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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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
紅塵中 有著一面牆 任誰都無法逕自 跨越。 牆外, 那一棵無葉的老樹 天天凋零著 張望。 斑駁輾轉青春 時間兀自停泊 那是一種人間 窒息美感的 解脫。 曾經定格的歡夢 交迭酒後微醺的心事 伴隨山風瀑雨 林相煙雲 漸自遁隱於 微微的光影 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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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儘管有那麼多人前來關注,可是這個令人鼻酸的慘局,依然須由家屬親自來收拾,雖然村人同情她的遭遇,但滿屋的血腥味與粘在牆壁的血肉,又有誰膽敢在這裡久留。尤其是戇嬸婆血肉已模糊、身首亦已分離,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把她散落在瓦礫堆中的屍塊,併合成一具完整的屍體。 萬富含淚地把櫸頭那扇單扇門卸下,然後把母親平日蓋的棉被鋪在上面,他首先找到母親碎裂的頭臚,又找到母親一雙手臂,繼而是母親的兩條腿,他依序把它排列在棉被上。而除此之外,還有母親身體各部位,即使散落在大廳的各個角落及粘在牆壁上,他也必須一一把它撿拾起來。 當村人陸續走離時,惟獨添丁嫂留在現場,她想起自己丈夫過世時,戇嬸婆和萬富如何對待她、幫助她。今天面對戇嬸婆身首易位、肚破腸流的悲慘情景,她沒有恐懼,也不感到害怕;戇嬸婆就像是她的母親,萬富就彷彿是她的兄弟,她理應以同理心來對待他們,協助萬富盡量撿拾,讓戇嬸婆有一個完整的屍體,絕對不能讓她殘缺不全。 於是添丁嫂拿來一個小盆子,萬富撿拾大一點的屍塊,她則撿拾較小的,甚至把粘在牆上的屍肉也一小塊一小塊地刮下,然後輕輕地放在萬富為母親併合的四肢中間。或許,不管撿拾的是戇嬸婆那一個部位,不日終將腐爛成屍水,但只要肉眼能看到的,任憑是小小的一塊也不能放過。終究,它是屬於戇嬸婆身體的一部份,豈能讓她的屍身殘缺不全,在九泉下有所遺憾。 戇嬸婆生前有不少儲蓄,雖然詳細數目沒人知道,但村人幾乎都知道她很有錢。即使生下萬富後不久,夫婿即離開他們母子遠赴南洋謀生,落腳在印尼的一個小島從事捕魚工作。起初寄回家的錢只夠他們母子的生活費,而不出幾年光景,寄回家的錢則是之前的十幾倍,據說他和人合夥買漁船賺了不少錢。 可是戇嬸婆則依然節衣縮食、省吃儉用,甚至帶著孩子下田耕種,以自己收成的五穀雜糧為主食,所以花費並不多。但她知道黃金可以保值,除了留下少許的錢外,餘款幾乎都買了黃金儲存起來。將來兒子長大成人後、一旦緣分到,不愁沒錢幫兒子娶媳婦,自己百年後更不怕沒有棺材本。 若以當時的生活水準及農家的收入來說,戇嬸婆可說是一個大富婆,卻也因此而引起一些不肖之徒的窺伺,千方百計想偷取她的錢財,但始終不能得逞。因為她把黃金裝在一個鐵罐,放進一個鮮少使用的土灶裡,並用灰燼覆蓋,而灶上又置放一個大鍋,誰會想到這個不起眼的「灶空」,竟是戇嬸婆存放家當的黃金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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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說故事培訓營
自從當了全職家庭主婦之後,很少有機會能參加一天以上的研習,因為有很多一定要做的家事,因為有孩子要照顧,因為有種種覺得離不開的原因,讓身為全職媽媽的我,這十年來錯過很多很棒的研習機會。但是這一次看到文化局舉辦的故事培訓研習營真的很心動,只是整個課程為期三天,第一時間我的心裡其實是有點卻步的,因為要全程參與三天的活動,對於假日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的我而言,有某種程度的困難,但幾經思考後,還是不想放棄這個可以讓自己進步的機會,所以決定一定要排除萬難報名參加。於是在和老公討論過後,真的很感謝我的老公願意在假日兩天擔起照顧兩個孩子的工作,因為有老公的支持,讓我可以安心全程參與由文化局舉辦前後共三天的2015故事培訓營課程。 回想第一次進班講故事給孩子聽,是在女兒四歲讀中班的時後,也不曉得哪來的傻勇氣,在開學時,我毛遂自薦跟老師說想要進班說故事給孩子聽,當時只有一個想法,我要深入女兒的班上,接近女兒的同學,和他們成為好朋友,這樣我就能在無形中融入女兒的學校生活,進而透過故事的力量傳達良善給每個聽故事的孩子,因為一直以來我始終相信「唯有別人的孩子都好,我的孩子才會更好」。而這個信念也是支持我不間斷講故事的動力之一。 記得第一次走進女兒教室時,迎接我的是13雙咕嚕咕嚕轉的小眼睛,和充滿笑意的可愛小臉龐,孩子的接納讓我忘卻原本的緊張與害怕,孩子的捧場讓我有了完全沒挫折的第一次說故事經驗,也讓我很有信心的開啟進班說故事之門。平常,我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從學生時代到出社會工作,只要有面對很多人說話或上台報告時,我都會超級無敵緊張,這樣的我卻能夠一路說故事到現在,是這些孩子給我機會,陪我一起成長的。我很開心自己的轉變,因為我慢慢變得愛說話了,站在台上也不再那麼容易感到緊張害怕了,我更開心因為孩子們對我的喜愛與期待,讓我對說故事這件事變得樂此不疲。我常常很感激全職媽媽這個身分,讓我可以擁有這麼多的時間不只能說故事給自己的孩子聽,還能說故事給其他的孩子聽。 慢慢地對學校更熟悉之後才知道學校本來就有一群故事媽媽每周固定進班為孩子說故事,就這樣從一個人到一群人,看著這些媽媽們願意撥出自己的時間來說故事給孩子聽,他們的無私奉獻深深感動了我。原來我並不孤單,還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們默默地和我做著同樣的一件事。一件只有付出不求回報,卻能滿心歡喜的事。 就這樣老大從幼兒園畢業了,換老二進幼兒園,我從只在自己的孩子班上說故事,到遊走在其他班級,一轉眼已經六年了。六年,不算短的日子,回想自己一開始只會逐字唸故事給孩子聽,慢慢地可以配合故事內容有動作有表情甚至唱作俱佳,到可以一邊說故事一邊和孩子互動,每一步都是紮紮實實的經驗累積,如果沒有這群可愛的孩子,我從來都不知道我可以這樣活潑和充滿熱情,更不會有機會發現在成人外表下的我,還是保有一顆和他們一樣容易歡樂而且單純的童心。這個發現讓我變得更開朗,當孩子用明亮的雙眼看著我,對我說:「故事媽媽妳好漂亮」時, 我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真的變美了,孩子眼中美麗的我,不是因為我有一個多麼漂亮的臉蛋,而是他們穿過我那已經充滿歲月痕跡的外表,直接看見故事媽媽由內而外散發出來滿滿愛意的美。這種美麗只有天真無邪的孩子能夠感受到並由衷地發出讚美呀! 邁入第六年說故事的我,在今年十月又有了重大的突破,配合鄉公所圖書館繪本say故事的活動,我們幾個故事媽媽接受新挑戰,面對不同年齡層的孩子,還有家長,我們不但要說故事還要帶活動,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經驗,雖然已經有多年說故事的經驗,面對孩子已經不會緊張了,但是當台下又多了很多家長時,情況肯定又是不同的。但是因為有幾個夥伴可以一起討論一起互相鼓勵和支持,心理的不安也稍稍能夠減少一些。當我們很順利的完成三場活動的任務時,內心的成就感和喜悅已經非言語能夠形容的了。因為說故事,我結交了很多朋友,也因為這些朋友,讓我更有勇氣接受挑戰,繼續成長,這些都是當初進班說故事時完全沒有想到過會發生的事呢! 六年了,一路走來都是自己慢慢摸索、學習的,今年終於有機會參加文化局舉辦的2015故事培訓營,可以接受到新的啟發和刺激,也讓自己的不足有被填補的機會,真的很開心。 兒童幸福的權利,非等不幸才給予,思想的豐富,也不能臨渴掘井,在日常生活裡、床前、閒暇,為孩子說故事,都是讓孩子感受愛的機會,被愛溫暖的孩子,才有愛人的能力。 是的,從說給自己的孩子聽,到說給更多孩子聽,我可以把自己對孩子的愛擴充到每個可以聽到我說故事的孩子身上。我真心誠意希望這些孩子都能感受到我對他們滿滿的愛,更希望這些愛能變成養分累積在他們心中,讓他們心中良善的種子發芽成長。 三天的研習,有著豐富的課程內容:「為甚麼要說故事」、「故事的呈現方式」、「故事的分類與選擇」、「說故事的技巧」、「說故事的自我養成」到「實習說故事」,每一天都有滿滿的收穫。從第一天有點害羞不曉得說什麼好,到可以熱烈討論,最後鼓起勇氣對著學員說故事,短短三天我們如同搭直升機般快速的進步著。老師以自己的經驗分享,很清楚的讓我們明白如何去進行互動式說故事,也讓我在這幾年說故事的過程中曾經碰到的一些疑問、困擾有了解答。 這三天的課程最大的收穫與學習就是認識「互動式說故事」和「合作思考」這兩個觀念。六年來自己已經習慣說故事都要帶著故事書,因為我認為拿著書孩子會聚焦在書上,比較不會分心,而且拿著書講故事,比較不用擔心遺漏故事情節,或者講得不夠精采時至少還有圖畫可以給孩子看。但老師「不拿書」的方式,顛覆了自己原有的方式與觀念,我才知道,原來不拿書才能讓孩子把焦點和專注力放在我們身上,同時我們在說故事時,也才能眼觀四方耳聽八面觀察到每個孩子的反應與表情,可以隨時與孩子互動。因為不拿書,在說故事的過程中,聽故事的孩子慢慢學會專注和聚焦,而說故事的我們則慢慢學會觀察和互動,這是多麼完美的方式呀!!只是這樣的方式,在研習中演練時才發現,不拿書說故事其實有點難度,他要做的事前準備、對故事內容的了解和吸收都要比拿故事書說來得更多,更細。也正因為要做更多的準備,所以對於說故事的我們才能有更多的思考機會,進而和孩子們一起兩相成長。 因為不拿書說故事,所以孩子對於故事情節和內容隨著說故事的人的語氣、表情、肢體動作等而有很大的思考和想像空間。他可以天馬行空地想像故事中的畫面,思考故事中的情節,然後在適當的引導下可以讓孩子隨時進入,提出問題、想法,然後藉由同儕的互動,拓展孩子的視野與思考方式,這就是所謂的「合作思考」,也因為不斷地透過團體合作思考的練習,讓孩子最終可以增進獨立思考的能力。 一直以來都只對幼兒園的孩子說故事,但是經過這次課程的洗滌,我想著或許小學生更適合聽故事,因為他們的生活經驗更豐富了,他們的思考能力更成熟了,所以能夠從故事中體會到的東西也會更多,能夠互動討論激盪出來的想法也會更精采,這些透過團體激盪出來的想法,有可能在孩子未來在面對各項挑戰或困難時可以拿出來作為解答或支持。 很多人可能覺得幼兒園的孩子才適合聽故事,有些人可能覺得小學生課業都忙不完了,哪有時間聽故事,有些人可能覺得一個故事哪有什麼力量?是的,這些想法都沒有錯,但是我更相信不管長大到幾歲,很少人會不喜歡聽故事的,小時候聽童話故事,長大一點看漫畫,國高中看小說,長大成人後我們還是可以繼續聽長輩說古……不同年齡階段的孩子有適合他們可以閱讀的故事,因為長大了,因為可以閱讀了,所以我們認為他們不喜歡聽故事,但事實上我的孩子四年級了,縱然他已經可以自己閱讀很多不同的書籍,但是他還是一樣喜歡聽我說故事。 我們越是相信良善的種子可以透過故事討論在孩子心中成長茁壯,就越是有動力去持續進班講故事這件事。雖然課程結束了,但我希望延續老師他們想要推廣的心繼續前進。就如同講義上所說的,市面上林林種種的故事錄音帶說得字正腔圓,天馬行空,或許我們口齒沒那麼清晰,或許我們還會忘了故事情節,但我們相信,故事透過人與人面對面會更為生動,更為人性化,更為溫暖。我希望我也能在這個小島播種愛苗,更希望將故事從幼兒園帶進小學部,為更多的孩子說故事。我更期待孩子能夠因為聽故事,能夠從情節中連結自身的經驗 拓展觀點,進而喜歡上閱讀,能夠從圖像閱讀發展到文字閱讀進而養成獨立閱讀的能力,讓閱讀成為生活的習慣,讓良善內化成為內心最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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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話小語美麗的窗景
喜歡在每天的早晨,輕輕打開那扇緊閉整晚的窗戶,讓新鮮的空氣流進來,讓風兒微微的吹進來,隨著意境慢慢進入內心深處……。 透過那扇窗,我聞到清新的味道,透過那扇窗,我看到美麗的花草景致,透過那扇窗,我看到窗外的陽光正移動揮灑「她」溫暖的光芒,透過那扇窗,更看到充滿一天的希望與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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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之聚
自從進入了學校,我們開始過著群聚的生活,小學、中學到大學,或服役軍旅,或進入職場,或參加各類型團體,不同階段每天(或經常)都會和同樣的人見面;一個階段結束,大夥兒星散,下一個階開始,又是另一群人聚合。求學期間,長者六年,短者兩、三年;職場則沒有個定數;除非是短期性質的研習,如果是投入服務性團體,或參加如讀書會、歌友會、酒友會之類以興趣或消遣結合的團體,全因「方以類聚,物以群分」而聚合,其時間長短端視這群人之間「氣」的契合程度變易無窮,聚散離合時間長短,總在恍惚不定間,令人玩味。 身為教師,感受最深的莫過於學子們如流水般年年更替,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年齡層雖不變,面孔全不同,滔滔不絕的音色竟在無意間慢慢低沉;習慣被急流沖散的浮萍擦身而過,瞬即自眼界流失;習慣午後靜靜地隔著樹葉間隙,仰望天空中雲來雲去、時散時聚,也習慣偶爾循著微弱滋波逆流而來探訪的學生;學生如此,朋友不也如此?離家遠赴他鄉工作的兒女,長年不在身旁,磁力強度也似乎逐日衰減中;深深體悟「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的磁場效應。 人之聚合,常因「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而起,如何營造「同聲」和「同氣」的磁場空間,好像是每一個人一生該學習的課題,磁場緣於不求回報的付出所產生的無形力量。一句輕聲問候的氣息,有時會激發強大的回音,且向外層層傳遞,產生「相應」的效應;有時一段極輕淡卻溫暖的話語,飄落乾渴的孤井,可能會激起向上盪起振奮的氣息,鼓舞著一個人的一生,所不斷複製「相求」的影響力。 雖然,氣聚的力量大多來自一個人內斂的修為,在安靜平和中自然顯現的氣息;他們不會附著於外在熙熙攘攘的聲勢,有如一本書字裡行間自然蘊釀的智慧,亦如風之不停拂拭、水之日月流淌,不必明言而氣自然存在一般,隨時感染著整個有形空間,和無形的心靈空間。 靜夜裡,我常常在捧讀詩書之餘,感受到這股龐大而豐沛的氣聚力量,不僅不覺孤寂,竟不知天將肚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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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或許,棺木材質的好壞,代表的只是子女的孝心以及喪家的貧富差距與社會地位,它純粹是做給活人看的,對往生者而言,似乎不具任何意義。因為他們的神魂已飄向天國,在西方的極樂世界神遊,凡間的一切,對他們來說是懵然無知的。而無論材質多麼好的棺木,一旦深埋於地裡,假以時日亦將腐蝕歸於泥土。 在短短的時日裡,村莊連續發生兩件不幸的事故,每到夜晚,經常聽到野狗和家犬同聲而吠;有時還出現如同大船起錨準備出港時的「狗螺聲」。甚至公雞也不像以往天明報曉,而是在夜間莫名其妙地喔喔啼,整個村莊簡直充滿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陰氣,不知是否將有大事發生的前兆。 每到晚上,大人們幾乎都把小孩子關在家裡或要他們躲在防空洞不准外出,惟恐他們八字輕在外頭卡到陰。村中的長老亦請出王爺的乩童出來傳話,請祂指示村人該注意些什麼,或派些金銀紙錢讓信眾焚燒,以祈求合境平安。 然而,村人依據王爺的指示,連續「犒軍」三天,並備給神馬享用的「草料水」,一疊疊金銀紙錢也燒成了灰燼,可是狗亂吠、雞亂叫,則依然如故,共軍的砲擊更是變本加厲。雖然王爺降旨要村民多加小心,不要離村太遠,以避免發生意外。 然而就在那一晚,為鄉里奉獻無數心力、受到村民相當敬重的戇嬸婆,竟不幸在家中的大廳被共軍的大砲當場擊斃。剎時大廳屋頂塌下,濃煙夾著瓦礫紛飛,鏗鏗鏘鏘的彈片聲教人心驚膽跳,只見倒在血泊中、血肉模糊的戇嬸婆,頭臚破裂、身首易位、四肢不全,整片牆壁粘滿著她的血肉,如此慘烈的死狀前所未見,消息一傳開,簡直驚動了整座島嶼,遑論是這個小小的村落。 萬富目睹母親這副慘狀,數度哭倒在母親葬身的瓦礫堆中久久不能自己。村長和長老以及中老年一輩的鄉親,更是不畏砲火的危險前來關心,即使不知要以什麼話語來安慰萬富,但他們傷心難過的程度則不在話下,或許只能搖頭感嘆蒼天的不公,好人並沒有得到好報,其他又能說些什麼呢?戇嬸婆遭受如此悲慘的不幸事故,竟連向來高高在上,開口「他媽的」、閉口「操他媽屄」的指導員,也以嚴肅的神情主動來關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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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迷思
愛苗從國小書桌上劃白線開始。不准你超過,我要將你隔離,男生真的會乖乖就範嗎?答案是不會。因為平行線永遠不會有交集,就這樣放任心,隨著情境去改變,沒有約束及規範,就屬徐志摩的愛情故事最為經典。 徐志摩生命中有三個重要的女人,林徽因、張幼儀、陸小曼。林徽因是徐志摩最愛的女人,是個幸福的女人,被三個男人愛著,她是建築師梁思成的第一任妻子。張幼儀是徐志摩的原配,是個具有大愛的女人,徐志摩第一次見到張的照片時,便嘴角往下一撇,用嫌棄的口吻說:「鄉下土包子!」,後來與徐志摩離婚後,反而與徐志摩成為好友,還為他定做了兩套高級衣裝。反倒是徐志摩和陸小曼結婚后,磨合得很不順,徐志摩是西化的,要做紳士的;陸小曼卻沉迷在東方式的頹廢中。不僅如此,徐志摩一直深戀著林徽因,他的精神出軌,也讓陸小曼在徐志摩飛機失事遇難後,與翁瑞午同居。而張幼儀卻是對徐志摩不離不棄,就在徐志摩死後,委託身在台灣的梁實秋編出了《徐志摩全集》,為徐志摩的生平,以最動人心弦的詩集,道出他的愛與怨,留給讀者的是無限的惆悵。這是一生追求「愛」、「自由」與「美」的徐志摩始料未及的。張幼儀的愛,道出傳統女人的三從四德,始終如一的愛,她的愛集聚了身心靈完整的奉獻給一個他所愛的男人,這樣的愛也喚醒了徐志摩沈醉的心,當徐志摩的生活被現實面壓榨著必須身兼數職來供應陸小曼入不敷出的開銷,再多的浪漫情懷,也會被消之殆盡,剩下的只有隨時被瓦解的不安,此時張幼儀的愛,如同聖經所寫:「愛裡沒有懼怕,愛既完全,就把懼怕除去。」但是,陸小曼的愛戀,也道出時下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的都會男女,迷戀享樂,不願負擔。所以,沒有缺口的愛,是在規範約束下呈現,不是順從肉體的情慾,滿足一時的激情,帶出的是空虛,隨風而逝的愛。徐志摩隨自己的心境,放任自己去愛一個不該愛的已婚女子,也許得不到的往往是最美的,所以,牽扯出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愛糾葛。 聖經裡的情愛故事,其實是人性面的投影。在舊約之撒母耳記(下)的例子,大衛的兒子押沙龍有一個美貌的妹子,名叫她瑪。她瑪是暗嫩同父異母的妹妹,但暗嫩愛她,並且設計與妹妹發生關係,之後,暗嫩極其恨她,那恨她的心比先前愛她的心更甚,對她說:「你起來,去吧!」發生這樣的亂倫之戀,錯在暗嫩的愛停滯在肉體階段,未能提升至對妹妹個體敬重的愛護。帶出的是罪的責罰,恨的源頭,悲慘的命運。就在暗嫩玷污她瑪後,招來她的親哥哥押沙龍的報復,最後慘死在押沙龍的手上。愛若停留在對外表的戀慕,有可能是騙局一場,會讓人有大夢初醒的虛幻感,因為外表是可以偽裝。愛的層級若可以從眼目的情慾,提升至心理的愛,甚至是對人個體靈性的愛。透過認識了解自己的弱點,避開會讓自己犯罪的誘惑,就可以減少被試探後,仍然一犯再犯的錯,也許,是個性的驅使,每個人受罪的誘惑不同。暗嫩優柔寡斷的個性,在自己犯錯後,卻不敢去承擔。她瑪在受辱後,身心靈受到創傷,可能會埋下日後對異性戀的不信任感;未婚生子,所遭受異樣的眼光;因親近關係,可能產下畸形兒的風險。罪不在她,卻要她受罪的牽連,也許是大衛家族的咒詛,使得她瑪的愛有了缺口。押沙龍是個心機重的美男子,空有外表,卻沒有好德行,對於大哥暗嫩所犯下的錯,沒有勸誡,只有暗中進行報復的行動,這讓大衛家族成為骨肉互相殘殺的開端。 我們都希望故事的結局,就是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事實不然,我們從很多悲劇案例中,思考事情的開始與結束,那個環節過程造成悔不當初的結局,千金難買早知道,若能從別人錯誤的經驗中得到借鏡,就不會再重蹈覆轍。反省思考後,追根究底得知,生長的環境、所受的教育、人生中所遇到的任何人,包括我們的觀念想法,含蓋我們對生活食衣住行育樂的認知。共同點出「富裕環境下的迷思」,沒有匱乏,多還要更多,好還要更好,導致不懂得感恩與惜福,彷彿眼前得到的,是如此的理所當然。「多」會讓人分心,不能專注和專精,造成浪費資源,只接收,卻不能吸收,只停留在「知」的階段,遲遲不能起而立行。以交朋友來說,從小到大,所有我們認識的人,有幾人可以變成知己、變成貴人,大部份都是過客,亦或,愛人與被愛的分別;普通朋友與知心朋友的界定,取決於個人喜好。每段好關係的開始,建立在相互尊重、肯定。不能去改變人和環境,只能改變自己。新的事物,只當觀望的階段,不要美化、放大,也不要每天沈溺於自己幻想的世界裡,例如電玩、台日韓劇的偶像,甚至一廂情願、走火入魔。好好的守住自己的心,讓我們的愛不要再有缺口。 當愛有了缺口,傷害造成時,哭泣是最好的醫治,尤其男人更需要放下身段,學習女人的柔軟。眼淚與醫治在聖經裡提到,彼得三次不認主,立時雞叫,主耶穌在雞叫後回頭看彼得,彼得就想起主的預言:「你要在雞叫前三次不認我!」所以十分難過,走出去痛哭了。這眼淚帶給彼得革命性之改變。眼淚的確有治病的功能,這是醫學可以證實的。史葛曾說「眼淚是天堂的種子,在人們心裡滋長的甘露」,奧古斯丁也說,「眼淚對靈魂有如夏天的驟雨」。名科學家亞力山大用實驗證明了眼淚有殺菌的能力,一茶匙的眼淚可以潔淨一百加侖的水,殺死當中的「Microbe」。除了眼淚,一顆柔軟溫柔的心,也可以帶來修補與醫治,在我們的天性裡面,很容易有好強的心裡,但透過環境的艱難,許多時候是一個化妝的祝福,不是叫環境改變,是我們這個人被改變,處處都是喜樂、是祝福,都是可愛的。老子說:「堅強死之徒,柔弱生之徒」,所謂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溫柔的態度方是真正的堅強。例如馬丁‧路德‧金是一位美國牧師、社會運動者、人權主義者和非裔美國人民權運動領袖,也是1964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他主張以非暴力的公民抗命方法爭取非裔美國人的基本權利。他是個堅強的柔弱生之徒。 愛火的復燃,往往在失去後,才知道可貴;思念總在分手後;愛你的心,在你不愛我時,開始漫延,就像書桌上的白線,目的是讓你注意到我的存在,是條延長線,不是平行線。相互許下承諾的男女,拉住白線往前走,看看是否可以一起走到人生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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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8談起
最近因為選舉,「18趴」又成為熱門議題,而在中小學「18禁」對學生特別具有吸引力,其實18只是一個數字,但是出現在不同的座標就會呈現不同的意義。 落在年齡的座標上,18為成年的標準,在我國年滿18歲,就可以享有各種相應的權利,例如:參政服公職、結婚……等,但同時亦要負起一些義務,例如:服兵役、承擔法律責任……等。有人謂18歲是邁向成年的一個通行證,學生最高興的是年滿18歲可以考駕照、可以觀看限制級的影片、可以看成人雜誌書刊、可以上成人的網站、買菸買酒也合法了,好像人生突然海闊天空;但相對的,年滿18歲,犯了刑法上的罪必須自己負擔全部的責任,而男子無正當理由都需要服兵役,所以年滿18歲也不是那麼的美好。 落在利率的座標上,18為軍公教的枷鎖,因為部份退休軍公教退休金可以存18趴的優惠存款,雖然現職的軍公教退休後只有很少比率的退休金可以存18趴,甚至民國84年以後實施退撫新制後,新進人員已不適用此項優惠,但仍然在每次選舉被拿來當作炒作的議題。 金門早期小學就可以保送到第三士校(現金防部幹訓班)就讀,戰地政務時期軍民一家,很多鄉親選擇「從軍報國」之路,退伍後,正值青年,或轉任公職、或轉任黨職,繼續人生的第二春。由於金門子弟保有「生活不怕苦、工作不怕難、戰鬥不怕死」的精神,兩位老總統(蔣介石、蔣經國總統)非常欣賞,加上金門人的忠貞,因此每年都會從金門招募衛士隊新血,負責總統府及總統官邸的維安工作,那時衛士隊休假返金,西裝筆挺,又可坐軍機,很多人羨慕不已,衛士隊入伍後很多人繼續在營補習,都有不錯的發展,有些退伍後轉任警察工作,像國父紀念館、中正紀念堂就有不少縣籍警察是藉由此管道任職的。 憶起任教初期,擔任訓育工作,每年重點工作之一就是輔導應屆畢業生「從軍報國」,那時有保送士官班及國防部衛士隊二種選擇,民國65年中正預校成立後,也招收國中畢業生,不過要通過考試才能入學。金門因實施戰地政務,經濟發展受限,就業不易,有很多子弟考量家庭經濟因素而選擇軍旅生活減輕父母的經濟重擔,加以只要「從軍報國」就可以順利畢業,所以每年都有一定的畢業生選擇從軍這條路。在此同時金門高中及高職也都有學生保送就讀專修班、專科班及報考官校正期班,也因此造就了後來金門的許多將軍。 六、七○年代,金門經濟慢慢的改善了,從軍的意願有逐漸下降的趨勢,時屬戰地政務時期,金防部和金門縣政府很重視輔導「從軍」的績效,所以訂定了很多獎勵措施,學校承辦業務之相關人員只要成績達標,就可以記功嘉獎,若成績特優還可記大功,辦專案考績,且每年都會安排赴台參訪軍經建設,所以學校亦大力配合鼓勵學生「從軍報國」。 每年三、四月間各軍種陸續派員到各校進行宣導,以提升學生從軍意願,且都會派現職的金門籍子弟現身說法,宣導內容大致是入伍後就可以有不錯的待遇,家裡也有軍眷的種種優惠,譬如說水電半價、可以買福利品等,印象非常深刻的是都會強調如果役期屆滿只要表現好都可以繼續留營,服務滿20年,退伍就可以領終身俸,以國中畢業生16歲入伍,服務滿20年退伍,三十幾歲就有終身俸可以領,有很多孩子及家長也就在懵懂的情況下「從軍報國」去。 時至今日,事過境遷,「三十幾歲就領終身俸」,引起社會很大的批判聲音,也有加上拖垮國家財政的罪名,但大家都忘了或不知,他們的青春都奉獻給國家,且每天都是24小時在營,沒有週休二日,只有不定期的休假,沒有超時津貼,家中有急事,求救無門,不像一般上班族,每天工作八小時就可以回家享受家的親情和溫暖,這樣的代價,國家給予終身俸,其實是他們應得的。 他們因為相信政府,放棄了人身自由,選擇了從軍這條路,保家衛國,到頭來國家卻罔顧斯時的承諾,誠信蕩然無存,之前金門流行一句口頭禪:「前方吃緊、後方緊吃」,對比政客的貪腐,真是最好的寫照。面對國家財政困難,各種退休薪資結構都可以理性討論,合理調整,切莫將所有問題都指向退休人員,也冀望大家發揮同理心,莫再以18趴來攻訐及污名化。 金門這幾十年來將軍人才輩出,讓金門能見度提升不少,但近年因裁軍及社會對軍人的觀感不佳,造成年輕一輩不願再選擇軍旅生涯,金門從軍(志願役)的人數不像往昔熱絡,未來「尋找下一個金門將軍」成為不可能的任務,為今之道,除了正向鼓勵金門子弟從軍報國外,社會也應給予軍人正面評價,對保家衛國的他們按個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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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還是得自行決定﹗
那年冬天,會算命的朋友因為癌症過世。 記得那年初最後一次拜訪她時,我向她表示,她準確算準我會考到不易考取的證照,她同時也看我的命格,認為我很適合從事文字工作,且那年十一月有機會。 雖當時沒問機會將用哪種方式出現,但現在可確定,如要把握機會仍得靠本身努力,那就仔細規劃文字工作職涯,精確評估目標讀者,密集製作作品投稿,見證她的算命功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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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國圖治
一月三日浯江副刊登載吳如明先生「海國圖志」一文,及一月二十八日浯江副刊登載楊秉訓先生「也談海國圖志」一文,說明金門清總兵署大堂書寫「海國圖志」,筆者看見金門總兵署寫的是「海國圖治」四字。 金門鎮水師總兵署是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陳龍將總兵署從金門城遷至後浦。清王朝在福建建設水師是有其特定背景的,清兵入關後,進北京,越長江,滅南明,強勢南進,然而,東南鄭氏集團堅持樹著反清旗幟,一直是清初統治者的心腹大患,金門鎮水師在之後幾年的平彭、台戰鬥中也與役,「海國圖志」一書是晚清思想家魏源所著,因之「海國圖治」一匾可能早於「海國圖志」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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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島嶼天青
當他們各自離開時,這副漆著黑色油漆的福杉棺木,則順坡而下滑落在滿佈牛港刺的路旁。於是一條條暗黃的刮痕,為這副肅穆的黑色棺木,畫上一些蜿蜒的線條。不管阿清叔喜歡不喜歡兒媳為他準備的這間「大厝」,他不接受也得承受,因為他已沒有拒絕的權利了。 砲聲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四位抬棺者不得不冒著砲火的危險,邊抬、邊走、邊躲,直到夜幕低垂才到達喪家。可是當孝男爬出來迎接大厝時,則又遭逢一陣陣近距離的砲擊聲,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能把大厝暫時停放在大門口,一夥趕緊躲進防空洞。 但是放在大門口的那副黑色並刻有牛港刺花紋的福杉棺木,並沒有避彈的作用,棺蓋竟被銳利的彈片擊破了一個大洞。如此既不能退換,也不能棄之不用,只好臨時找來曾經幫添丁哥釘製克難棺材的萬富,用一塊舊木板加以釘補,再塗上黑色的煙灰。儘管阿清叔的子女有那份孝心,可是好事多磨啊!他最終還是得乖乖躺在這副歷經不少波折,才抬回來的破棺材裡。 生在這個亂世,除了活人身心俱疲,竟連死人也必須承受這種折磨,的確讓島民有生不逢時、無語問蒼天的悽然感慨。卻也不得不仰頭問問:「天公祖啊!夭壽共匪的大砲,毋知欲打到啥物時陣才會停止?」而蒼天默默、視野茫茫,唯一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莫非就是砲彈擊發時在天空閃爍的熊熊火光,以及落地時島民處於恐懼境地的內心煎熬。 阿清叔出殯那天,雖然請人挑選了一個適宜移柩安葬的日子,可是這個所謂的吉日,似乎並沒有得到共軍停止砲擊的許可。當出殯的隊伍上了山頭,不知是目標太過顯明,還是砲口早已設定對準這裡,只聽咻─轟隆的聲響,砲彈已落在墓地附近。霎時濃煙密佈、飛沙走石,彈片鏗鏗鏘鏘四處飛射。 走在前面引導的道士,緊張地把手中的銅鈴隨地一丟,雙手抱頭蹲下再臥倒;抬棺者亦顧不了習俗的禁忌,趕緊放下棺木,火速地跟著孝眷各自找掩體避難,雖然沒有造成人員的傷亡,但心驚膽跳免不了。然而為了安全起見,村長高聲喊著,除了抬棺者以外,所有人趕快回家進防空洞。當抬棺者把棺木放進墓穴,亦同時把一些繁文縟節拋在腦後,快速地拿起鋤頭和圓撬,三兩下就把棺木覆滿沙土,然後收拾工具三步併作兩步,以回家躲防空洞為首要,誰也不願意步上添丁哥和阿清叔的後塵。 儘管添丁哥和阿清叔有不一樣的死狀,村人對待他們兩人亦有差別待遇,可是最後終究要回歸塵土。雖然添丁哥用的是一副極其簡陋的棺材,但它較易腐朽,靈身亦能早日化成潔淨的白骨;相較於阿清叔的福杉棺木,必須經過一段較長的時間始能腐蝕,正好可讓寄生在屍體內的蛆,慢慢地來蠶食,直到成為一堆白骨為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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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麻哈魚情結
大麻哈魚日夜兼程,不辭勞苦,長途跋涉,不斷前進,以每晝夜30~35公里的速度,穿越浩瀚的海洋準確回到出生地產卵,牠如何萬里迢迢準確洄游到目的地,迄今還是一個謎。──網路資料 「家」這個字,只有十劃,太容易書寫,但許多人一生尋尋覓覓,未必尋覓得到;這個「家」字,未必就是甜蜜溫馨的同義詞,有時也充滿了滄桑感、噓唏和無奈。這個「家」字的內涵,至少也有八九種不同的理解和詮釋吧? 第一次做迷失的大麻哈魚是回到出生地。 在闊別婆羅洲(今稱加里曼丹島)東部的三馬林達市--我和芬共同的出生地快三十年後,八十年代,我們帶著四歲的兒子,從香港萬里迢迢地飛越印尼爪哇島東部的第二大城市泗水,再從泗水搭飛機前往東加的石油城麻裏巴板,復由親友駕車送我們到故園去。萬里奔波,空陸輾轉,風雨兼程,勞累不堪。當時,從麻埠到達埠的路不好走,一路都是坑坑窪窪凹凸不平,一路的泥石堵塞,滿目的破敗蒼涼,汽車不斷地顛簸跳躍,我一顆心不安而憂傷。在酷熱的天氣下,小兒子的一張小臉,兩頰通紅,鼻樑沁出點點滴滴的汗珠,在熟睡中。兩三個小時的路程,車窗兩邊最後還是出現了那綠得憂鬱的、看不到盡頭的、密密麻麻、連綿不斷的森林,也將我的思緒拉得如同拉不盡的絲綢那麼綿長。少小離家老大回,可是,當年跟著母親到首都椰城(雅加達)找父親的我,離開出生地時只有七八歲,對出生地的印象完全淡忘了,縱然我記得故鄉的模樣,故鄉又怎麼可能記得我這樣的小巴拉子呢?離埠飄泊的人是這樣的多。我又怎麼可能希望一些無親無故的人記得我是誰呢? 在出生地度過的日子,如此的不真實和踏實,闊別得太久,一切恍如隔世;再說近乎三十年,小城的變化也太大了。長輩們多半已經離世,舊時屋宇多已拆除,舊時面目蕩然無存。縱然站在住過的老屋前,也已經嗅聞不到兒時舊家的絲毫氣味。芬的同學駕車帶我們逛小城,駛經舊時住過的屋址,已然拆除重建、換了新主,不留絲毫那年的痕跡,那裏還有童年時光的屋影瓦聲、那冥冥中的呼喚?街坊巷裏、左鄰右舍走過來,不認識我這個小子,可是對十一叔(我父親)的精湛籃球技術,卻依然如數家珍,有聲有色地說得出他當年打球的種種軼事、如何叱吒大半個籃球場……夜裏躺在床上,彷佛聽到馬哈甘河水潺潺有聲,童年的河又如同思緒之流,把我帶到悠遠的歲月裏去。白天我們乘船到上游的皇宮,想起了父母抱著襁褓中的我逃難到原始森林的艱難日子,那是日本投降的1945年,盟軍飛機對垂死掙扎的日寇進行了密集的轟炸,我們一家大小就與小鎮的市民一樣,逃到深山老林達雅族居住的地方避難。和平後,我們回到了靜靜的小城,那時,我們的那個木頭建築的家很簡陋,但有二樓,我還記得,我們的左鄰是靠烤麵包營生的,右舍是理髮店,我們的斜對面就是警察局和一個足球場。門前的小馬路基本上沒有汽車經過。我們常常到馬哈甘河邊看印尼小孩光著屁股在河水裏游泳戲玩,看大輪停泊,飛機降落。阿姨開自行車店,店屋連在一起,屋子前端建在陸地,後段建在河面上,以木柱支撐著。我小時候常到那裏玩。 住了七八年的舊居早就消逝在歲月的歷史塵煙中。我黯然神傷,不帶一點舊時的記憶碎片悄悄回港,做了一次迷失的大馬哈魚。聰明絕頂的大麻哈魚,經過千萬裏穿越浩瀚的海洋準確無誤地回到了原出生地產卵。人,比大麻哈魚還不堪,大失所望而歸。回來幾年後,一直覺得那次回故地,像是做了一場隔世的夢。不知怎的,我竟中魔似的,寫了一篇叫〈故地〉的極短篇,描述一個在外飄泊很久的遊子,跟著旅行團旅行在地球上走了一大圈,最後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出生地,最後屍體漂浮在那條童年熟悉的河流上。我的意思是,人從哪裡來,最後還是要回到那裏去,就像那大麻哈魚。 第二次做迷失的大麻哈魚是回到少年讀書生活的城市。 那是九十年代了。曾經,我們在那裏也有一個家啊!那是雅加達。 闊別椰城(雅加達)也有三十幾年光景。從童年的達埠過渡到少年的椰城。在椰城,我從小學三年級讀到初中三,從協和小學到巴城中學共讀了六年書。從金門千辛萬苦過番闖蕩南洋謀一條生路的父親,先從婆羅洲的東部小鎮來到這大城市,謀得一份寫字樓的文職、紮下根後,我們就分兩次舉家搬過去。我們最初住在一條PATEGUAN(打鐵館)的小巷裏,屋子很是簡陋,後來條件轉好,就搬到一個叫KRUKUT PELBAK的地區,那區域雜居著阿拉伯人和巴基斯坦人,有一個回教教堂。家居舊時是垃圾廢墟,清理後建了一些帶籬笆小院的屋子。我們在這裏至少住了三四年吧。地方寬大很多了,前面兩間房,後面一字排開三間房。那時住宅一點兒也不貴,經濟狀況至多小康水準的父親為人熱血仗義,不但收養我一對家貧的堂兄姐為養子養女,視為己出,而且讓不少小島小城來雅加達這大城市求學的侄兒侄女和同鄉遠親在我們家裏食宿。這個家有「五角基」(閩南語:屋前的露天空地,外邊是籬笆小院),除了大哥早在1953年北歸深造外,家庭成員都在。記得在一盞昏黃的大吊燈下,橢圓的飯檯夜晚圍坐著吃飯的一家人,有父母兄姐,也有外地來的堂哥和小同鄉。可歎這樣的光景不到幾年,形勢突變,1960年我和一對兄姐搭船回國,還記得父母在椰城丹絨不綠碼頭與我們盈淚揮手告別。那幾天,母親見到飯桌冷清如此,吃不下飯,母親啊,從此沒有一個親子女侍奉於晨昏了,沒有人在她身邊說話了,那是為了愛的緣故啊。 1996年我到椰城,朋友駕車問我要不要去老家附近逗一圈?我說,你別,別,父親已經長躺在納納斯墓園,母親已經搬到香港投靠兒女,家人早已失散。沒有父母親人的家算什麼家,沒有親人氣味的家縱然修茸完好也不算家,換了陌生面孔主人的家更不是家,我害怕那種陌生和冷清,我怕觸及心靈的懷念,流出含血的淚和無盡的憂傷,眼不見為淨,婉謝朋友的好意了。 只是沒有回到那個不知是拆掉了重建還是換了新主的老屋,我卻在「快樂世界」(雅加達六十年代非常熱鬧的娛樂場)舊地重遊,彷佛在一家冰室看到了父親和我對坐吃西瓜喝冷飲的情景,那一刻我的雙腿幾乎在舊冰室門口站成了一株樹,心兒發顫,眼眶發熱,久久無法邁步走動。我們也多次帶著僅僅幾歲的孩子,為在墓園安息的父親燒燒紙錢,在酷熱的天氣下,看那萬里晴空中黑蝴蝶的紛紛揚揚,感受著父親的永恆孤獨和寂寞,為普天下千千萬萬的出洋人的命運一灑共同的哀傷之淚。什麼都沒有了,家人的團聚總是如同始終要散的筵席,唯有那個籬笆小院,構成了一幅長青亙綠的美麗圖畫,記憶不老,讓我寫下了文字裏的、屬於我的精神的「籬笆小院」。我這一隻大麻哈魚,這一次是近鄉情怯,快到居住舊地了,居然迅速折回,只怕情多累人,觸景傷神。 第三次,我和芬決心要做一次名副其實的大麻哈魚大麻哈魚勇往直前的精神令人驚歎和讚歎不已,迷失和膽怯將會令自己後悔一輩子,何不做一回勇敢、目標明確的大麻哈魚? 那是2004年,雖然敵對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海峽兩岸,還是沒有真正完全三通,尤其是從廈門島到金門島,搭船其實只需要半小時而已,可是居然因為人為的、政治的原因,導致我們從香港到金門這我父母親祖籍故鄉,需要從香港乘飛機先到臺北,再從臺北飛金門島,這很滑天下之大稽,然而就是因為政治的原因,需要我們在地球上繞那樣費時費事費錢的一個小半圈。我們終於飛抵了幾十年來夢縈魂繞的父母的故鄉金門。父母的出生地金門,是我們名副其實的根,我們的本。雖然我們無法選擇我們的出生地,但尋根究底、慎終追遠,那是我們身為炎黃子孫的優良傳統;要我們在有生之年回故鄉一次,也是父母生前的遺願啊。 荷蘭時代在印尼擔任僑務好官的黃成真的後人回來了!做金門古跡保育工作的鄉親背著照相機隨著我們走到我們父親的老家「甲政第」,想要採訪;幾位元寫作人和做資料採集的老鄉很想為「甲政第」與祖父黃成真寫傳記;當我們要離開金門島前幾小時,消息不知怎樣傳開,非常轟動,金門李炷烽縣長要接見黃成真的後人,一時間臺灣好幾家大小報紙駐金門的記者都出動了,將金門縣政府會客室圍個水泄不通……次日,臺灣好幾家報紙都報導了我們回金門老家的消息。幾位文采十足的金門才子還發揮超強的想像力,設計了一條金門文化旅遊地圖和線路,說這宣統二年就建築好的、歷史長達百年的「學者眼中的經典建築經典作品」「甲政第」,不可多得,是金門島的出色精彩文化景點,如果到時「甲政第」建築物內再展示黃氏家族兩位子孫--華僑作家黃東平、黃東濤(東瑞)堂兄弟的事蹟和著作樣本,那麼這無疑是增加了金門島的旅遊魅力……。 那以後幾年我沉浸在黃氏後代在金門島如此地被尊敬的喜悅和榮光當中,連夢裏也常常看到老家、那一棟那麼滄桑美麗的「甲政第」,那翹角的屋頂、雕花的門窗、堅固的磚瓦,精心的設計,那歷經風雨、戰火、更遞、家庭成員四散、出洋過番而始終不倒的偉影和魅力……長長的變遷和衰敗,雖然老了,只要愛惜修茸,石板的夾縫不難又長新綠,成為金門重要的保育古建築成功的範例。 誰知道呢?父親、祖父的老家過了多年之後,竟然匪夷所思地、幾天而已就夷為平地,死在人為的貪念和商家的謀算中?如一陣妖風一夜之間刮走一棵參天大樹,不留一點痕跡,令人欲哭無淚。 沒有了祖屋的蔭庇和思念依託,沒有了我長篇故事裏的一個重要象徵,歸來,我含淚寫下了「甲政地的悲情」作為一首挽歌送別祖屋,也讓它永生在我的文字裏。原來,還是大麻哈魚幸運,牠們成長幾年之後,一定要回到故鄉,還可以在那裏傳宗接代;我們的祖先最早構築的窩,最後竟然化為一場廢墟上的夢,黃家的十八位故人的靈位最後被移到金剛寺擺放,說得難聽就是無家可歸的遊魂。 據說,大馬哈魚的大腦中有一種鐵質微粒,像指南針一樣,能夠幫助它們在大海中回到牠的誕生地,我一直在想,人啊,自懂事起,名稱叫「家」的鐵質微粒,就與生俱來牢牢地長在腦中裏,人人於是無法不做一次或多次的大麻哈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