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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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學書法凡事豫則立
六月二十九日獲得北京師範大學藝術學院入學書法專業碩士研究班通知單後,我就積極籌備一切入學工作,希不要留下任何遺憾。 首先想到在八月底返金前,這段時間要完成的任務:第一件事、我身兼大佛園區開發基金會總幹事,一定要把第二屆董事長完成改選,不能再拖了。我曾陪同執行董事:李炷烽前縣長、性海法師、董事:李台山、王振利赴臺,恭請明乘長老續任董事長,長老以年老多病為由婉拒。經我們一再請求,長老才表示再考慮,等一段時間再答復。 可是一等一個半月過去了,沒有長老任何訊息,本會從其侍者心育法師得知,明乘長老不但不會續任董事長,還要把董事辭掉。本會把這消息轉告執行董事:李炷烽、性海法師、董事:李台山、王振利,請他們再向董事長確認一下,可是久久不見下文,大家都痴痴在等。 我因任務在身,又要長時間遠行,必須速謀解決,本會就預定七月九日開會,先請示李執董日期可否?他詢問可否提前?然後就決定六日召開第二屆第一次董事、監察人聯席會議,並辦理改選董事長與常務監察人,最後圓滿選出性海法師為董事長、盧志權為常務監察人,我如釋重擔的輕鬆。 我在會中提案:聘請明乘長老為名譽董事長。如果長老沒忘初心,仍可為金門大佛做貢獻。 第二件事:兩岸青年禪文化體驗營,於8月18--22日,在金門林務所與廈門舉辦。地區事都是我代表金門縣佛教會對外聯繫,離金前也應把事情交代清楚妥當,才對得起理事長性海師父對我的厚愛。召學員及工作人員,一再請張輝忠老弟、王金國老師務必多費心力;借場地器材分別請金中楊忠模、金門大學董 燊兩宗長代為協助,希不會產生問題:第三件事:7、8月浯江夜話專欄要交稿,我在11日前趕稿二篇「文化觀光」、「宗教觀光」提前傳送報社。金門大學教學評鑑表也提前傳送通識教育中心,不麻煩人來催繳。 其次是準備自己赴北師大的事了。第一件事、要在北師大住一個半月以上,藥物帶全很重要,旅遊包、頭痛藥、控制血小板藥都準備好,才心安。 第二件事、我要去進修,筆記型電腦、行動碟、攝影機、照相機、讀卡機、充電器等也需要:參考工具書:《中國書法大典》、《現代漢語詞典》(查簡體字用)、《中國書法》、《全彩中國書法藝術史》、《歷代詩詞名句析賞探源》、《穿越書法長廊》、《邱少華談書法》、《慧緣佛醫學》、《八大人覺經》、《全新的一天》等書,還帶拙著《兩門相思幾多苦》十冊,準備與人結緣,以及楷、隸、篆、行、草各體古詩、聯對字帖,以備創作參考;文房四寶筆、墨、硯、紙也都帶齊,準備好就戰鬥位置,一到北師大就可發揮戰鬥力。但書籍、字帖好重啊!來時超重付人民幣一百元,這些書本,還有來後增買的書,返金時必須先寄回家,或請女兒書菲來北京開會時,幫我帶些回臺,否則更會超重。 第三件事、生活日常用品:換洗衣服,聽說北京很熱,除帶二件夾克,防範冷氣,其餘都是輕便夏天衣褲、洗臉用具、拖鞋、指甲剪、衛生面紙、遮陽帽、雨傘,攜帶來的東西,樣樣派上用場,唯一的游泳衣用不了。還帶來咖啡包、茶葉、甚至把家吃不完的餅乾帶來三盒,三合一的黑穀王包也帶十來包,全吃光了。因為有充分的準備,所以到北師大,我根本不缺用東西,很自在,就像居家生活一樣,不覺得不方便。所以「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十二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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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11》衣帶漸寬終不悔─杜吉楨
鳳山溪進入竹北境內,已是溪寬水緩,在高速公路高架橋和火23車鐵軌橋之間河段,有座鐵路局舊橋樑,十幾年前拆掉了,只剩下北端溪岸還留有一小截磚造橋身。這座爬滿雜草葛籐的暗褚色遺橋,論造型,論歷史價值,名氣或許遠比不上苗栗的龍騰斷橋,但偶而也有人到這裡來寫生或拍照。 只是,大概誰也沒想到,這座橋頭旁邊,蟄居了一位堪稱奇人的老兵。 以旁人的眼光來看,這位叫杜吉楨的老兵,一生飄零,半世孤苦,至今仍棲身山野,拾荒為生,景境堪稱悲涼。但幾度趨訪交談,察其言,觀其行,卻不得不令人驚歎其生命的韌性。他既不懷憂,也不喪志,臉上的皺紋刻劃著達觀知命,其安貧樂道比古代身居陋巷的顏回,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樣的一個人,該叫旁人用什麼眼光和心情來看待呢?我探視過的其他那些老兵,不管生活景境怎樣,他們或多或少會從眼神和氣質神態當中,拋露出些許落寞、無奈,或激忿。可是,這些特質,在眼前這位老兵身上,卻幾乎不見絲毫。相反的,杜吉楨身上浮凸出一種生命的勇悍曠達及自信,對於自己半流放半隔絕於社會群體之外,孤獨貧賤的生活,他顯然不以為意且甘之如飴。 我前後去過杜吉楨棲身處三回。第一次,誤以為斷橋下一間兩三坪大的水泥平房就是他的住家,在破落敞開的窗口往內探望,只見屋內床舖凌亂散落著各種家具物品,牆上撕掉的日曆停在半個多月前,我心裡暗想,看來,自己來遲了,八成是人已經「走了」,牆上懸掛的老人相片想必是這位老兵的母親或妻子,人去室空,連心繫的親人相片都沒帶走,不勝唏噓之餘,我還取出相機,拍了幾張相片。 隔了幾天,我心血來潮再度趨訪,想向附近民眾作個求證。正巧遇到一位在河床耕種的老伯,他告訴我有這麼一個老兵,住在橋頭上方,他熱心地親自帶我前去。我們往湖口方向邊坡爬,小徑繞經榕樹、柿子林和竹林。 這位林姓阿伯邊走邊告訴我,常有一些外勞到這裡來,偷走他們屋子裹的家具。還有一次,拿出刀子,抵住斷橋上頭這位杜姓老兵的身子,逼他把錢都拿出來。 轉個彎,一排桑槿圍成牆堵,低身鑽過缺口,一棵巨大而盤根錯節的枯木赫然矗立,枯木旁搭了間沒門的屋子,屋頂黑漆漆的,看不出什麼材料,再一旁是座一坪見方的水泥屋,這是舊鳳山溪鐵路局廢棄不用的看橋室。一名頭戴著運動帽的矍瘦老人從牆角鑽出。 整個台灣島上,不知還有多少像這樣的老兵離群索居,過著社會邊緣人的生活,自生自滅著?報章雜誌上偶而可見到一些新聞報導那裏有個老兵住在橋下,一住一二十年;又有誰住在水泥涵管;有誰住在墓地;誰住在深山衣不蔽體;又有誰住在日本人戰時留下的防空洞裡;又有那幾戶人家,住在種麻竹筍的山區,與世隔絕,娶的太太不是痲瘋就是智障……。這些見諸報章的,恐怕只是九牛一毛而已。而這些人,泰半是早期從部隊退下來的低階老兵。為什麼?答案很簡單,這群低階老兵,欠缺學識技能,一旦離開軍中,在社會上只能以賣苦力為生,在台灣一無產業,二無家小,再加上語言省籍因素的隔閡,只得從生活當中節節敗退,闇默無聲地避居社會偏僻處。 「杜先生,他是記者啦!」帶我來的林老伯熱心招呼:「我帶來的,不是壞人啦。」 原來懷著對陌生人戒懼眼神的他,這才寬了心,我並沒指正林老伯的話,廣義地說,我的身份被歸列為記者也不能算錯。杜吉楨聽了林老伯的話,態度立刻轉為熱絡。「你是個記者,那我告訴你,那高屏大橋為什麼會斷成兩截?報紙上說什麼河道改變啦,盜採砂石啦,不是,根本就是偷工減料,民國五十七年我就做過一那座大橋,那座水泥,他是這樣子灌呀──。」杜吉楨的話急切而滔滔不絕,容不得我打岔。依以往經驗,這時候,微笑而安靜聆聽是最適當的。他的話有時候跳躍得太厲害,讓人摸不著頭緒,林老伯就在一旁解釋著。原來,這座斷裂成兩半,釀成人車傷亡事件的高屏溪大橋,杜吉楨當年曾經參與其中的工程。民國五十年他從軍中退伍後跑遍全省,做各種修橋舖路的工作。他生性耿直,嫉惡如仇,對於周遭一些看不慣的事,都要管。他的言行作為,在自己來講,是善盡職責,在同事上司眼中,卻成了頑固、雞蛋裡挑骨頭、擋人財路。在軍隊當兵期間,他就曾經和長官意見不同,被對方用十字弓的柄打得背部遍體鱗傷,逼得他只好開小差,逃到別的部隊單位裡。 「我這個人不過比較有主見,他就不高興了。認為我挑戰他的權威,害他沒面子。」杜吉楨提起曩昔的冤屈,無奈的語調中夾帶著些許怨氣。 當年離開榮民之家,也是和長官有所齟齬。榮家養了批豬,有人從養豬的飼料裏動手腳,即有徇私舞弊,中飽私囊之嫌。他立刻據理力爭,結果觸怒主任,想法子逼他搬出榮家宿舍。 「當然,他告訴別人是我不服管教,喜歡自由自在,才搬出去自己一個人住的。他這樣說也不能算錯啦。」杜吉楨開合起落的嘴稜角分明,看來年輕時的桀傲個性,至今沒被歲月磨得圓滑。 杜吉楨今年七十七歲,故鄉是雲南宣威,二十二歲離開家鄉從軍,那時候,儘管抗戰已近尾聲,日本軍隊時作困獸之鬥。他還跟日本人狠狠打過幾場硬戰,保衛昆明的那一役他就參加過。也曾經在某個小縣城和敵人對抗了二十七畫夜。 那時候,打得連東西都沒得吃,杜吉楨說,幸好城裏有家老百姓施捨他食物,才沒給餓死。民國七十三年,政府還未開放大陸探親,他打聽到當年幫助自己的恩人地址,就托人從香港轉寄了四萬五千元台幣給他。今年,又匯了五萬元給對方。 「我二十二歲離開家鄉,再回去,已經是四十三個年頭了。」杜吉楨話語及眼神中已經不見親人骨肉流離的哀戚,看來,他接受了時間之手的撫慰。 「民國七十七年開始,我總共回去五趟。我母親還在,她在我第一次回去的第八天才死去,好像在等我回來才肯死掉一樣。她十幾年來吃不下飯,光喝葡萄水。那次回去,我拿了三萬塊人民幣送給恩人。」 母親對杜吉楨一生影響很大,離家時她就告訴兒子要做善事幫助別人,做善事,自然就有福分;福報就算自己用不到,也會留給後代子孫。此後他終生服膺母親教誨,別人需要幫助,他絕不吝於伸出援手。 話說回來,杜吉楨卻不接受外界任何支助,林老伯告訴我他的脾氣很古怪,別人送東西給他,他一概不要。儘管這樣,第二次拜訪,我還是帶了些橘子,只是再怎麼說,他就是不肯收下這份見面禮。 「人應該互相關心嘛!」。我委婉地說。 「不,我告訴你,我不愁吃不愁穿。」杜吉楨說。我以為他多少有自卑心理作祟。他隨即了舉了幾個例子,有一次,在湖口一那邊,發現學校把一車車罐裝牛奶往山谷裡扔。他用拾荒用的手推車載了五六車,足足喝了將近半年。另外一次,撿回來的是一箱箱青橘子,讓他連吃了一兩個月。更有一次,他想寄一筆錢回大陸,手頭缺一萬五千元,沒幾天,他在高速公路橋孔下撿到一包金子,他拿到金飾店一稱,不多不少正好是一萬五千元整。 「人不必愁沒得吃穿。」他很篤定很有自信地說。很快的,我就察覺到他非但沒有絲毫自卑自憐的情緒,也沒有忿世嫉俗心態。我以為他不必愁吃穿是故意說反話,其實不是,那毋寧是他自已胸中自有定見,自有一套堅實的人生哲學在作後盾。 他研究易經、文字學,更綜合兩者,將之運用在測字命理。內蘊外形,所以能夠對自己的生活及處世不憂不懼,甚至從容悠游自在。 正由於有這份內在修練,即使生活居家條件恐怕比顏回還不堪,杜吉楨依然樂天知命,老兵臉孔特有的滄桑是有的,但你在他臉上,絕看不到傷苦及棄世的悲戚,他居住的地方幾乎可以說與世隔絕,或許只有遠處轟隆隆呼嘯而過的列車,會提醒他自己身處何地吧?他在這裡住了一二十年了,水電瓦斯一概沒有,喝的是雨水和附近接來的山泉水,夜裡以蠟燭照明。他現在有榮民身份,每月有生活津貼,生病上竹東榮民醫院不用花錢,他認為自己生活富足,無憂無慮,無需接受外界的同情或濟助。平日,他也拾荒,一來賺外快,二來活動筋骨。存下來的錢,他常用在大陸家鄉的公益活動上。 大陸上老家那座村子,這邊是雲南,隔個斷崖,就是貴州。村子的環境資源很貧瘠,缺煤缺水。民國八十四年,他拿了十萬人民幣,請人在村子裡打口水井,一直打到一百多公尺,仍然打不出水來。他又出資人民幣五萬,修築村子裡的聯外道路。後來,路修到一半,沒能完成,他發現村公所的組長趁機貪污。 「並不是說共產黨才會有貪污,貪污舞弊是人性,到那裡都有。」杜吉楨的眼神銳利如鷹眼,不是個近八十歲的老人。 「故鄉到底是故鄉,我盡自己的能力去幫助它。」他又說。 「你懷念你的家鄉嗎?」我問。 「我的家鄉,那個村子可以說是窮山惡水─根本連水都沒有,只能跟我現在一樣,靠雨水和很遠的地方,去挑山泉水。可是,我還是懷念它。家鄉就是我們人身上流的血液,騙不了人的,是我們原來來的地方。」 「想回去嗎?」 杜吉楨露出些許苦笑:「很難,很難。」 為什麼很難?杜吉楨沒有解釋,我也不再多問。我一直張望著屋旁那棵被剝掉皮光禿禿,猶如森森骨骸的巨樹,心想眼前這位老兵要是和樹合拍一張照片,人樹形象當相得益彰,他(它)們都是身處劣境而仍然頭角崢嶸的生活者。有點出乎意料的,他拒絕拍照,退而求其次我只好拍了幾張屋外環境的靜物照。隔著紗門,看見屋內桌子上攤開幾張紙頁,我隨口問他在寫什麼,他一聽,豹一般敏捷開門,從屋內拿出那疊紙頁。 我大致翻閱一下這些書稿,杜吉楨一旁熱心講解著。我邊聽邊看,不由得要嘖嘖稱奇,且先不管他這些見解的深淺對錯,以他僅讀到初中程度,居然有此另闢蹊徑的學養及見識,不能不令人對他另眼相看。(說起「另眼」,杜吉楨倒是有雙「三白眼」,依相書上的說法,帶「三白眼」的人──即兩眼平視時,眼珠偏上,眼白多露──行事多逸出常軌。) 杜吉楨的研究集中在兩方面,易經和文字學,難能可貴的是,他又能把二者合而為一,融會貫通,據他說,雲南某個大學教授研究易經,足足寫了六十萬字。杜吉楨眉眼一挑,說:「不用,我只要兩千多字就可以解釋得一清二楚。」這部分研究,他已經動筆,預定兩個月後,也就是今年底可望完成。 「易經的卦是分內外的,不是分上下。」他還畫了個六十四卦的推衍圖表。 而他融合易經和文字學而形成的思惟體系,頗值得借鑑,不妨抄錄其部分書稿,供大家參考: 如果將伏羲文字人格化,則向气圈上弦改書成的一就是字祖,向白气簡書成的一就是字父,向黑气簡書成的 就是字母,向 交配書成的 就是字男字女,其中 已具三種一性徵是成男, 已具三種 性徵是成女, 都只具兩種─性徵,都還少一種 ─性徵都是少男, 都只具兩種 性徵,都還少一種 性徵都是少女。(下略) 漢文是向各物書成的線條形,如│是向直形的動物書成,一是向橫形的靜物書成,/是向右旋之物書成,\是向左旋之物書成。 向何物書成的線條形,只合讀漢語的原名,不合讀外語的原名。如引名同尹,引│同滾,引│不讀同滾名,弓│就合不同尹名。(下略) 這些還只是個開頭,接著,杜吉楨擬訂了六大原則,用以校正許慎說文解字以來,歷代文字學上的訛誤,這六大校正原則是:從形校音、從形校意、從音校形、從音校意、從意校形、從意校音。他的推衍越往後越繁複細密,讓人大開眼界。古人說十步之內,必有芳草,看來這話不假。 第三度造訪杜吉楨,不巧正值他外出不遇,今年四月間,他遭一輛轎車撞斷右腿骨,經住院開刀才挽回一命。他身子骨硬,看來這是當年在滇緬邊境打游擊打下的底子。 八成他回診去了,再不然就是外出拾荒。上回來,桑槿圍籬旁停了輛手推嬰兒車,是他平日拾荒用的。剛才一路爬上坡,腿有點痠,我蹲坐在一張矮板凳上,四周靜悄悄,連樹林裡都不見半絲鳥雀啁啾聲。我眼前景物逐漸埋入夜晚,逐漸埋入荒蕪幽闇,而這裹卻存活著一個半野人半哲人的老兵,眼前這番景緻,有超現實的荒誕及魔魅之感。我的腦海再浮現出這樣的圖景:暗夜裹,一燈如螢,杜吉楨獨坐斗室,埋首於書稿的情景。易經和文字學使他的一雙瞳仁發出一道幽芒。他振筆疾書,熾熱的眼神和枯矍的身軀互成強烈對比。這老兵的書稿一旦完成,將石破天驚,或依然隨主人的身影埋沒荒郊幽草之間,無人聞問?恐怕後者的機率會大些,畢究,誰會把一個只有初中學歷的老兵的話當作一回事呢? 頌曰: 扶桑花 在月光下 靜靜 燃燒著 你佇立的身影,宛如 冬之獅 天亮後你即將 委頓成一尾涸轍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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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學書法 虞曉勇講《書譜》
虞曉勇,文學(書法)博士,是我北京師大書法專業碩士研究班的教授,這學期他為我們這班研究生開一門「古代書論選讀」課程。虞教授雖年輕,但學養豐富,講解非常生動深入,讓我頗有感想,僅就名著、名作《書譜》一講,發表些聽課心得分享: 《書譜》又名《書譜序》,它只是一篇序而非正文。也名《運筆論》,是唐代書法理論中的古典派代表作,也是一件草書名作,為唐代孫過庭撰並書,《書譜》是多數人學習草書的一本重要範本,筆法精能,議論正確,文辭優美,全文三千七百多字,給人豐富的學習資源,被稱為「千金帖」。同時由於它的草書變化不測,初學的人不易認得清,很難練,所以也稱為「多骨魚」,不容易學,反正都證明這本書的重要。 虞教授說,孫過庭《書譜》內容涉及中國書學各個重要方面,揭示出書法藝術的本質及許多重要規律,是為我國古代書法理論史上一部具有里程碑性質的著述,標志著中國書學的發展進入一個嶄新的、輝煌的階段。 孫過庭說,能否在書作中充分體現創作主體的情感,作為裁量書家書作的最高標準。他認為王羲之之所以作為書法藝術的最高宗師,一是「會古通今」,二是「情深調合」。所謂「會古通今」,是說王氏在今文體書法,趨於成熟,能夠增損古法;而「情深調合」,是指王氏筆下的傳情,感情深厚,筆調和諧於所書寫的內容。可見書家的人格涵養應與書法造詣兼備,才能達最高境界。 《書譜》為學習者提供許多重要的學書規律:如臨摹時的「察擬」之道:「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臨摹除力求形似,還得思察其精神,要「心不厭精,手不忘熟」。所以我也要期勉退休的同輩,老年人學書法不必怕遲,學書法不外乎「思」與「學」,「思」是對書法的領悟;「學」即擬古苦學。孫過庭云:「若思通惜則,少不如老;學成規矩,老不如少;思則老而愈妙,學乃少而可能」,必也要「人書俱老」才能達爐火純青的境界。 孫過庭注重個人書法風格的培養,即是現代藝術理論中「風格即人」的道理,誠如<書概>所說的:「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他認為書法風格的不同,源於人們性情的差異。虞教授認為孫過庭提出「性情決定書風」的看法是正確而深刻的。他說:「書法風格的不同追求,取決于個人的審美取向,而這審美取向,又自覺不自覺地與其獨特的性情志趣有著必然的關係」。孫過庭對書法風格的追求說:「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然後凜之於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故達其情性,形其哀樂」。他論述書法風格中骨力與妍美應兼備,如果不能兼備,也應該務存骨氣。 關於書法的功用,孫過庭指出:「書法能夠功宣禮樂,妙擬神仙」。所謂「功宣禮樂」,是指書法的實用功能,弘揚教化。而所謂「妙擬神仙」,則指書法的藝術功能,書法者可以借助筆墨揮灑出各式美好的作品來,其玄妙可比于神仙出沒的變幻不測,致使不同層次的觀賞者,或藉以賞心悅目,或從中參悟宇宙變化的奧祕。(十二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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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老家回不厭
二零零四年前因為文學之緣,和瑞芬結伴還鄉一次,那是春季將盡的四月;當年年底,又因金門建縣九十週年,又與老伴再度攜手飛赴金門島。也許,對於故鄉,永遠是感恩的、欽佩的、與上一代的緬懷分不開的。文字,也使我們這些海外金門子弟和老家的聯繫更為緊密。那一年,金門故鄉為我出了一本小說集《失落的珍珠》,成了我一百多本單行本中裝潢得較為特別的一本;我對老家的回饋,也算「豐盛」,寫下了好幾篇散文,包括《我那金門島的祖屋》、《我不知道故鄉原來這樣美》、《重逢,在寧靜的酒鄉》、《仙洲之旅日記》等,總指數已近四萬字。此生何曾為一個海島傾注那麼深的真情。 六年前的回鄉印象,像烙刻在心版上,不容易抹去。期盼有一天,能夠一家大小再度回家,實地感受一下祖父輩生息、拚搏以及南渡重洋創一條生路、開枝散葉的情景和氛圍,不需要像我們需等了幾乎六十年代才回去的悲情。 難忘故鄉濃濃的文化氛圍,彷彿輕輕嗅聞,都可以在空氣中嗅到化不開的文化香氣。「金門學」累積了那麼深厚的功夫和資料;《金門文藝》濃烈的文學色彩就不亞於香港任何一本文學雜誌;也很少又哪一個中國人的縣城,願意為她海外筆耕有成的成群金門子弟出叢書。小小一個金門島,舉辦美術展、攝影展,都有叫人嘆為觀止的水準和成就,總是那麼叫人驚喜。如果我們聯想到金門全島不到十萬人口,就有那樣的實力、氣氛,那就不能不叫人覺得香港的商業氣息畢竟太濃厚了。就說文藝雜誌吧,金門人口不到十萬,就有一本《金門文藝》,如果按比例,香港七百萬人口,如果文學氛圍好,豈不是可以擁有(出版)七八十本文學刊物嗎?實際上,香港現在只有五份文學雜誌,還都是受當局資助的。 難忘金門故鄉上上下下主人對海外遊子的貼心關懷。二零零四年四月,乃因故鄉為我出書,我和老伴結伴返鄉,也想順道看一看在故鄉名氣很大的、被當為古蹟的祖屋。在故鄉受到好幾位文人雅士的熱烈歡迎和款待。人抵達金門島的土地,才知道我們的祖屋有個「甲政第」的特別名字,在島上很著名。幾次我們到祖屋探望,都有感興趣的寫作人一起前往觀察。原來,我們這些「甲政第」子孫的名字和命運,是和祖屋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的。最叫人感動的是,我們並非文壇大人物,更不是什麼大企業家或商界老闆,只不過是金門籍的香港小小作者,一到島上,就像一塊大石投入湖水中,盪開一圈又一圈地漣漪,一些關心海外金門籍寫作人的作家都很快知道了。難忘我們那次對金門的「處女返鄉」,竟也驚動了縣長,離金前他要見我們,不知怎的,那一次,能一下子冒出了那麼多不同報社的記者,好幾家報紙都當了頭條報導,我們可說是沾了百年祖屋的光。 難忘遊覽參觀一個又一個的地道、坑道、地洞。將這麼多打仗殘留下來的痕跡讓人當旅程重要景點參觀,在我素來的旅遊日記中是未曾有過的經驗。鑽入這樣的坑道,感覺不會很好;那會叫我們想起中國人過去了的不堪歷史。走進這樣不同的、各種各樣的大大小小的隧道,就好像走進中國人長長的歷史,遠的,至少一百年,近的,也有六十幾年,期間充滿了炮火、硝煙和仇恨。我們曾經從福建廈門大學那一帶往這兒遙望,如今,又從這兒向大陸那一大塊土地觀察,心情真是一時百感交集,一時又突然一片空白,空白上只有「感慨」兩個字,感慨於同是中國人打中國人的歷史,也早該結束了。幸虧,世事不會如一潭死水,總會起變化;要不然,我們那會那麼順利地又在秋季裡、天高氣爽的時節第三次回到家鄉走走看看。 到金門,我喜歡那種乾淨的、寧靜的感覺。汽車在島上行駛大半日,空氣新鮮原始,花香、菜味和海腥氣一陣陣迎面撲來,竟然可以見不到一輛車子、一個人影,尤其是在農村、郊區公路行駛時,感覺就很特別,「塞車」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這詞兒似乎已可從金門詞典裡刪除。陳延宗先生開車帶我們到一些歷史悠久的古宅區看朋友,那些小路、巷子就乾淨得難見一星半點垃圾。最奇怪的是家家戶戶,安靜排列,靜寂得毫無一聲半音的人聲。並非一種死氣,我們依然感覺到她的活力和生氣,有時門簾兒輕輕晃動,有半個人影在屋內閃了閃,可是沒人出來探頭探腦察看,不像以前我們到中國閩粵一帶農村探親訪友,小孩子一見到就飛快地奔走相告。金門沒有夜生活,晚上吃過飯後,就要在屋裡呆了。一如早年的峇里島。難能可貴的是,治安特好,守監獄的閒得沒事幹。乘車大小一律不要錢。近年整個台灣快樂城市選舉,金門居然居於榜首,被選為「最快樂的城市」。一個娛樂的東西不多的島嶼,能夠在開放後(1991年前是戰事禁區)吸引台灣整島的人趨之若鶩、湧向金門旅遊,而金門背井離鄉的祖父輩衍生的海外子孫,大大地興起了回鄉熱和尋根熱,三番五次地到金門,從不厭倦,證明著仙洲(金門別稱)充滿了一種難於抗拒的魅力。身為金門子孫實在感到無比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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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華詩人的時代感與責任感─淺談40年來印華詩壇的發展
印華作協在過去十年曾主辦金鷹杯全印尼遊記、微型小說和散文比賽,成績不俗。2008年,印華作協棉蘭分會配合「蘇北文學節」,特舉辦全印尼詩歌創作比賽,這在發掘詩歌創作優秀人才,普及和提高詩歌創作水準,自有一定的意義和貢獻。 我在1971年首次飛往千島之國探親,住在雅加達堂兄家裏,閱讀當時的《印尼日報》是每天晨早必修的功課。我因為喜歡詩,所以該報文藝副刊裏的作品,我較注意的便是詩歌創作。 我在親戚家讀到和搜集到的《印尼日報》,時間從1971年3月11日至5月27日。回到新加坡後,我寫了《印尼華裔的詩歌》一文*1,提出了我對當時印華詩歌創作的一些感想。一般而言,內容約可分成三大類: (一) 以抒寫愛戀、悵表離愁的愛情詩篇為主; (二) 不乏反映現實生活的作品; (三) 歌頌印尼,願與祖國共存亡的愛國詩篇。 偏重情愛,欠缺技巧 由於華文健康讀物的嚴禁入口,寫作者所能吸收的精神食糧有限;但華文電影畫報、言情小說,以及流行唱片卻又大量充塞坊間,耳濡目染,文藝作品(包括詩歌),思想性既不高,創作技巧也談不上。當然,考慮到當時華文被禁錮的年代與環境,寫作者的努力耕耘,那也應該肯定,也是一種貢獻! 15年後,我又寫了一篇《七洲洋外的詩壇》*2,表達了我對當時印尼華裔詩歌創作的意見與看法。 就詩歌內容而言,抒發作者內心情感的愛情詩還是居多。其次,對印尼祖國的發展與建設抱著巨大希望;本土意識濃厚,以身為國民一份子為豪的愛國詩篇也比比皆是。這是非常可喜的,它說明了印尼華裔效忠居住國,已把生活的這個地方視為母親的土地,祈求祖國繁榮、富強! 不同於70年代,80年代中的印華詩壇已漸趨成熟與熱鬧。也許是與外界華文寫作世界的聯繫開始頻繁,接觸的書種層面也較廣,因而作品無論在內容,抑或是表現的手法與技巧,不再是一成不變,都有了新的突破和嘗試。我在該文裏,引述了幾位我認為寫得不錯的作者。除了柔密歐.鄭我早已認識外,雨村、白羽、馮世才等,都是先讀其作品,稍後才認識其人的。 我看到了印華詩壇的新希望。雖然,我更感歎印華文壇(詩壇),因為華文被禁錮了三十多年所造成的真空。我心裏想,如果不是一代人華廈文化的斷層,印尼在東南亞是一大國;八百萬華裔對中華文化的探索與追求,那會是怎麼樣的一個璀燦畫面呵! 華文解禁,曙光重現 1995年,印尼政壇已開始出現「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奏。1998年的大變動,新政府上臺,整個社會在不斷的轉變中,華文解禁了,華文不再是洪水猛獸。蘇哈多下臺後,從哈比比、瓦希德、梅嘉娃蒂,以至今日的尤多約諾,華文基本上已獲得承認。1978年印尼政府的全面禁止華文書籍出版、出售及進口,已成歷史的傷痛;雖然其後遺症非常嚴重。然而印華文壇(詩壇)的青黃不接,卻給了有識者努力的空間,一步一步往前爬! 我曾在一些文學場合上指出,印華文壇在劫後餘生的近十年,成績令人可欽可羨。我沒有作過專業性的數字統計,但對印華作者這種急起直追的決心,非常激賞。十年裏,在已出版的200多種個人或合著作品裏,詩歌也和其他文體一樣,也有很好的表現。 我手上的第一本九十年代末印華詩友出版的作品是葉竹贈送的《驕陽下的歌聲》,由曉彤主編,共收印華14位元詩友的作品。它是那時繼《沙漠上的綠洲》之後,另一個印華文壇的亮點。可以肯定地說,這兩本分別由新加坡「和平翻譯及剪報私營有限公司」和「島嶼文化社」印行的印華作者合集,無疑交出了漂亮的成績單,讓世界華文文壇開始注意印華文壇的存在,並意識到了另一股生力軍正在茁壯成長! 儘管在60年代以前,印華文壇也曾有過光輝燦爛的歲月,但斷層30餘年,蒼白的心靈極需傳統中華文化的營養調配。近十年的發展,印華詩壇在莎萍、雨村、鐘逸、顧長褔、阿裏安、白羽、立萬、北雁、葉竹等人的勤寫不輟,已取得不俗的成績。但90年代曾出版《三人行》的茜茜麗亞、袁霓、謝夢涵,卻似乎都離開了詩的隊伍,十分可惜。另一位曾出版《相約在山城》詩文集的明芳,似乎也少寫了。印華詩壇,也需要女詩人參加耕耘的! 求同存異,拋除己見 中國新詩從傳統舊詩詞的基礎上發展,一脈相承,「詩言志」始終是創作的基本方向和精髓。雖則在不同時期,中國也曾因為政治因素而引發不同文學主義的論戰;而在臺灣,一度也有人責難新詩「師承西洋,背離傳統」。作為以華人為主的移民社會,新加坡詩壇在6、70年代,也曾有寫實主義和現代主義之爭。對不同文學理論的探索與作品的實踐討論,固然百花競放,但固執己見,自以為是,最終往往流於詆毀和謾罵,阻礙了新詩的發展。 印華詩人今後似乎不該再膠著於傳統與現代的思辨上,而是求同存異,認真地寫出心中的真善美。印華詩人可在三大方面繼續努力: (一) 加強修養與篤實創作態度: 印華詩人不僅應在傳統廣袤的泥土裏汲取精華,也應敞開心胸接受多樣化的現代創作技巧。唯有透過現代人的世界觀去認識生活,讓現實主義與現代表現手法巧妙地結合,才能更好地反映現實,寫出富有新意而又不失傳統韻味的作品。 (二) 舉辦有關詩歌課題的活動: 像兩年前舉辦全印尼詩歌創作比賽,也算是空前的創舉,無疑有助於發掘優秀寫詩人才,普及和提高詩歌創作水準。印華作協不妨下設詩歌和其他不同文學題裁的研究小組,定期討論詩歌創作、舉辦講座及其他有關詩歌課題的活動。 (三) 印華雙邊優秀作品的互譯: 像陳冬龍等人把《印尼的轟鳴》(2000年) 、《印尼當代詩人詩選》(2007年)裏優秀印尼詩人的作品譯成中文,以及立萬、陳冬龍等把印華詩作譯成印尼文,都是應該鼓勵和繼續努力的方向。通過作品的互譯,文學交流將能消除彼此間的隔閡,促進雙方的瞭解! 綜上所述,現階段的印華詩人必須具有時代感與責任感,拋開各種主義的枷鎖,我手寫我口,努力提高創作水準才是追求的目標,才是自己的最大挑戰。歷史是無情的,歷史是一面鏡子,就讓自己的作品由時間和歷史鑒定去留吧! *1:發表在<島嶼季刊>第二期,1972年12月出版 *2:刊載于<聯合早報>文藝城副刊,1988年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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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二十二親友來訪
人在異地,如果有家鄉的親朋好友來訪,那可是一件多麼令人感到快慰的事啊! 去年三月宏仁一家和女兒晴萱、玲萱首批抵達,那次我們一家族的人還不避舟車之苦,跑了一趟普陀山,虔誠地向觀世音菩薩朝拜。隔了個把月,美珍突然接到了親家振國兄的來電,說他人已在杭州,中午要來和我們相見,這個消息的確讓人感到意外而驚喜。那天我特地選了一家舒適優雅的咖啡廳,招待他和同他前來的兩位廈門朋友,言談中才知道他是先到廈門,朋友問他要去那兒玩?他直覺的就想起我們,便建議來杭州。正好這位朋友杭州有工廠,在公私兩便的情況下,就這麼爽快的搭上夜間長途汽車客運上路,親家的這份情意真的叫我們由衷的感激! 今年三月我再次來到杭州,月底外甥宏仁和女婿君耀先到訪,他們都是補習班的數學名師,趁著學校正舉行第一次段考,補習班停課的空檔來遊黃山。本來他們是可以從廈門搭飛機直接飛往安徽黃山市的,正是因為我們在杭州的關係,孝心使他們繞道先來這兒。人來了家鄉味和鄉訊也跟著到,因為三女兒玲萱貼心的給裝了一紙箱的糕餅點心和三月份的金門日報,這可大大的慰藉了我們夫婦的懷鄉之思。 宏仁外甥這回算是舊地重遊了,他還是難以忘懷社區裡那條散發著各省風味的臨時小吃攤販街,三餐都是這麼五、七元的微少花費,卻能使口腹獲得「吃對味」的極大滿足。女婿初次到來,一切的事物對他來說都具新鮮感,整天跟著他的表哥東走西瞧,吃這買那的,亦頗感愉悅。 接著是四月下旬,小金門的洪松江老弟給我打了一通電話,說他參加金門的一個名為風火輪的腳踏車隊,過兩天要來杭州騎單車遊西湖,想和我見個面。我當然是高興得敞開雙臂,大表歡迎了。 他來的那晚,我事先在小區內的錢江源土家菜館訂了筵席,並約了幾位住在濱江區的同學作陪,等候他的大駕光臨。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人卻一直沒出現,最後只好先開飯,邊吃邊等了。中途松江來電了,說已進住在杭州市內某家酒店,也與隊友一道吃了團餐,因此沒能參加我這一頭的飯局,但稍晚一定會到。 飯後同學們繼續到我的住處聊天,大夥邊喝茶邊品嚐著我先前帶來的金瑞成貢糖,這時候松江又來電話了,說他已經來到小區的大門口,我立刻下樓接人。當他一出現在同學面前時,大夥便異口同聲:「洪老闆,你們家的貢糖真是好吃極了!洪老師每年都帶來這香酥可口的點心分享我們,大家都稱讚不已呢!今天總算見到了製作者的廬山真面目了。」我見此情景便又趁勢大大的推介松柏和松江兩兄弟,除了能克紹箕裘的承繼並發揚他們家祖傳的古早味製造業之外,更特別強調哥哥的書法造詣和弟弟的豐富收藏。這種能同時兼顧對事業的發展與藝術的喜好,畢竟是一件十分難能可貴的事。 這時候松江突然冒出一句:「近日才剛看過洪老師在金門日報發表的文章──冬衣,很受感動,你們山水班的老師和同學真的很有愛心。」此時我又接腔了:「冬衣的女主角在這兒,孫琳同學請出列。」搞得孫琳一陣臉紅,很不好意思。但為了這冬衣的話題,大家可又是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沒完,歡笑聲此起彼落,很是熱鬧。 他離去前,特別代松柏轉送一本恩師杜忠誥先生寫的書「池邊影事」和一大盒的貢糖。前者是老師記述了他幾十年來,在硯池耕耘中的點滴心得,讀來真摯懇切,讓人頗有提振之感。至於後者,年初來杭州時,松柏已送了一大紙箱,這回松江又如此「厚禮」,真叫我不知如何言謝了。 六月伊始,大姨子美玉姐帶著年邁的岳父母前來,同行的還有她的好友秀治和能巧姐。岳父因年老體邁,行動不很靈便,美玉姐去年底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傷及右肩,目前手臂伸舉仍感吃力痠疼,這回幸好有她兩位好姐妹的一路陪伴,否則真的是難以完成這趟探親之旅的。 慶幸的是她們來的那幾天,杭州既不下雨也沒炙熱的太陽,天氣格外舒適,這大為方便出遊的安排。那幾天搞旅遊的老彭忙得不亦樂乎,我們先去了一趟千島湖,這水面遼闊的湖光山色,盡是一眼的綠意,置身其間心曠神怡。商家不惜成本,訂購豪華輪艇來吸引遊客上門,立意亦佳。美中不足的是幾個遊客常至的小島,因被急速的開發,那與大自然格格不入的鋼板浮橋隨處可見,原是要來感受那煙嵐水氣的靈秀之美,想不到卻掉入到這麼不協調的情境裡,真的令人啼笑皆非。 隔天老彭又安排了一趟烏鎮之旅,那裏有最原味的水鄉特色,去年我曾去了一趟,有著不錯的印象。只因自己當天有課,只好由美珍帶著他們走。接下去老彭還推出紹興和杭州一日遊,但為了顧及岳父的體力,便改以隨走隨看的方式,由我和美珍領著他們在杭州市區內四處看看,走了一趟河坊街(仿南宋老街)下來,他們終於各自買到了想要的衣物,這下可把原先規劃要去哪裡玩的主意給顛覆了,他們不想再參加什麼一日或二日遊了,往後的行程就這樣完完全全地被這「購物之旅」給取代了。 美珍為了滿足大家的購買慾,打聽到一家叫做「四季青」的成衣批發集團賣場,有一天晚上看到他們正整理著自賣場採購回來的衣物,說是家裡的成員人人有份,喜孜孜的表情全寫在臉上。去一回不過癮,隔天再去了一回,這次我也跟著走,主要的是一路上可以攙扶照顧年邁的岳父。這是個我從沒去過的地方,那熱鬧的場景直撲眼簾,繁忙擁擠的人潮,吆喝聲不斷;進出的車輛,喇叭聲不停;大包小包待批發的貨物,隨處堆放;商家忙到無暇吃飯,午餐幾乎都是外送。我和岳父才只逛了一棟大樓的幾個樓層就略感吃不消,但女士們因為興之所在,愈逛愈起勁,這回因為買得更多更徹底,歸返時臉上的笑容也顯得更燦爛了。這事讓我理解到女人出遊若少了購物活動,那肯定是不精采的。 當學習接近尾聲,我正準備要唱賦歸曲時,好友林瑞蓮大姐偕夫婿陳雲潮教授於六月下旬,自廈門花費六個半鐘頭搭動車(一種快速又舒適的火車)前來,為此我們夫婦特地趕往位於蕭山的杭州南站接人,當他們緩慢的身影一出現時,我的內心真是有幾分激動的,這麼大的年歲千里迢迢的跑過來,說是想趁著我們還在此的機會來遊杭州,事實上最關鍵的理由還是因為彼此之間那一份深切的友誼所至。 瑞蓮大姐大半生都在美國度過,五年前因夫婿自美國紐約州立大學退休,因緣際會的來到金門技術學院電機系任教,之後便愛上金門的淳樸幽靜,原先計劃只來兩年,一待竟是五個年頭。這些年陳教授一頭鑽進他最熱愛的電子教學活動,並用他專業上的素養和老而彌堅的敬業精神,培養無數的青年學子,無怪乎瑞蓮姐會常說她先生只要一走進教室或實驗室便精神百倍。 瑞蓮姐自己則擅於發揮她那「與人為善」的特性,在金門交到許多好朋友。我是因為曾在台大補習班開了一個「媽媽書法班」的課而認識她的,後來因寫出趣味了,又跑到社區大學繼續同我研習。她的年歲長我許多,但見面總是老師長老師短的稱呼著,禮貌周到得讓我都有些不自在。事實上她因長住美國且經常四處旅遊,稱得上是見多識廣的,在書畫之外的其他領域,我才更應該向她學習呢。 他們夫婦來杭州的那幾天,我們去了一趟西溪國家濕地公園,這片原生態的濕地公園,最宜踏青尋幽了。現階段的大陸,一切以講開發,求發展為能事的時代,能有這麼一處呈現原貌的角落,供人們學習、體驗和思考,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隔天他們獨自去了一趟紹興,除了感受江南城市優雅的韻致之外,也從這古城裡領略到江南深厚的歷史人文底蘊。最後一天他們與在火車上才剛認識的浙大研究生相約,坐在廣闊的浙大校園草地上,陳教授和大陸學生天南地北無所不談,那是一種人生智慧的交流,也是知識與經驗的分享,老少之間因為有這樣一個不拘形式的聚會,加深了彼此的了解,也多少有那麼一點傳承的意味。 我的杭州行,上課與作畫佔去了絕大部分的時間。趁著家鄉親友不定時的來訪,陪著他們東走西跑,無形中也讓我那稍嫌平板規律的生活起了一些漣漪,多了一點色彩。但此中最叫人繫念,可以咀嚼再三,回味無窮的還是蘊藏在彼此心中的那份「心意」。 2010年六月底寫於杭州聯庄一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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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學書法《書法史》聯想
2010年7月11日,我從金門搭船到廈門,再由廈門乘機,飛北京師大,12日向安媛老師辦理報到註冊,13日書法系主任鄧寶劍以及虞曉勇、李洪智兩教授,召集我們16位來臺灣地區的書法專業碩士研究生座談,關照我們可有困難問題?14日參加兩岸和平文化交流聯盟書畫聯展開幕,我也將送審的隸書對聯作品提供參展,精寫草書的楊廣秀同學說我寫得很好,讓我歡喜。15--18日開始上周勛君老師《書法史》的課程。 周老師講解詳盡,用power-point介紹各時期、各朝代書法家精美的書法作品,讓我們享受了一頓完整書法美的視覺饗宴,很滿足、很高輿,已有不虛此行的感覺。 中國書法史是富有智慧中國人創造漢字的歷史;是中國人在書寫實踐中,不斷改造變革形態的歷史;是傳道、授受不斷寫出新漢字篇章的歷史;是在書寫過程中追求文字的實踐功能與審美功能結合的歷史;是把中國書法當作一種藝術,以審美和藝術學的角度,對其所進行的歷史性考察;是一部對漢字書跡美的巡覽與敘述。 周老師從先秦時期書法、繼而秦漢、魏晉南北朝、隋唐、元、明,一直到清代時期書法,作了一次全面性完整理論的介紹講解,使我們增長許多書法知識,收穫良多。 中國文字傳說創始者乃「倉頡仰觀星圓曲之勢,俯察龜文鳥跡之象,博採眾美,合而為字」。漢字是根據六書---象形、指事、會意、假借、轉注發展至形聲而形成的,內涵兼容博雅,源遠流長。從甲骨文、金文的發現開始,已有三千餘年的歷史,為漢字書法開啟了嶄新的一頁、歷經了由古文字到今文字的演變;歷經了由大篆、小篆、隸書、楷書的演變及章草、今草、狂草的創作過程,作深入的理論探討,《書法史》這門課,可謂是一門份量很沉重的學科,它有挖不盡的書法寶藏。 回想我讀小學時,老師要我臨柳公權的<玄秘搭>,直到高中我還是練此帖。我喜歡柳體的挺拔勁峭,凌利勁健,更力行了柳公權「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的訓示,寫字先使心靜,然後把精神融於書法中,以練字修心養性。直到讀台灣師範大學,才不知不覺沒寫了,畢業返家鄉---金門縣立金城國中任教英文,後當選金門縣第一屆民選鄉長,又調升金門縣民政局長,這段時期也由於公務繁忙,沒寫過書法。1979年我轉任金沙國中校長,為鼓勵學生寫書法,成立課外活動書法班,自己也才想再寫書法,在圖書館看見<張遷碑>的遒勁沉著、朴厚雄壯,很歡喜就借回來練習,臨了一段時間的隸書。後又喜愛上王羲之生動活潑,秀麗勁健的<蘭亭序>、<聖教序集字帖>的字帖,又開始臨起王羲之的行書來。 這次上了周老師《書法史》這門課,才知王羲之在書法史的地位何等崇高!大受推崇敬仰。書法評論家孫過庭評論王羲之:「豈惟會古通今,亦乃情深調合」。可見王氏書法作品,已達身、心、行合一的最高境界,我全然無知,真是歪打正著選王羲之為我學書法的標竿,甚感榮幸。今後我肯定會更認真臨書法,「心不厭精,手不忘熟」,「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 反省過往,慚愧從未花過長時間認真習字,我只不過把臨帖寫字,當作是休閑的玩意兒而已,難怪成效不佳,進步緩慢,我相信對書法自己還有很大進步的空間。這次有幸成為久仰心儀百年名校──北京師範大學藝術學院書法專業碩士研究生,深感因緣難遭難遇,在校有明師指點,有同學相互切磋,以及大環境學習氣氛的薰陶,學成後,希能突破自己學習的瓶頸,是所至盼。 我在金、臺書法界深受多位書法家的愛護與栽培,讓我迄今甚為感激。張奇才先進(當時金門書法學會理事長),邀我加入金門書法學會會員,後協助當選為理事至今;傅子貞老師(當時金門美術學會理事長),常鼓勵我寫作品參展;中華台北書法家協會理事長劉炳南老書法大師,邀我加入中華書法家協會會員,我因住在離島,交通不便,婉拒參選理監事,他老人家認為既稱書法家,素質就不能差,大概看我是碩士,經歷豐富,又安排我當選中華書法家協會理事。為力求名副其實,只好再奮起努力,充實自己的書法學養與技能,才不會辜負愛護我的書法家長輩的期望。(十二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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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那驚險的路
如果問我,「觸動心靈」之旅,感觸最深的一段旅程,在哪兒?我可毫不猶豫地答:應是從花蓮到太魯閣國家公園那一天的旅程吧! 太魯閣國家公園全部面積廣達九萬二千公頃,座落于花蓮、臺中及南投三縣。在我無數的生命旅程中,還未曾看過、經歷過那麼「大型」的大自然「公園」。了不起是到各國的野生動物園,我們被「關」在汽車這「大鐵籠」內,任動物把我們當奇怪的動物參觀;這一次,千山萬壑、層巒疊嶂必然會睜大了眼,好奇地問,你們這些來自現代城市香港的渺小的人,來這兒幹什麼呢? 不過,我們還是感到了雄偉的大公園伸出了他那壯實有力的雙臂,展開笑容迎接了我們。一路的斷崖峭壁,一路的山峰林木,一路的怪石清溪,給了我們一陣又一陣的驚喜。我們經過了長春祠、燕子口、九曲洞、慈母橋……最後才到達秀林鄉的西寶國小參觀,而在天祥基督教會的宿舍落腳。那些旅程表上形象感性的景點名稱,早就引人入勝,正像一些美點的命名,無論如何都要親嘗一口;這些景點,也叫我們無論如何要親歷一遍啊。 最令我們感觸深刻的是這東西橫貫公路的開闢建造。不知要用上多少日子,揮灑工人們幾許的汗水……汽車開了很久、很久,好像沒有盡頭似的。我們隨著汽車的轉彎盤旋,一會兒看到的是險崖峭壁,一會兒已是淙淙流水。最奇特的是溪水時而湍急,發出嘩嘩聲響;時而緩慢沉靜,只有點點滴滴在心頭。由于河谷切割,公路開闢得顯見艱難,彎彎曲曲,千變萬化,剛要拍攝一個山或水的背景,一瞬間已不見了影蹤,背後呈現的已是另一幅畫面。這樣奇特的、難度那麼高的山中公路,堪稱我生平第一次見識到。不由得想起了築路之難,築路工人的偉大。忘了在哪一段,我們看到了一個石頭紀念碑,上面鐫刻了一段文字,記錄了為建造這條公路而捐軀的工人的姓名和事跡。心很難過,也很感動。沒有當年他們的拚搏奮戰,又怎能有我們今天在森林腹地的一路暢行? 當然,最忘不了、最觸動我心的,莫不過是九曲洞步道一段了。戴上安全帽,站在削切得如鬼斧神工的峭壁一側,老伴不斷為我拍照留念。這真是未曾經歷過的經驗啊!當我抬頭仰望,看到被闢開的山,角度竟是有點兒向內傾斜。正如伸出的斷崖般,人可躲在山側的公路上避雨。果然,導遊也叫我們別走得太靠外,山上不時會下「碎石雨」哩。砸到人頭不是好玩的!這時我看到同行的女生們個個興奮地大喊起來,並拍下一幀幀蹦蹦跳、笑呵呵的活潑青春照片。想當初築路工人以大無畏精神開山闢水,山啊,也能穿窿,水啊,被迫改道。我們今天不過是冒著可能下的石子雨前進,又算得了什麼?我的心一時之間也變得年輕起來。 穿行一趟東西橫貫公路,是此行最觸動我心,也是最難忘的體驗。路,是人走出的;最難的路,也能開出來;我們還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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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學書法短期「出家」
我到北京師大書法專業碩士研究班進修,妻說我是花錢找罪受,我不是不知道會這樣。但我是以求知與學佛角度來思考,讀書是要求智慧、學本事要受苦;受苦就是持戒與磨練,對自己都是有益處的,都是很值得的修行,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在金門我每天早泳、上健身房,肚皮仍然挺出、標準的「中廣」。到北京師大念書,沒得早泳、上健身房,只能調整生活方式,來保持健康。到北師大念書,我就是想來修行的,看看能否使心智增長,使書法技藝精進;使身體減肥結實。我把自己當成是一位短期「出家」的僧人,勤「跑香」,少吃好;每天寮房(宿舍)教室,早、中、晚來回走路六趟,每趟約十五分鐘,當成是我的每天主要運動量。在北京師大「跑香」,卻是很享受的,在綠蔭隧道馬路兩旁的紅磚人行道,來回走,視野遼闊,校園美麗,比母校臺灣師大校園壯觀得多。每晚在寂靜幽美的校園散步,看見一棵壯大盛開的紫薇花,飄下一地的落花片,讓我想起王維的詩句:「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此時我正在享受閑與靜;七十二烈士林文的詩句:「時有落花隨我行,野花依舊寂寥紅」現在我雖然寂寥,依舊快活、精進,充滿憧憬與希望。我除「跑香」外,還每天起床後、睡覺前在床上做抬腿、彎腰運動,以及練肚功。 今天下課搭電梯,身價千萬有點份量的昌達畫家說:「被老師這樣操,我肯定會瘦」;廣秀同學回說:「你真好!讀書還可以去肉賺錢」。我們功課實緊又多,短期進修,都是在搶時間,趕行程,讓你趕快學回家。有一天也是在搭電梯,卉楨同學對我說:「楊校長你瘦了ㄟ!是不適應?還是故意的?」「故意的!只少吃點東西而已」。 《慧緣佛醫學》作者慧緣大師認為:「適當的飲食,能使人保持健康,而不當會造成疾病」。另一方面,他提倡僧人的飲茶習慣。 我要短期出家,修苦行,就是要學習過僧人的生活。我每天早餐吃二片土司加水果,中午、晚餐在學校餐廳辦卡用餐,菜都太澀,少吃點菜,多飲茶水,飯卡未發前,在外面餐廳用餐,一盤炒飯,或一碗麵的份量,比金門多得多,讓我感到會吃太飽,就留一點當晚餐吃,有點力行佛門的過午不食的精神。 剛到北京師大,處處陌生,心不安,煩躁。想起慧緣大師談「心安益壽」法─「吟誦詩歌」法,正合我每天讀詩詞的習慣。如今心煩不安時,就不斷吟誦詩詞。正好讀到宋、陸游的<不教點愁上眉端>詩句:「短檠膏涸夜將殘,感事懷人興未闌。酌酒淺深須自度,圍棋成敗有旁觀。斷粞作飯終年飽,大布裁衣稱意寬。世上閑愁千萬斛,不教一點上眉端」,不教點愁上眉端,我不斷吟誦,真的心安多了。我遵照禪宗佛門的開示實踐,每天每時努力「活在當下」,掌握著當下,忘掉過去與未來。(十二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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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故鄉─近代詩八首
1、雲出岫兮願有違 雲出岫兮願有違 馬夫漂泊胡不歸 已修石碣湖邊站 史載日軍惡作威 2、南山濕地 南山濕地淚馬夫 泣別雙親哭呼呼 若問史事爭那個 《金門憶昔》盡詳塗 3、李養盛興建石碣 山丘斜道花滿徑 橢碣十年基礎定 若問誰人興此物 前任處長李養盛 4、世事會變遷 牛渚變遷采石磯 李仙七上莫遲疑 誰知百歲馬夫后 詩友齊唱馬夫詩 5、碑前獻花日 殉難碑前獻花實 一九四五六卅日 年年如是宜照做 緬懷先人莫失職 6、最是令人為難處 整裝待發返金門 喚友呼朋齊尋根 最是令人為難處 轉機數趟繁又繁 7、亞細安文藝營 三年一趟亞細安 聚首共議翰林壇 甄別文豪應當選 竟然落在文礎殘 8、湖畔即景 雙鯉湖畔仰晚霞 鸕鶿嘎叫到我家 農民苦恨農物蹋 鳥友痴迷龐臉花 201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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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情
當年我在肺病療養院,人緣不錯。許多病友、護士給我取了個綽號「黎廚師」。每逢假日,我不進餐廳進食,獨自開伙。先到菜市場買一斤五花肉,一小把蒜苗,薑、蒜、等佐料,回來洗淨,切成肉塊,放進小鋁鍋中以細火燉煮,直到煮爛,再灑上一點鹽、醬油和醋。為了享受,特地以池上米煮飯。開飯前,我照例先通知莊楠,她換上外衫,拿著飯盒、筷子,和我一起進餐。 小黎,你燉的肉還真是別有風味呢。你跟誰學的?她吃得津津有味,抬頭問我。 人要是聰明,只要動點腦筋,什麼都做得出來。我這是「無師自通」。 她噗哧笑了。連鼻涕也噴了出來。 趕快用紙擦一下,衛生署長。 我藉此機會幫她擦嘴。握住了她的手,軟軟的,挺舒服。 黎荷,我發覺凡是詩人,都愛吹牛。你怎麼吹起牛來,出口成章呀。 才華洋溢,經驗豐富。 你別逗我笑了,不然,我又噴鼻涕了。 噴鼻涕我不怕,怕的是妳把我這鍋肉吃光了,晚上我吃啥? 你別這麼誇張,我才吃了幾塊呀?小黎,將來出院以後,你去做廚師吧。有希望。 三百六十行,幹什麼事都不簡單。燉肉,能作廚師,那像會講普通話就能當演員一樣。妳講話一點也不經大腦。 莊楠是個有原則的新女性。她的文化水平比較高,從她談話中,證明她具有深厚的文學修養。療養院的大夫,她不屑一顧,她唯一喜歡親近的是小護士程桂瑛,簡直形同姊妹。 療養院裡,莊楠驕傲得像一隻開屏的孔雀。據說她曾在上海復旦大學肄業,來到台灣,幹過報社編輯、中學教師。或許由於過份孤傲,始終沒有男人追過她,甚至沒有男人敢和她接近。 莊楠找我聊天,吃紅燒肉,療養院裡沒人眼紅,更談不上嫉妒;客觀而論,我長的實在其貌不揚,當兵出身混了個師範學院文憑,滿口難懂的河南話。醫生詢問病情,護士小姐還得充當翻譯員。每次查房,院長經過我的病床,眼睛從來不瞟一下,恰似「目中無人」一般。莊楠原籍河南鞏縣,她縣出了杜甫,我縣則出了一個天才詩人李賀,因為我是文藝半吊子,能夠和莊楠進行溝通,所以時常聊天。 聊天增進友誼,同鄉連繫感情。日久天長,聊到太平洋海灘去也。 那天報上發表胡風反黨事件,莊楠格外激動。她說作家應該潛心從事文學創作,別爭取什麼理事、委員、主席之類的頭銜,那是空的。胡風就是看不透這一點,才鬧情緒、發牢騷而日漸消極。同時,領導人的用人不當,「拾了芝,漏了西瓜」,那注定走上失敗之路。 1949年3月中旬,胡風抵達河北平山縣季家莊,中央統戰部駐地,遇見周恩來。周囑咐胡風到了北平,應和周揚、丁玲研究一下組織新文協的問題。不料胡風到了北平,並無人和他討論此事。老胡急了。最可惱的,他開過「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後,連個「主任」、「副主任」都沒選上,只得了一個具體職務,「文藝報主編」。這是胡風向毛主席「上三十萬言書」的導火線。 傻呀!傻呀!莊楠急得直跺腳:「胡風同志怎麼成了反革命呢!」 莊楠無意之間說溜了嘴。幸虧是在海灘,四顧蒼茫,只有夜空的星兒在眨眼。我心裡暗想,莫非莊楠是胡風的同路人? 是的。1949年3月5日至13日,莊楠以地下黨員身分列席了中共七屆二中全會。會議在平山縣西柏坡舉行。胡風到達統戰部時,還曾和莊楠談過話。這些祕史是莊楠和我有了愛情後才告訴我的。 雖然我是門外漢,但卻反對莊楠對胡風的評論。胡風不是為了爭「位子」,而上三十萬言書。他是為了使文學繁榮,百花齊放,而對毛澤東延安座談會上的「講話」,提出修正看法。為了提出意見而被批成「反革命分子」,是不公平的,反民主的,專制獨裁的封建制度的殘餘。 我的看法,莊楠嘴上並不同意,內心如何反應,我卻茫然不曉。 後來,莊楠病情有了轉機,她想偷渡出境。我原想祕密去尋找漁船,進行交涉。因為我還會說日語。但是莊楠不同意,她怕洩露此事,將會造成數條人命的犧牲。 最後,程桂瑛願意出面找船老大,她的父親原是資深的漁船船長,不幸死於海難。談判拖了很久,鈔票不是問題,基於人情道義,船老大不在乎金錢。他們是質樸守法的人民,膽量小,不敢輕舉妄動。若是不幸被攔截下來,肯定會造成家破人亡的悲劇。 正在猶豫不決,上蒼決定了莊楠的人生之路。她懷了身孕,啥也不想了。 墮胎吧。我試探地問。 如果值得的話,我會這樣做。 妳還是三思而行吧。別將來後悔,賴我。我也想過,你黎荷應該不會是個愛情騙子吧?長的不怎麼帥,還是塌鼻子;唯一的長處,會做紅燒肉、炸醬麵。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你這個人,吹牛不打草稿,毫不懂得謙虛,隱藏自己。過去,你曾夢想將來寫小說,你這種吹牛性格能寫小說麼?恩格斯說:作者的觀點應該隱蔽起來,傾向應該從場面和情節自然流露出來。這才是優秀的文學作品。小黎,你能做到麼? 莊楠囉嗦,我充耳不聞,假裝靜聽對方談話,心裡卻覺得滑稽有趣;我煞費苦心追求異性,是為了獲得一個給我愛與溫暖的妻子,為啥我今天卻追上了一個管理嚴格的班長? 矇矓間,我憶起英國哲學家培根,終身不娶妻,抱獨身主義。他說過:「有妻子者,其命定矣。蓋妻子者,事業之障礙也。不可以為大善,亦不可以為大惡矣。」思索再三,確有道理。 莊楠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嗅到了淡淡的髮香。她低聲以懇摰的聲音,說出心底的話:過去,她曾替我尋著一個理想的對象,純潔、溫柔、年輕而健美,如果黎荷能夠和這位女孩結婚,那真是幸福的伴侶。莊楠長嘆了一口氣:「想不到,我有了身孕,想不到啊!」 妳說的那個女孩,是誰? 她轉過臉,睜大了眼睛問:「你想知道是誰麼?」 我點頭,有點不好意思。 程桂瑛。 人家怎麼會看得上我? 阿瑛喜歡你,真的。 喜歡塌鼻子,小眼睛? 阿瑛像我的妹妹,她的心事我都知道。她挺喜歡你,這是緣分。佛教稱作「因緣」,即以事物相互間的關係,來說明它的生起與變化現象。說起來,我對不住你,更對不起桂瑛。 莊楠懷孕,內心是矛盾而痛苦的。她的心情,我很清楚,當年她是抱著浪漫主義的理想,為解放婦女運動作出貢獻。幾千年來,封建制度下的中國,對女人是歧視的。總認為女人「頭髮長,見識短」。促使莊楠參加中共地下黨,乃是抗戰勝利後的社會,竟然出現「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兩極現象。莊楠走出教室、走向街頭,高喊「反內戰,反飢餓」的口號,難道這不是正確的道路嗎? 她本來被安排留在上海,準備解放後參加文化宣傳工作。但是,為了積極爭取台灣早日變色,她自告奮勇請求來台,結果卻落得一個下場──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使莊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憑良心說,是我黎荷害了她,但我卻難以啟齒,她也從不提及此事;即使在婚後兩人吵架時,她也從未懊悔:當初兩人住院療養,同病相憐,因而發生戀愛,實在是一場歷史的誤會。 儘管桂瑛跟莊楠情同姊妹,但是桂瑛始終不知道她的過去那段歷史;台生,是莊楠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即使長大成人,談到母親,也只能講出這樣的話:「媽上過大學,因為國共內戰,家鄉不能寄錢給她,使她中途轉業,來了台灣。不幸患肺結核病,進了療養院,認識了我父親,兩人結婚。」 在黎台生的印象裡,母親生前教育他做一個有用的人,為建設台灣做出貢獻。 你媽的優點是什麼? 她樸素、節省,一輩子沒出過國。她連香港也沒到過。 缺點呢? 嘴巴饞,愛吃紅燒肉。當年我老爸會燒紅燒肉,時常給我媽吃。我媽吃成了胖子,所以才和老爸結婚。 過去,黎萍上國中時,聽了哥哥的這番話,非常氣惱。她把這件事向母親打小報告。桂瑛安慰女兒說:「大媽吃成胖子也是美人,楊貴妃就是胖女人啊。」 媽,妳怎麼不是胖子呢? 我吃的少,挑瘦肉吃。後來,我開始吃素,所以一直胖不起來。 黎萍小時候雖然常和哥哥吵架,但是台兒卻非常呵護妹妹。黎萍有聲樂天賦,大學音樂系畢業,台兒鼓勵黎萍出國深造。這件事,桂瑛和我並無意見。不過黎萍卻認為去歐洲留學,要花費一筆巨大的費用。這在小康之家,是「打腫臉充胖子」的作法,她是堅決不去留學。 台生那時已升為工程師,頗有積蓄。他拿出一筆錢,作為萍兒赴維也納音樂學院的費用。經過爭執、討論,終於實現。後來證明,台生堅持鼓勵萍兒出國深造,乃是正確的抉擇。 不過,黎萍留歐數載,卻苦了桂瑛。每逢吃飯,她照常給女兒留一個座位,盛一碗飯,放上一雙筷子。遇上颳風下雨,桂瑛總是掛念海外的女兒。那時打越洋電話不但昂貴,而且還要對準黎萍的課餘休息時間,真是傷透腦筋的事。桂瑛到了中年,患了一場內耳炎「梅尼爾氏症」,不論搭乘任何交通工具,總會發生暈眩耳鳴現象。如赴歐探視女兒,長途飛行,那豈不是要了她的命! 時光如矢,總算萍兒學成歸國。我才如釋重負。 為了報答桑梓之情,黎萍在縣城舉辦了一場音樂會。她那渾圓悅耳的歌喉,使全場的觀眾聽得如痴如醉,只有桂瑛,低著頭不敢看台上的女兒,她在凝聽、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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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手觀音
《不論是否為佛教徒,人們與千手觀音相遇之際,心中不自覺感 受到的祥和氣氛,確實讓人記憶深刻而且懷念不已!》 從大武山《海印寺》禮佛回台之後,對於這座初建於十三世紀中葉的古剎,不但充滿莊嚴與肅穆之心情,對於其經過數百年時空與歷史之洗禮,迄今仍然屹立在太武山兩高峰間之凹地,庇護著遊客與芸芸眾生,更提供了宗教與信仰的精神慰藉,尤其令人感到敬佩不已! 據文獻記載,海印寺在宋度宗始建之初,係主祀《白鬚公樂山通遠仙翁》,不過在八二三砲戰時受到重創,之後重建乃主祀觀世音菩薩,持續扮演著戰地守護神之角色。 回想起海印寺一方古剎的影像,不禁想起觀音的慈悲,更記起當年愛蘭山莊之遊,在清幽小徑瞻仰千手觀音的甜蜜往事… 從平整的丘陵台地走下去,距離愛蘭山莊不遠的地方,有一座興建多年的歷史古剎,寺廟內供奉的神祇,就是大家很熟悉的觀世音菩薩。 在佛道分際不太明顯的民間信仰裡,大慈大悲觀音菩薩的形象,就好像鄰家大嬸一般,總是充滿著親切而和藹的容顏,並且樂於助人而有《聞聲救苦》的稱號。 「觀音寺裡有一尊千手觀音,據說是國內頗為罕見的造象其中之一;面對著千手千眼的觀音菩薩之際,心中總是充滿著無限歡心與法喜!」她以一種虔誠的語氣,告訴我這樣的感覺。 身處於不太張揚的寺廟裡面,看到她所介紹的千手觀音時,不禁雙手合十而虔誠的膜拜,並打從內心深處,興起一種祥和而平靜的氣氛,宛如古典章回小說故事情節當中,沈浸在古木參天而梵唄裊繞的古剎,並且不自覺而感受到喜悅的氛圍。 從古剎廟埕往東南方望去,隱約可以看到她的住家;座落在青翠林木之間的愛蘭山莊,其實在我們的心目中,那兒就是美麗而溫馨的家園。 山莊是一個單獨三合院的平房格局,從大門走進莊園的時候,兩旁盡是開滿奼紫嫣紅的花朵,競相綻放著優雅香氣的各種植物,不但井然有序的點綴在園子裡,而且無不展露其生機盎然而活潑的樣子。 走過花團錦簇的花園之後,往右邊轉入三合院的莊園,迎面而來則是典雅而整潔的主體建築;雖然姑且美其名為《愛蘭山莊》,然而事實上那是簡單、樸素與雅緻的住家,頗符合主人低調而含蓄的個性。 在圍牆與院子之間的綠地,呈現了主人喜愛園藝造景的雅興,依然是種植各種翠綠的植物;其高矮適中的喬木與灌木叢,並不會把三合院的景觀遮住,所以還保有極其明亮而寬闊的視野。 「平常從山莊往外望去的時候,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河流,從霧社沿著山路蜿蜒而下,經由眉溪、人止關一路下來,並繞經愛蘭而形成一個小彎,然後以平緩的節奏往下游流去。」她很高興介紹家鄉自然風光。 然而從觀音寺往回遠眺時,我們所看到愛蘭山莊的景致,卻有著迥然不同的感覺;那樣的景觀似乎介於飄緲與實際之間,彷彿是國畫中的瑤池仙境,反而覺得不太真實。 這樣難得的經驗,就好像從平地仰望高山之際,其所看到的景物與模樣,總是不同於身歷其境時的感受;而且從高山上往平地遠眺的結果,其所欣賞著宛如火柴盒一般大小的景觀,當然讓人覺得非常有趣而新鮮極了! 此種造訪千手觀音古剎,以及遙望愛蘭山莊之間的相對位置,在心中所浮起的感覺,彷彿是《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的心情轉折;雖然我們不是古時候的文人雅士,不過在當下的心情,卻也隱約可以體會其中之意境。 然而不管是寧靜祥和的觀音古剎,或是溫馨典雅的愛蘭山莊,對於我們而言,兩者都具有特別的意義;其一是她所喜愛流連的地方,另外一處則是她所眷戀而溫暖的家。 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想起這些難得的記憶與因緣,除了充滿溫馨的情愫以外,似乎也感染了菩薩慈悲的情懷,所以能夠串起一座美好的心靈之橋,讓我們得以惜福而感恩的心情,彼此珍惜著這些共同擁有的美好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