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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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花的夏天
風來,尾稍輕顫 只許給夏季獨一無二的 專屬繽紛 雨後,霞光餘暉 落在夕暮 輝映滿園浪漫紫韻 從此仰望天際,與 踏臨紫薇花道 便成為生活日常。 異地多風── 吹走了幾朵飄自家鄉的 浮雲;幾次 憶舊的黃昏 而我靜靜地憑窗想望 花是故鄉好; 今年,紫薇花盛況 想必更勝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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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
一九七一年,有關單位看上你了,把你吸收招訓,參與了一項「劍魚計畫」,從事海上的反宣傳工作。當時陸上有心戰部隊的空飄,海上就有海漂,你就被委以執行海漂的工作。 「罐子裡裝著收音機、肥皂、牙膏、牙刷與打火機。」你說這些都不算甚麼,到了一九八五年,情況有了明顯改變,從事海上交易,你問我說:「賣甚麼東西最能讓大陸人賺錢呢?」 我一時眼睛睜的大大的,茫然不知所對。 「麻將牌。」你說:「老同學啊!你信不信?賣麻將牌給大陸人,一副賣兩百塊錢新台幣,起碼可以讓他們賺一倍以上。所以這時的金廈海域,表面上看起來是風起雲湧,暗地裡卻潛藏著無限商機,因此交易非常的熱絡。」 當時金門戰地政務委員會嚴格禁賭,真箇雷厲風行,但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老百姓若賭博被逮到了,送去明德班管訓,捉隻螞蟻問你是公的或是母的?你無論怎麼回答都是錯的,都得討一頓打;公教人員就撤職查辦,連飯碗都得丟了。但是你當初就奉命,專門出海賣麻將牌。 「一箱有十副的,也有二十副的,抬起來沉甸甸的。」你回想當初摸黑工作的情景,看我有一點不可思義的樣子,又解釋說:「這些麻將牌都是特地從台灣運過來的,賣了好幾年,總共賣了好幾百卡車,每次都有專人出海收錢。」 一九九二年金門解嚴前夕,兩岸的政治氣氛日漸緩和,春江水暖鴨先知,促使海上的交易在金廈海域萌生,大陸的漁船追著你跑,漁民甚至跳到你的船上,要強制進行交易。 你說海上交易分三個階段:「一、以物易物;二、以黃金購買;三、直接以新台幣作為通貨。」你不無感慨的說:「那時台灣錢淹腳目,經濟發達是亞洲四小龍之首,人民豐衣足食,大陸人民真是既羨且妒。」 以物易物時期,大陸漁民最喜歡以魚蝦換雨衣、雨褲以及塑膠製打火機,這些品質好又耐用,大陸人喜歡的不得了。一只簡易塑膠打火機,可以換一斤竹莢魚。 你說大陸漁民看到台灣地下工廠出的手錶,既漂亮又便宜,就以黃金買回去轉賣,非常的暢銷。可是買主戴了幾天就壞掉了,上門找賣方理論。可憐大陸漁民根本搞不清楚,到底他是騙了人還是被人騙了,雙方發生肢體衝突,就有大陸漁民因此被人活活的打死了。 講到這裡,你又抽了一支煙,只見一縷煙霧騰空緩緩飄去;金廈海域的愛恨情仇,就像煙霧一樣的虛無縹緲,想抓抓不著,但是它又依稀的存在:「後來大陸漁民乾脆直接登陸金門,在岸邊找買主交易,只要誑說海巡的來了,一桶魚二百元新台幣,他五十元就急著脫手了。」 兩岸的漁民互動頻繁,大陸漁民覺得這樣的交易擔驚受怕,太麻煩了,就約你直接登陸去買魚貨。 「可以嗎?會不會被你們逮了?」 「沒問題啦!」 「沒問題是你說的,你先溝通好,沒問題再進去。」 海上交易,拉進了兩岸漁民的距離,有時你就藉機會找他們哈啦兩句,問說今天抓到多少魚啊!要不要賣啊!你們就立在船舷邊聊天,有時一聊聊的很久,彼此的戒心就漸漸減低了。 「貴姓?」有一次你這樣問。 「何。」 「人可何?」 「沒錯。」 「那麼我們是同宗,我也姓何。」你就跟他拉關係攀交情,有時送他塑膠袋,有時送他塑膠打火機。一有機會在海上碰到,就會靠攏過去跟他打一聲招呼。 有一次,你問說:「你是那裡人啊?」 「廈門人。」 「廈門哪個地方啊!」 「廈門何厝人。」他說何厝分上何與下何,上何是種田的,下何有蚵田也討海。 你就找機會跟他親近跟他搭訕,不忘從事海上反宣傳策反的工作。有一次碰到他,你就拿出船上的小火鍋,問說:「今天你有沒有收穫啊!拿一條魚過來煮好嗎?」 你開了一瓶58度的金門高粱酒,兩個人就在你的船上吃黑鯛魚小火鍋。你拿出汽水杯子,斟了半杯酒,說:「我們喝一杯吧!」 「這是甚麼酒啊?」他啜了一口,很驚異地問說:「怎麼這麼香這麼醇這麼好喝呢?」 「金門高粱酒,你要是喜歡,等一下這一瓶就帶回去。」 「你上次告訴我姓何,那麼還沒請教你的大名呢?」當三杯下肚之後,你看他的臉有一點酡紅了,就趁機摸一摸他的底。 「何德,道德的德。」他反問說:「你呢?」 「何必。」你怕他聽不清楚,就說:「必須的必。」 兩人從姓名開始談起,談得很投機。他再次邀你到廈門去買魚貨,他說可以幫你找門路,保證可以買到新鮮又便宜的。 你上一回擔心貿然進去會有問題,要他先回去溝通好。他說對於金門同胞,我們歡迎都來不及,怎麼會有問題呢? 你就真的進去了,一回生,二回熟。大陸的公安也很上道,漁船日誌故意不登錄,讓金門漁民回來不會惹麻煩。大家有樣學樣,吃到了甜頭,以後進出大陸就好像走灶腳一樣了。 三 一九九三年仲春。 那一天你帶著弟弟還有兩個夥計,身上揣了十萬塊錢新台幣,又登陸去買魚貨了;這次你不到廈門而去了圍頭,這個當年八二三砲戰之時,砲鎖料羅灣運補的漁村與僑鄉,只見市場滿地都擺滿了鮮魚,魚牙子一直在吆喝著。你抬頭正在找尋有無適當交關的魚牙子,忽然有人輕輕的拍了拍你的肩膀,你回頭一看,只見左右兩邊各站了一名彪形大漢。 「你是何先生吧!」 「甚麼事?」你瞅著這兩個人素昧平生,看樣子也不像作買賣的人。你雖然有些詫異,但仍不疑有他,回說:「我就是。」 「請跟我們走一下。」兩人欺近了你的脅下。 你感到事態不妙,用眼神向弟弟與兩個夥計示意了一下,就說:「我們好像不認識,你們找我有甚麼事?」 「請跟我們去喝茶,有事情要請教你,跟我們走一趟就知道了。」 當夜你被扣押了,從圍頭換了四次車,把你送到了泉州安全局。泉州下轄龍海、南安、晉江、惠安與石獅。 泉州安全局的三樓,你一進去只見擺滿了二、三十張椅子,坐滿中共的情治人員,氣氛異常的嚴肅,幾十雙眼睛一直盯著你看。你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陣仗,而且每一個人的眼睛就像兩支利箭一樣,好似要把你射穿一般,看得你冷汗直流,坐立不安。 「坐,你坐。」 你惴惴不安,屏住了呼吸,用眼角餘光掃瞄了一下,把屁股坐在椅子的二分之一。面對這一群中共的情治人員,不知他們找你來有什麼事?心底在盤算甚麼?但是你直覺不是甚麼好兆頭。你孤單一個人,如今落在人家織就的網子裡,好像蒼蠅被蜘蛛結的網黏住了,你在心中一直盤算,要怎麼想方設法掙脫掉,否則只有等著牠來吃。 「你叫甚麼名字?」坐在中間的人,穿著一襲列寧式的藍布衫,短髮,三角臉,濃眉,戴了一副黑邊眼鏡,表情很平靜,看不出他的喜怒,首先就問話了。後來你才知道,這是泉州安全局的主管,把你提詢了。 「何必。」 「怎麼寫?」 「人可何,必須的必。」 「哪裡人?」 「金門人。」 「金門哪裡人?」 「何家村的人。」 「今年幾歲?」 「四十三。」 「你參加了甚麼組織?」 「我參加了漁會。」 「不是這個。你參加了甚麼情報組織?負責人是誰?」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漁民,那有參加甚麼情報組織,長官講的話我一點也聽不懂。」 「你負責什麼任務?從實招來。」 「我只負責打魚。」 「你幹這個事情多久了?」 「你說打魚啊!」你扳著手指,眼睛瞟上頭,屈指算了一算:「二十六年了。我打魚已經有了二十六年了。」 「我不是說這個,」他盯著你看:「我說你搞情報工作幾年了?」 「我哪有搞甚麼情報工作?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漁民。」 「你要吐實。我們已經掌握你好久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你不要狡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他的臉一下子變得很嚴肅,兩道目光直射著你,讓你覺得毛骨悚然:「我們不會冤枉好人,但也不會輕縱壞人,你最好交代清楚,到底為那一個單位工作,平日都做了些甚麼?要老老實實的一條條一件件說清楚、講明白。」〈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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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出門就會樹立的七個敵人
最近我時常感到工作焦慮,並不是事情太多、太雜,同事太煩人。而是因為心理上明明有想做的事,卻又提不起勁來執行。常常在晚上有個想法在腦中萌芽,在腦中不斷反覆思考著這件事情的可行性,然後往往在得出結論後,卻又僅此於腦中想像而已,在現實中又不敢去動作。人們常說的「敵人自始自終只有自己。」我想這真的就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社交軟體和別人的生活動態,已經被我用來當作填補空閒時間的無意義道具。我好像真的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沒有辦法減少焦慮,但反覆的更新別人的動態,好像讓自己有吸收到什麼知識,三不五時就滑開手機,點開又關閉又點開的重複動作著。時間好像就這樣被浪費在這些看似有意義卻對我沒有半點好處的事情上了。看別人去露營好像很好玩,但又跟我何干;看別人在爬山的路上說明他又征服了哪座百岳,計畫著下次要爬哪座山,這又與我何干。點讚的內容中又有幾則是真的打從心底覺得為對方開心的,抑或是覺得好笑的。 雖然分享在這個世道中已經成為一種簡單的事,人人都有手機可以拍照上網,分享生活瑣事,分享自己對事物的評論。分享確實是種非常個人主義的事,但接受大於分享的人,是否也要做些什麼值得分享的事,或可以記錄在網路上的是呢?反覆的在腦中計畫著想學別人做些能充實自己的事情,卻又一再重複過昨天的人生。我想這就是我焦慮的源頭。 最近我非常喜歡一句話,他是一句日本的諺語「男人只要一踏出房門,就會樹立七個敵人。」七個敵人分別是上司、部屬、同事、妻子、女人、子女、父母,很誇張但不得不說還真貼切。日本應該是生活壓抑最大的國家,所以才衍生出各式各樣的文化。我自認算是生活得隨心所欲,工作上也沒有甚麼來自上司或同事的壓力。但可能也是因為如此,我自己常常會不自覺的給自己更重的壓力;常常會檢視自己今天做了哪些事,哪句話如果換個方式說會不會有不同的結果;如果我內容裡面多加了這句話,會不會產品更得到顧客喜歡;如果我晚一點再打這通電話,會不會對方心情就會比較好一些,比較容易接受我的說法。這些「如果」就慢慢累積成了無形的焦慮。 不管是生活富裕的人,或是中產階級,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焦慮。誰大誰小而已。焦慮也不是個沒有好處的東西,他能讓人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最後,希望大家都能在各自的道路上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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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
南海學園內的兩洼池塘,一入夏全復甦,點點蓮花睜開眼睛,池水的靈魂窗,白日限定。 一隻無飾羽的小白鷺翩然乍到,體態頎長、線條秀逸、羽色無染。荷池如畫,白鷺如詩,娑婆世界,步步生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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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必
親愛的同學 二○一九年年底,我在網路上看到一則家鄉不幸的訊息,說有一艘漁船在冬風惡浪中翻覆,兄弟兩人落海,弟弟獲救,哥哥不幸溺斃。我想金門兄弟檔打魚的人不多,新聞故意隱去姓氏而不刊載,然而我心裡有數,猜想大概就是你而無疑了。 我透過記者朋友去打聽,果不其然就是你,我除了震驚之外,就是感傷。我十幾年前返鄉,為了寫一本書之故,專程登門去造訪你,那是我們初中畢業分袂以來,五十年後再相見。 那一晚坐在你家的客廳,在通明的燈光下聽你講故事,只見你的貫字臉留了落腮鬍,跟我唸初中時的印象完全不同;那是生活的打磨,歲月的滄桑,人世的倥傯,刻鏤在你的臉上。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昔別君未娶,兒女忽成行。」這樣的老杜詩句,正是我們人生的寫照。 初一的班上,你坐在前排的第一位,一班四十幾個人,你的個頭最小;一張白淨而靦腆的臉蛋,還有一些羞澀。可是再次見到你,讓我刮目相看,你已有了粗獷與豪邁之氣,散發出一股男子漢的氣息了。 你說母親早逝,小學六年級之時,人家早晨還窩在暖被窩裡,你就要三更燈火五更雞,起床幫父親下海。金門的冬季天寒地凍,風高浪急,而兩岸的尖銳對立之下,你出海也常冒著被海防部隊誤擊的風險。你年紀這麼小,就要在浪尖與槍尖中討生活了。 一九六七年初中畢業,你跟一般貧困家庭的子弟一樣,立馬投入生活的洪流之中,而與孔子公告別。金門是戰地前線,你考上了戰鬥村的警員,待遇不錯,生活也有保障,可是父親不知那一根神經不對,不同意就是硬不同意,任你好說歹說,父親說不准就不准,你也無可奈何? 父親不准你當警員,我覺得好生納悶;而對於你的名字,初中同窗時我也不好意思問,只覺得好奇。那晚我終於忍不住問說:「為什麼你取名何必呢?」我說老師每次點名,第一個就點到你:「何必。」你就大聲喊:「有。」老師第一次都會怔了半晌,覺得很奇怪,端詳了你一下。 你彈了手中的菸灰,端起桌上的茶杯,招呼我喝一口茶:「老同學,這事是有原因的,說來話長,主要跟父親的遭遇有關。」我雖然長期作口訴歷史,仍然有一點不瞭解。 你說:「抗日戰爭的時候,金門淪陷八年,老一輩的人把這一個時期稱為『日本手』。老百姓遭受異族的壓迫,而南洋的僑匯斷絕,許多人吃了中餐,不知晚餐在那裡?國弱而民貧,人民被驅如犬羊,過著一種完全沒有尊嚴的生活。」 在泛黃的燈光底下,你講到了父親的命運,只是金門千百子民命運的一個縮影。你說:「日軍強迫金門農民種植鴉片,分甲乙兩級,每年收購到廈門轉賣,用煙土麻痺與荼毒我們中國人,然後以賺得的金錢再去買武器、發軍餉,回頭又來蹂躪我們。」 這些我都知道,老一輩的人都跟我提起過,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父親被人密報,誣指他偷藏鴉片。一般人稱為黑金,轉賣是很值錢的」,你喝了一口茶,回憶父親告訴你的故事:「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父親被吊打、灌水、電刑,警察無所不用其極的刑求,但是父親沒做過的事就是堅不承認,肋骨被打斷了兩根。」 「父親因此痛恨警察,一聽到警察兩字就討厭,他認為那些充當日本警察的人,為虎作倀,只會欺侮金門人。」你說:「父親忘不掉那些警察的嘴臉,如果我去當警察,就會勾起他痛苦的回憶,一直折磨著他。」 你說父親把你取名「何必」,就是說作人要厚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又何必如此窮兇惡極呢! 「那麼為甚麼你父親也不准你去當兵呢?」那個年代金門人為了尋求出路,甘冒生命的風險,當兵的很多。我調整了一下坐姿,翹起二郎腿,環視了你家的擺設,公嬤廳的神案電燈燭火是明亮的,一張吃飯桌子,一組簡樸的沙發,就構成了你的生活背景。我說:「那時第三士校在金門設校與招生,許多不識一丁的人都去當兵了,何況你是初中畢業生呢?」 「老同學,你知道我弟弟叫甚麼名字嗎?」 我那裡會知道呢?就問說:「叫甚麼名字?」 你說父親很逗,取了一個大家都想像不到的名字,弟弟的名字在村子中常常被人取笑。父親雖然識字不多,不過他都有自己的主張,自己的看法。「他取我弟弟的名字,你可能想像不到。」 我很好奇,心想一定大有深意,問說:「甚麼名字?」 「你猜猜看。」 「幾個字?」 「同樣兩個字。」 我左思右想,提出幾個名字,但都猜不著,最後只有投降了:「我猜不出來。」 「何苦」,他頗為得意:「你萬萬想不到吧!」 我確實怎麼想都想像不到,金門人有此頭腦有此創意有此膽識,在那個軍事倥傯的年代,敢於特立獨行,不畏世俗的眼光的確實不多。我不禁大為嘆服,就問說:「你父親好像在開玩笑,怎麼把兒子取這樣的名字?戶政所當初難道沒有意見嗎?」 「你說的一點沒錯,豈止有些意見?萬一金門戰地政務委員會找麻煩,說金門人有人取名何苦,反應一種苦不堪言的生活情狀,被中國大陸拿去作政治宣傳」,你又點燃了一支煙,吐了一口煙圈:「然而父親很強項,不肯改就是不肯改,他說自己有命名的自由權力,政府管不著。」 「你取名何必,是有原因的;弟弟取名何苦,想必不是沒有原因的吧!」 「那當然。」 你說: 一九五三年七月十六日,國軍海陸空三軍一萬多人聯合去攻打東山島,由金門防衛司令官胡璉將軍負責實際指揮,但因軍種作戰配合不力,陣亡兩千六百多人。 當傷兵由登陸艦載運抵達尚義海灘之時,已是薄暮時分,父親拿著扁擔與麻布袋權充擔架去搶救傷兵。這時是七月中旬,天氣非常的燠熱,當艦門一打開,一股滾滾熱氣的屍臭味迎面撲鼻而來。父親進入船艙,連口罩都沒得戴,一直不停的嘔吐,把中午吃的地瓜稀飯的酸水都吐出來了。 父親發現船艙裡東倒一堆,西倒一堆,沒有一個落腳處,到處可見斑斑血跡;只見有些死者被射瞎了一隻眼,有些頭顱被削去一半,有些胳臂斷了,有的肚破腸流。而受傷的呻吟聲此起彼落,他就與人把傷兵扶上布袋作成的簡易擔架,只見傷患滿身滲著血跡,眼睛噙滿了淚水,一直哭爹喊娘。 那種悽慘情況真是慘不忍睹,給父親很大的刺激與打擊,也給他很大的啟示,覺得人生如此很沒有價值。 「所以你弟弟才取名何苦。」 「說的沒錯。父親認為作人作到如此,連豬狗都不如,真是何苦呢?因此,他打死不讓我去當兵,說要是有一天也是如此,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他寧願先把我打死了乾淨。」 「你弟弟那一年出生?」 「東山島戰役之後,一九五三年的年底,小我三歲。」 二 父親是一個打魚郎,要你繼承討海的衣缽,你別無選擇,這就是你的天命。從那一刻開始,就已決定了你今天的命運了。 你回憶早年的歲月,說不論冬夏每天清晨四時天還未亮就得起床,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抬頭只見幾顆晨星眨著冷眼不斷在閃爍。 你先挑網具到海邊,再回頭來扛船。這時的金門是烽火歲月,實施戰地政務體制,港口管制異常嚴格,漁船都用鐵鍊串聯鎖在岸邊。你的個子很小,而父親性子又特別的急,不時像催命的喊說:「快點!快點!」你要是動作稍微慢一點,他就罵人。 你說每次四個人扛船出海要走一千多公尺,雙腳陷在泥灘中,常常壓得讓你臉紅脖子粗,上氣不接下氣。而金門冬天北風狂吹,風頭如刀面如割,常凍得令人縮著脖子打哆嗦,手腳有時割傷了都不知痛。 這時兩岸的鬥爭如火如荼,尤其金門身處前沿陣地,連漁民都被綁在國共鬥爭的十字架上。你經歷了這一段最為艱苦的人生歲月,真是刻骨銘心。 你說那時金門的漁船,都歸自衛總隊管轄,每艘漁船都安置了安全人員,漁民都要入黨,做一張漁民證要十八張人頭照,而且要五戶聯保。〈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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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幸福
我家老三是個很酷、很內斂的孩子,喜怒都不形於色,面對親戚們的殷勤詢問,也都是語氣平淡,沒有熱情,這讓當媽的我很是頭痛,雖然常常勸他,但這小子卻依然堅持做自己。所以我只好屢屢替他打圓場,免得讓人以為我教出一個傲慢的孩子。 而其中最讓我頭痛的是他對婆婆的態度。婆婆對老三特別好,知道他從台北回來,都會特地坐了好久的車來看看老三,買了他愛吃的零食,跟他講講話,也會塞些零用錢給他花用。婆婆還同時叮嚀在台北工作的小姑,對這個姪子要多所關照,也三不五時的請另一個與她同住的小姑,寄些堅果類的小零嘴讓老三打打牙祭。老三上面的兩個哥哥,都沒有受到奶奶這樣的厚待。 可是我家老三看到奶奶不遠千里而來看他,依舊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奶奶問了三句,他只簡單回了一句,充份發揮他省話一哥的本色。幸賴婆婆脾氣好,也疼孫子,否則面對這樣一個高冷的孫子,我真怕婆婆會動怒。 這一天婆婆得知老三回家了,依舊搭好久的車來到我家,而老三還是一貫的態度。待婆婆走後,我就跟他說「你看你多幸福,奶奶這麼寵你,要感恩圖報啊,那像媽媽都沒有人寵。」這時原本低頭在玩手機遊戲的他,忽然緩緩的抬起頭說「有啊,爸爸寵妳啊」。 我愣了一下,是的,我有老公寵我啊。老公總是在我不經意說出某些願望時,默默幫我達成。平時不讓我提重物,在我煮飯時會搬電扇讓我吹,我對3C產品一竅不通,當孩子都不想理我時,只有老公會戴起老花眼鏡幫我一一研究,該設定都幫我設定好了,就是不要讓我煩心,也從不會說我懶,說我笨。知道我喜歡甜食,當辦公室有人請吃糕點時,都會自己捨不得吃帶回來給我吃;女同事們團購買保養品,也會幫我帶上一份。每天晚上幫我蓋棉被、拉窗簾是他的日常。當我身體不舒服時,總是打了好幾通電話詢問我好些了嗎?更不用說在我生病時,親侍湯藥,還餵我吃飯。而在我腳受傷無法行走時,會二話不說將並不輕的我背起爬樓梯,還能笑笑的對孩子說「她不重,她是我老婆」。 自己從小因為性別還有排行的關係,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這曾讓我十分的自卑。長大後幸好遇對人,讓我總算有人寵了,幸福指數也瞬間提高。 記得在年輕時去聽一位作家的演講,講題、大部份的內容我已全然忘記,唯獨她講的「嫁到好丈夫,人生幸福掌握百分之九十」這句話我一直深記在心,也慢慢的從周遭的已婚親朋好友去印證,果真是如此。也許聽過看過太多的怨偶,所以對這樣的好丈夫不敢奢望。沒想到自己有幸,能在今生遇到對的人,而我想修正的是「遇到好丈夫,人生的幸福可以掌握百分之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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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賞蓮有感
悠悠蕩蕩的歲月 悄然無聲 聒噪的蟬 總是喧囂著 生命太過華美 也太過短暫 誰能甘願 寂寞如她 守得一泓清塘 任多少浮雲掠過 賞花人 總是讚嘆她的婀娜 但誰看見她墜落的芳顏 也能如此的 從容、優雅、美麗 自在的開 自在的落 在開與落之間 一切寂寞苦心藏 只因情絲天地連(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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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杯與滿杯的人生
空即是滿, 滿即是空。 空, 在於心的完全清淨。 滿, 在於心已滿是空無。 因為空, 可以再次容納。 因為滿, 所以可以換空。 人生的滿或空, 在心願意承載或意願滿載。 也許, 空與滿就是人生的各種杯子 轉換的過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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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山觀鳥
我和內人於2022年7月14、15日參加台灣鳥會舉辦的阿里山賞鳥二日遊,參加人數限20人。鳥會僱了一部中巴,於上午6:00從鳥會出發,經過3小時的行駛,於9:00抵達塔塔加鞍部。此時天氣晴朗,氣溫約20℃,適於徒步賞鳥。我們沿著登玉山的林道,緩坡上行。行進中我們看到煤山雀、台灣噪鶥、栗背林鴝……等18種鳥類,其中栗背林鴝幼鳥的出現,說明許多高山鳥類已經進入育雛期。 我們於中午來到塔塔加遊客中心,塔塔加是原住民曹族語,意思是遼闊的草原。我們領取了原先訂好的便當,在戶外隨地就食。這是因新冠肺炎疫情的關係,不敢在室內用餐。餐後天空開始下雨,這是阿里山夏天雨季,午後陣雨的正常現象,我們只好開車轉到阿里山國家森林遊樂區。 阿里山國家森林遊樂區位於台灣中部,山巒層疊,海拔2274公尺,氣溫比平地低很多,屬溫帶氣候。因其地處高山,遠離塵囂;晨觀光輝照耀的日出,雲海飄動;夕看落日餘暉,晚霞滿天;林中鳥鳴,歌聲清脆,其中風景優美之景點甚多,為人們脫離塵囂,賞心悅目,調劑身心的避暑勝地。 在日據時期,阿里山是台灣四大林場之一。日本人在宜蘭太平山、花蓮品田山、台中八仙山和嘉義阿里山等地開闢林場,大量砍伐森林,將林木運往日本,掠奪台灣森林資源。阿里山原為針、闊葉混淆的溫帶林,林木茂盛,深具經濟價值。日本人於1912年開始在阿里山伐木,將木材經森林鐵道送至嘉義,再運往日本。並於1914年在砍伐跡地造林,大部分種植柳杉和檜木。這些樹木生長100多年,現已成高大成林,蔭鬱蒼翠,蔚為壯觀。1965年台灣省林務局將阿里山闢為觀光遊憩地區,不再砍伐林木,並規劃為公園,供民眾觀光遊覽。 阿里山的森林鳥類資源,甚為豐富。夏季以在地繁殖的留鳥為主。陳炳煌與筆者於50年前,也就是1972年,到阿里山作森林鳥類調查,當年夏季的鳥類記錄,就有38種。當時的交通甚不發達,從台中到阿里山要坐公路局的班車到嘉義,然後再搭往阿里山的森林火車,需3小時的行駛才能抵達。通常都要在奮起湖站買便當,解決午餐的問題,所以從台中到阿里山一趟,就要一天的時間。現在的交通發達,由台中駕車走公路,3小時就可以到達阿里山國家森林遊樂區。我們賞鳥團在遊樂區內步行賞鳥2天,根據手機的紀錄,行走35000步,這是對老年人體力的考驗。所幸還能與年輕人一同完成這次賞鳥的活動。我們於黃昏時,看到巨嘴鴉的群體歸林,清晨時觀賞到火冠戴菊、煤山雀、紅尾鶲、褐鷽、青背山雀……等多種林鳥在枝葉間跳躍、覓食,甚是賞心悅目。此次觀鳥有33種記錄,與50年前我們調查的紀錄相差不多,鳥種還同過去一樣,只是數量比過去減少很多。 值得一提的是在小笠原景觀區觀鳥時,3隻黑長尾雉雄鳥悠然自在地在眼前活動、覓食,即使我們與牠的距離只有1公尺,牠仍然專心覓食,不因我們的趨近而驚恐逃離。我們也遇見一隻山羌,不畏遊客地在林木間漫行,這種情況如在50年前,見者必想方設法獵捕,然後賣給山產店,換取一筆不少的現金。由此可見,台灣民眾對待野生動物的觀念,50年來有很大的變化。由過去的貪婪獵捕,改為現在與之共存的觀賞。 台灣在過去50年間,由農業社會轉型為現代的工商社會,人民生活由貧困趨向富裕,環境變化很大,阿里山地區也不例外。過去遊樂區內的羊腸小徑,現在都成為漂亮的觀光步道;當年旅館只有一間阿里山賓館,目前則大飯店林立;以前到阿里山只能坐火車,現在停車場停滿汽車;當然觀光遊憩的遊客,數量更百倍於從前,縱然在非假日,滿山滿谷都是人。我們所看的鳥種,同以前沒有兩樣,但數量減少許多,也是必然的現象。 台灣的林業經營方式,過去是砍伐樹木,再種植,盡量利用天然資源來豐富國庫。在政府宣佈國有林地全面禁止砍伐森林之後,林區改以森林遊樂區的方式來經營,盡量保護森林資源,維護生態體系的完整。過去沒把野生動物當作森林資源的一部份,現在則甚重視林中野生動物的動態,嚴禁狩獵,保護動物。過去不准民眾隨意進入林區,現在則歡迎民眾入林觀光遊憩。隨著時間的演進,環境的改變,社會的變遷,人們思想觀念的變化,竟如此之大。 阿里山國家森林遊樂區在台灣屬高海拔山區,林木茂盛,鳥類資源豐富,為觀賞台灣森林鳥類的重要景點之一,但山區冬季寒冷,夏季多雨,春、秋季賞鳥最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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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中關閉陽光
這一天,春雨洗滌塵埃的風景很美,卻是處處令人舉步維艱。我們幾乎耗盡一身的力量,抵擋風雨,適應水氣,努力與寒冷和平相處,從向晚的入口出發,人生地不熟往老街走去。當我們走在雨中時,老街上魚貫著熙來攘往的旅人,他們踏實的足印每一步都穩當,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我們不撐傘的一家子。 氣象萬千,在雨中撐傘的人們肯定準時收看氣象報告,還在出發前的台北市明亮,雲端穿透而下一層溫暖陽光,我們根本沒料到大溪會下雨,吹起寒冷的涼風。熱食區的小攤販店家,熱呼呼的湯頭冒著白煙,暖意的風撲面而來,敲響我飢餓的腸胃。 消費者有人點餐,有人結帳,來來去去的節奏將老街擠得水洩不通,我們被行人半推半就著前進,只好全家人努力跟上腳步。我時不時回頭望向後方家人,確認彼此距離,並不覺得愜意。 又走了幾步路,同行的兒子餓了、累了,想找一處歇腳之地稍作休息,剛好看見一群人走出門口湯頭散溢香氣與熱度的店家,我們便走了進去。 這家店賣的不是名產,招牌上面的字跡鮮明,無聲地傾訴麵線是唯一適合我們的主食,既來之,則安之,我們點了麵線,一人一碗,安撫腸胃。 大溪聞名遐邇的是豆干,我想像會有一字排開的店家賣豆干,等待旅人的歡迎光臨。 然而,吃完麵線的我們一家人走出店家,混入人群中。這彷彿是在繁華的市場裡,商人小販的叫賣聲,顯得更像夜市或黃昏市場之類的,並沒有豆干店,不遠處一家賣伴手禮的店家招牌亮著燈,看不到豆干兩個字。豆干是來到大溪最想買的食品,我們在規劃後洋溢商業化的老街上,吹著傾斜的風雨,環顧四週,商店一間一間琳瑯滿目,對我們而言,盡是缺乏吸引力。 骨子裡「興奮」撤退,這就是出遊者不願遇見的狀態:敗興而歸。 我和家人們走到老街一處鋪陳著懷舊擺飾與裝潢的古早味柑仔店,那裡稀稀落落幾個小朋友,這似乎是我們「快樂」的最後希望了。小朋友交頭接耳討論玩法,我看見玩具區那些孩子的肢體動作,攤開雙臂,彼此對看,搖頭,討論未果。那是尪仔標啊,他們不知道怎麼玩嗎?我的心悄悄下沉,覺得風吹得更冷了。突然,一個小男孩轉過身,跑到另一邊,過一會兒,他牽著一個中年男子的手走過來,應該是父子吧?我聽見他們的交談與對話,男子像解說員一樣介紹著玩具,告訴他們玩法,接著,歡聲雷動,男子拿起玩具準備結帳。 「他們都是你的小孩?」店員問。 「只有一個是」男子指了指那個牽他手的小男孩繼續說:「其他是親友的孩子,他們來作客,我怕他們無聊,就帶著出來逛街了。」 我周遭空氣凍結的溫度,出現一絲溫暖陽光,映照著我心靈深處,心靈畫面一幕幕清晰,那是童年的玩伴,拿著一模一樣的玩具。我沒參與,只是看著尪仔標在競賽的能量中,四面八方飛去。這是回憶往事的缺憾,當有些印象離開回憶,總會有一些事實核對不了而無法完全符合。 中年男子帶著孩子們離去,不久之後,我們也走出店家,我轉頭看著漸行漸遠的柑仔店,路邊裝置藝術著可以投遞的郵筒。「那是小時候的柑仔店;那是小時候的郵筒啊!」我內心充滿濃濃懷念與感動。裝置郵筒與柑仔店相距不遠,強烈的走進我眼中,那樣的熟悉,彷彿是久別重逢的友人,正以無聲的姿態,像童年一樣,溫柔地向我道別。 童年離開了,此時此刻的光陰也正在離開,是不是什麼樣的緣分都會有離開的一天? 我們在向晚裡穿梭風雨,晚霞忽明忽暗,就像是隱身在一大朵厚積雲裡的陽光,雲朵收束,陽光關閉,比詩意感性,只是,也令人孤寂。 這一天,向晚的大溪地平線,微微陰暗,有些寒冷,除了我們,沒有不撐傘的人家。我們淋著雨,讓身上都濕了。跟著家人的腳步來到大溪的機會不多,因此我覺得很感恩,不知道下一次抵達大溪老街會是什麼時候,而我此刻只想活在當下,努力記住大雨如何淋濕大溪的板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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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提早偷喝孟婆湯嗎?
老爸越來越不記得我是誰,像電腦當機一樣,他常常叫錯我的名字。 可能我與小姑姑都是屘子,他常常誤認為我是他最小的妹妹,大發熱心來照顧他。也或許失憶,或下意識不能接受姊姊們都已非年輕時的樣子,亦時常把我的名字叫成大姊、二姊……和不知道是誰的「阿妹仔」。我彷彿對老爸付出心力照顧,卻沒領到應有的「人情點數」,為此有時我內心很懊惱。四姊妹輪流照顧失智老爸,如果他總是這樣叫錯名字,好像我在替大姊、二姊……小姑媽或「阿妹仔」照顧老爸。 於是,我常常抱持「必也正名乎」的理念,煞有介事的向老爸更正,只要他一喊錯,立即向他強調我是五姊柯X雪,不是姊姊們也不是小姑媽或「阿妹仔」!比起叫錯名字,老爸幻覺產生的錯誤認知,堅持要求照顧者,一定配合他做出不合常理的行動時,更加難處理。準此,我便發明阿Q式的自我安慰模式,對自己說,老爸只是叫錯名字而已,總比幻覺發作,大熱天要衝過去農會領不存在的錢好。 記得我就讀國小時,老爸邏輯清晰言語條理有序,每天樂觀哼著小曲,當個快樂的悠哉農夫。反觀現在,爸爸常常不知道自己活在哪個時間軸,他說出的許多言語,往往只有自己聽得懂。他會把我喊成其他人的名字,是因為他已然鈣化的腦配線,暫時搜尋不到我的資料,像AI當機一樣。關於我的資料可能被他的記憶庫隱藏或遺失,於是,他總是抓到更鮮明存在的其他名字。 幸好,每當我給他一點提示,他很快就想起來我是他最小的女兒。經過多次的交談與測試,我發現老爸對我的記憶常停留在我十幾歲時。那段時間我在外地求學就業,很少有時間在家鄉逗留。所以,他更多時候是在等我回家,或者擔心我沒車資可以搭車返家,因而總會直接認定是其他人在照顧他。 我們姊妹輪流照顧老爸已經近十年,我越來越習慣他對我的遺忘。畢竟「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人道酬誠……」。漸漸的即使被叫錯名字,我不再認為自己幫別人照顧老爸,也不會再懊惱,或對他的錯誤認知提出「正名」。因為我終於明白女兒毋須跟老爸計較,失智老人只要有人照顧他即可,他是否真切記得該家屬是誰人並不重要。雖然我真的不是「阿妹仔」,老爸愛怎麼叫都隨他去吧。 親如家人,或許這一世沒忘,如果有來世,可能孟婆湯一喝就像電腦「初始化」,即使情感上無法接受,卻只能理性接納長輩無法記得的家人的事實。他記得也好,他遺忘了就罷了。現階段老爸先忘記我又何妨,就當成他提早偷喝孟婆湯吧!只要我還記得他,繼續輪流照顧他,執行子女本份真誠地給他養老,盡人道聽天命,可無遺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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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愛聊天的克羅埃西亞人
「公眾場合請勿大聲喧嘩」「捷運車廂內請低聲細語,勿影響他人」在台灣各公眾場合常見的警示標語,換到克羅埃西亞可不管用。 剛抵達克羅埃西亞時,吃驚的發現當地人熱愛聊天。行進中、電車上、建築物門廊,都可見到人們手持著手機跟另一端熱線,或者不分男女老少高聲聊天。也許因為受到日本文化影響,台灣的大眾交通工具車廂內通常是靜悄悄的或者僅可聽到其他人低聲細語,若是有人大聲喧嘩或者用手機與遠端熱線甚或以高音量播放影片,恐怕會遭到不少人白眼,若經過乘客反應,列車長還可能前來制止,提醒勿影響他人安寧。習慣了台灣安靜的車廂,初期在克羅埃西亞通勤時遇到乘客長達十多分鐘熱切的煲電話粥都覺得不可思議,心想通話方怎麼會有這麼長的閒暇時間聊天?也經常遇到一群十多歲的青少年興奮的高聲喧嘩。 也有好幾次,遇到有乘客以手機撥放影片高聲歌唱、看著熱血的足球賽事、或者收看彌撒線上轉播,試著觀察其他乘客的反應,沒有人臉上有任何特殊表情,眾人極為淡定。 後來更發現,當地的通信業者配合克國人愛聊天的特性,在手機通訊契約上還推出了3,000分鐘免通話費的方案,若克羅埃西亞人來到台灣生活恐怕會不習慣通話方案最普遍的是30分鐘網內外互打免通話費,而必須加價購買通話時間了。記得語言學校的義大利同學曾經說過,她發現克羅埃西亞人有許多地方和義大利人相似,但一時也無法一一舉例。不曉得熱愛聊天的民族性是否也是其一?畢竟克羅埃西亞曾受到羅馬帝國統治,想必在風俗民情上也受到了或深或淺的影響。 最特別的一次經驗是,2022年新年前夕,結束了在西海岸城市Split的旅行,回程往Zagreb的長途客運,我們搭上了一輛派對列車。一群年約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女似乎早有準備,在客運行駛穩定時,拿出預先準備好的擴音喇叭、食物、酒水在車廂尾端開起了電音派對提前慶祝新年。頂著疲憊的身軀和睡意,伴著年輕人開趴的喧嘩,以及重低音「咚刺、咚刺」的音浪,我們就這麼抵達了終點站。旅途中,曾有年紀較長的乘客前往攀談,派對青年稍事安靜後,因為酒精已經麻痺了他們大腦,無法作冷靜判斷,隨後又恢復歡樂的派對模式。若台灣人的忍耐極限是三十分鐘,克羅埃西亞人的忍耐極限可能是大於三小時。 問過當地人,當陌生人在車廂內高音量播放影片,他們作何感想?原來並不如外在表現的淡定,一樣內心波濤洶湧,受到干擾而不舒服,但通常選擇繼續忍耐而不會出聲制止。這樣陌生人極為包容的文化,可以感受到克羅埃西亞人對他人的寬容和自我含忍。對我來說這是當地人可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