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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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夢南京
十二月十二日的凌晨,我疲憊的起身,樹枝上的凝霜,卻反常的化水。 「或許天暖了。」我思忖著,梯階而下。南京街景零星,風吹襲身冷冽,我弓身而躲。今天的早市漸漸的開業了,我惦著錢袋裡的子兒,望著尚未開門的洋貨鋪子,掏了幾錢到轉角的攤上買了些熱餅,窩進巷子裡躲著。 「嘿!傻大個兒,有好東西也分點給咱爺兒們呀!」幾個穿著破舊衫子的人,圍到我跟前。 「淕老哥,這傻小子可有幾分文能上貢呢!」一名比較眼尖的矮伙子指著我藏在袍內的錢袋,略靠在為首的男子耳畔道。 我循著矮伙子的視線,望見袋口金線露出了。我咀嚼著些許餅塊,緩緩的站直了身軀,「餓了?」我拿著餅探問著。 「哈哈,爺兒們不只肚皮扁著,手腳也忒不舒坦,有些見識的就放下東西快走,不然咱家大哥得教教你規矩了。」一名臉型略為消瘦的青年在那群人身後笑著說。 我心裡惦量著,突然聽見腳步聲踏近,轉頭望去一個穿著鹿皮靴的漢子,穿著厚襖手中拿著一把小軍刀,站在巷子口看著我,撇了一眼便對著這一群人喊著:「淕小子,在俺吳大隊的區裡也敢欺人,是看俺人善好騎是唄。」 「這可怎麼著,我看這愣頭青的屈在這,好心上來問候兩句,大隊長要不開心,咱們走便是囉。」領著一群人,姓淕的伙子話畢便轉身離開,倒是他旁邊的幾個小虎仔瞪了瞪我,經過吳大隊身旁摸了摸一鼻子灰也便快步走了。 「傻小子,嚇壞啦?別看這幾個兔崽子一臉豺狼樣,他們的爹都是附近巡隊的兵,俺倒也熟識熟識。這群兔崽子的性子倒是不壞,不過就愛欺人,偶爾跟人對著幹,被俺抓到了也是讓俺抓來狠狠的揍,怎也不會使些壞心眼。」吳大隊走過來看了看我,笑笑地說完便打算走了。離開前扔了小木棍給我,說道:「雖然這城裡沒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帶點東西防防身也無妨。若有事到城巡隊裡找俺吳大隊啊!」 吳大隊離開小巷後,我抓著棍子在巷裡吃完了最後的餅屑,緩步走向洋貨鋪子準備批貨,卻望見大街旁有一群人圍著嚷嚷,信步往前探了看。 「聽說日本鬼子要殺過來啦!」 「我有個嬸嬸說她曾看過,說那日本兵兇殘得緊,見人就殺,我那嬸子到現在聽到鬼子的名字還驚得回不了魂勒。」 「哎呀,那可怎辦呀,我家婆娘還懷著個小子,豈不死定了唄!?」 「能怎麼著,逃唄逃唄,趁著鬼子兵還沒來,快走!」……一群人驚慌的四散了,我仔細的看了看榜子上的公告,日本軍已經朝南京城而來,他們從東北一路朝南,前陣子才聽聞攻下上海,現在竟如此迅速的往國民軍首都而來,大街上有的民眾快速的奔走告知,有些國民軍在大街上做著戰前準備。 退離了榜子旁的人群。我走進洋貨鋪子裡,對內喊著:「老闆,西子楊的貨到了沒?」老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沒人答應。 我觀望著鋪子裡各種西貨,走近玻璃櫃瞧著洋人的胭脂。 「先生是來領貨的嗎?」一個微胖的男人,從玻璃櫃後的簾幕走出。 「嗯,西子楊半個月前訂的貨。」我稍稍站直身軀,看著老闆攀上木梯,爬上櫃子找貨。 「唉,小夥子,領了貨就趕快出城吧,這南京啊,可真是要亂了。」我望著窗外,冷風忽掠,彷彿像是山雨愈來風滿城。 「嗒嗒嗒嗒嗒。」日本機槍掃射著南京守軍,城口旁屍身早已堆積為山,逃不過的,日軍戰機收割大批城民。 這是傍晚的南京,塵沙遮蔽整個南京城。 走的走,逃的逃,我蹲在洋貨鋪子旁,看著百姓東奔西竄,稍早之前老闆請我用午膳,咱倆交談甚歡,臨近傍晚時我離開店家,正打算由東門離開京城,怎堪日軍竟已兵臨城下,聲勢撼天。空中落下許多火彈子,砸毀了許多宅子,離我較遠的街道上也砸了一個坑,人們開始慌亂的四處踏走逃命。不知道誰家的孩兒跌倒了,後頭腳步一個接一個的踩過。 我撤離人群躲到一旁的店門,被火彈子打過之後僅剩斷壁殘垣,竟是不久前踏離的洋貨鋪子,沿著牆邊,我閃身躲進巷子裡。 「傻大個兒,又見面了。」戲謔的聲音從巷子裡傳來,原是早上被吳大隊嚇走的那一群人。 「呿,沒用的傢伙。」淕小子身旁略胖的高個兒,鄙睨望著我。 「走吧,鬼子兵要進城了,別惹事。」淕小子開口了,撇了我一眼,便帶著一群班頭,往東門而去。 我坐在巷子裡休憩著,望一群群的國民軍從大道上跑過。 「小子,躲在這作啥?」巷口的光線忽然間被遮擋,我困惑地抬首察看。 「嚇到腳軟啦?跟著老子走吧!喏,拿著。」一名粗壯的漢子拿了把刺刀給我,我站起身接過刺刀,凝視著他。 「老子這要去西門支援,不怕死的漢子就跟著老子走。」漢子說完便往西門跑去,我趨步跟上。 「轟!」一枚火彈子湊巧砸在隊伍前方,我望向坑邊仍有些許殘骸,大概是剛才行進隊伍裡的兵吧。 我跑到漢子身旁,粗喘著氣,撐著雙腳。 「哈哈,小子,好樣的!不怕死!這把槍給你吧!」我伸手接過,上頭還殘些血。 「剛才老子的同鄉被打死了,老子用這把槍幹掉那死鬼子,算是替老鄉報仇了。」漢子幫我把刺刀裝上,教導我用槍。 我們倚著牆邊,西城門早已關上,門邊躺了些黑影,不知是死是活,門縫而蔓延到城口內一大糊血灘,看來城口外死了很多人。 「砰!」,「啊!」一聲淒厲的慘叫貫穿耳膜。 「操他娘的,東門被攻破了!」漢子大罵之後帶起槍,往東門而去,我亦跟著追了上去,那是淕小子他們剛才去的路線。 接近被攻破的東城門,破碎的一片艷紅,與夕暈相映,赫然瞧見一襲黑影,站立在塵囂中。 「傻小子,俺說過要你拿著棍子,就算殺不了這些王八鬼子,也要打得他跪下唉著求娘!」吳大隊執刀立在門前,腳下一灘血漬,肩頭、腿上都受了幾槍,胸前有痕顯眼的刀痕,看似活不久了。 「我拿了槍。」將手上的火器架好,吳大隊笑了。 「好小子,給俺長臉,殺得那些賊鬼子喊娘去,哈哈哈哈!」大隊長一聲長嘯,提著軍刀朝門口的日軍斬去,我躲在一間被轟爛的殘屋裡,朝著日軍一槍一槍的打去。 不用口號,不須膽弱,南京的護衛守著家,奮命的抗著,日軍如潮水襲來,浪花似的。 「嗒嗒嗒嗒。」天上傳來吵雜的聲響,我抬首望去,十幾架日軍戰機飛過,再次收割我們。 「同胞們!我們沒有退路,再退便是死路!這些鬼子欺人太甚!即便是死,也要他們一起陪葬!」一名手執大刀的國民軍,一邊大喊一邊衝向日軍,在身受砲擊之前也硬砍了鬼子頭,我轉眼便瞧不見他了。 「砰!」一發槍彈打到我耳際旁,牆上留一彈孔,我趕緊爬到另一頭去。 「小夥子,你沒事吧!」是方才拿槍給我的漢子,從日本鬼子身後斬了鬼子的腦袋後,也爬到我身旁來。 「無礙,撐到援軍來就好了。」我顫著手,上彈。 「沒援軍了,小子。」我驚愕的看著漢子。 「剛才收到命令,要求撤退。」漢子堅毅的看著我,繼續道:「老子沒法放著南京上萬居民,硬是拖到最後一刻,哈哈,這下想撤也撤不了了。」漢子裂嘴而笑,順勢著日軍開槍。 日,漸漸落了。漆黑的長夜,即將來臨。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晨九時許,日軍由中華門及中山門湧入市區,維持三個月的『南京大屠殺』隨即開始。 十二月十五日,日軍載著上千名的人們,赴往漢中門,先用機槍掃射再焚屍滅跡。 十六日,又有千餘人被日軍押往中山碼頭江邊,先用機槍射再拋入長江中。 十七日,日軍將從各處搜捕來的軍民和南京電廠工人,在煤岸港至上元門江邊,用機槍射斃,一部份用木柴燒死。 十八日,日軍將從南京逃出的萬餘民,以鉛絲綑綁驅至下關草鞋峽,先用機槍掃射,再以刺刀亂戳,最後澆以煤油縱火焚燒,拋屍江中。 這些消息,是我從一名外國記者身上得知的。 相遇之前,我方從揚子江江畔倖免逃難,當初在城內的記憶,快速且灰白,我依稀記得,日軍抓著一群人,四人一路綁著膀子,腳步尚未站穩只聽機槍掃射的聲響,胸腹一痛,我便踉蹌落入水中,闔眼昏去之前,我望見的,是染紅的江水。 「你還好嗎?」一名小姑娘站在床邊,膽怯的望著我。 與外國記者分開後,跟隨難民逃難經過江東門橋段時,橋墩早已炸毀,連接兩岸的是屍體鋪成的浮橋,日軍在屍體上鋪了木板,發著高燒,走過浮橋的時候,我不慎摔入河內。 「這裡是哪兒?」我虛弱的起身。 「這裡是安全區,是羅伯特醫生帶你回來的。」小姑娘擰了毛巾放在我的額上。 我環顧四周,進入眼簾的是擁擠的病床以及眾多的傷患。 「我睡了多久?」我無法轉移我的視線,緩慢的起身朝外而去。 有一個女人被刀刺得面目全非,還有一個脖子被斬得只剩些許連結,這裡的男人不是斷臂就是殘缺,這裡的女人不是重傷就是驚恐的坐在床邊。 淚,淌了下來。 我問著灰白冷傲的蒼天,這,是人間煉獄嗎? 後來我看到了羅伯特,他告訴我,在南京還有幾名外國人建立的安全區,保下了萬餘名的城民,金陵女校的明妮˙魏特琳女士、德商約翰˙貝拉供出住所,羅伯特˙威爾遜醫生從死神手裡搶救下了許多民眾。 我慰藉的笑了,還來不及詢問淕小子以及吳大隊還有那國民軍的漢子,眼前便黑了過去。 自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以來,半年了,躲躲藏藏保命的日子,漸漸輕鬆了。 偶爾,在大街上看到日軍,依舊風似的逃命,但也較少看見曾經,那血染江河大地的慘狀。 我病了,從落入河中那天起,寒病未曾離去,高燒偶爾發起,熬過了生死存亡的煉獄,卻熬不過病魔割刃的催促。 恍恍惚惚,有些不太清楚的記憶,漸漸淡去。 消不去的,是身上的槍傷、刀疤,還有刻在心裡的傷痛。 緩緩的,我抬起右手,想到了在羅伯特醫生那遇到的小姑娘。 啊!我忘了,後來那小姑娘被抓去日軍的慰安所了。 無力的膀子,垂下的右手,在一九三八年的夏天,我遠離了血腥殘暴的妖魔所設下的饗宴,只剩,一場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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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之必要與不必要
戰地是一再改版的暢銷書 每個章節都在描寫希望 猶記得槍林彈雨躲避豔陽的年代 我們在碉堡貯存恐懼 堅守大是大非 用自衛隊的豪邁英姿 替每一根軌條砦舉行發表會 順便促銷真實的理念 曾經遇到宵禁 宣傳彈梳理黝黑的木麻黃 明日就顫抖地劃過 我們假裝鎮定試著隱藏不安的情節 將神秘凝結在海峽中間 讓寧靜封鎖前線 鼓舞後方的意識形態 像書頁般搖晃自右又搖晃到左 管他高粱來自南方還是北方 釀造的酒一樣通體舒暢 最後都能把粉絲鈔票一塊占領 雖然已沒什麼關連 為了鋪陳閱讀的節奏 坑道陣地和戰鬥營一樣都不能少 我使勁親吻瓶口 試著讀完它的殘留價值 只聽到一頁頁空虛的感覺 在島嶼四周瀰漫 不斷縈繞的回甘讚嘆 宣告一本書的真正結束 過去的就讓它消逝吧!我想 不論是巨著爛書終究要典藏入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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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他是因工受傷,由鹽場報到軍方,所以才能得到這麼好的醫治,也謝謝你了,醫生,謝謝你!」 「不要客氣啦阿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剛做完手術這段時間,盡量少讓病人動到手術部位,如果需要轉身做什麼,儘量不讓他自已用力,免得接合的部位移動而脫離了。」三姆一直記住護士小姐的話,所以這一段時間,她一直日夜都陪在身旁,夜晚則打地鋪在病床邊,以備病人要翻身時可以隨時叫她。 三姆的右腿部是半年多前才被壓傷的,經過這段日子的休養原本已無大礙,但是因為打地鋪睡,地板上難免有些潮濕,經過連續幾天,酸痛感日漸嚴重,醫生詢問三姆的情形,也開了幾種藥讓她吃,但右腿骨酸痛的病狀還是沒什麼改變。 在醫院待了十多天以後,三姆才在安慈的堅持懇求下回到永和,才回家第一天就收到安慈二弟寄來的信說,他八月份將到台北參加救國團辦的育樂營,會到基隆探望大哥,也會來看三姆和家人。淑女問兒子現在是幾月啦?兒子告訴她現在已經是七月底了。 二弟安全於八月上旬就到台北了,由於是參加救國團的育樂營,為期僅兩個禮拜,只有星期六晚上可以請假外出,到星期日晚間十點前就必須返回營區本部,所以安全不得不把握這兩個禮拜的每一分鐘,他剛到台北就跟著團體往設於台北師範學校營區報到,一方面寫信回家報平安,一方面也用限時信和三姆取得聯繫,告訴她自己到台北後的時間安排,讓三姆事前作準備。 好不容易俟到星期六下午,中午三姆先搭車到台北師範學校門前與安全會合後,再從台北火車站坐火車到基隆,轉公共汽車到海軍醫院,這些都是以往這段時間三姆習慣的路線,所以毫不浪費時間很快就到了。 對於二弟的到來,由於事先就從寄來的信裡得知,所以安慈既不會感到意外,也沒有太大的激動,這似乎是傳統社會中兄弟關係的一種普遍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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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歇性的孤獨
這是一種間歇性的孤獨感。 也許是在深夜,也或許是在熱鬧的人群之中,這種間歇性的孤獨突然的出現,佔據了心中那些微小的隱藏著的酸與苦,有時候只輕輕的點過心頭,有時候卻濃得化不開,甚至會停留很久很久,久到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孤單最寂寞的存在。 這種感覺第一次出現是在我小學二年級,最好的朋友要轉學的時候,對一個從來不懂分別的孩子來說這就等於天塌下來一般的難受,然後我獨自在被窩中哭泣一晚之後,隔天就像從來不曾發生過的那樣開心上學,他確實是曾出現的孤獨,但是在一個小孩的世界中,沒有隔夜的悲傷,就像是小小的水窪即使會因為墜入的石頭泛起一些波瀾,卻不會維持很久,馬上就會停止。隨著歲月我們從小水窪變成小池塘再變成小湖泊,一天天我們越來越深沉,不再清澈見底,能夠保護自己也懂得人情,但是相對的我們心中的洞也會越來越大,累積的遺憾,一點一點的沖刷,當有一顆石頭撲通地掉進來時,那股波動就像不會止息一般的擴散、擴散、擴散。 2006年的夏天我從小學畢業,我心中的洞似乎的又大了一些,我深愛這所學校,大片的樹林綠地,和熱情溫暖的校風,在若干年後因為校長退休和一些老師的調職而不復存在,但那些日子仍然在我心中,我甚至不敢再踏入我鍾愛的校園,因為有太多太多東西會在那被牽動,但是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卻只有我自己明白。到底怎麼才算愛上一個人?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在許多年後依舊會不斷出現在夢中,無法忘懷的人,我遇見那個人時就是在小學,而我相信那種情感並不是單單用一句喜歡能夠形容,因為即使時隔多年我還是會時時想起他,我確定他在我心中代表著我的某段歲月,那種又酸又苦同時也帶著甜蜜的過往,成為我未來偶爾會想起的間歇性的孤獨。 我從來都是情感豐沛的,這一部份我清楚地知道來自於我母親的遺傳,有時甚至有些過頭。重感情這個形容詞被其他人用在我身上無數次,但是看重的東西太多,同時想抓住的東西太多,在此同時,心中的孤獨感也不停的滋長。友情占據我生命中很重要的部分,我把所有我認定的人看得很重要,竭盡所能地對他們好,小心地對待他們,想要緊緊的抓住每個人,然而不會有人真的完全不求回報,我沒想到感情並不能只是由單一方不停地投入,若不能得到一些足以讓自己平衡的回饋,終會有失衡瓦解的一天。當生活圈轉變,各自有了自己的交友圈,即使我再怎麼努力地想要挽留,也是徒勞,我才真正明白到會留下的你趕也趕不走,而想走的你攔也攔不住,也許是坦然了些,但是成長的同時也更增加了另一種孤獨。 人在受到束縛時都會一心想得到自由,然而卻不明白伴隨自由而來的是龐大的孤獨感。那天的天空微亮,星星已是寥寥無幾,踏上遲來的自強號火車,我深深明白這會是全新的旅程,曾經我以為我會萬分期待離開自己所熟悉的城市,但是看著冷清的街道和微亮的天際,我突然覺得這是生命中最值得人回味的景致。穿過狹小的走道找到自己的位子時,卻看到一位老婦人坐在我的位子上沉沉的睡著,腳邊放了一大包的蔬菜,看著她睡得安穩,我不禁想起我的阿嬤,那個最喜歡在我耳邊嘮叨最疼愛我的阿嬤,鼻頭一酸,不忍打斷她的休息我選擇坐在她旁邊的位子,安靜的車廂中我只聽得到老婦人緩和的呼吸聲,然後我竟開始不斷猜想著這位婦人是否也是一位遠赴他鄉的大學生的阿嬤,帶著自己種的蔬菜要去探望孫子,我竟為了這無限遐思紅了眼眶。這只是旅途的開始,隆隆的火車行駛聲,蔬菜中散發出的淡淡的泥土味,以及盈眶的鹹澀,都只是旅途的開始。 金門的風光明媚,自然的、人文的全都吸引著我,雖然身處異地,卻也沒有太大的不適應,另外大部分的原因是開學的事情又多又雜,忙碌的生活似乎不允許有太多的思鄉情感影響自己。護理系確實像是個大家庭,大家互相扶持互相填補心中那塊不為人知的思愁,也許大家心中都明白,我們像是被分隔出的族群,沒辦法像其他大學那樣時時與其他學校交流,又或者隨時坐上台鐵,打開家中大門給家人一個驚喜,獨在異鄉,所以更需要彼此照應,培養四年的革命情感。但是當緊湊的節奏倏然停止,心底卻升起一股沒來由的疲憊,想念的人一個個出現在心中,電話握在手中,卻不敢撥出任何一支號碼,光是看到相片中一張張的笑臉就無法停止哽咽,無法想像若是聽到電話另一端傳來那句溫暖的問候,是不是還能忍住滿溢的情感而不潰堤。不由得開始嫉妒相片中的每個人,因為照片中少了個人,從未缺席的自己從相片中消失了,這使我開始害怕,想著家中那扇從來都有人等著的大門,開了門後的光景是不是還一樣?離開後的自己是否還能融入其中,就像是那裏已經沒有屬於自己的位子般,龐大的恐懼壓著胸口,即使明白他們都愛我,即使明白他們永遠都是我最堅強的避風港,但是間歇性的孤獨感仍不斷覆蓋著深夜中脆弱情感。 我們心中的洞仍然在擴大中,人生中充滿選擇,一個選擇架構出另一個選擇,沒有所謂的對與錯,但是無論結果如何,大部分的人心中還是會掛念自己所沒選的那條路,然後形成一個個小小的缺憾,不停沖蝕出越來越大的遺憾,偶爾的一些小小意念,便會在這大大的心湖激起波瀾。無論是愛情、友情抑或親情,這些感情往往都不是能夠輕易用語言與他人訴說的,然越是深沉的話就越是要淺白的說。大街上小巷中,屬於我們那偶爾竄出的寂寞,大多都是由遲疑所衍生的遺憾,沒說出口的愛情、留不住的友情、害怕失去的親情。不單單只是快樂,人生輿圖中伴隨成長而來的往往是更加頻繁的間歇性的孤獨。 (本文作者為金大護理系一年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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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記得
張開雙手,擁抱一陣微涼的風,這個月似乎快過完了,但是眼前仍然一片黑暗,我想回憶是唯一找尋以前的痕跡,應該就是這樣吧,她想。 「小亞,起床囉!我們回家吧!」媽媽牽著小亞的手,帶她走出充滿藥味的醫院。 小亞已經好久沒有牽過媽媽的手,自從高中叛逆之後,她忘記怎麼和家人說話,怎麼關心家人,原來媽媽的手還是像以前那樣溫暖,她們穿越記憶中那條擁擠的道路,走過無數間聽起來像賣衣服的店,搭上地鐵,在軌道進行的聲音中她們沉默、不發一語地回家。 走向記憶中最舒適的那一張椅子上,那張椅子是小亞以前每天發呆的位置,在隔著半透明的窗簾、陽光照射進來的那個角落,她想,她會記得,清晨的陽光,光裡的灰塵在飛揚的樣子。小亞開始回想,從面前這片落地窗看出去的景象,還有夏日午後的暴雨,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形狀,以及行人奔跑躲雨的樣子。 「小亞,妳餓了嗎?想吃點什麼嗎?」她聽見媽媽踩著樓梯上來的聲音。 「我想吃灑滿起司的披薩。」她沒有轉過頭,只是繼續面向窗外回應媽媽。 「好的!昨天剛好有去買起司,妳乖乖等我!」媽媽快步下樓的噠噠聲。 小亞開始回想,披薩的樣子,好久沒吃了,印象有點模糊,很像實心的方向盤,橘黃色的海,火腿、青椒、番茄在海裡游泳。突然腳邊感覺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磨蹭她的右腳腳踝,發出喵喵的叫聲,是莎莎!她摸摸牠的身體,確定莎莎的頭還有四肢的位置,把莎莎抱到腿上,莎莎是一隻橘色的短毛折耳貓,自從父親去世之後,牠每天陪小亞玩耍,小亞很喜歡牠。 吃完披薩之後,客廳裡傳來媽媽看電視的聲音,小亞想到一個月前,去海邊的時候,有一個男人在落日的沙灘上示愛,還看見了戀人親吻以及擁抱的樣子。她好像曾經也有一個他,一起在沙灘上漫步的他,可是在醫院的時候聽說他死了,因為車禍,就是那場車禍,第一次體會到被高高舉起,然後墜落地面的感受,醒來之後世界都變了,他不見了,小亞的世界變成黑色的。小亞失望地回到房間,坐在床上,記憶中床邊的那本書還在,小亞開始回想那本書裡面的文字,還有每隔幾頁會出現的一張圖片,有時候是照片,她想她會想念所有讀過的書,還有她認識的字。 第二天早晨,小亞在窗邊感受陽光灑在她臉上的溫度,可是卻無法體會它清晰的程度,這時候聽到鳥的叫聲,比從前聽到的更清楚、更大聲。不知道莎莎醒來了沒,小亞離開床走向浴室刷牙洗臉,她想看看鏡子裡現在的她,剛睡醒的髮型、臉上的青春痘,可是她的眼前卻依舊黑暗又模糊。 和媽媽吃完早餐之後,媽媽帶小亞去附近的公園散步,她聽見小朋友奔跑、大叫的笑聲,她記得公園裡的遊樂設施,有不同顏色的搖搖馬、兩個木頭的盪鞦韆還有一個紅色巨大的溜滑梯。她記得公園裡九重葛的顏色,粉紅偏紅色的輕柔,也記得她和他相遇的那棵樹。 一陣風突然捲起地上的沙,眼前揚起一片霧,小亞也希望她只是因為這片霧,而視線模糊。她記得媽媽難過的樣子,記得他微笑的樣子,也記得莎莎撒嬌的樣子。 小亞想,她必須全部記得,因為她害怕,有一天會有人大聲地質問她,對著她看不見的眼睛,那時候小亞會輕輕地說:「我看不見,可是,我全部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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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瓊林的那段日子
民國61年軍校畢業後分發到金門前線服務,還不滿一年,就奉命調任師幹訓班的區隊長,那時候,師部還沒有自己的幹訓班訓練基地,所以,我們是借住在瓊林蔡家的一座祠堂裡,見證了軍民融為一家的革命情誼。 蔡姓,是金門瓊林村的最大姓,雖然還有其他的吳姓、陳姓等家族,但都沒有蔡姓那般興盛。蔡家祠堂在當時規模算是相當大的,祠堂裡供奉著歷代的先人牌位,光是中舉的就數不勝數,我真的未曾仔細的數過,但是每天晨昏早晚點名時都得面對,倒是激勵了我們三位同時擔任區隊長的同學,希望往後也能有所成就。 瓊林村在民國60年代時,其實還相當落後,一條街,從街頭走到街尾,不需要十分鐘,但是為了生活,民眾還是分別的經營了冰果店、彈子房、小吃店、理髮店和民生用品店等。星期假日時,如果時間不長,我們通常都會選擇待在瓊林村內閒逛吃東西,尤其是在夏天的夜晚,我們和班長等幹部,都會趕在宵禁之前,到冰果室吃個銼冰或是水果,那是身在台灣本島服役的同學所無法體會的。 其實那間冰果室,就在幹訓班訓練基地附近,走出大門轉個彎就到了,我還記得,冰果室是由姓蔡的姊妹花經營的,忘記是姐姐還是妹妹了,名叫「阿玲」,人長得相當漂亮,我們會去光顧,大約都是衝著她來,她那時候,年齡和我們差不多,算一算,不管她嫁到哪裡,都應該是60歲以上的阿嬤了,歲月真的不饒人啊! 每天的清晨和黃昏,所有學員都要參與3千公尺的體能訓練,瓊林附近村放眼望去盡是荒野,但是戰備道兩旁的景緻,卻是台灣本島少見的,野外除了野草莓之外,還有在台灣只有高山才見得到的「愛玉」,我們把掉落到地面的熟愛玉拿回去洗,還真的洗出濃濃味道的「愛玉凍」,滋味還真的不同凡響。 儘管那時候,我們和對岸的關係,已不像過去那麼緊張了,但是「砲擊」卻從未停過。每逢「7」,就是對岸火砲射擊瓊林的日子,因此每逢7、17、27號,我們除了加強警戒外,還要躲砲彈,我們學會了聽砲彈的聲音,研判是否要立即躲避,一旦聽見砲擊的聲音越來越近,或是連續的「咻咻咻」聲,那就是應該躲進防空洞的時機了,幹訓班裡就有一處防空洞,每當砲擊的時候,附近的民眾會和我們一起躲進這處防空洞,一直待到砲擊結束,砲擊增進了軍民之間的濃郁感情。 金門是個島嶼,瓊林位於金中地區,距離海岸並不遠,因此也有不少的漁民,假日的時候,我們會向漁民買魚貨,價錢都格外便宜,一大桶的螃蟹才賣30圓,蚵仔更是既大又肥,點一道蚵仔湯,盛湯的碗公就像臉盆那般大,好幾個人吃都吃不完,那是我這輩子吃海產最瘋狂的時候,現在回憶起來,還會不時的流口水。 在瓊林待的時間並不長,不久又因為特殊任務,被派到金門「戰鬥營」去擔任區隊長,之後,一直到部隊移防回台灣,都沒有再回到瓊林去。民國69年部隊再度移防金門時,我已經是幹訓班的隊長,原已為過去在瓊林村所結識的朋友,不可能再記起我了,殊不知,報到不過一星期,瓊林的朋友就來了一大堆,真的讓我感動不已,這份濃濃的友情,我會永遠的記於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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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雖然護士小姐一再告訴她說:「這種手術很安全,沒什麼危險,主要是手術後的保養,才是將來骨頭接合後恢復的主要關鍵。」從安慈進入手術房開始,三姆一直都等在手術房門口,甚至在護士小姐進出手術房開關房門時,她都可以看到醫生在進行手術的情形。 好不容易經過兩個多小時,手術終於完成了,當安慈被推出手術房時,三姆心中才好像從肩上御下了一擔擔子一樣,回到病房不久,安慈就清醒過來了。手術後醫生第一次進到病房來時問三姆:「你們金門的鹽工是政府雇用的工人嗎?還是軍隊雇用的?」 「我們金門的司令官就是政府,鹽場的場長也是司令官派的。」三姆反問醫生:「醫生問這個問題是有什麼事嗎?」 「噢沒有,是手術前金門防衛司令部打電話來問我病人的情況。我已經把詳細情形向長官報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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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教學之路
在這之前,師資培育管道極為封閉,當時景氣大好,許多教師轉行金融業而呈現嚴重缺額,因此,教育部開放有志從事教職的一般大學畢業生修教育學分,是所謂「學士後師資班」,當時還未開放一般大學開設學分班供在學學生修習,因此有教育學分者,為數不多,凡考上學士後師資班,就相當於教職在望。 修習一年教育學分,參加台北縣〈今新北市〉教師甄試,並在位於板橋的台北縣政府大禮堂按名次公開分發,政府逐漸重視特殊教育,需大量特教老師,主持人再三廣播:有意願從事特教的老師,不管名次多少,可以優先到前面勾選學校。我有些心動,但不曾嘗試,終究沒有勇氣。最後選擇鶯歌鎮建國國民小學。 鶯歌一年,初始住在士林爸爸家,天未亮就步行到中山北路搭乘天母開往台北車站的二二○公車,再搭火車到鶯歌,每天披星戴月,週而復始。開學一個多月後的光復節,原本只是回金探視孩子,婆婆嘀咕帶孫子太累,於是將老大帶來台灣,由於事前沒有準備,兩天時間得在鶯歌找房、租房、買家具、找幼稚園,搞得焦頭爛額,孩子初來乍到,旁邊的媽媽也不過數天前才出現,外在環境大轉變,對他更是陌生;最讓人心悸猶存的是,週一大清早外子必須趕赴軍中職場,只能代叫計程車供我母子搭乘。到達鶯歌租屋處,為免影響上班,立即帶孩子到事先找好的幼稚園,他的驚慌失措是可想而知的,即便大人如我,在舉目無親的異地,既要上班,又要一肩挑起帶不足四歲幼兒的重任,同樣惶恐焦慮。唉!那段異鄉安頓適應的日子雖然為期不長,飽受驚嚇的過程卻刻骨銘心! 工作穩定、有固定收入之後,希望自己買房,學校週邊蓋預售屋,偕外子去看,滿意而論及價錢,建商開價四百二十五萬,我堅持四百萬,區區二十五萬已超過當時我們所能負擔的極限。來到鶯歌郵局打公用電話,告訴爸爸預售屋沒買成,他說:「簽個名字很快,長時間繳房貸可不是輕鬆的事!」和爸爸溝通,我總有主見,他的建議未必聽,但有重要的事都會向他稟告,他的話語,讓剛剛買房未成之事釋懷。 鶯歌離桃園很近,假日朋友開車載我們去看預售屋,那裏有載歌載舞的工地秀,熱鬧滾滾,也有售屋小姐正好是金門人,格外親切。沒多久,外子的長官將報上刊載眷村房屋要頂讓的訊息告訴他,由於格局方正、採光極佳,看過屋況,數分鐘內立即決定買下。 房事底定,開始處理調校事宜,台北縣調到桃園縣是為縣外調動,我的積分不高,只有一年年資及因選務工作而記嘉獎等基本分數,我填了住家附近的大成國小、大勇國小、大安國小共三所學校,其中大成國小是大校,缺額多,當我從朋友處知道大成國小已額滿,就不敢抱定如願調校,然而,暑假中我接到總務主任通知調校成功,大勇國小─一所距離即將搬入的新家很近、步行只要十分鐘的學校,這使我不得不相信緣分,尤其在得知往年進這所學校的積分都相當高之後。我認為:不和同事為嘉獎錙銖必較,不為占上風而與人傾軋爭鬥,心安理得盡本分做事,老天自會安排。 大勇國小是一所口碑極好的學校,學區劃分會議上,大勇國小是村、里長爭相劃入的首選,良好的辦學得力於內部氣氛良好,同事之間友善、親切、樂於助人,我的兩個孩子在這裡過著他們美好的童年,老三則在我工作穩定、居住穩定的此一階段來報到,收到前所未有來自同事以金飾、衣物、奶粉表達他們的祝福,滿滿的溫馨充塞心田。學校一有老師考上研究所、或校長、或主任,就請工友炒米粉、煮香菇雞招待全校一百多位教職員工,老師們在此進出的孩子也在招待之列,呈現的是一幅和樂融融的景象!大勇十年,歷任陳兆明校長、林騰鳳校長、黃明清校長、黃種斌校長,老家在金沙鎮西園的鄉彥黃種斌校長,面對全校老師自我介紹第一句話就是:「我是福建省金門縣人……」坐在台下,同為鄉人的我,怎不感動而與有榮焉? 就在黃校長任內,我聽聞金門教師有缺額,打算請調回金,這使得他為難,但終究尊重我的選擇,簽了請調同意書。由於錯過五月份台、金教師對調機會,為達回金任教願望,決定參加金門縣舉辦的教師甄試,這一年,我四十歲,為了應戰,重拾教育專業科目讀本,為準備考試奔赴圖書館,也只好聽任分別就讀國中、國小及學齡前的三個孩子,在家中「自得其樂」,就是一股想要回金的信念,支持我不畏困難、勇敢前行,暑假中為教甄事宜,台金搭機往返五次,奔忙於兩地之間。民國九十年,在金門日報投稿刊載「迢遙故鄉路」,正是我一心一意排除困難、回金任教的心路歷程。 承蒙許及勉校長看重,歡迎我到烈嶼鄉西口國小任教,許校長數年前退休,在祖籍后沙過著早上種菜、下午看書的田園耕讀生活,校長博學多聞,為人謙恭低調,對於教育充滿熱情與想法,在其手下做事,其實一點兒也不輕鬆,但因對學生有實質幫助─不是紙上談兵的書面資料,老師也都盡其所能堅守教育崗位,尤其校長在帶領上從不疾言厲色或嘮叨,而是尊重與授權,緊急時刻最容易看出一個人的特質,國小─尤其小校─教學評鑑日是每年的盛事,許校長一貫平常心,絕不因在意評鑑結果而焦躁不安,而叮嚀這叮嚀那,而將壓力轉諸老師身上,西口三年,我見識到一位泱泱大度卻虛懷若谷的學者。 考慮孩子將來就讀金門高中的方便性,及大金門生活機能較佳,在金城鳳翔社區購屋,隨即搬到大金門居住,老大從烈中轉學金城國中,老二、老三與我同在西口國小,每天搭公車到水頭、搭船,再從九宮騎摩托車到校,摩托車後座只能載小兒子,讀小六的老二自己騎腳踏車,每天上坡下坡趕赴上學,來回兩趟,從不曾聽他喊累,倒是有一在烈嶼鄉公所上班人員,見一部部摩托車呼嘯而過,唯獨這小男孩使勁賣力的騎,就從大金門運來腳踏車陪他騎,事隔多年,小男孩已長大到像他一樣可以帶給別人溫馨,還真想當面向他致謝呢!金門冬天出奇的冷,騎在摩托車上更是凜冽刺骨,眼睛痛得張不開,但沿途風景秀麗,很想徜徉流連其中,卻得趕赴上班呢! 老二國小畢業到城中就讀,老三為有足夠睡眠,轉學中正國小,每天三個孩子均已回到家,就我還在小金門往大金門途中,我考慮調校,鎮上許多小學離住家都不遠,但最理想的是步行五分鐘的中正國小,校長張峰德先生認為我有能力協助輔導學生語文,歡迎我加入中正大家庭行列,他的知遇熱情相迎,永誌心田!八年時間倏忽即過,張校長調往他校,昔日主任泰半退休,轉眼我也即將跨越可以退休的門檻,開始認真思索退休的嚴肅課題。 以前,一年教過一年,不曾數過自己擁有多少年資,近一、兩年開始注意退休條件〈資格〉,也扳起指頭細數教學年數,我知道大環境轉變,教學路上我已感到疲憊, 遞出退休申請表,張樾校長肯定我的教學品質,極力慰留,一直以來,他是一位聽得進老師聲音的校長 ,他的尊重包容,成全了我的選擇! 能在職場告一段落,圓滿身退,內心充滿無限感恩─感恩上蒼,感恩家人,感恩曾經同行的人與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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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與思索
伊薛伍德(Christopher Isherwood)在〈柏林日記(1932-3年冬)〉中寫道,「柏林是一座有兩個中心的城市──群聚的高價旅館、酒吧、電影院、商店環繞著威廉大帝紀念教堂,形成一個閃亮的光核,在城市破落暮光的映照下,好似一顆假鑽;另一是菩提樹下大街所形成,謹慎規畫過,有著自覺的市中心。這裡的風格雄偉、國際化,充滿複製品的再複製,樹立起我們做為首都的尊嚴─有一棟國會大廈、兩座博物館、一間國家銀行、一間大教堂、一間歌劇院、一打領事館、一扇凱旋門;甚麼都沒有遺漏……」(《再見,柏林》,劉霽譯)。伊薛伍德未免過於挑剔,好像甚麼都看不上眼。經過大戰的滄桑,冷嘲熱諷都一點一滴移向同情與思索了。 當我抵達柏林,第一個參觀的地方是威廉大帝紀念教堂。戰後柏林的市民選擇保留殘缺的舊教堂,於是每一塊磚頭都在控訴著戰爭,可是我參觀的那一段日子,舊教堂因日漸殘破而要密封起來加以維修,而內部仍然開放,當中輝煌的壁畫,依舊說著宗教和政治的故事。 新教堂是六十年代建成的現代建築,如果說舊教堂像壞牙齒,新的就像垂直的蜂巢大廈。其實新與舊之間不是很協調,如同路上兩個不相識的人被拼湊在一起拍照。新教堂的內部設計才是重點,藍色的光線從四面八方的染色玻璃而來,打開了一個沉靜和平的空間,也是屬於現代人的信仰空間。一格一格的藍光,組成理性秩序的音符,而音符背後卻有不可言說的神聖意義。 藍色,讓我想到天與海、高貴與神祕、冷與靜。在柏林,我看不到藍天與大海,卻感受到另外的一切。 最後一夜,我在菩提樹下大街漫走,回想起這個偉大的城市,好像有看不完的事物等待耐心的人發現,因為歷史的經驗讓一切變得豐富,而且沉重。在那一天下午,我在殘存的柏林圍牆下看畫,現在成為了東邊畫廊(East Side Gallery)的圍牆,一點多公里,一百零五幅畫作,一直延伸,許多反思,許多祝願,許多希望,我很喜歡其中一幅牆上的一句口號──許多小地方的許多小人物,做許多微小的事,也可以改變世界的面貌。 從前,圍牆阻隔了人們的交往,現在沒有了;互聯網建立龐大的社交網絡,對話方便了,但人與人的交流還是不容易,大家有不同的意識形態、宗教信仰、國族身分、地域概念、階級利益、權力和實力。牆倒下了,但牆時時刻刻在我們的心中升起,又在努力之中逐一艱難地拆除。 最後,我在東站上車,對面就是那一列柏林圍牆,而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啟程前往阿姆斯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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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好不好端在一念間
正當我為幾百萬房貸壓力喘不過氣來,偏偏老二高三了,課業表現又不盡如人意,煩惱著如果大學考得不好該怎麼辦?還有一個老是惹麻煩的小弟,這些事弄得我焦頭爛額,心想人生怎麼這麼苦? 想不到母親的一句話,讓我豁然開朗,有天母親隨口問我回家還要煮飯嗎?我說老公已準備好一些菜,我只要稍微煮一下即可,母親聽完,說我算起來好命,聽到母親這句話,我才回過頭想一想,夫妻都有穩定工作,只要同心協力,負債總有一天歸零,老公也會幫忙做家事和料理晚餐、買菜,這對我們四年級的人來說可真不容易。 至於孩子不喜歡讀書,還有別條路可走,何必把大家都逼入死胡同?小弟呢?也將近五十歲了,他該為自己人生負責,而不是我替他煩惱,想想這個年紀,還能回去享受一下母愛,被母親寵愛著,真是人間最幸福的一件事,算來還真是被媽說對了,這樣一轉念,我竟然成為好命的人。 原來好不好命都在一念之間,想到鄰居靠著自己一雙手扶養孩子長大成人,各自男婚女嫁,女兒女婿都有很好的工作,兒子有專業技能,媳婦安份守己扮演好自己角色,有兩棟房子,自己也有非常好的工作,經濟無憂,該是人生黃金時光,卻時常聽她哀聲嘆氣的,說什麼身體不好,都是命運安排,注定要孤獨,感嘆只看到父母對孩子的付出,沒看過孝順的子孫,久病床前無孝子等等喪氣的話。 聽到這些話實在不知該安慰她什麼,所謂的身體不好,不過是人的某個器官老化了,及一些慢性病,人到了這個年齡,身體難免會有病痛和退化,至於孤獨,是因為怕孫子吵,想休息,才自己住,孩子在她病痛時隨傳隨到,媳婦也會邀她一起住,有煮好吃的也會想到她,以我的標準看來,已經很不錯了,我只能勸她轉念,往好處想,現在年輕人謀生不易,能照顧好自己家庭已經不簡單了,何況他們還有把你放在心上。 其實兒女扶養長了,又不用擔心經濟問題,自由自在,時間都是自己的,凡事你說了算,不會再受到別人的左右,只要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多美好的歲月!現在可是黃金女郎,不過我雖然這樣勸她,不知道她是否聽得進去?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心不開闊,即使擁有全世界,一樣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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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中午醫生和護士來查病房時,三姆問了醫生詳細的情形,這位醫生很年輕,都一一的回答她,並且告訴三姆:「這位病人的生命力很強韌,這種傷勢還從金門撐到台灣來,傷的部分醫好絕對沒問題,因為他是鹽工,以後能不能繼續做鹽工我就不敢把握了。」 「這就要請你盡量幫忙了,我們金門人生活本來就辛苦,這兩年又遇到砲戰發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請醫生你要盡量幫忙,這是個苦命的孩子,我是他三姆,我很感謝你!」三姆不停的向年輕的醫生鞠躬道謝。 「阿婆您不要客氣,我會盡力的,什麼時候開刀現在還不知道。」 三姆和志民兩人在醫院陪著安慈到下午,臨離開前她一直叮囑安慈:「你千萬要放寬心,住在這裡好好接受醫生的治療,家裡的事弟弟們也不小了,可以為你分擔,三姆禮拜天再來看你。」 三姆臨離開時,看到安慈的眼眶裡又漓著閃閃淚光。 就在禮拜天三姆再來探望時,從護士小姐口中得知醫生安排在五天後為安慈動刀進行腳骨頭的接合手術。「接好以後要上石膏,大約一兩個月以後,到確定骨頭連接部分癒合了,才能拆掉石膏,再進行復健,所以在剛手術過這段時間,因為病人行動不便,要盡量少動到接合的部位,以免造成脫離,那就非常麻煩了。」 「那手術後我就來照顧他。」三姆聽後不假思索的告訴護士小姐:「如果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到時候再請小姐教我。」 手術的前一天,三姆要意祥陪他提前來到基隆海軍醫院,把被子和換洗的衣物都帶來了,意祥本來執意要留下來,但淑女不放心女兒一人在家,所以意祥看過安慈之後,當天就回永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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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不知道那是誰家的孩子?」三姆急著問。 「我不清楚,也沒有人告訴我。」安慈接著說:「五三醫院的醫生告訴我說,我左手和左腳的骨頭都斷了,他們沒有辦法,要送我到台灣來,斷掉的腸子已經接好了,醫院只能把這些傷口先縫起來,轉到台灣後再由這邊的醫生作處理。」 「我心肝的安慈啊!你傷得這麼嚴重啊,還好天公祖保庇咱,你父親在天頂有靈聖,不是傷在要害,只是這樣一來,只怕你以後無法繼續在鹽場工作了。唉!都是三姆害了你,如果當初不出主意讓你到鹽場做鹽工,今天就沒有這種事情發生,都是三姆害了你。」 「別這麼說啊三姆,這是我的命,我九歲時祖父過世,我代替父親穿孝服,十一歲父親從南洋回來後也過世,過了三年祖母又去世了,這難道不是我的命嗎?」 「這一陣子你可要受苦了。」三姆這時只好安慰他:「這裡的醫生有沒有告訴你要怎麼辦嗎?」 「他說照了愛克斯光,發現腸子接得不是很好,但並沒有什麼大問題,至於手和腳,因為裡面有砲彈火藥的毒,要先清洗等傷口復合後,再重新開刀接合,至於什麼時候接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