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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構造桃花源──讀東瑞《魔術少年》
魔術少年名叫阿偉,在經常搭車的車站,發現了一個故事。一個少婦專門等候在路邊車站,撿拾匆匆的路人丟失的錢幣。東瑞是一位正宗的正人君子,傳統的道德觀念規定他不會接受少婦貪人便宜的行徑。但他又十分厚道,沒有冷臉呵斥,而是善意地嘲諷。先是安排「一隻男性的大皮鞋」,踏去少婦的希冀;然後,又安排阿偉做「魔術實習」,從而斷了少婦的念想。 近期讀書、撰文,一直在為現實的繁雜所糾纏。 太陽每天都在升起,花兒每天都在飄香,生命每天都在延續。可是陰雨總會不期而遇,鮮豔隨時都在遭遇摧殘,人生忽然就會嘎然而止。這,還是大而籠之的。細而化之,有時就難免無奈和失落。 我正在馬路上好好地駕著車,一輛車蠻橫變道,從一側撞上了我。有法有規,依例處置,本不是複雜的事件。可是,管事的坐在桌後,公允而不偏頗,聽憑你們自行解決。蠻橫的違駕者不認賬,我又沒時間拉鋸,結果就是不談是非,把漿糊搗到盡可能差不多,了事。 其實,凡事至此,也就沒有是非可辨。 作家是知識份子,通事理,講道德,自然義憤填膺。為此,可拍案而起,作文吶喊。但更多的是採取形象的手段,以結構故事來申明大意。這實在是有些難為人。 東瑞塑造阿偉就很辛苦,完全採取虛構的框架,宣洩內心的那份理想。我與東瑞交往多年,知道他著書既為稻糧謀,也為念想謀;他有著一份文學為現世、為社會、為人生的勁頭和執著。他不喜歡貪婪的少婦,所以讓她在小說中尷尬、碰壁。 更進一步,東瑞索性寫起很像《桃花源記》的《君子列車》,勾勒一幅全然就是至上至美的烏托邦式的人間天堂。純真女孩為上車的盲者讓座,大腹便便的孕婦為純真女孩讓座,六十開外的阿伯為大腹便便的孕婦讓座,二十來歲的少女為六十開外的阿伯讓座……生活中是有這樣的感人事蹟,但作家把它集中並強化了。 《認領》在意旨上,是對《君子列車》的昇華。蘇珊失業了,不但心靈失落,而且囊中羞澀,但她撿到別人的錢袋,毫無貪念,如數奉還。雖然俗世並不少見的是惡有善報、善有惡報,東瑞卻在收筆時,擺動鳳尾,把失主寫成實業主人,讓蘇珊好有好報,從此喜獲崗位。 像《君子列車》、《認領》這樣的構思,是不容易寫好的,倏忽間就可能流於失真。東瑞馳騁文字世界多年,著書洋洋灑灑超過百冊,因此細心經營,不至於出錯。不過從接受的角度而言,《親筆信》在寫法上,也許會更容易為普通受眾認同。這篇短構,現代商業社會氣息濃郁,現代人生活和精神狀態也得以逼真地展現。棋漢也許並沒有寫足七百封信,但是,他的生活況味,已經不容人懷疑他的選擇和作為。從他的心理,到他的行為,直至他得到的回報,作家寫得極其流暢、熨貼。而從本質上講,《親筆信》的立意和情節演變,與《君子列車》、《認領》等作品都是一脈相承的。 這些天,我一直在反覆閱讀東瑞以《魔術少年》命名的微型小說集。我時時想起與他會面時的一些細節,我發現其女用「憂鬱」兩字來概括他,非常精準。他那臉龐、眼神,確實只能用「憂鬱」兩字來概括。但是在作品中,他卻竭力掩飾一己的私情,努力向受眾展露積極的思想。這便是當今社會迫切需要且難能可貴的責任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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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小小遭遇九則
{1}在我的遺址挖到眾多的孤獨 出土時間是每天的夜晚 不具人形和繁文縟節 勉強拼湊可以火化成三公克的靈魂 {2}我在牆角讀尼采 太陽在屋頂酗酒曼舞 一個無聲抵達的某日午後 我們都成了片段 {3}痛是白色的。痛是綠色的 痛是黑色的。痛是黃色的 痛是紅色的。痛是紫色的 最後的最後。痛是無色的 {4}酒和放逐很像 一個人。一個世界 塞滿自己 一臉無邪的純醉 純粹到高過於死亡 {5}劃亮一根小小火柴 把字句燒灼 故事裡就看見我們 {6}我夢見我在公路上奔馳 直到太陽褪色為止 我的夢終於誤竄到一枚月暈 沒有流血和傷痕 只有微微的灼熱 像吻一樣。很腐闌 {7}您在鏡子裡看見我 您趨步走近 後來。世界就黑暗下來 {8}跟隨我一輩子的影子 忽然鬧脾氣 它說它要躲在世界的裡面 讓我成為看不見的人 {9}粗黑體46級字粒 站在峰頂的頭條版 對準我們怒吼 您們。您們。您們。您們。 聲音彷彿是熟悉的哀鳴 這時。我撿起一塊歪斜的社會版 用心的放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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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齒留香「鹹粿炸」
提起鹼粿炸對本地金門人來說,已經成為家喻戶曉,人盡皆知,遠近馳名道地的在地美食小吃了。吃法也可說百百種,或純當早點、或當早點稀飯的佐料、或配以茶水當上、下午的點心,無不稱心如意,家鄉人就是喜愛享受那口齒留香的滋味。 金門炸鹹粿炸的小吃攤民國以來金城有兩家:一家在后浦南門城隍廟附近,現已不知去向;一家就在金城莒光路貞節牌坊邊,店名永寬,就是取用現任老板父親的名字。 據翁老板說其祖先從金寧頂堡移徙后浦東門定居,在祖父這一代利用農閒時間,將家中年節所製作的鹹粿,切成厚薄適中、大小如一的鹹粿片放入熱鍋鼎中煎熟,一方面可供全家大小的點心之用,二方面也不致於糟蹋食物。經煎熟後的鹹粿外酥內實,嚐起來感覺有一道清香,吃在嘴裡不油不膩,香氣四溢,咀嚼在口中別有一分滋味。 起初只是當家人的平常點心,或充當從事農務田間休息的小點心。有一年,農暇之餘,其祖父走到後浦最熱鬧的市集,只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環繞觀音亭兩旁、石牌坊、巴剎、糟水溝兩旁擺滿了來自各村里的攤販,除了日常民生百貨外,賣魚蝦、雞豬、青菜蔬果佔滿巷道街口,也有賣早點像花生湯、馬花炸、油條、鹹稀飯、蚵阿麵線、包子饅頭,另外有燒食賣、水餃、鍋貼、肉粽、春餅、扁食、滷仔麵、蚵阿煎、馬蹄酥、豆沙餅、卡車餅、燒餅、蚵嗲、好吃糖、豆花,還有捏麵人、茶間、剃頭間、金紙店等等,真是五花十色,應有盡有。當下心理有點悸動,不如也來湊一腳,於是就想起賣鹹粿炸的念頭,隔天準備了家伙工具,先在觀音亭的拜亭邊設攤。因觀音亭是一座古剎,香火鼎盛,善男信女、香客來自四方,可能聞香而來,不愁沒有生意,就這樣賣起鹹粿炸來。 在觀音亭邊擺攤維生,早先鹹粿並不是用「油炸」的,而是放在鼎中用油煎成的。起初生意普普,偶爾也顯得清淡些。原來當時鄉人在年節時分炊粿綁粽,到處皆是,拜完神明祖先後,鄉人聰明得很將剩下的一大堆祭品,除飯菜外,還有堆積如小山的甜粿、鹹粿、膨阿粿等,一一將它們切片,或煎鹹粿,或煎甜粿,或煮成甜粿湯,作為全家人的小點心享用,有的將膨阿粿切片晒乾後便於保存食用。說真箇的自己家中一時都享用不完,怎可再去買呢?所以賣鹹粿炸也只是業餘農暇之事,談不上貼補家計,不把它當為主業就是了。 倏忽歲月炸鹹粿雖不是什麼賺錢行業,但已在後浦慢慢傳開,鄉人多少也知曉觀音亭邊有一擔賣鹹粿炸的攤販。對進入後浦城辦事的鄉人來說,除了享受後浦的道地美食之外,偶爾買些小點心嚐鮮也是所在多有,再且價錢低廉,買個鹹粿炸充充飢也大有人在。 雖然小本生意不一定賺到錢,但越做就越有興趣。後來考慮下雨刮風,西曬東曝,頗為不便,興起租店面較能永久。就在石坊邊向王姓屋主賃屋,也為了使鹹粿炸能讓顧客接受,於是就嚐試用熱油炸,果真經過熱油炸過後的鹹粿炸,又香又酥,比往昔用煎的風味自然不同。後來又搬到斜對面,最後再搬到左對面原經營泡茶間(原陳憨溪經營)的現址,店面是向許姓屋主租賃的,現在已經是到第三代的老板了。 瞧瞧現在的店面,是一幢西式二層樓建築,二樓採凹壽建築,原本左手懸掛籃底紅字的永寬的直立招牌,也不知在什麼時候不見了,而門楣上橫幅的招牌在油煙故意的薰陶下也退隱多年,甚而被鐵捲門所取代。但是店裡的一口爐灶、一把爐火、幾桶油、一枝帶著歲月年齡的切刀,及始終不變的鹹粿炸原料,還有一籠籠等待下鍋變身的鹹粿,竟也撐起小吃的天地來。不怕你找不到,只怕你會聞香而來。 雖然現在鹹粿炸已成為鄉人日常的道地小點心之一,但嚐在嘴裡那酥香可口的味道又是怎麼來的呢? 永寬鹹粿炸的材料是取用在來米經浸泡研磨後,再加入適當比率的芋頭攪碎成泥狀,然後將兩者混合攪拌均勻成稠狀,再加入適量的胡椒、粗鹽、味素攪拌,就可倒入備妥的蒸籠,送至灶上蒸熟,大約需要一炷香的時間,待冷卻後帶有灰白顏色的就是炸鹹粿的成品。一大早將一蒸籠一蒸籠的鹹粿從家中廚房載至莒光路的店裡,開始一天炸鹹粿的生活。 首先要熱爐灶,使鼎中的油逐漸加溫加熱,經眼睛一瞧,腦子一判斷,老板不慌不忙將已切成大小形狀如一,厚薄相等的鹹粿一一放入油鼎中,只見滾滾的熱油將每一塊入鼎的鹹粿熱情包裹著,死命擁抱著,就在此時老板已將緊抱在一起的鹹粿和熱油,無情的分開,讓每塊鹹粿能公平受到熱油的照顧。說時遲那時快,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將它們一起撈上瀝油網上,只見一臉笑意,身穿著酥黃衣服的鹹粿炸,舒舒服服躺在那兒,等待顧客的光臨。 「老板!買三十塊,老板我的五十塊。」顧客上門了。老板老神在在,一句話都不回,早已抓起將剛炸好的鹹粿,熟稔地用剪刀將適量的鹹粿剪成不規則狀,一一放入油鼎中,又是一陣滾滾熱油在跳躍著。這時,老板一手伸入灶口將部份柴火移出,順便將竅門灶門半掩,順手撈起已帶點焦酥的三角塊狀鹹粿,倒入準備好的紙袋中,加入一小包自家獨門調配的佐料,遞給顧客,找了錢再度完成每天的工作。 這麼簡單的工作,任誰看了也直呼不夠如此吧了!現切現炸誰都會,但就火候溫度這一項可考倒許多人,如果沒有傳承,沒有數十年的累積的經驗,從失敗中學習,領會其竅門所在,又如何經營下去! 每天早上七點前老板已準備就緒,等待顧客上門,到十點左右打烊;下午兩點後又開門營業,直至傍晚時分休息,難得春節期間休息四、五天。老板早年還利用打烊時間從事農務,或做小工以貼補家用。近年身體已步入耳順之年不得已只好將農作放棄,專心賣鹹粿炸了。 觀光客不太會買鹹粿炸大都認為是臺灣的蘿蔔糕,主要消費群還是以金門人為主少部份機關團體開會早餐訂購。即便台灣觀光客認為鹹粿就像台灣的菜頭粿、蘿蔔糕一樣,大陸則稱菜粿、或米豆腐。其實加蘿蔔就稱蘿蔔糕,加菜則稱菜粿,而金門則不加蘿蔔或菜類很多觀光客都將其渾為一談,台灣的則淡而無味較難入口,且外形體積較大,但是金門的鹹粿炸就是有金門獨特的風味,任誰也搶不走,金門人就是喜歡。 永寬鹹粿炸歷經三代歲月時光的傳承,價錢從新台幣五角到今天的五元,口味百年來始終不變。鹹粿炸那香酥的味道,燙又不燙的味蕾,確實伴隨著無數鄉人一起生活,即便遠離金門的鄉親遊子們,偶爾不經意想起故鄉金門的小吃,鹹粿炸那口齒留香的口味,委實令人懷念,甚或魂牽與夢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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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土浯民‧島內島外
「是薛主席嗎?我是楊永斌的姊姊,冒昧打擾您了!」雖然聽得出對方是第一次打電話給我,我立即回應:「我知道您是牧羊女,是嗎?」接到這通電話,既是偶然,也好像是註定會來,因這支電話,平常很少使用。既然是牧羊女要我寫序,我這心儀已久的羊,當然願意自投羅網。牧羊女楊筑君是楊永斌的四姊,永斌兄則是我台大的同事也是好友,雖然我倆同於二○○九年二月十六日就職,所不同的是,我在政府服務只是過客,永斌兄則是從不間斷的歷練與學術生涯,那才是真的人生與成就。答應寫序,不是因為永斌兄,而是牧羊女,光從楊樹清的報導中,就足以讓我甘心做一隻羊。 牧羊女策畫記載金門籍海內外各界精英的套書《金門鄉訊人物誌》,作者是楊樹清,如今有機會將歷年來他筆下的「鄉訊人物」集結成書,真是令人期待!內容有關金門浯島的人、事、物,以及關鍵的歷史事件與人物,浯土浯民、島內島外,盡收筆下。我曾戲稱樹清兄是「偷走時間的人」,因為他總是神出鬼沒,經常出現在餐會中,強迫賓客們在他的筆記本上簽下「時間本票」!其實,那不是楊樹清的筆記本,而是偷走賓客們時間的證據!就是因為他偷走了大家的時間,才有今天的「鄉訊人物」;換言之,大家的時間經過他的詮釋,成為了歷史的片刻! 樹清有今日成績,絕非偶然,在許多場合裡,不論是同鄉會或研討會,都可看見其身影,一手相機、一手筆記,抖動的手不停的「震」筆直書,忙得不可開交,再加上其吆喝聲,可說是浯島之怪胎奇才。 樹清兄在周末《金門日報‧鄉訊版》所撰金門鄉訊人物六年有餘,在他的辛勤筆耕下,洋洋灑灑集結成十冊史書。十冊目錄依序為:渡台風雲、閩海過帆、浯潮再起、兩門相望、出洋故事、島嶼游藝、瓊林傳燈、鴻圖大業、烽火遊子、遠鄉近情,今適值出版前夕,樂為之序。 「學習可以改變人的命運」、「謙卑可以延續人的韌性」,承泰兼任省主席兩年來,這兩句話綜合我所觀察到海內外許多鄉親的特質。金門人出外打拚,他鄉異地既沒有背景也缺乏支援,能茁壯所靠的是學習與努力,能融合憑的是謙卑與誠信!第四屆世界金門日不久前在金門成功落幕,我們看到許多回鄉的僑領,他們的成就,不只是經營企業的成功,他們的生活與處世哲學,尤令人敬佩!在這套叢書中,牧羊女的籌劃加上樹清兄的筆力,刻畫出當代金門人的形象,在這中華民國建國一百年之際,提供了最好的典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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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美本質之傳承
金門自晉世開化以來,數世生聚,人口日蕃,惟以瘠田不足於耕,清末水陸大開伊始,鄉民乃相率離鄉,遠赴海外或赴台打拚,其雖人在異地,對於魂縈夢繫的金門母島,他們內心深處的依依眷戀,卻不曾稍減。 君不見,在僑鄉、在台灣,但凡看到與金門有關的事物,其熱切、興奮之情,深切表現在金門鄉親的臉龐──他們只希望盼得一份故鄉的信息──這是每一位曾經身在異鄉為異客的金門鄉親的共同寫照。 《金門鄉訊人物誌》乃楊樹清先生將或旅居在外、或留居金門,各領域表現傑出之金門鄉親,以及熱愛、奉獻浯島的金門之友,以其報導文學之精湛筆觸,連結金門故鄉與台灣、海外異鄉的信息,振筆寫下四百餘篇典範性的人生故事。透過本書,讓我們了解到,金門人勤奮、踏實、真誠與果敢,這也是他們賴以成功的人格特質。 希望藉由《金門鄉訊人物誌》的出版,讓我們將這樣的善美之質繼續傳承下去,也繼續感動每一個人──每一位主角鏡映著的都是我們熟識的影像,引領我們再三低迴吟詠,細細品味。 綜觀《金門鄉訊人物誌》系列套書,作者上下求索,積極訪覓各方人物,將離散在外的鄉親,一一移駕書中,運用其生花妙筆,刻畫每一位主人翁,情感真摯,筆調豐富,與書中人物表現同屬劇力萬鈞,今倩人索序,忝為金門縣長,樂為之綴;尤得藉此為在外奮鬥、奉獻有成之金門鄉親,用申無限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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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樂園
午后的高美濕地,燦爛動人,那一抹抹斜陽,映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閃閃動人,猶如一縷金絲帶,鑲嵌在鏡面,溫柔地散放著和煦的光芒。 海岸交界的濱海濕地,從滿是堆砌垃圾的荒蕪,一躍為海角樂園的生物天堂,每一個生命的軀體,都恣意地在泥灘裡,悠遊嬉戲,吞吐著生命的氣息-尤其那招潮蟹,奮力地伸長著大螫,永遠比著「YA」的招牌動作,扭腰擺臀地迎接我們,如同招呼潮水一般,夾道歡迎、歡欣鼓舞。 佇立在泥灘地,退潮時分,海水約莫二、三寸高,腳踝陷於淺灘泥,海水一波波襲來,那是安全中的恐懼,和平裡的驚慌,在安全許可的疆界裡,我們都忘卻生命的枷鎖。 我喜歡。喜歡平凸於水面的小小地,那是退潮之後所浮現出的沙洲島嶼,一層一層像綿綿蛋糕一樣;仔細留神,那小小島嶼,是招潮蟹的遊樂天堂,每個凹洞,如通往水底的秘密通道,是招潮蟹遊樂的避難所,柔軟卻安全,看似狹窄卻別有洞天;數百個小泥洞,我幻想著如蟻窩中的分工社會,每個洞內,都有專屬的工作環境,每隻招潮蟹,都肩負著獨特的海洋工程。 除了仔細留神,更該洗耳躬聽;那一灘灘泥地,是灰黑色的視覺意象;那一聲聲鼓噪,是喜悅的聽覺歡騰。招潮蟹在泥地裡,猶唱一段「請君為我傾耳聽」,我便倒臥在沙地,聆聽那交錯複雜,屬於海洋生物特有的「天籟美聲」。 那般聲音,從泥地裡若隱若現地竄出,煞時間,每個小小的洞內,都有著些微的砂粒滑落,那是調皮的招潮蟹,戲弄著地底沙粒,撼動了地面的泥沙;接著,有些晶瑩的氣泡,從小鑽出,那是招潮蟹,呼吸著、交互循環著,一種生命延續的可能。 不消一會兒,大螫從洞中逐漸露出,鬼頭鬼腦地試探地面的威脅物種;稍有聲息,牠們便如觸電般,再縮回大螫,持續藏匿在洞內中,直到下一刻的靜謐、安全時光;倘若環境許可,招潮蟹在伸出大螫之後,便會得寸進尺,側著身,鑽出一側的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並且用眼睛,偷窺環境的友善程度,有趣極了。 招潮蟹終於從地心全面竄出,數以百計的招潮蟹,如蝦兵蟹將,足夠攻佔整個地盤,聲勢浩大,數量驚人,伺機而發,儼然是個蟹群王國,隨時可能消滅我們這群──人類!招潮蟹持續鑽出,千軍萬馬,浩浩蕩蕩地更加掩蓋灰黑的泥地;牠們目中無人,傲視群雄地蠢蠢欲動,橫衝直撞地打破原有的秩序。我想像著地底畫面,真該如熱鍋,如熱浪,逼著每隻招潮蟹,儘速逃離那燙手山芋般的泥地小窩。 那著實可怕,猶如我們的皮膚,布滿著凹凸不平、深淺濃淡的斑點,一看就只以令人驚心動魄,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招潮蟹的囂張狂妄,終究抵不住我的吳儂軟語,我輕輕一個撫動的身影,就足以讓所有招潮蟹乖乖就範,瞬間退回小洞;牠們口么喝地同步行動,似乎在草擬研商對付我的計謀。我假裝在招潮蟹的地盤裡,贏了這一盤,但我知道,我寧願輸了這場比賽,也不願見到牠落荒而逃後的顫動、焦急、失落、不安。 蟹群回家了,傍晚時分的落日,也悄然地離開了天際,牠們都回家了。海天一色,逐漸變化出紫紅色的彩霞光影;踩在泥灘碎浪上,我伸出像招潮蟹的大螫,揮別這片海角樂園,離開了高美濕地,離開了蟹群,我也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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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生根在浯島
少將參謀長,捍衛疆土、保國衛家鄉,終身拼命在沙場;婚後多年,子嗣無著落,遺憾膝下沒香火,手足情深的兄弟,將么兒過繼給他當兒子,從今而後,程理達有兩個父親將他捧在手掌心………。 程家本是大地主,收一年租金吃三年,豐衣足食惹人羨;而於民國三十年,抗戰期間,浙江的衢州府衢縣,被日軍佔據,家鄉一夕成了他人的土地,不但浙江丟了、連江西亦沒了,國軍一路退到福建武夷山;民國三十一年五月,第三戰區四十九軍中將軍長王鐵漢率領軍隊大戰日本軍,在衢州會戰,收復故土。 十五歲,唸完初中的程理達跟隨少將參謀長的二伯父,繼續求學唸高中、追求更深的學問;於民國三十七年報考四川成都的陸軍官校第二十三期,南校場為步兵科、北校場為特種兵科,程理達讀的是工兵科、在北校場,這是官校在大陸的最後一期,爾後到台灣,則從二十四期開始算起。 民國三十八年,四川成都被共軍包圍,官校學生畢業在即,老總統親臨主持,第二十三期的學生組織了護衛隊,保衛老總統安全離開成都。當美齡號飛機在四川軍機場起飛,老總統全身而退後,成都即動彈不得地陷入共軍的手中,參與剿匪的二十三期學生,少數存活、大都數被殲滅;天空變顏色,火花迸裂、硝煙瀰漫,亦是護衛隊成員之一的程理達,右手中指被波及,竟斷了一節,霎時,手在滴血、心在淌淚;每個護衛隊的學生、身上都有急救包與消炎片,程理達既包紮、又服藥,肉體雖受傷,愛國的情操則不變。 傷勢尚未復原,程理達負傷地隨軍隊、經廣西十萬大山到香港灣仔頭,由香港搭乘商船到台灣,在基隆上岸,隨後坐火車、直達高雄鳳山的步兵學校。當時孫立人亦在鳳山開辦陸軍軍官學校第四軍官訓練班,軍訓班向他們熱情招手,他們一刻也沒停留,直接北上與蔣經國秘書長相見。而陸軍軍官學校於民國三十九年復校,位置即是孫立人將軍的訓練班所在地。 接獲蔣經國祕書長的報告,二十三期學生已來報到,老總統喜上眉梢;煙硝瀰漫的機場,砲聲連連、火花四射,竟然還有學生衝破層層關卡,在台灣與他會面。而英勇過人、患難與共的二十三期學生同時成立了同學會,爾後歲月相扶持,足見生死與共、患難見真情;來到台灣後,程理達被分發到九十六軍工兵營、駐守澎湖中屯的一所國民學校,擔任少尉排長,終日修路、築工事,至四十二年才換防。 民國四十二年,程理達隨部隊到屏東,駐紮內埔、由軍方建蓋的急造營房,臨時建造、腦力激盪,考驗工兵的實力,半年之後再調防。精挑細選,惟有程理達一人回轉澎湖軍部,九十六軍更改為四十五軍,高魁元當軍長,部隊大整編,隨後,反共義士來歸,程理達接收部分人員加以訓練,地點在大甲鐵鋁山,此刻他的階級為中尉排長,負責訓練反共義士的一般工兵課程與思想教育。 同年,部隊又改編,四十五軍走入歷史,程理達被編入一軍團五○六浮橋連,駐守樹林浮洲里,借住老百姓的空屋;隨後再調工兵指揮部、擔任本部連上尉連長。 民國四十三年,程理達在北投情報學校受訓半年,再調第二軍工兵群當情報官,而後上級長官來挑選,程理達被選上,接受情報人員的專業訓練,該班代號為三一訓練班,以情報人員為基幹,並接受三棲訓練,成立陸軍特戰部隊。 三棲訓練橫跨陸海空,除一般陸地軍事訓練,尚有水中爆破、潛水和空中跳傘。程理達回憶,電視上演的「新兵日記」即是當時他們受訓的情形。台灣多處海域,他都游過,最高紀錄游一萬公尺,認為最好的場地是苗栗的通霄,他經常帶著學員從通霄游到後龍。跳傘一百多次的程理達,起初心膽顫,跳完三次有膽量,而鐵漢跳傘,一天兩次不怕煩;跳傘著陸點在高雄萬壽山,一邊市區、一邊西子灣,倘若風向抓不穩,著陸不成、掉水中,自己則必須奮力游上岸,再加強訓練。而在特戰部隊表現優異的程理達,不但當教官,還於民國五十二年、槓上開花升少校。 民國五十四年十二月,程理達由特種部隊調至金門防衛司令部第三處,擔任少校工兵官,負責防區工事檢查;戒嚴軍管時期,連老百姓蓋樓房,擋住軍事要點則不能過關,第三處都要配合前往會勘,通過後始能建造新房。 民國五十七年元月,程理達軍職外調金門縣政府,在軍事科擔任科員,縣長屠森冠、科長鍾儒亭,他則借住在金城魁閣的民防總隊部。同年九月,地區為了戰備需要,將全縣一五五個自然村,併編為七十三個戰鬥村,採軍、政、警、民合一體制,程理達被指派為金城鎮南門里副里長。 同年,程理達借住金沙浦邊的民房,房東老阿婆看他既誠懇、又有學識,很熱心地要為他說親,經作媒多次不成功,原來姻緣在家中。那年,程理達三十三歲,阿婆的孫女十八歲,她的二哥在第三士校當士官,為兩人牽紅線。 雖對女方有好感,但是年齡差距大,程理達裹足不前,而半年之內倘若沒家眷,便無法長留金門,必須依規定回金三角受訓。當女方祖母得知後,以長輩身分做主、再加二哥敲邊鼓,拍胸脯保證、他是值得託付終身的對象。同年三月二十九日,程理達娶了新娘何素愛,耳畔傳來親友的祝福聲,地瓜芋頭結成雙,喜慶洋洋、送入洞房,愛苗在心裡滋長,印證了愛情的國度裡,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 婚後,男主外、女主內,程理達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賢淑的妻子將家裡佈置得窗明几淨,給他一個無後顧之憂的環境,每天快快樂樂去上班、歡歡喜喜回家園,賢慧之音傳千里,程理達一絲安慰在心裡。 民國六十二年六月,自衛總隊成立,程理達當科員,隨後調任金城鎮警衛幹事,復又由縣政府遴派為該鎮副鎮長,再由金城鎮調至金湖鎮,擔任副鎮長一職數年,協助鎮長綜理鎮務。 民國八十一年,戰地政務終止,沒有副鎮長的編制,程理達轉而擔任金湖鎮兵役課課長,後調林務所當課長。八十七年,殯儀館成立,他是首任館長,陰森之地不畏懼,因為不做虧心事,以一顆虔誠之心來善待這些往生者,做功德直至退休。 目前居住漁村的程理達,育有三女一男,均已長大成人,且已男婚女嫁,他如釋重負,與老伴過著銀髮族愜意的生活。而樂觀的性情、海派的個性,程理達交友廣闊,他常到老人間打牌消遣、三五好友聚一堂,亦常到郊外,欣賞各地的風光景緻。 遇有婚喪喜慶,其妻一手攬;當有事情,號召左鄰右舍,大家一起來幫忙;平日含飴弄孫,有事古道熱腸,鄰里間,無不豎起大拇指稱讚程理達有福氣,落腳在這座島嶼,又娶了一個賢內助。 程理達的長女程祖瑛,服務於金湖國小,教學認真,無怨無悔地奉獻給生長在這塊土地的孩子們;女婿楊世宏現為金門縣政府環保局局長,以其所學、為這座島嶼的環保把關,可謂是中生代的社會菁英。 引燃戰火不足取,兩岸和平較實際;心在滴血的程理達,兩趟回家鄉,總是觸景傷情憶過往、滴滴淚水淌衣裳;自他離鄉,親人上天堂,只能朦朦朧朧夢中見,呢呢喃喃喊爹娘,再問兄弟一聲可安好?今生有緣來到前線,兩岸締結良緣,但是,誰願生在這個亂世的殺戮戰場?他冀望後輩必須為社會的長治久安、以及長遠著想,讓世界和平永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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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葉懶人樹
公司大樓前的人行道上,原本種植成排的印度膠樹。 印度膠樹也稱為緬榕,樹幹與臺灣榕樹的外觀幾乎一樣,原產於印度、尼泊爾、緬甸。印度膠樹的樹液可製橡膠,但汁液量少。而因其橢圓形的樹葉長可達三十公分,葉寬可達十公分,兼具綠黃紅三色,大又有光澤,非常耐看,我很喜歡站在樹下深呼吸,因為感覺上應該可以吸入很多新鮮的空氣。 月前,公司前的印度膠樹突然全部被移走,改種上一種細樹幹,枝葉稀疏,長得很高的樹。我不認識這種樹,問同事,同事告訴我,樹的名字叫「小葉懶人樹」。 「為什麼要改種小葉懶人樹?」 「應該是比較好種,容易活,好整理吧。」 之後每當我走到小葉懶人樹的樹下,總會習慣性的抬頭,仰望樹上稀稀疏疏的樹枝與小小的樹葉。然後心裡就會開始嘀嘀咕咕:「數得出有幾根細枝與幾片小樹葉,當然容易清掃落葉,但是呼吸不到大量的新鮮空氣,與電線桿有什麼差別?」 後來我注意到市區很多地方,也種有這容易活、好整理的小葉懶人樹。 日前,住家的社區中庭也新栽了一株小葉懶人樹。老婆問我:「那是什麼樹?」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說:「這樹叫小葉懶人樹,因為好種,又容易整理容易活。」可是等樹種好後,看了樹前的木牌,我才知道,原來這樹的名字是叫「小葉欖仁樹」,不是我聽錯的「小葉懶人樹」。木牌上寫道:小葉欖仁樹,又稱非洲欖仁樹、細葉欖仁樹;使君子科。落葉喬木,樹高可達十公尺,主幹圓而直,細長,分枝水平伸展,輪生於主幹四周。冬天落葉後展現細緻優雅的枝條,春季萌發青翠的新葉,十分美麗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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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二姊
記得農曆年前,您在媳婦的陪伴下匆匆地來到榮總就醫,以為只是簡單的病痛,過幾天就能回家團圓,卻沒想到一住進榮總,便沒離開過加護病房,轉眼就是二個多月,當好不容易可以回家時,卻是您人生的最後一程。 那天,從榮總醫院加護病房送您上飛機回金門的那一刻,抬頭望著天空,只見是灰灰的一片,還來不及回神跟您說再見,救護車已經直奔松山機場而去,當救護車汽笛聲越來越弱,時間就像凝住似的,叫人無法呼吸。醫生不是說您出現敗血症、很危險,怎是選在這時回家呢? 如此的選擇是金門人的悲哀,姊夫說趁您還有體力先回金門老家,假如情況好的話則先到署立金門醫院治療,萬一….就直接回家了。下午三點十五分送您上救護車奔向松山機場,五點二十分時卻傳來您不用去署立金門醫院了,他們說您只能選擇直接回家,聽起來好痛喔。回家!原本是溫馨的,但這時聽來,這趟回家的路卻是讓人無奈與鼻酸。 我一直以身為金門人為榮,也以金門人擁有最多福利為傲,只可惜那麼多「福利」,卻不包括「醫療」這一塊。如果今天的金門「醫療」,像台南有成大醫院、像台北有台大醫院,以您那個小病,我確信現在仍能聽您爽朗的笑聲跟一些不一樣的人生哲理。 針對金門跟成大合作經營金門醫院的構想,在99年年底,我曾於校長室看到李縣長與當時的賴校長相談甚歡,隨後又與醫學院林院長商談合作細節,事隔一年多,不知雙方進展如何?我想,如果金門早早建立好的醫療水準,不必在這時跟您說再見! 作為一位平凡金門農婦的您,卻能在平凡中顯現其偉大的人生,十幾歲嫁為人婦,雖過著清貧如洗的生活,連照顧自己小孩都顯得困難的同時,還不忘伸出援手,提攜、照顧讀書的弟弟,二哥能夠在Q大擔任校長、而我能在C大謀個半職,都是因為在求學時,曾獲得您許多的幫助。 對我來說,您近乎是媽媽的角色,雖然您書念得不多,卻總有一些為人稱道的人生哲理,您一直是我的精神導師。未來無論您在那,您永遠常駐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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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甜的
在戶籍地的平價超市裡我盯上了個方型蛋糕,六吋左右。泛大眾的奶油芝士口味,上頭綴以米黃核桃片,拉開令人垂涎的風景。 略想三秒後,我隨即將它丟入購物籃內。 只有奶油、蛋加麵粉、糖粉打底的內蘊,烘焙後放進舌尖,綿密度口感分明挑得出與白木屋、聖保羅、貓尾巴、丹堤甚或85℃的名品有別,但不知為何,整下午我都以為自己賺到了。絕對充實的一抹好感。即便逛這樣的商店,只要一套休閒服、一雙平底拖、一只寬型拼布包即可搞定,我仍忘情地塗上粉色系唇膏,彷彿有某種難言的喜氣要對誰宣告似地。 當今火紅戲劇裡有段經典對白。憂傷不露的母親對著婚姻出現紅燈的女兒溫婉勉勵:「要記得生活是甜的,未來也是……」 好幸運,我竟然記下了。 記下冷熱適中的三月天,給自己來些嘉勉的甜頭,彷彿,什麼事都鑲嵌著值得慶祝的任性。 ◎ 沒錯,女兒的生日趴剛過(所謂趴是指全部到場的同學一起趴在懶骨頭沙發床上,像趴趴熊一樣看齣租來的忠狗小8而已……)。 她自豪地說著,今年已收到四盒提拉米蘇蛋糕和滿房間拆不完的禮物。 「啥?四盒提拉米蘇?妳們會吃到發胖蛀牙啦──」 想不通這些女孩們腦袋瓜裡裝什麼,相同口味的蛋糕重複買就是浪費。切,還怪我這做媽的什麼表態也沒有。 我要表態什麼?難道也趕熱潮去買盒十二吋提拉米蘇?或滷一鍋摻了花生豬腳的麵線+染色的紅雞蛋當賀禮?切。 倘時間能以金錢計量,我花出去的豈不能堆出一座座蛋糕城堡來咧? 女兒一屁股扭進她房裡。感覺那背影正對準我的「不上道」咆哮,甚且嗤之以鼻。 怔忡的我卻兀自搜尋起,二十世紀的我「十八歲」那個位址。究竟,我為自己過過一次像樣的生日沒有? (總覺母難日就該專為那些偉大母親而設,怎是我們這些討債鬼在享樂?) ◎ 那隻早已失寵的老舊風鈴,曾經也很撩人豔麗。在故居抽屜,那種粗糙拙劣的調調足可讓人遙遙聯想起,站牌附近幾間小書店、文具行裡侷促的風情。那天下午,一位著藍綠百褶裙、揹白色書包的短髮女生買了它,然後交給我。 「諾。拿去。」這句夠粗魯的對白,真正教人想忘記也難。當時我的表情一定很怪吧?新娘學校裡的平凡社眾本就鮮有奢求,破例說出自己的生日,還覺得有點荒唐矯情過了界。 單純漫散的通勤生涯,直到我外出找事後才一度有了高潮迭起的跡象。我像初次酗酒酗咖啡的人那樣,戀上了自己的流浪宿命,更在多年後學會拋忘記憶,減輕行李重擔。 ◎ 沿途,我將許多視為累贅的物件剔除。或者無心的丟失,或者有意的送走。我,遂也一日日空曠起來。彷彿再沒有什麼東西,能阻礙來去。但腳步終究倦了。二十五年跌宕,原是要替自個掙得更長久的安身立命之所? 可我年少的哥們友朋啊,那些過站旅客般停泊復抽離的舊情人、舊玩伴、舊緣份,已被我拋置何方?彷彿有根線細細長長,在腦中不斷兜旋、梭游;在早已淡遠的鬨堂曲巷,留下一卷卷嘆息的遺影…… 像兒時的蠟筆畫,使勁一刷便掉下許多斑駁碎屑,再沒原路可尋。這回,想必通達了。「既然飛不了便成家罷──」這樣的意念逐漸征服了對戀愛的嚮往。人生原是甜苦交匯,困頓來時就在心裡擱一顆糖,在夢裡放一片巧克力,給自己一百萬分的微笑做打賞。 塵緣如戲又何妨?誰說幸福一定要有形式、要有目的、要有規章? ◎ 終明白,兩個孩子何以那樣興沖沖地縱容自己過生日了。唯有這樣鮮明的符號印記,能使我們盡情揮霍木已成舟的特權。唯在齒頰間重重留香,方能證明那些存在與不存在、物與非物的林林總總,確實陪我們併肩履過。 也許,在很深很深的夢裡。也許,上一世。 噢。也或許,過去那一處空白的成年禮,才真正是我「想太多」所遭致的無言的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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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文啟事】
為配合縣府2012金門迎城隍活動,以及石蚵小麥文化季,本報擬辦理徵文活動。迎城隍部分,歡迎針對浯島城隍、城隍神蹟等各類主題撰文參與;石蚵小麥文化季則希望聚焦小麥、石蚵美食的回憶。兩類稿件將優先刊錄。 來稿請註明《參與徵文》,檢附個人基本資料(筆名、真實姓名、出生年月日、身分證字號、戶籍地址、金融機構名稱與帳號等),逕寄副刊專用信箱art.kmdn@gmail.com。稿費從優,歡迎踴躍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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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生活小筆記第五記下
捐書 不少老人為其遺產煩憂,不知如何分配,給得不均,會引起紛爭,一些富豪甚至死後家人爭產,被傳揚開來。這情形是有形的遺產成分多。有一種情形也常使某些人煩憂,卻少紛爭,也少人注意。那就是部分讀書人的書。 讀書人,顧名思義,是喜愛讀書的人。他可能一生沉迷於書,愛書如命,與書寸步不離。因為愛書,便不停地買書,慢慢他的書可能堆積如山,把房舍都堆滿了,佔據各處外,連臥室也堆得一大堆,客廳也是,甚至堆置走道,妨礙走路,或可用氾濫成災來形容。他的家人不見得會是喜愛讀書的人。這些書在他過世後,常常是走上被棄置之路,有些會被毫不吝惜地當成廢紙丟棄或被當成回收物論斤秤兩賣掉,對愛書人來說是太可惜了。書乃無價之寶,勝過金銀珠寶!愛書人在有生之年如何為他的愛書尋找知己?總不能讓他的愛書流落到當廢紙丟棄或一把火給燒掉吧!最好的方法是,把書捐出去。捐給偏遠地區缺少書讀的學生,捐給圖書館或文化機構,都是辦法。我知道有些朋友是把書捐出去的。近些年來,有好些圖書館或文化機構收容這些書。我所知道的,捐書者大都是愛書的大學問家或作家。圖書館或文化機構收藏這些書可以說是為愛書人料理書方面的後事,讓他們的書有可以安居之處,算是很貼心,另一方面可使後來的愛讀者得以讀到,尤其一些珍本,可說是功德無量。 雖然距離處理這些書還有一段時日;但我已經年過古稀,也開始預作準備了。 除以前出版著作送給部分圖書館,對我來說,捐書給圖書館或文化機構,我是從2008年「文訊」雜誌來函引發的。因該社這一封來函,我於2008年送去了兩次書,2009年送去了一次書,約有拙作8本、期刊348本及他人著作7本等,其中光是期刊的創刊號或第一期就有29本,計為大光月刊、中國新詩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新詩、今日文化企業公司出版的中國新詩、中國詩友月刊、中國詩友季刊、北極星年刊、台灣文藝、星座月刊、桂冠季刊、海鷗詩頁、海鷗復刊號、詩季刊、詩園地半月刊、詩園地雙月刊、詩播種月刊、噴泉半年刊、盤古詩頁、盤古中英對照詩頁、學生文藝、縱橫詩刊、縱橫詩頁、藍星詩選及雜拌等。該社另有一本大學詩刊創刊號則是後來我找現任文化大學中文系主任兼研究所所長劉兆祐接受訪問時他捐的,加起來共30本。這些創刊號或第一期刊物大部分是詩刊或大幅刊登詩的雜誌,是很珍貴的,難怪該社執行長封德屏看了愛不釋手,連聲讚賞,特於去年初辦了一個「青春結社--台灣資深大學詩社展」,現場展出當年各大學詩社資料,同時每隔一週辦系列講座,邀請當年活躍在各詩社的主要詩人擔任講座,於期間截止時,欲罷不能,再展期,總共為期約三個月。 這次的捐書,給我兩個警醒:1、我的書有多少?以前我沒給統計,常約略說幾千本,這次捐出的書卻沒動到我藏書的九牛一毛,約略估計不及三十分之一;如果加上我這一生搬家十幾次丟棄的,恐怕不止一萬五千本。真叫我吃驚不少。難怪當年就讀大學時,我每學期南返,托火車運送都超過規定免費重量。2、書捐出就是人家的了,臨時要用可就麻煩了。曾經想寫一篇當年與吳濁流相互往來的文字,卻只得找「文訊」的胡海敏小姐從台灣文藝影印寄來。這叫我想到,暫時不捐出書了;可是巧得很,高雄文學館竟於去年11月找我去演講,並為駐館作家,展出作品。我把好多與我有關的書送過去展覽,除印度出版的Poet詩刊外,便全部捐出了,包括諸如希臘、巴西、日本、澳洲、美國等的外國書籍。我現在很擔憂,哪一天用到那些書裡的資料怎麼辦?記得當年「文訊」執行長封德屏有先見之明,曾提醒我,捐在台北要用時比較方便。 和生前處理有形遺產一樣,預立遺囑,是否可行?有形財產單位大,且都有跡可循,書不但單位小,而且紛紛繁繁,圖書館都要請專人分類登記,一般愛書人哪有時間和力量去做?那是大工程呀!預立遺囑就難了。至少對我來說,這是個難題。 老人進修 內人蜜子雖是女子高中畢業;但是當年她沒把英文讀好,正好碰上外孫女若妍,才四歲就把英語說得如外國人,刺激她進修英語的意念。去年,她到新莊高中附設的社區大學進修了一個學期的英語課程。她一向做事認真,去進修當然不例外。進修期間,她瘋狂地讀,把教材讀得滾瓜爛熟,有問題就找曾在美國德州大學拿了碩士的大女兒靜靜和我「求救」。這當然讓她的表現相當突出。老師雖規定,在客堂都用英語,不講中文,她仍準備得很充分,應付自如,最後一堂課,老師還帶他們去麥當勞,各自用英語點餐。老師還曾在班上公開稱讚,她是所教過讓老師「最有成就感」的學生。 她的一個「老」朋友秀蓮則情況不一樣。因才國小畢業,她去進修的是農會辦的初級英語,卻讀得很「爛」。進修了三年,仍然在原地踏步,連一點簡單的會話都支支吾吾,沒能說好。 一個學期過了,蜜子突然「倦勤」,說辭是冬天到了,晚上去學校及放學後回家太冷,她要自己讀,反正有教材在,有兩個「老師」在,不愁沒能繼續「進修」。她這說辭我雖不贊同,卻並不便持反對意見,反正「隨緣」嘛!老人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了,英語講不好也不會怎樣;只是心裡還是不茍同的。沒去學校,自己讀,不會持久的,哪會把英語學好?有學校在,有老師帶,有同學的互動,才會循序漸進,持續不斷,才會有進境。 剛開始時,她還相當認真,還常向靜靜和我「求救」,也買了CD來聽,跟著讀;可是時日一久,不出我所料,漸漸疏了,到現在已幾乎不碰與英語有關的那些勞什子東西了,英語能力沒有倒退已經很了不起,說有進境,怕要去茫茫大海裡撈針了。 日前碰到她的「老」朋友秀蓮,由言談知道,她進步多了,至少簡單的一些日常用語可以說了。 現在台灣,特別是都市裡,社區大學已相當普遍,以我所在的新莊來說,有高中附設的社區大學,有國中附設的社區大學,有長青活動中心附設的社區大學等等,社區也有讀書會的組織,開的課,舉凡英語、日語、繪畫、書法、寫作、瑜珈、棋琴等等都有,只要有心,認真去學,不愁沒得進修,怕的是沒有恆心,那就免談了。 是誰害死的 中港河廊開放使用後,提供了許多方便,除休閒而外,我行走便利多了,到宏泰市場採買,到思賢公園作休閒和運動,到那附近走訪,我差不多都走那裡。河廊既提供了美景,又有噴水設備和小瀑布,吸收空氣中的灰塵,提供芬多精,別說什麼休閒,只以那邊作通路就很好了。那裡的開放,讓我多了一個去處,每有空閒,我會往那邊跑,沒多久,好些朋友也都來了,我們一起,或閒聊,或下棋,或靜坐,或散步,或觀賞……。 這個傍晚,我們幾個老夥伴又坐在堤邊石椅上聊起來了。 佑霖又吹他如何善待他先父了。他總是說那炒了不知多少遍的話。他說,他先父在世時,很喜歡吃雞腿和薯條,他常常帶他去麥當勞吃雞腿和薯條,每次外出也給買回好些給他先父享用。 大家差不多都和以前一樣,睜著讚嘆的眼睛看著他,認為他很孝順。 沒多久,和應卻發話了: 「你別吹。你這才叫不孝。」 大家聽了,莫名其妙,都睜著懷疑的眼睛盯著他。 「怎麼說?」明雄終於提出了大家放在心中的疑問。 「你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 大家詫異地瞪著眼看和應。 「是被你害死的。」 大家更詫異地瞪著眼看他了。 「你父親很胖不是嗎?」 「是呀!」 「你父親血壓高不是嗎?」 「是呀!」 「你父親是腦溢血死的不是嗎?」 咄咄逼人的連珠砲! 「是呀!」 「那就對了。最近我看到一篇醫學專門研究報告,說人吃多了漢堡和薯條,容易發胖,吃多了肉類會造成血管阻塞,你讓你父親常吃其中兩種,所以你父親一直發胖,最後血管阻塞,就腦溢血死了。這不是你給害死的是誰?」 佑霖一下放聲哭了出來。 這下大家慌了,趕忙安慰他。 「你是出於一片孝心,不是有意的。沒關係啦!」 和應也加入勸說行列。「不知者不為罪。以前我也不知道,如果是我,我也是一樣啊!」 刷牙齦 用牙刷沾牙膏或早期的牙粉或有人用的鹽粉,把牙齒清乾淨,我們通常稱為刷牙,我則以為稱刷牙齦比較適當,特別是要防止牙周病,特別是容易患有牙周病的老年人。 和我同一世代的現代老年人,對牙齒的清潔可能有些是任其自去的,大部分則隨便刷刷,草草了事,或方法錯誤,沒真正把牙齒刷乾淨。我可能就是其中的一個。小時候,沒有人教過我如何刷牙,跟在大人之後刷。他們是早上起床後刷一次牙,然後整天就只刷那麼一次,刷的部位也只是牙齒,沒刷牙齦。我年輕時牙齒是很好的,咬魚肉的軟骨有如用利刀切菜,甚至連硬骨頭也咬,咬吃堅果和連皮咬吃甘蔗則不給當一回事,對刷牙就更不去在意了。當四十幾歲時,有一次吃豬腳,啃粘在上頭的餘肉時,不小心咬裂了一顆牙齒,雖然痛得要命,卻仍不當一回事,事後照樣喜咬吃骨頭和堅硬的食物;去看牙醫時,牙醫師也沒告訴我如何刷牙,保護牙齒,照樣每天只在早上刷一次牙。其結果是可以想像的:牙齒逐漸「衰頹」了。前年和大前年我因攝護腺發生問題,手術了兩次,第一次被醫生誤了,造成血液流失太多,身體虛弱,對疾病的抵抗力差,除帶給我便秘、高血壓和激烈咳嗽外,牙齒病痛到幾乎寢食難安。幸好我有一個公共衛生博士的兒子Jiunn Jye和一個護理博士的媳婦Huey Shys,後者還是美國國家護理院的院士,他們不辭辛勞地給我指導,尤其是兒子,即使現在我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還是每週至少來一次電話,問這問那,有問題便叫我如何處理,我的所有毛病現在幾乎完全痊癒了。 原來我的牙齒因為沒清潔好,牙周病早就悄悄和它們「親親」了,只是我沒察覺到而已。我攝護腺手術後身體較虛弱,對疾病的抵抗力較差,它就來搗蛋了。我去看牙齒的這個牙醫師還好,照實說我這患的是牙周病,要我每天三餐後一定要刷牙,加上睡前刷一次,並要我買優點漱口水含,弄得我牙齒染了赤褐色,好些人都問我是否染上吃檳榔的惡習了。雖然牙痛比以前好些了,卻仍沒痊癒,時不時就給我苦吃。後來還是「打虎親兄弟」的兒子和媳婦給我方法把這「痛腳」袪除的。他們教我每天三餐後和睡前各刷一次牙,刷時最重要的是刷牙齦,媳婦還怕我不會,特別以按摩牙齦來形容,說那是她的發明;後來沒多久市面上竟也出現按摩牙刷了,因為她是紐澤西大學的護理系副教授,我懷疑這按摩牙刷的發明是否向她偷來的理念。不要扯太遠了,我按照他們的方法去做,牙周病竟不翼而飛了。一月初我再去給我的牙醫師檢查,他竟然說我的牙齒乾淨,牙周病不見了。我現在雖然違背我的牙醫師叫我不要吃硬物的警告,卻又恢復以前喜歡咬吃堅果和骨頭的習慣了,不只丁香魚、大肚魚之類小魚,泥鰍、台灣鯽魚、秋刀魚、俗稱的肉魚甚至小黃魚等,只要骨頭不是硬梆梆的,我都是連肉連骨帶鱗一起吃下去的,不吐一根骨頭。 方法很重要。只要方法對了,很多事都不是什麼難題,甚至發明不也是發明家找對了方法嗎? 我對牙齒的清潔工作,正本清源,主張稱為刷牙齦,不要稱為刷牙;否則可能誤盡蒼生,尤其是患有牙周病的人,尤其是患有牙周病的老年人。刷牙常會把牙齒的琺瑯質刷掉,反而讓牙齒吃起東西來發軟,更不好。所謂牙齒敏感或過敏,應該就是刷牙太「認真」造成的。 要吃什麼? 想想,明天要收割的稻子,明天要採收的蓮霧,有的農人今天還在噴灑農藥,稻米和蓮霧會留有多少殘毒?…… 咱們肚子裡已經吃進了多少農藥?身上藏了多少農藥?你是想像不到的。這些毒藥什麼時候發作?咱們沒法拿捏得準。所以癌症和什麼不知名的死骨頭怪病,頻頻襲擊人類,便沒什麼好怪的了。 這是1987年4月29日我發表在自立晚報副刊的一篇散文,名為「面對這片寂靜」。因為收在即將出版的「走過仔溝」散文集裡,將在近期出版,出版社寄來校對第二校,校到這裡引起我一陣驚心。台灣食物的污染、含毒已嚴重到只要一想起便心驚不已的地步了。 一直主張少吃肉,多吃蔬果,以免因而引發許多心血管等病;但是蔬果就保險沒問題嗎?像上面的敘述我早在約十五年前就看到寫出了。同一篇散文裡,我也這麼寫: 我敢講,若是陶淵明活在現代台灣,他會沒有一塊田園可以隱居;若是梭羅活在現代台灣,他會找不到一處湖濱可以隱居。 是這樣沒錯。台灣污染的程度已叫人一想起就心驚,已到叫人感嘆不已: 吃什麼 魚肉不使得吃 果菜、豆干不使得吃 這不使得吃,彼不使得吃 不知要吃什麼? 怎麼辦?當神話傳說裡的神仙吧!那是傳說,是神話,不是真的。所謂天堂,所謂神仙,那都是虛幻的傳說或神話,都是人類用來自我安慰的迷幻藥。誰能給搬到現實世界來?難不成如我在同一篇以「吃什麼」為題發表在1994年11月9日的台語詩裡所說的「想作仙」這些話? 祈禱吧!祈禱農人們多些良心吧!當然,自己也得想法少吃加工食品,少吃帶農毒藥的食品,多吃無農藥的純生機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