做好,於是乎即便年紀輕輕,卻早已充斥著滿口爛牙,真可謂自做自受的最佳寫照。 久病成良醫,一路走來與醫生打交道的最大好處,就是間接吸收了許多有關牙齒保健的概念與正確論點,而我心中總渴望著這些早已不可及的保健常識,能夠落實在還正發育的孩子身上,企盼如此苦不堪言的牙痛心酸,可別在孩子的身上重蹈覆轍,這股強烈的念頭成了目前首要之急的最大目標,只是這二個寶貝啊,總喜歡用敷衍的心態笑看此重大事件,著實讓我急驚心,深怕為娘的一個不留意,牙痛這惡魔就開始將魔爪伸到寶貝身上,進而築建起令人不敢恭維的邪惡城堡。 牙痛之夢,此刻還火辣的與我上演著追逐拔距戰,看樣子短時間是無法擺脫這討厭的傢伙,試著與它和平共處,無奈卻總是事與願違,讓我幾乎快豎起白旗投降,只希望別再折磨我這些僅存的牙兵,讓它們可以安安穩穩陪伴我的哀樂中年,而後老去。「年光已經不會再倒流了,而每個人絕無法在一個漩渦中游泳兩次,更無法為失去的日子與情景按下倒退鍵,今日的失誤與放縱,絕對會替未來留下無盡的悔恨」,這些心得可說是這些年來我最深刻的體驗之痛! 願「別再牙痛、永離拔牙惡夢」!明年的生日願望,我已經許好了,還有後年、大後年、大大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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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鄉往事
即使在保守的農村及傳統的觀念裡,「予人招」確實是「歹名聲」,但久而久之習慣也就成自然。當婚後兒女成群,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年人也將隨著時光走遠而回歸塵土,新一代的年輕人又有幾個知道他是從某村入贅到這村的。因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必然會把他當成一般村人來看待。如果不從這一方面來思考,而一味地想待在家裡協助農耕,不知何年何日才能擁有一房妻室。所以當林父向兒子阿貴提起這件事時,雖然他不好意思一口答應,可是暗地裡則興奮不已,只好以默許來取代回應,林父不免也暗自誇讚兒子識相。 因為一旦入贅李家,除了有一個年輕漂亮的老婆,可耕種的田地亦比他們家多,且夫妻倆只需奉養一位老母親,可說既輕鬆又單純。將來如果發達,想必也不會忘記生他育他的父母,甚至也會竭盡所能照顧老家的兄弟姊妹。更何況秀春嬸婆已是古稀之年,當她百年後,李家所有的田園厝宅勢必由他來繼承,房契和田契亦將過戶在他的名下。即使成不了富翁,終究是一個有房有地的自耕農,誰敢瞧不起他呢?如此之好事何樂而不為啊!倘若錯失這個大好機會,即使辛勤地耕耘一輩子,又能墾得幾畝田地、蓋幾間茅房?老婆更是在遙遠的天邊,看得到則摸不著。 雖然阿貴年輕又好手好腳,外表看來不僅忠厚老實也有點帥氣,可是人心隔肚皮啊,他是否能表裡如一呢?秀春嬸婆對他則是一無所知,只聽從張家伯母的片面之詞。甚而張家伯母也再三地向她老人家保證,阿貴不但勤奮老實,更沒有抽煙、喝酒、賭博的不良嗜好。一旦入贅李家,除了會善待罔腰仔,也會把秀春嬸婆當成自己的母親來伺候,絕對不會讓她們母女挨餓受凍,可說展現出無與倫比的誠心真意。聽在秀春嬸婆耳裡,實在寬心不少,也慶幸自己的心血沒有白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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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鄉往事
在這塊苦難的土地上,人若塵沙微粒,既渺小又卑微。 第一章 就地理位置而言,金廈兩地僅一海之隔,爾時水路通行無阻,兩岸人民來往頻繁,更有大量的惠安石材與福州杉木從對岸的港灣進口,做為島鄉興建洋樓古厝的材料。然而,即使海上交通便利,人民出入自由,百姓過著清苦與清平交織的時光,但大陸沿海一帶,生活水準普遍落後,又缺乏衛生觀念,以致環境髒亂,瘟疫叢生,島鄉經常遭受諸如:霍亂、赤痢、傷寒及鼠疫……等傳染病的波及。 另方面也因為島鄉地瘠人貧,島民居住的地方均屬厚牆小窗的屋宇,室內暗濕、通風不良,故而加速鼠蚤的繁殖。甚且居民多數以農為生,人與牲畜共處一個屋簷,茅廁緊鄰住屋,糞桶尿桶置放室內,以致虼蚤蚊蠅大量繁殖,成為時疫的病源。 於此,一旦疫癘發生,往往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加上島鄉醫生短缺,藥物匱乏,島民死於傳染病者不計其數。當國軍尚未從大陸撤退進駐這座島嶼時,據說死於鼠疫者竟高達數百人,張家膨豬夫婦就是身受其害者。 當膨豬夫婦不幸同染鼠疫雙亡時,唯一倖免的是年僅三歲的獨生女英桃,因適時隔離始逃過一劫。然在孤苦無助、乏人照顧下,只好由其伯父母作主,無條件送給丈夫出洋音訊全無、膝下又無子嗣的秀春嬸婆做養女。 即使當年秀春嬸婆已五十好幾,若不是婚後次月丈夫即遠赴南洋謀生,想必她的孫子亦有這麼大了,怎麼會收養一個可當孫子的小女孩做為養女?可是為了年老後有一個倚靠,不得不姑且養育之。當秀春嬸婆重新為她申報戶口時,僅由張姓改成李姓,仍然保留她英桃的原名,但卻也為她取了一個小名叫「罔腰仔」。 若以閩南語來解釋,所謂「罔腰」,乃「罔育」之諧音,也就是勉勉強強養育的意思。即便秀春嬸婆為她取這個小名別有意趣,卻也有點俗氣。但俗氣歸俗氣,久而久之習慣也就成自然,無論她將來長大後,成為人人羨慕的貴婦或官太太,還是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或勞碌一生的種田人,罔腰仔這個庸俗的小名,必將蓋過李英桃的正式學名,被親朋好友及村人,一直叫到百年後。 一般來說,養女並非己出,往往會受到養父母的虐待,也是俗稱的「苦毒」。縱然是將來準備和自己兒子成親的童養媳,有時也不例外。可是罔腰仔非僅沒遭到苦毒,反而受到秀春嬸婆百般的呵護,如同自己的親生女兒般來對待,村人都說她好命遇到貴人。而秀春嬸婆之於如此,當然也有她的盤算;毋寧說把往後的希望全寄託在她身上,不疼惜她又要疼誰呢?因此,除了在飲食上讓她有足夠的營養,也刻意地把她打扮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姑娘。期望她快快長大成人,好招人入贅來幫她耕田種地及延續香煙。 罔腰仔在秀春嬸婆細心的照顧下,一天一天地隨著時光的消逝而成長,島鄉也隨著國軍的進駐而普設學校,可是秀春嬸婆只讓她讀完小學,就未曾讓她繼續升學。但相較於村裡的其他女孩,多數只讀一二年級,認識少數的幾個字,懂得寫自己的姓名,就得輟學在家幫忙;或根本就不讓她們上學,讓她們成為不識字的文盲。身為養女的她,能讀到小學畢業已算幸運了,故而她不僅知足,也相當認份。 於是母女倆為了生活,經常一起上山耕種、下海拾螺,或在家餵養家畜家禽。秀春嬸婆除了教她為人處世的道理,也教她女紅及烹飪,無形中更培養出一份深厚的母女親情。即使兩人走在一起不像母女像祖孫,村人還是投於羨慕的眼光,莫不贊歎罔腰仔命好,秀春嬸婆有福氣。 然而歲月不饒人,轉眼,一生勞苦的秀春嬸婆已垂垂老矣,但她的蒼老卻換取罔腰仔的成長。她不僅長得亭亭玉立,也相當地乖巧懂事。即使心儀的男子不少,可是許多人都知道,如果想娶她,就必須有入贅於她們家的打算。而在傳統的觀念裡,入贅對一個堂堂男子漢來說,並非是一件光彩的事。大部分都是自家兄弟眾多,或是家貧娶不起妻,在不得已的情境下,才會改姓入贅女家,成為一個普受社會岐視的贅婿。 縱使亦有另一種情況,那便是少數家境富裕而沒有兄弟的千金小姐,為了延續香煙,父母不得不想盡辦法替她物色一個贅婿。但其條件則不同於一般人,往往會有較高的擇婿標準。無論是外表、容貌、學歷、品行,都必須受到女方家長嚴格的比較和挑選。即使不必門當戶對,卻也得男女的容貌和學識能夠相匹配,豈能招來一個智障或殘障者,抑或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草包,把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成為村人及親友譏諷的話柄。 但大凡一個肯努力、有骨氣的年輕人,誰願意背棄自己的祖宗,改姓成為女方的贅婿。除非是那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智障者,或是肢體有缺陷、討不到老婆的殘障者;抑或是少數貪圖榮華富貴的年輕人。若非如此,似乎沒人願意去當人家的贅婿或贅夫。雖然能獲得一個長相守、共枕眠的妻室,又有現成的田園厝宅可吃住,必可少奮鬥幾十年。但如果自己好逸惡勞不爭氣,一味地想靠女家,卻也會一輩子讓人瞧不起,甚至連自己的枕邊人也不例外。 因此男子若有入贅的打算,就必須調整心態,禁得起旁人的冷嘲熱諷。不管是:「予人招囝婿」,或是:「去予人做囝」,都會損及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一旦入贅女家,自己得勤儉奮勉、虛心謙讓,才能得到女方的認同。反之,勢必會被認為是一個好吃懶做的「貧憚人」,不久就會被掃地出門。即便婚姻破裂吃虧的永遠是女子,但在男多女少的情況下,女方若想再招一個「好跤好手」卻又「搰力打拚」的贅婿似乎並不難。而被趕出家門的男子,或許就沒有那麼幸運了,說不定一輩子都將成為「無某無猴」的王老五。 儘管罔腰仔乖巧、勤奮又懂事,若想嫁個好人家絕對不成問題。甚至有人開出「雙頭顧」的條件,亦即兼顧兩家的生計,而一旦婚後得男,將優先從母姓,也是俗稱的「抽豬母稅」,往後所生的子女則隨父姓。果真如此,即可延續李家的香煙,秀春嬸婆年老時亦有人照顧,可說是兩全其美,但卻不被她老人家接受。她堅持要招一個「囝婿」進門來,而且並非未婚的男子即可,還得老實勤奮、身心健康,肢體沒有缺陷者。雖然向來聽話的罔腰仔沒有表示任何意見,但秀春嬸婆則依然慎重其事,不僅四處打聽,也精心挑選,因為它關係到罔腰仔一生的幸福,所以不得不謹慎! 可是好人家的男丁誰會為了老婆改姓入贅、去當人家的贅婿?即使自己願意也難說服父母,畢竟「去予人招」歹名聲。雖然有人向秀春嬸婆推薦一位退役軍官,儘管年紀大一點,但他領了一筆退伍金,加上多年來的儲蓄,全部存在銀行生利息,只要省吃儉用,日後不必耕種也衣食無虞;而且自古就有「老尪疼嫩某」的名言,一旦成真幸福可期啊!但罔腰仔才十七歲,而他已是知天命之年,足足大她三十三歲,當她的父親已綽綽有餘,怎能讓他們配成雙?倘若真是如此,她必須背負一個「害死囡仔栽」的千古罪名。因此,秀春嬸婆並沒有答應。 除此之外,又有媒人幫她介紹鄰村的一位青年,即便年紀大罔腰仔十幾歲,終究比那位退役軍官年輕許多,然則有先天性的「長短跤」,也是俗稱的「跛跤」。儘管行動有些不便,動作也有一些遲緩,一般農事只要慢慢來,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問題。但秀春嬸婆則當場拒絕這門親事,她再怎麼樣也不能沒良心,替與自己相依為命的養女,招來一個「跛跤跛搖搖」的贅夫。 若依秀春嬸婆的眼光及想法而言,想替罔腰仔找一個如意郎君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雖然年僅十七歲的罔腰仔不急,但將屆古稀的秀春嬸婆則急呀!在她有生之年,必須親眼看到李家後繼有人,死後才能瞑目。而且她已年老體衰,走起路來都有困難了,遑論是下田耕種。田裡繁重的農耕工作和家裡繁瑣的事務,豈能由一個少不更事的少女獨自來擔負?所以她必須儘快地替她物色一個既勤奮又強壯的贅婿,一方面幫她耕種好養家活口,另方面替李家生兒育女好傳宗接代。只要能完成這兩個心願,她隨時都可以上西天,此生亦無任何遺憾可言。 秀春嬸婆除了透過媒人外,也央請親朋好友多加留意,如有妥當的人選勿忘「逗相報」。然而當這件事被罔腰仔娘家伯母得知後,馬上請人代為傳話。謂其有一個林姓遠房表親,長子年已三十,卻因家貧兄弟姊妹眾多,迄今仍未娶妻,與其在家耕耘那幾畝靠天收成的旱田,還不如入贅李家較實在。當秀春嬸婆得知這個消息後,一方面為了感謝張家伯母當年同意讓她收養罔腰仔的恩情,另方面也認為經由親人介紹較可靠。因此決定以張家伯母的遠房表親,為優先考量的對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