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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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象學觀的影像書寫
3、空間影像書寫即創作 從 <03:04> 到︿指月記﹀,他又再一次強調了他所謂的無聊。場景、主題雖不同,但我看到黃庭輔一貫的影像手法,影像語彙及形式。︿指月記﹀場景鎖定在台北艋舺(萬華)龍山寺,用長時間的觀察紀錄環繞在此場景進行的事件,大社會下隙縫中求生存的卑微人物,以及衍伸事物狀態的捕捉,再凝為影像剪接的冥想狀態。仍然是沒有預撰的劇本、腳本或人文報導特定的議題,沒有影像載道的陳設,純粹展現作者游牧式的觀照,攝影機作為狙擊獵象的手槍,扣住芸芸眾生相。 就鏡頭運用而言,他仍嗜喜人物半身的近景拍攝,景物與人穿插進行,這些景物如鐘、燒火、擊鼓:::經常被放大特寫,由此而帶出移動的人群動作,分裂、擴散、紛亂,沒有特定目標的人群因而被凝結在一個視覺焦點及環結上,使拼貼的影像有了結構。以分段拍成所採取的影像,如選舉(晚上、雨天選舉時段的紀錄)、日本團參觀、摳腳一連串的動作成為片子剪接中一個較大的主軸。 除了近景拍攝,並且採取仰視,利用廣角之變形造成畫面張力,有時將鏡頭切準人物下半身,不拍上半身,有時拍人的側面,不拍下半身,不直接告訴觀眾是什麼一回事,而預留想像空間。如片中,來回移動的腳影,提椅走動人群的下半身,腳來回的動作。以上,這些顯然構成他在影像上所使用的形式語彙。 配樂,有著極高的水平,使那些平常的影像富有節奏的流動起來,風格類如 <03:04> 內的調性,前衛而現代。 記錄已不是唯一,變成只是素材,更重要的是剪接,轉化。無對白的人群配上節奏性的極限音樂,所有影像中喧沸的人聲都被凝結起來,默片似的留予讓人想像的空間,這時的黃庭輔似乎無暇去批判,他更不是形式主義,影像對他而言,是沒有負擔的,他純讓影像說話,讓影像的歸回影像。 既沒有劇本,在這裡,他從指揮交通誇張的手勢、盲人按摩晃動的影像,黑夜中透視大鐵門深鎖開始:::。緊接是篝火、敲鐘、羅漢金身神像、閱讀佛經等畫面,這中間他拍腳影、椅影,下半身、腳來回的動作,然後是擲筊、擦地、拱手作揖之特寫,影片已從下半身回到上半身,回到白天。 錄影、拍照、日本參觀團的手勢及表情,肢體的捕捉,龍山寺的某一天,他拍攝的全是頭像的特寫,販夫走卒的容顏交織西裝筆挺的朝聖者,以及平日在寺內渡日的人群。如歌節奏的市井小民討生活景象,宗教虔誠的眾生相映照,他又從上半身回到下半身及地上的影像拍攝。 所有繁瑣、平凡的攝錄經過剪接、過濾,一一喚醒這些隱微日日存於百年寺內一角,沉默卻有力的容顏。市聲、人聲、電子混音等拼貼構成配樂,一如 <03:04>,強化了影像的張力。長期的觀察,使他捕捉到許多令人動容的容顏。表情、失序、混亂的影像,消除了文字、語言、對白,剩下只是緩慢中進行影像純粹的移動,以及導演功力的厚薄。 回到影像內容:尼丘、風雨、貓、袈娑、僧侶、布鞋,以及雨中等待的路人、牆角:::等等慢速移動。許多過去電影難登畫面的瑣碎動作,他也毫不猶疑納入。對他而言,也許真實等於影像真理。 提麥克風的婦人、雨中張惶失措的歐吉桑、龍山寺整修中的平面看板、建築、揮扇、摳鼻、抹汗擦額、哈欠、張望、自囈、摀臉、吶喊、打噴嚏、唸佛書、擴散的水滴、純粹光影變幻的廊柱、描金的羅漢、趴在地上的貓、飄拂的書法旗令、飄拂的袈裟:::,我們看到了沒有劇本、沒有主角、配角、沒有對白的影像,純粹流動的影像,建構了他的影像美學:簡潔、細緻、詩意。許多細微處的拍攝,例如:拍袈裟的飄拂、轉動的法輪,其畫面詩意唯美。 他繼續玩味影像:忙碌的蟻與忙碌誦經的婦女、歐巴桑與老嫗的表情歷時共生,與酣睡、腳癢、摳腳、抽煙、平凡的流浪者或市民所有存在的狀態,共生在真實的那一刻。 他一點也不避諱人世的美與醜、善與惡,修指甲、唸佛珠,並時共存的影像後,他更刻意指向那些表面質感、形體的傳達:指甲、肌膚、畸踝、皺皮、蚊蠅沾腳的大特寫,使前面如詩的畫面有個意象大翻轉。影片行將結束前這數分鐘的影像捕捉,在視覺上給予我極大的觸擊,我認為這部份是整部片的精華,若把這一系列摳指甲、摳皮的影像錄影獨立出來再予強化,置於當代美術館,與其它國際錄影大師創作相比也毫不遜色。這一系列慢動作,富質感的影像是謂神來之筆,顯示了黃庭輔「時光雕刻」的概念,或顯示出他隱微不張的極大企圖,走入當代錄影藝術創作的企圖。 ︿指月記﹀從影片一開始到結束,幾幾乎顯示了他兩種不同的影像構成,其語言差異頗大。前者游離在一般紀錄或詩意的影像處理;後者卻極為精鍊,由寫實漸轉入為抽象的語言,讓影像自身說話,讓視覺的回歸到視覺,影像顯示更大的視覺張力和力量。 我認為空間影像書寫即創作,黃庭輔沒有太多人文紀錄報導的包縛,他甚至不要這些,然而,他是否為純印象派抑或純表現主義的創作者?從 <03:04> 開始,他的作品中找不到人文紀實的語言之對話、口述、旁白,卻營造了一個更開放的影像空間,更一步小心成就了他的「黃氏風格」。 這「黃氏風格」的延續性及未來,我們正拭目觀察等待中。 (二○○二年八月十三日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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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藝術家:弘一大師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這是一首動聽而感人的「送別」歌,詞曲配合得恰到好處,也是學生時代人人耳熟能詳的歌,作詞者是「中國近代藝術之父」李叔同先生。 李叔同先生也就是出家後的弘一大師。他是中國最早留日學習西洋音樂的音樂家之一,不只在音樂方面很有成就,對詩詞、書畫、篆刻、戲劇等,也有極高的造詣,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名士高僧。 李叔同家境富裕,未出家以前的他,狂放、熱情、揮霍、浪漫、玩世不恭,鋒芒畢露。李叔同留日時,經常涉足劇場,以劇場為日語教室,耳濡目染之餘,和一群留日學生組織「春柳社」,一九○七年二月在東京神田區青年會演出了中國人有史以來第一齣話劇──小仲馬的「茶花女」,他反串茶花女,剃去了他那兩撇美術式的鬍子,取藝名為李息霜。同年六月,又在本鄉戲院公演五幕的「黑奴籲天錄」,他先反串愛美柳夫人,又在第四幕恢復男身,客串跛醉客,為了扮演女角,他還花了不少錢訂製女裝。他可以說是中國話劇的創始人,為中國近代戲劇播下了新的種子。李叔同留日是在東京上野美術學校研讀美術,習水彩、油畫、圖案。他曾花錢專門雇用一個模特兒來習畫,雖然留下的作品很少,但是他是最早將西洋畫介紹到中國來的,對美術教育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青年時代的李叔同原是個花花公子。他眷戀名妓謝秋雲,與詩妓李蘋香酬唱,交歌童金娃娃,捧女伶楊翠喜。據說,李叔同在天津時,曾在晚上提燈籠,偕同唱完戲的楊翠喜步行回家,倆人感情很好,他到了上海後,還寄了兩首菩薩蠻詞給她,其中一首詞為:「曉風無力垂楊嫩,日長忘卻游絲綠。酒醒月痕低,江南杜宇啼。癡魂銷一捻,願化穿花蝶。簾外隔花陰,朝朝香蔓沾。」詞意纏綿,可以想見他當時的風流浪漫。 像他這樣一位才華洋溢,生活多彩多姿的富家公子竟會忽然由絢爛歸於平淡,立意埋名遯世,過著芒鞋藜杖的刻苦生活,確實叫人很驚訝。他的出家,並非由於厭世,而是他認為如果不返樸歸真,找尋真正的自我,就不能求得一個生機煥發,清逸超脫,自在無私的真實生命,所以在三十九歲那年,他毅然地拋下了一切身外的名利,為體驗更深一層的生命境界而去學佛了。 出家後,法名演習,號弘一。他跣足芒鞋,雲遊國內各地,生活刻苦之極,和以往的揮霍完全判若兩人,有二十年在晚間從不點燈火的紀錄。 有一次,他路過寧波,掛褡於七塔寺,夏丐尊得知就去探望他,並堅請他到白馬湖小住幾日,到了白馬湖後,他打開早已稀疏寥落的破舊席子鋪在床上,攤開被,再把衣服捲了幾件作枕,拿出黑而破的毛巾去洗臉。夏丐尊忍不住想為他換一條新的,他卻說:「那裡,還好用,和新的也差不多。」供應香菇、豆腐類的素食,他也拒絕,只吃白菜、蘿蔔,他喜悅地把飯划入口裡,鄭重地用筷夾起蘿蔔來的那種了不得的神情,使一旁坐陪的夏丐尊感動得幾乎要流下淚來。 以前的李叔同是詩人、是畫家、是音樂家,出家後的弘一大師仍是受藝術之神恩寵的生活藝術家──他豐富而真實的精神生活就是一種至高無上的藝術。 一九四二年,也就是民國三十一年九月初四(陽曆十月十三日)下午八時,弘一大師右、而臥,圓寂於晚晴室。圓寂後七天在承天寺火化,一百天內,在骨灰中揀出一千八百粒七彩舍利子,這些晶瑩的舍利子就是弘一大師留給人間最後一件的藝術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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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村落之歌>系列 水頭
談起水頭 鄉親們流傳著一則傳說 有水頭富 無水頭厝 可是啊 通往水頭厝的 卻是一條漫漫人生路 得月樓的建築 讓人忍不住豎起拇指 高聳的砲筒 守住的是水頭人家的財富 那年頭 海盜流竄 如狼似虎 堂皇的金水國小 是村子的智庫 民族的傳承 由這裡起步 洋樓古厝 盡情展露 來自南洋僑匯的支助 讓水頭建築更豐富 說到出洋客的心事 句句皆酸楚 遠走異鄉尋出路 為的是家中妻兒老母 幸運的 擠身南洋社會翹楚 更多的是 化成一堆無名白骨 新世紀開始 水頭成為新門戶 漫漫的金廈海域 變成一條淘金路 落番的故事 會不會再重復 望著繁華落盡的水頭洋樓厝 想起故鄉的前途 禁不住對天發問 只是 天地變得恍惚 一切愈來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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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寄懷」書畫展前序
一九九六年首次「平生寄懷」個展,重新燃起了心中蟄伏已久的藝術熱情。在個展的書畫集裡我曾寫著:「過往已烙下痕跡,未來尚有一段路要走,我看我是不能就此罷手的。」給了自己這期許之後,就毫不遲疑往前。倏忽之間,過了六個年頭了。今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起,將再次舉行個展,心中一則欣喜,一則戰兢。欣喜的是這些日子以來,未曾忘了承諾,有了一些收穫;戰兢的是這是一條「自強不息」的漫漫長路啊! 這次展出仍採書畫並展的方式。書法,在徬徨失措的年代進入我的生命,豐富我的生活領域。繪畫則是早年的夢,一度停輟,中年再度挑起那根心弦,再度拾起畫筆,也再度享受我的愛。對於它們,我無法偏心,都一樣喜歡。 臨習古碑刻是一輩子的功課,但隨著年事日增,多少也體認自我呈現的必要性,雄渾古樸的書風,一直讓我情有獨鍾,所以漢魏石刻始終是我兢兢業業臨寫的對象。但一旦鋪紙揮毫時,心想的是能將各種體勢、筆法等試行自運,貴有自己的風貌。雖有這樣的期許和企圖,但終究不是一蹴可幾的事,仍有待自身再咀嚼意會,努力以赴。 中年再拾起畫筆,艱辛困澀已在意料之中,但一路走來,總使自己有酣暢淋漓的滿足和喜悅,不能不歸功於「寫生」了;若捨棄了「寫生」,我將感到索然無味。此次展出的張張水墨或素描,都是行走在家鄉許多角落完成的。在風吹或雨打或日曬之下,貼近了土地的脈動,感受人事景物的滄桑變化,那豐饒的情意、快活的心情,都是我難以忘懷的。而且,讓我這四體不勤的人有了活動筋骨的機會,所以我更要大聲地說:「我喜歡寫生!」 一九九八年「驅山走海」的成員開始結伴「上山下海」,搜尋自己繪畫的題材,大家互相切磋,共同提攜,彼此激勵,讓我感到不少的溫暖情誼。其中唐敏達兄和我較「有閒」,有時其他人無法成行,我倆就到處「趴趴走」,山巔水湄共徜徉,舍前村後任留連。而在寫生之餘,評評圖畫、話話家常、談談人生,其中的滋味,真是點滴在心頭。 本次展覽和書畫集得以出版,承蒙文建會、金門縣政府、縣立文化中心的鼎力支助,金門縣美術學會、書法學會同好的關心,在此一併致上無盡的謝意。 二○○二年十月上旬於北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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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牙痛
鯊魚的嘴裡有數排朝喉部堆疊的牙齒,一旦前面的牙齒壞了,第二排牙齒就朝前生長以取代壞牙。自從我得知這個事實後,就非常羨慕鯊魚,也對「人類是最進化的動物」這種說法產生極大的懷疑。如果人類真是上帝最得意的傑作,應該會被賦予這種無限換牙的可貴本能才對。 我的牙齒本就長得不整齊、縫隙多,加上小時候愛吃糖、又常懶得、甚至捨不得刷牙(小時候喜歡糖果在口中甜甜的感覺,「齒頰留香」,刷掉可惜),牙齒一顆一顆的蛀掉,長大以後知道牙疼的苦及刷牙的重要了,不但三餐後刷、睡醒睡前(包括白天的午覺或補眠)刷,連吃一點零嘴也要刷,一天刷幾次牙齒,自己都數不清了,有時還會用牙線、漱口水等;但是牙齒、牙周都已經不健康了,每隔一陣子,就會有一兩顆牙齒出狀況;記得有一次朋友聊到牙疼的事,我開玩笑說:「關於牙齒的事,什麼場面我沒見過呀!」此語雖然博君一笑,背後卻是多少心酸淚呀! 說到牙疾,我所見過的「陣仗」,雖說不可能比牙醫豐富,卻也稱得上是「多采多姿」了。不過我仍然覺得,只蛀了一點點、要把壞的部分磨掉補起來的時候,那種酸刺的痛,實在不容小覷;因為這時牙神經還健在,能敏銳地感應到鑽刺的痛,那種令人冷汗直流、臉都綠了的痛,勉強可以用針一點點地刺進指尖來加以形容吧!醫生也不可能為了那一點小蛀洞而動用麻醉針,所以每當我在治療某顆難纏的病齒,醫生「順便」檢查一下其他牙齒,若無其事地說:「有兩顆牙齒有點蛀掉,順便補一下」,由於「長痛不如短痛」這個包含了多少無奈的古訓,我雖是冷靜地說好,其實是緊繃起全身的肌肉,屏氣凝神,準備來一場硬戰。 蛀牙不是補好就沒事,神通廣大的蛀蟲還會從補好的銀塊旁蛀進去。蛀了又補,補了又蛀,有一天醫生會搖頭咂嘴、彷彿比病人還頭大地說:「情況不妙喔!蛀得很深,應該已蛀到牙神經了,應該要做根管治療,不過我先幫你把蛀掉的地方清一清、把洞補起來觀察看看,如果還是會痛就要做根管治療。」這時我一定會忙不迭地說好,絕不會建議一勞永逸、乾脆就把牙神經抽了算,因為根管治療一做下去,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連醫生都嫌麻煩呢!然而這就好比口腔內裝了個不定時炸彈,運氣好的話,可以撐好幾年都相安無事;運氣不好,沒幾天就痛得吃睡不得,只好再到醫院報到了。 牙齒痛到令人想把它連根拔起的時候,通常就是要做根管治療的時候了。到了這個地步,儘管知道根管治療多麼費時傷神,醫生說要做,我也會迫不及待地點頭,一心希望那根作怪的神經立刻被抽掉了事;抽神經的時候,有時醫生並未上麻藥,因為他認為牙神經已經壞死,應該不會太痛,除非遇到耐痛力較低的病人;所以根據我的經驗,還是不要太逞強,坦白地表現出怕痛的樣子,雖然麻醉針「一針見血」地打在神經上時常痛得令人下巴差點脫臼,但幾秒鐘後麻藥生效,就可以躺著休息了。抽神經的方式有兩種,一是用一根小鑽頭往牙洞裡一直鑽、一直戳,把牙髓都抽掉,有時抽出的神經還鮮紅的、活跳跳地會動呢!有時是用燒紅的鉗子,「滋──」一聲把神經燒死拿出來,這樣抽出的神經想當然耳,就是燒焦的、軟趴趴的,動也不動。 但是「根管治療」並不是用幾分鐘把牙神經抽掉就沒事了,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呢!牙神經的抽除(更正確的說是拔除牙髓,牙髓的裡面充滿了神經、血管和淋巴管,總稱牙髓)也未必順利,牙髓退化而死亡後,整個髓腔及根尖孔會逐漸變小,甚至扭曲變形;不久前我的一顆臼齒就因為拖得太久,牙神經都歪掉了,增加了牙醫抽牙髓的困難;抽完回家以後患部腫脹、比沒治療時還痛;第二天再看醫生,原來是有一部分牙髓未清乾淨;再清一次,回家後還是痛,冰敷、吃止痛藥,折騰了幾天再復診時,竟又發現還有一點牙髓沒抽掉。如此反覆觀察、回診了好幾次,花了三個禮拜才完成根管治療的第一個手續;抽神經,而且治療期間大痛小痛不斷,真令我差點後悔早知道就不去治了呢! 抽神經的副作用都平息後,醫生就會拿出幾根燒紅的針,從牙洞刷進去,叫做「根管充填」。然後,醫生會把牙洞補起來,要我們回家觀察一、兩個禮拜。運氣好的話,就順利進入下一個步驟──裝牙套;運氣不好,牙齦又紅腫熱痛了起來,有時痛得人半夜掛急診;吃止痛藥、冰敷::又不知要折騰到那年那月。 裝牙套也不是說的那麼簡單。首先,要把那顆飽經風霜的牙齒磨小一圈,直到能合適地把牙套裝上。試裝的時候,往往無法一次OK,這裡還要磨小一點、那裡還要磨低一點,把牙套套上又拔下好幾回,弄得牙齦都流血了;如果一天完工那還算好,記得在我國中的時候,三顆門齒做牙套,由於做得太大,只好重做,重做期間,醫生借我一個又黃又舊的牙套暫用,唉!門齒可是一個人的「門面」耶!尤其對女孩子來說,何只是「破相」,簡直是「毀容」;不過,那時候只顧著聯考、模擬考、補習,好像也不那麼介意「面子問題」,回想起來,真是一段青澀的歲月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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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你是一件浪漫的END
我喜歡熊天平,他的歌我都熟悉,但他長相,沒有具體印象。 我喜歡你,你的聲音何時何地我都認得,但你長相,實在遺忘。相簿裡的你是尚未認識你之前還在唸專科的二吋人頭照,青澀瘦弱模樣似乎就和路人甲乙丙沒什麼兩樣。你並不愛拍照,尤其退伍發胖之後更甚忌諱。我說過我不喜歡你瘦瘦的樣子,總覺得男生瘦了就沒有扮相了,但你說你朋友戲笑你退伍後是隻小白豬,現在是頭大白熊,再過不久,就會是座富士山了。 我聽著聽著噗嗤笑了出來,你身邊能擁有那麼寶氣那麼逗趣的朋友,是你該珍貴的福份啊!後來,你好似非得要一下子把身邊朋友的新奇事通通挖出來分享似的,淘淘不絕的起勁著往下講。 你說你有一個很年輕的朋友,總愛唱些古年代的歌,每當大夥悠悠聊起傷心往事時,他就會在一旁唱起歌仔戲中苦旦角的哭調。而當大夥沉沉聊著現實功利主義時,他唱的是民謠乞丐歌。或者當大夥悶悶聊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就會改唱梁祝黃梅調。他唱的模樣很舞台劇手法,總經常惹得眾人們哈哈大笑,而無法再繼續浸濡自怨自艾的憂愁氣氛裡。然後你學著他的唱腔與表情演唱給我聽,我還來不及等你唱夠,就已經哈哈笑得彎了腰了。熊天平有一首與許茹芸合唱的「你的眼睛」:「::::::.愛是絕境,幸福的人不遠行,斷了春去秋來苦苦追尋,寧願和你飄忽不定::::::.」::::::.突然覺得你這個朋友,很符合這首歌裡的這幾句詞。 你還說你有一位不多話的朋友,你說他並不是不喜歡說話,只是他認為能夠擁有朋友是一件很浪漫的END,這種END是不須要太多言語的。你說你這個朋友是個紅樓迷,他最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如果此生能遇到一個願意同我暢談紅樓戲碼的人,我便願意化為那落花,埋葬在林黛玉的紅瀟相對有誰憐當中。::::::可是,當你有一天興緻勃勃與他促膝長談花謝花飛飛滿天時,他卻說著說著就恨不得自己立刻一朝春景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因為你把寶玉、黛玉、寶釵這三個名字都給混淆了,氣得他好一陣子不再跟你講話。::::::「能夠擁有朋友是一件很浪漫的END」,那麼,他怎會是真的在和你賭氣而不再說話了呢?我看過幾本關於紅樓夢的書,可以細細為你解釋那書中眾多人物的身份與彼此相互的關聯,那麼下回你與他碰面了,就可以真正花謝花飛飛滿天啦。 你還有個在科學園區工作的朋友,據說在他父親眼中所看到的這個兒子,縱使內在如何超卓也比不上外在不夠帥氣來令他老人家耿耿於懷,所以他父親一心一意要拆散與他同在科學園區工作的女友,理由是他女友長像不夠美若天仙。他父親嫌自己兒子已長得醜,若老婆不挑個超級大美女來均衡一下,那麼將來若再生下了醜孫子,那麼他怎有臉帶孫子出門散步呢。所以,他父親總很熱心慫恿兒子帶女友上台北玩,因為他非常自願擔任司機,好以載他們去拜呂洞賓廟::::::。你說你這個朋友很幽默很樂觀,大夥兒都很喜歡與他相處,而且他還是你們當中最具異性崇拜愛慕的人呢! 很高興你周遭的朋友都是真誠相對,並且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我想,是因為物與類聚才使你能與這一群如此可愛的朋友湊成一塊兒。而也因為你的緣故,才讓我有如此榮幸分享了你們為生活注入樂趣的點點滴滴。 末了,你說你有個每年都記得送你生日禮物的朋友,你說他在你今年生日時,神秘兮兮遞了一包說是他親手製做的東西送給你,你充滿期待興致勃勃的打開來一看,裡頭竟是用過期雜誌摺成的三百六十五個垃圾袋。你說你朋友記不住摺紙鶴方法也弄不懂摺愛心步驟,所以就摺了可以讓你一天使用一個的彩色垃圾袋,要讓你每天都把不好的心情全往紙袋裡頭丟,然後留在身上的,就可以只剩下開朗笑容了。 我聽著聽著眼眶就不爭氣紅了起來了,你能被那麼多關心你體貼你的朋友包圍著,我竟感動得而吃醋落淚了。我喜歡你,也喜歡你身邊的朋友,雖然我並不認識他們的長相,但他們帶給你的貼心與喜悅,與你所帶給我的一切甜蜜與誠懇,感觸是一樣的啊!熊天平的「愛情多惱河」是你介紹讓我聽的。你說你和他一樣長相都不是耀眼,言詞也不擅表達,但對待情人的心,卻是一樣真實清徹的,我笑你怎認識得出熊天平的心啊,你說他把心都寫入這張專輯了,只要多聽它一遍,就能多一些了解了。 所以我多聽了好幾遍,聽出了他的真心,也聽出了你的心;所以我喜歡上熊天平,我已經把他的歌都聽熟悉了;所以至今我依然喜歡你,你的聲音一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但你長相,真的遺忘。 你不愛照相的,可是發生事情的那天上午我們卻在西門町卻照了好幾組大頭貼;那是你心血來潮要鬧著玩用的,所以跳出來的貼紙二個人的模樣都很不正經,都是擠眉弄眼、騷首弄姿的怪模樣。 如果,你早知道那些大頭貼將會是你留給我唯一的具體影像,那麼,你會正正經經的擺好姿勢嗎?凝視著被你偷偷放進我皮夾的你的專科大頭照,感覺上那個你,好遙遠、好陌生。 在你的告別式上終於見到你那群朋友。他們也的確如你所描述的那個樣子讓人感到很窩心。 很高興認識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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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情
三十五歲,才遇上一個喜歡的男人。 她覺得這種心情好奇怪,像初戀似的,下班後,獨自步行到公車站,一路上只覺得興奮難耐,卻又有一點焦慮,怕沒遇見他。 不是像愛情小說裡描寫的一樣嗎?在殷切的期待中蘊藏了不可預期的恐懼,患得患失。 這真是一種煎熬,兩個月來精神很恍惚,工作上經常會出現小紕漏,同事們似乎都看出來了,幾個相熟的都向她打聽過,而她總是搖頭、微笑,不然該怎麼說呢?說是因為愛上一個男人嗎?她不禁靦腆,已經是三十五歲的女人了,怎麼可以把這些話說出口。 每一天,她在枯燥的工作中等待下班,其實心裡並不奢求,只是想跟他見面,談幾句瑣碎的客套話,然後一起擠到公車廂裡;站在他的身旁,嗅著他身上的汗酸味。 他比她早兩個站下車,每次看他下了公車,總會習慣性地在路上伸了個懶腰,而公車便緩緩開走了,她留在車廂中,反覆回味著當天和他講過的幾句話,或是他說話時的一些小動作,心裡既欣喜,又悵惘。 喜歡一個人,大概不是什麼罪行吧?雖然她已經三十五歲了,不再是織夢的年齡,可是緣份就是這麼奇妙的東西,大家同搭一班車已經好幾年了,卻要等到一個下雨的傍晚,當他遞過來一把雨傘的時候,緣份才真正發生作用。 她還記得那是一把淺藍色黃圓點的摺傘,很秀氣,是誰的呢?女朋友嗎?她在翌日把雨傘還給他的時候,捉狹地問。 不是啦,家裡的小妹把這傘塞進我的公文袋,真巧,不是嗎?他笑著說,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看來明亮極了,怎麼以前沒發覺呢? 也許生活太枯燥了,才會如此輕易喜歡上一個人,當她發覺自己對他的感情時,原來已像個黃毛丫頭似的一頭栽了進去,不可自拔。 有一天下班,下了一整天的細雨仍未歇止,她又忘了帶雨傘,只好咬緊下唇朝雨中跑去,到了車站時,身子已濕了大半,她四處張望,居然不見他那熟悉的身影。 那樣等了大約十分鐘,雨水從額頭上的髮綹滑落她的臉頰,她覺得這感覺真像流淚。 那天她一直悶悶不樂,回家後洗了一個熱水澡,心裡仍緊緊地惦念著他,怎麼了,沒上班嗎?為什麼昨天沒聽他提起呢?想了很久,她才霍地想起他原來是不需要向她交代什麼的,不過只是萍水相逢。 第二天再遇見他,她刻意不提,對方也不疑有他,依然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閒聊,她那不為人知的悲傷很快便消散了,仍然平靜地聽他說著許多生活上的瑣事,她想,別人會怎樣看待他倆的關係呢?像戀人?像夫妻?啊,她此刻頷首微笑的神情像不像一個賢慧溫柔的妻子? 為什麼要到三十五了,才遇上一個喜歡的男人呢?最近她常常會突兀地想起這問題,尤其是在見不到他的星期天,或是其他公共假期,她總會在這些鬱悶日子裡忍不住胡思亂想。 就像今天,她呆坐在早餐的餐桌前,看著一對兒女在對面嬉鬧,而他們的父親冷靜地坐在一旁翻看報紙上的財經消息,她突然又記起自己已經三十五歲了。 三十五歲,人生中很多事物都已成了定局,她喝下一口咖啡,才發覺還未加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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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洲拾遺》─發現黃氏招娘雄獅堡
浯江溪口亙古以來,總在變與不變中,日夜運行,寒來暑往,溪口與海口交會處,聳立左岸的雄獅堡廿世紀末,彩繪了許許多多的動畫、具象!印象!抽象!意象!不確定吧! (堡岸邊) 秦時月 始皇 建造了萬里長城 姜女夜泣 萬杞良鐵的稱鉈石的心 數千年來 仍然屹立不搖 國共戰爭中 招娘勒石!明清墓碑! 蚵石!橋石! 疊砌成雄獅堡 沒有人吶喊! 沒有人怨嘆! 因為仙洲是花崗岩打造的 甘藷藤編織成鐵絲網 槍林彈雨潤濕了大地 旱田裡 長滿了碩大甜美的地瓜(地雷) 是豐收的季節 胡璉將軍 在寶月庵旁 建造九龍酒廠 地瓜(地雷)成了 釀造金門高粱的原料 招娘及明清親友們 換穿迷彩裝 抿著嘴 中國! 萬里長城名揚天下 金門! 雄獅堡壘舉世無雙 ※奇蹟 雄獅堡 以墓碑群石!同安橋石! 勒石!蚵石! 疊造的特色 堪列世界史蹟遺產 呼籲著! (沙灘上) 畫布 退潮後細沙編織的 潔白純淨 顏料 汗水調融的 雙腿彩繪著大地 直到足跡印滿心頭 獅吼驚動了朝陽 鐵臉當皮鞭 微笑是獎賞 強!弱!次強!弱 快!加快!更快!放鬆! 心脈的鐘聲響起 這是生命樂章的一小節 沒有裁判 對空監視哨的衛兵端著槍 沒有跑道 軌條砦劃一圈弧 沒有觀眾 木麻黃遍佈岸邊 沒有掌聲 風聲!潮聲!候鳥聲! 總伴隨著 初一十五的潮汐是競賽時間表 各就各位!預備! 突然! 紅樹林裡的招潮蟹 誤闖跑道 招娘及朋友們 穿著迷彩服 躲在 同安橋石建造的看台下 偷笑! ※對不起 這幅畫是不賣的 因為金烈水道的浪花 已訂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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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際島嶼
是高粱新葉萌發的三月,霧季的烈嶼,寂靜得像一座孤城,薄霧輕籠著潔白晶瑩的沙灘,鷺江的浪一波波的拍打著夕陽。 站在鐵蒺藜與軌條砦之間,為瓦歷斯比畫著;這是南太武隔鄰是廈門港,過來是白石砲台、雲頂巖,再過來是五通頭:::過去就是南安石井│鄭成功的故鄉。 瓦歷斯,你們泰雅的故鄉在哪裡? 從福建惠安遷移到烈嶼來;我是第三代。 像飛鳥一樣,遷移只是為了生活。 而,祖父為了改善生活,卻讓後代墜入了戰火的陷阱。 戰火,對遠方來講,只是寫在報紙上、聽在廣播裡、聲光媒體鏡頭裡乍現的畫面。 就在對岸五千公尺的廈門市思明區,擁有棧間、行郊,當年最光鮮的村人。因為,喜獲麟兒,習俗要返鄉煮油飯拜祖先,妻女平常時日般的,航程四十分,早一天先返鄉做準備。 一九四九年的戰火,把五千公尺隔成│兩岸。 男人和女人,金門和廈門;淚眼對望了整整半個世紀。 欸!我們原住民的世界只有河流和山脈,地圖哪會自己畫上界限? 一九二四年,年輕時的祖父,選擇的落腳處:為什麼不是一府、二鹿、三艋舺? 是宿命? 那麼島上「土著」的命理;都「缺金」! 所以,三四百年來,凡是誕生在這島上的;他的命格都「欠打」也就是隨時都要準備把自己蛻變成一塊「擊砧」。 一六四六年,二十三歲的鄭成功,就是從「烈嶼」起兵的,當他高高擎起「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朱成功」的旗幟後,三百五十六年來,金門就與戰爭建立了超連結。 瓦歷斯,你從生命中最深的烙印是什麼? 「童年,在森林裡追逐狐狸的蹄痕,麥子成熟於秋末,邀星星列席豐年祭:::。」 而,我,在島上的童年。 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六時三十分│就是這個時候。 大陸面向烈嶼的這一帶,從南太武到五通頭,一團團一團團白茫茫的煙霧,直竄雲霄,不尋常的氛圍,流淌著焦躁不安。但是,這並不影響那些必須在瘠地裡,種出高粱、小麥、蕃薯才可以勉強糊口的島民。而,我們這群孩子更是趁著大人農忙,不被追著打的時刻,隨興的躲在馬背山牆,翹脊燕尾的一落四櫸頭、一落二櫸頭;閩南建築前的青石板曬穀場上嬉戲打鬧。 突然,孔!咻!狂!孔咻狂!孔咻狂! 大地在搖撼,山頭在震動,硝煙充斥在被擠壓得一陣陣嘶吼的炙熱空氣裡。 │跑啊!趕緊跑啊!砲戰了! 我,先是楞著,然後,放聲大哭,這時彈片漫天飛舞,落地時吭吭作響,塵土飛揚中房舍一幢幢嘩啦嘩啦的傾倒,火光熊熊的燃起,焦味瀰漫著,樑柱不甘心的,一根根一根根無語的指向烽火漫漫的天際。 躲在石舂臼後的我,不知道是腳麻還是腿軟;要爬爬不起來,要躲要躲到哪裡去? 在這間歇的分秒,聽到母親淒厲的吶喊著我的乳名,跑啊跑啊,只是幾步路,怎麼腳都抬不起來,爬啊爬啊的,爬到家門口的小石橋上,趴著就再也動彈不得。 孔咻狂!孔咻狂!孔咻狂! 前面的槍樓也倒下來了,火光在頭頂閃爍著,耳朵聽不到聲響,鼻孔嗆滿硝煙::: 彷彿是一雙大手挾著胳臂拖著我回到屋內,母親用棉被把我緊緊的裹了起來。然後,使盡力氣的把我往床底下塞、塞、塞。 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救苦救難。 砲聲與佛號交互激盪著。 過了一個多鐘頭,砲聲漸打漸遠。 沒被打死的才偷偷的從屋子裡探出頭來,傻傻的瞪著;斷牆瓦礫,一地滾燙的彈片,還在燃燒著的田園:::。 │跑啊,大家趕緊跑啊!把值錢的東西綑在身上,趕快躲到土洞裡。 什麼是值錢的東西? 祖父要把那僅有的半袋麵粉,拎進大人都得低著頭走路的土洞,還被三叔公數落。 │我們只是骰子,誰在意你的死活? 鄰長通知:民防隊員,明天清晨四點鐘攜帶槍枝子彈到西口村民防中隊部集合。 大人心情沉重得無言相覷著。 早晨醒來,聽到叔伯們在土洞邊小聲的談論著:太武山金門防衛司令部,翠谷的水上餐廳,副司令官就被第一群砲彈打死了三個、國防部長俞大維頭部也被彈片擦傷:::。 砲戰持續不斷的進行著,民防隊編制內的任務隊、長年隊視戰情需要配合駐軍擔任整補、運送傷兵、構築工事:::。 │再打下去,會不會連十二歲的「兒童隊」都要出陣? │這,還有天理? │五百九十六門大砲,對著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的小島猛打,打了四十幾萬發,要把整座島打沉才甘願? │為什麼?我的家鄉是戰地! │命能保住就萬幸了,早上那種場面,現在想起來都還會發抖。 砲彈在空中響,彈片在頭上飛,C49運輸機在九宮和後頭村沿線一圈圈一圈圈的盤旋。我們戴起鋼盔揹著步槍,渾身顫抖的躲在天后宮旁邊,等提著衝鋒槍的中隊長下命令,三個人一組,不管空投下來的是食米還是罐頭,只要輪到你,不管遠近,一聲衝啊!一人抱降落傘,另兩人扛東西;跑得跟飛一樣。 │西宅黑潘叔的孩子,彈片從肚臍邊鑽進去,在彈雨中把他送到野戰醫療連,醫官把白布蓋上去,小紅旗一插! 從此,金馬地區進入緊急戰備狀態,非戰鬥人員禁止進入外島地區,實施夜間燈火管制,夜間十時起至凌晨六時全面戒嚴,人員任意外出,格殺勿論。 總有一天,我將如返航的鮭魚,回到部落。 瓦歷斯,因為你肖「魚」,所以你幸運! 就在你們當兵的時候,根本不像在當兵;就在我們不必當兵的時候,根本就是在當兵。 所以,一九八一年你到烈嶼捍衛國土,一年半未見一名「敵人」,還引為平生憾事。 今夜就在今夜,我要帶你去仔細的看一看我們的「敵人」! 孟春的寒意,驅不去駐軍撤離,民生凋敝的島民所謂的灘頭「小額貿易」熱;似通未通的「小三通」,趁著夜裡十一時的星光,走出還留著「八二三」彈痕累累的洋樓邊門,踏上田隴的小徑,躬身鑽進海岸邊的灌木叢,撥開鐵蒺藜,六十五度的土坡滑降,煞車。前面還存留著兩顆鏽蝕的戰防雷和人員殺傷雷,跨過去,小心爬上滑溜溜的礁石,踩下灘頭。 再踏一步,再踏一步就是邊界? 潮間帶上一字排開:六艘小木船。 身著防水衣褲,穿梭叫賣的那群男女就是;就是我們昨天的│敵人! │頭家,要青島啤酒還是新疆哈蜜瓜? │朋友,要便宜的桂林西瓜霜還是要高檔的新會自行車? │大陸仔趕緊跑啊,海岸巡防署的來抓人了! 瓦歷斯,當你去踏查部落,泰雅的長老會喃喃的向祖靈祝禱;這孩子來到部落,請不要讓他在祖先的土地上跌倒! 而,當邊際島鄉走在歷史的轉捩點,從「交戰」到「交會」的混沌險道上,我們的長老在那裡?我們的祖靈在那裡?(本文係第二十五屆時報文學獎甄選鄉鎮書寫獎晉入決審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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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鄉情懷
記憶中屬於故鄉的海洋,已經離我越來越遙遠了,那已是屬於民國五十年代的塵封往事了。 依稀記得,第一次跟隨父親下海,是在民國五十一年,那是在我九歲那年,因為當年發生的一樁事件,對我的生命意義來說,直可用「生死交關」來形容,所以,事隔至今,雖已整整四十個年頭了,但是依然印象深刻。 依稀記得,那年,老家的「下坑海仔」,海路還能暢通,有一天,爸爸拗不過我的再三央求,終於答應我隨他到海邊去牽罟,使我興奮得好幾天睡不好覺。 依稀記得,那是我讀小學三年級的往事了。因為我係第一次「下海」,海洋的一切,對我這個菜鳥來說,處處充滿著新鮮與刺激;由於當年,正值年少輕狂的年歲,不知天高地厚,本就不足深怪;但蠢到不知海水有漲潮與落潮之分,也就太離譜了。 那一天,我興沖沖的首次邂逅了海洋,幾乎所有同行的玩伴,玩興都分外濃烈,也許,是一種源發於大自然的召喚吧?也許,是一種來自童心未泯的原始觸發吧?可是玩耍歸玩耍,嬉鬧歸嬉鬧,當大夥兒還玩得意猶未盡時,卻開始漲潮了;經驗告訴同行的玩伴,當他們一看漲潮了,都不約而同的紛紛跑到岸上來,而,只有我一個人,卻仍然呆呆的留在海水裡,忘情的接受大海的洗禮。 也許是玩昏了頭了,等到大浪就快要把我整個人都淹沒時,大人才猛然驚覺到:「怎麼少了一個小蘿蔔頭?」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父親以跑百米破世界紀錄的速度,只是一跑、一彎、一抱、一跳,就把我「拎」離險境! 多虧父親有此等俐落的身手,要不然,當年的我,可能早已化成波臣了!人家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常做如是觀,多年來,拜自己不忮不求的個性之所賜,所以,日子倒也過得挺愜意的! 後來,因為下坑海域,被軍方徵收去蓋油庫,所以,我已經整整三十八年沒有再下故鄉海了!所幸,拜解除戰地政務、兩岸緊張局勢趨緩之賜,老家的海域已經在前年的四、五月間重新開放,但由於本身平時案牘勞形,一直到前年的國慶日當天,我才有機會重回斯土。 是誰寫下「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詩句?猶記得下得故鄉海仔的那天,猛一回眸,海岸的景物依舊,但是滿地的污染,卻讓人怵目驚心,只見從花崗石醫院順流下來的廢棄物、從油庫排出來的廢棄油,滿坑滿谷的都是,空瓶空罐更是左一堆、右一堆的,把原有的恬淡、寧遠、靜謐、舒緩之美,幾幾乎都破壞殆盡,當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所見。 記憶中的海不是這樣子的,它不是我夢中的美麗之海,霎時,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因為此情此景,把我完美的夢想和清純的記憶給完全擊碎了,我寧願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但是,它卻是不爭的事實! 眼前的海域,依舊湛藍,但是海裡的魚蝦卻早已遠颺;就在現場,有三、五位年輕一輩的在結網,準備網魚,我好奇的趨前詢問他們:「網得到魚嗎?」他們略帶苦笑的回答:「網不網得到魚沒關係,就當作是運動消遣吧!」話語中難掩幾許無奈,也有幾分苦中作樂的況味。 曾幾何時,故鄉的父老們常年靠海維生,明清兩代,先賢們甚至還擁有「十三網」的輝煌史跡。而今,十三網的威名不再,屬於下坑人的風光不再,代之而起的是它不堪回首、充滿滄桑的容顏,加上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許吧,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也許吧,這就是下坑人的歷史宿命吧? 雙十節當天,文蛤正肥碩,蛤肉正鮮美,正是挖採的好時節,但是那一顆驛動的心,卻始終活蹦亂跳的,直教我久久無法釋懷;也許,我這一趟返鄉懷古之旅,早就該成行了;也許,這一趟是不該回來的。在一旁亦步亦趨的妻,見我若有所思、良久不語,已經猜中幾分,「景觀,可是已然不同於往昔:::::?」妻關心的問道,我默不作聲,只是逕自搖頭,無語問蒼天。 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了!四十年的流光歲月,足以使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一變為兒童、為少年,再變為青年、為壯年,終至為人夫、為人妻、為人父母,而時間啊時間,卻在不經意間悄悄的流失了;數一數,少年時還會到海邊來玩的兒時玩伴,而今,能有幾人尚守在故鄉?想一想,他們一個個都已為人父母,甚至為人祖父母了,聰明如你,能不慨嘆時光之無常? 我是一個很容易被周遭的事物感動的人,若要說我多愁善感,我想是的;想想看,四十年,是不是一個很敏感的數目字,也許我是太敏感了,敏感得連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代,對我來說,也許已然是過眼雲煙了,但是不知怎的,離開家鄉的這十有九年,對故鄉的那一份眷戀,卻像「春草澗邊生」一般的無已時,無端的盈滿整個待填的胸臆,也許,此生此世,我最不能割捨的──就是一種宛若大海之子的古典情懷吧? 故鄉啊故鄉,你可知曉?浯江的海岸線有多長,我對您的思念就有多長!故鄉啊故鄉!妳是否聽得見我的呼喚與吶喊?一個屬於大海之子的原始情懷,一個屬於家鄉遊子的內心世界,妳可曾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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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雕我奮發圖強
歲月──也就是時間的代名詞;看不到,摸不著,人們只知道歲月來去匆匆,誰也把持不住的,才有逝者如斯不捨晝夜這句至理名言。 從整體上來講,大天之下的人類,以及萬物,都要接受歲月無情的雕刻,有的人造就非凡,出人頭地,如同一顆金光閃閃的珍珠、鑽石,有的人卻粗糙如昔,看不到一點閃光;難道是歲月那把雕刀有厚此薄彼嗎?絕對不是,主要的癥結所在,歲月悠悠,凡是生命不夠堅強,意志力不夠堅決的人,中途喪志,不願意接受歲月雕刀一刀刀的雕刻,當然只有功敗垂成之一途,換來一生的悲傷與感嘆。 筆者的童年,適逢烽火瀰漫的抗戰時期,我在媽媽的背上,歲月的雕刀要把人雕成機警、迅速,日本鬼子的飛彈飛來,炸彈落下之前,能夠很快躲進防空洞,平安保住寶貴的生命;求學時代,我被雕成一個用功、上進的好學生,老師愛護,同學羨慕。 民國三十八年,大陸變色,小小年紀的我,毅然決然投筆從戎,歲月把我雕成一個英勇的戰士,雖身臨槍林彈雨,卻能勇敢面對,死裡求生;解甲後轉任公務員,變成一個奉公守法的好公僕,深受各級長官的肯定;第一春、第二春都圓滿結束,歲月磨我、雕我半世紀,軍官和課長就是歲月雕成的一點成果;人始終脫離不了現實,不論是你,也不論是我,永遠都要接受它的雕刻,生命才有價值,才能夠散發璀璨的萬丈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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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與詩的尾巴(四帖)
(一) 時間 下午二時零九分 巴黎鵝肝醬空運給渴望的胃 我找到許多忘了帶走的威尼斯 冷凍的心慢慢在寬容的城市融化 永康街一盤七百元的愛人巧克力 剛出爐 有空 去一趟布拉格後裔小鎮 薰衣草和一床會醺醉的紅酒 正等著腳底粘著寂寞的人 (二) 臂彎下墜有一泓深邃的海 火焰從脊頂蔓延燒亮 光很重在移位肢體中投射 精準的後腳跟像鑿井鑽子打造方 圓 胸丘山陵接踵一座一座湖光山色 磁場迴旋正負通流整個烏有的存在 心軸層次看見禪 肉身能量在天地飛翔繁殖 那雙手握有山水和空曠 失憶症的表情隱匿大量人生 (三) 夜深到底 懺悔租給喜歡孤獨的人 只要一機會沈沒千年的醉 還有您爆裂吐出白沫的甜言蜜語 從我遺失的傷口慢慢安撫 慢慢剝削剩下不多的現在 (四) 油膩膩的世俗邊緣 廣告看板有一隻蛾被釘死 瞳孔不斷編纂灼熱語彙 溫度回升在廿九度適合產卵 模擬考試正在模擬隱藏的告解 榮格找到叔本華 最後訣別有海石根唇印 不可自拔的迷信是信仰橘子色 一枚銅幣 聽到反面有咳嗽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