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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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錮
出門前,母親急急促促塞了三根小草給我。幾名婦人在旁附和,如臨大敵般地要我放入口袋。在緩慢碎步的途中,我偷偷鬆開手掌,幾根滑稽的護身符就這麼隨風飄走。 因流感侵襲,眼前的生命宣告落幕。 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天,他的妻子哭的肝腸寸斷,屢次暈厥過去。我的情緒隨著她起起伏伏,腦海裡極力搜尋與亡者在小村互動的過往。然而,一次片段都記不住,我們甚至連一個招呼也沒打過。 離鄉多年,每回往返總是倉促,即便多作停留,也鮮少於村內走動。今日,我奉母命,成了排列在人群堆裡的一員,共同經歷這場追悼儀式,對我而言,宛如置身在一場荒謬的夢境裡。 冷風中,耗了一個下午,留下來吃酒席,純粹餓,不為別的。尾聲,道士抓起一把鹽米往空中拋灑,圍坐的人像迎接甘露般地爭相靠近,我極力閃躲、甩頭,起身離開。返家時,母親要我立即脫掉衣褲,換洗淨身。我覺得煩,和她爭執了一會兒,順利闖關上樓。 我不解,村人如此熱心地接近喪家,為何又用懼怕的眼光來看待死亡?像躲避瘟疫似的去遵循每一則民間傳言,以致弄得我煩躁不堪。我不解的,僅僅於這場喪禮,之外,還有上一輩固執的想法與信仰,無時無刻,牢而堅固的捆綁著他們自己。 我不耐地跟母親說:「這樣過日子,很辛苦。」 我終究沒有褪去衣物,整個人疲憊地倒在床上。很自然地把從出生至現在,所經歷的每一場死亡調閱出來,在心頭瞬間浮現一遍。 想起父親靠在我身邊,回望世間最後的那眼──寧靜而祥和,彷彿寬心的對著我說:「孩子,我不再拖累妳了。」想起了遠方那間坐落在鬧區的小套房……我急奔上樓,發現好友抵不過一盆炭火,倒臥在床間,我觸碰她冰冷的小腿放聲大哭的畫面……這些過往,這些人物,這些我不計一切付出的情感,隨著時間遠去,早已幻化成影。 種種難關,我都走過來了,時至今日,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但是,母親無從體會。 喪禮不久後的某個正午,她要我陪她去村子附近的廟宇拜拜,我當盡為人子女之孝,沒有拒絕。寺廟鄰近海域,景色宜人,我牽著她的手行走在寬大的廣場上,越過幾級台階,齊步邁入大廳,猶如去參加一場戶外踏青和諧的親子活動。 她囑咐我,每尊神像前應擺放何種供品,再點火焚香,我如僕人似的照做不誤。一切就緒,我自動退守一旁,母親雙腳一跪,對中間的神像念念有詞後,又囑我去外頭燒金紙。約莫過了一段時間,她抱起籤桶,貼近胸前,邊搖晃邊問神明,我的姻緣何時會出現? 我憋著笑意,目視籤支落地,彎腰替她撿起,插於香爐前,待她擲杯確認。確認之後,我迎向前一看,喊了聲:「下下籤。」母親一聽,表情突然由喜轉悲。 她找了個藉口:「剛剛擲杯,有撞到腳,不算,要重來一次。」這回,我再也抑制不住的笑出聲來。 準備抽第二支籤時,我說:「媽媽,那妳往後站開點,不然,恐怕要抽到三更半夜。」但此次顯現的結果依舊差強人意。 從期待中落空的母親,回到家後,鬱鬱寡歡地坐在椅子上,我諂媚討好,抱著她說,幾個月前交了一位男友,預計明年跟他結婚。 「講鬼話!阮不聽。」說完,母親鬆開我,自顧離去,終結了我繼續編造謊言的善意。 傳統價值,民間習俗支撐母親一生的信仰,成了她心靈某個隱密不可侵犯的重地。對於這些儀式,我不曾懷抱過美感與期待。每每牽掛的是獨自在家的她,少了我在身旁,是否可以應付那麼多的繁文縟節及大小祭祀。 千方百計誘拐她來台與我們居住,過沒多久,自喻困在鳥籠的她,便直嚷著想回金門。返鄉而居的母親,絕不錯過任何一場節慶,任何一場拜拜。她崇敬天地、崇敬鬼神、崇敬江湖術士、崇敬民俗條規,唯獨不崇敬自己;似乎從來不明白,很多事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上,很多無謂的眼光,其實可以不必去理會。 於是,人間風雨,挫折苦難,狠狠驟降眼前時,母親無力承擔,也承擔不了,只能訴諸蒼天,祈求神明。一旦崩解,力度不亞於死亡。她開始遊走在一個虛實交錯的國度裡,自此,為難著自己,也為難著我們。 疾病摧殘著母親,未滿60歲的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春節祭祖,她手裡端著供品,沿著階梯緩步爬上三樓,一踏入佛堂,便對著我喊說:「腳酸啊。」我催她下樓休息,接手替她完成未完的儀式。 母親真的老了。幾年前,她可以上上下下走好幾遍,如今身體早已不堪負荷。我想起年輕時尚且健康的她,每隔一陣子,總愛帶我坐往金城的公車,再牽著我的手走在街道上,最終會在城隍廟旁一間低矮開著小窗口的屋子前停下腳步,與許多婦人並坐在旁靜靜等候。輪到她時,她小心翼翼取出一張用毛筆寫有全家生辰八字的紅布條,謙卑且恭敬地放到桌前,巴望著那位面露威嚴的先生,能為家裡某個成員的未來兇吉指點迷津。 先生問了她的來意:「卜卦?算命?」簡短交談幾句,他便起身迎向神龕前,用極為低沉渾厚的嗓音,喃喃唸出一堆無人可辨識的詞句後,開始搖晃起龜殼來。待銅幣拋出於外,再煞有其事地記錄在紙上。一次又一次,直到求出卦象為止。回到座位上,先生深吸一口氣,邊翻書邊對著母親解釋哪些未知而她想知的細節。 兒時的我無法理解,母親每回離開此處,究竟是懷著何種心情?然而,我總等待這一刻的到來。母親付了錢,跟先生辭謝後,必帶我去附近一家極為簡陋的小店,吃一碗蚵仔麵線,再搭配一盤肉捲、魯大腸之類的小菜。母親習慣挑最裡頭的位置坐,背對著門外,掏錢時也不像付給先生時那般爽快,我經常不解地問為什麼?她說:「怕人家笑我們貪吃。」 離開小店,她沿路找熟悉的店家,再上演一段拙劣的殺價秀,為我們幾個孩子添購新衣,卻很少見她為自己也買上一件。 返回家中,我迫不及待模仿先生的語調姿態,拿起裝著銅板的杯子,朝空中胡亂搖了幾下,再壓低音量為妹妹卜卦。這麼做,無非是賣弄我一天出門看到的情景,母親見了也只有笑。 成年之後,我才漸漸領悟出,在當時那麼艱辛沉重的生活底下,偷得一份閒情,上街買買衣服,把希望寄託在求神問卜的過程裡,對母親來說,或許是一種慰藉,也是解除現實不愉快的最好方式。 只是,一旦奠定,成為習慣,成為依賴,此後,便為我們各自延展的生命留下衝突的基因。 記憶裡,數不清,爾後,有多少次為了張羅拜拜、廟會、燒紙、捐錢、建廟這等大小事,我跟母親發過脾氣,口無遮攔講些冒犯鬼神冒犯她的話語。母親怕我觸犯天神,只好又驚又惶地避開,最後擺起臉色不發一語。我惹她傷心,自己也不好受,躲回房間為剛才的舉動懊悔痛哭。如此不斷循環上演。 我是那麼的討厭這些信仰儀式。但望著她下樓的背影,卻突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酸楚。那一刻,我對自己說,隨她去吧,她愛怎麼拜,就怎麼拜。日後,籌備這些儀式時,任憑我再怎麼被呼來喚去,我絕不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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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回家,我把這件事講給媽聽,俺媽聽了直掉眼淚。她感慨地說:「做生意多難呀。記住,長大了碰見這種事兒,要忍耐,跟你老舅學學。」 李發,只有躲在店裡發牢騷,見了陸客還不是矮半截。人家人口多,地大物博,財大氣粗,有飛彈、潛艇、二砲、核子彈,會唱「二人轉」的演員有私人噴射客機,咱怎麼敢跟人家比?自己不爭氣,又啥用?張一毛到了台中,給他雇了12個保鏢,24小時嚴密保護,一個電影導演,值得去暗殺他麼!這不是犯賤是什麼! 忍耐,老闆說的對。咱把炸醬麵做好,不愁賣不出去。其他的事,別管。咱也沒資格管。阿明勸李發,怕他嘔氣。阿明偷偷告訴我,那天,陸客把豬油渣看成蒼蠅,他原想跟對方吵架,然後跟他打架,發洩內心的不滿情緒。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叮囑光明,既然做生意,就不要跟客人爭執。我把當年老舅吃蒼蠅的事,向他講了一遍,阿明感動得流下了淚。 不到一週,陸客旅遊團又想來吃麵,我向導遊說:「生意忙不過來,我店煮的麵不一定合乎客人的口味,還是去別家店吧。」導遊說:「這些陸客指名要到你們麵館吃炸醬麵,拜託。」 既然自投羅網,我也難以推卻。不過,客人的批評似乎有些相似,口味輕淡,價錢偏高,碗大麵少。泡菜應該免費才行。聽多了也就無動於衷了。最妙的,這些來自海峽對岸的遊客,幾乎都是衝著炸醬麵而來。 賣了這麼多年炸醬麵,最為難的是雙手拉抻、懸搖技術,不易學好。李發手下的幾個助手,在電視影片上反覆觀看蘭州拉麵師傅,將揉好的麵用兩手拉抻使長,折雙後再懸搖,如此反覆多次,才成為細麵條兒。拉抻的麵條,嚼起來比機器壓成的好吃,口感香Q,有嚼勁,真是奇怪。難處,便是年輕人不易做好拉抻麵條的動作。 有一年,李發向我談及此事,他想用機器切麵,摻在麵條中,觀察一下吃麵客人的反應。不料,客人吃了兩口麵,便覺得麵條「不香」、「不Q」,開始抱怨起來。台灣客人反應比較遲鈍;陸客只要嚐一口麵,立刻放下筷子,「這是機器麵,下錯了!」 為了教徒弟學習兩手拉抻麵條,李發費了不少心血。有的半途而廢,沒有耐心,改作他途;有的認為這種乏味的事情,即使付出血汗,也混不出名堂。目前,能夠堅持拉抻麵條的助手,只有三人。他們的工資比較高。 李發回店,又找回兩名徒弟,看起來不愁此事了。 有一位蘭州客人,評論非常客觀:我店的麵,比不上蘭州;蘭州的炸醬,比不上台灣。他建議雙方應該交換師傅,交換經驗,才會進步。 他的意見非常正確,不過做起來關山重重。十年八年,難以實現。說了等於沒說。 李發的兒子李昇,沒有考上大學,他跟我毛病一樣,數學不行。唯獨對拉抻麵條極有興趣,而且技術不錯。我問李發為何不介紹他來麵館工作? 他是我的孩子。父子在一起,人家會講閒話。 誰說的? 李發默然。 明天就請他來上班,工資跟其他助手一樣。 少一點,別讓人眼紅。 隨你。 李昇進了麵館,如魚得水,喜出望外。馬上進入工作情況。我很詫異,真想不到這孩子是拉抻能手。如果炸醬麵不出名,那是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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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散文組第一名 陳年高粱往事
你總是喜歡和別人談論當兵的事,每次都說得天花亂墜、口沬橫飛的,盡是那些陳年往事,彷彿你已打過那一場美好的戰役,為自己配戴著一記榮譽的勳章,等著接受眾人的喝釆。 你還記得那個九月午後的烈日,一棵棵風塵僕僕的木麻黃站在戰備跑道的兩旁,依然被一波波永不歇息的秋風,不止地吹拂在你削瘦的臉龐,吹出一種生命的節奏,一種舒緩的心情。 你就是喜歡這種緩緩沉沉的秋收步調。 也許在島上當兵久了,你巴不得有外出放假的機會,只要通過繁頊的口頭戒令宣達,稍息之後,你立即走出營區,然後等著…坐著…,前往金城小鎮的公車,拜訪老街上那些五花八門的門市,雖然每一家的店面不大,但是琳琅滿目的南北雜貨、軍需用品,在這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商店裡,足足夠你逛上半天的時間,可以打發一個午後時光。 不過你所獨衷的卻是「金門三寶」,亦即貢糖、鋼刀、高粱酒的魄力,你一口品嚐香酥濃郁的花生味道,一邊想著,請門市姑娘如何將一大箱的貢糖寄回本島孝順你的父母,一起享受落花生芳香可口的美味。 其實那位落落大方的姑娘,也許看到你這位斯文有禮的讀書人模樣,似乎動了真情,花了不少的時間,為你細細地訴說出每一種不同口味的貢糖,是如何調製出其獨到的配方,如何與琥珀色的茶湯嚼啜著喝,才能口齒留香,不散其味! 你站在那裡,一邊嚼著不同口味的貢糖,一邊看著這位平日得接受戰前訓練的金門女子自衛隊員,她同你的年紀大小,卻在戰地的炮火洗禮長大,仍不失典雅婉約的熱情風尚。 你的腦海波濤洶湧地想著,她的美,簡直是生長在曠野中的一朵玫瑰,或者說一朵潔白的野百合也是可以,畢竟曾在過往艱困的環境成長,塑造了她能言善道的能力,同時也肩荷著她允文允武的大地女兒風範,看她,就像人間最動容的凝視一樣。 她說,自大戰爆發以來,由對岸發射過來的無情砲彈,早已燃遍了金門每一吋的焦土,如今這些爆炸過的鋼殼,已被歲月的火花冶煉成一把又一把的利刃鋼刀,真是老天爺賜下的禮物! 時間,彷彿是一種錯置,和歲月開了一個大玩笑,殺人的武器也被對手馴化成可做買賣的商品,的確是全世界的創舉。你看著商店裡擺放金門女子自衛隊員受訓時的照片,那些殘留的印象始終在你的腦海中翻覆不已,好一幕幕巾幗不讓鬚眉的模樣,果然個個好樣。 「來!喝一杯金門高粱,沒喝,表示你沒來過金門!」 姑娘向你勸酒。 「好!」 你一接下酒,一口飲盡,迅速喉嚨噴出火燄,嗆辣辛香的味道,如火山爆發直竄鼻孔、眼珠子,兩粒眼珠冒出金星,全身熱力沸騰,久久不退。 「好嗆!」你大聲叫了起來。 「果真是極品!好酒!好酒!」你頻頻讚美著。 「金門的高粱酒的確有高純度的酒精成份,喝得溫暖我的腸胃,哈!哈!真的名不虛傳,中外皆知。」 「一瓶好的高粱酒的酒液晶瑩透亮、清香純正、入口綿、落口甜、飲後餘香,這才是好酒。」姑娘說道。 於是你買了一瓶高粱酒準備帶回部落,與兄弟們好好分享一番。 每當構工結束後,總有一群人躲在木麻黃林,或者比較寬廣的壕溝裡,偷偷地品啜一小口的高粱酒,算是聊慰鄉愁,相互取暖吧!你發現在小小的空間裡,品酩一口美酒,暢談人生,無不盡歡,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友誼迅速滋長了起來。 你還記得那一年的「九三軍人節」,你的父親也來這裡接受金防部的表揚,由於他曾經在這個島嶼浴血抗共,不幸,卻被砲彈擊中的防空洞砂土壓傷脊髓骨,經後送就醫,以殘疾除役,國防部為表揚其英勇行為,特請總統頒布「褒揚令」,並加追少尉排長一級鼓勵,從此,你的父親也告別軍旅生涯,另謀公職去了。 多年後的今天,你的父親有幸因「慶祝軍人節」,金防部特別辦理曾經在這島上奉獻生命血汗的有功軍人眷屬的參訪之旅,他剛好符合申請的條件與資格,順利搭上此項活動,前來金門與你會合,你們父子一同參觀多項的軍事建設,然而整個行程裡,讓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來到金門酒廠參觀,只見眾人走入廠房裡,一陣撲鼻的芳香味道隨之聞來,你發現這裡有一罈罈的陶甕頂著大太陽,被一波波鹹溼海風、浪濤潮聲、石頭精靈,蒸餾著,讓天地諸神,釀出最曠味的酒氣來吧!夠你嗆得大口呼吸,連腳步也輕鬆了起來。 酒廠的人員向與會的來賓報告說,空氣、水、高粱是金門高粱酒一枝獨秀的三要素,加上獨特的配方及純工巧藝,品管相當嚴謹,讓金門高粱酒,被譽為全國第一清香型白酒,其風味有別於其他濃香型、醬香型之白酒。 你喝了,你的身體如同一尊漂木,在普魯士藍的鯨色水域,放逸靈魂,任一條甘泉支流咆哮橫過脈管,煮沸你年少不羈的熱血澎湃激昂。有人問,為何高粱酒是如此地好喝?酒廠人員解釋說,在花崗岩下特有的水質與原料及氣候,並承襲傳統古法「三高二低一翻」的固態發酵釀酒工藝,蒸餾所得之酒液,經「擷頭去尾」後入庫,於花崗岩下多年以上長期地窖貯存,窖內先天自然之陰冷空氣,使酒中成份在長年的相互融合吸收後自然醇化,並經勾兌師傅的精心調配,去蕪存菁,所醞釀之酒質芳香、甘冽、醇厚、適口,酒齡越長風味愈顯香郁醇和,回味愈陳愈香。你又喝了一口香、純、甘、冽的高粱酒,果然酒的原味由舌尖入喉,真實原味、清香恣意散發、純飲的豪情,才能品酌出道地的高粱酒大地風味。 這時候,你的眼前出現的是你「古寧頭鐵漢」的兄弟們,曾經在陣地裡搶沙灘、出岸勤、跳砲操、夜巡軍、持槍站崗、打水鬼,大家和諧與共,培養真摯情感,如果能夠與他們乾一杯高粱不亦痛快金門嗎?你想,兄弟們唯有將寂寞的星辰,額前的噪熱,共飲一杯高粱的體熱,一面微笑,一面流進冷與熱交疊的脊骨,你的體液…我的體液…不分彼此的體液,彼此在島內懷著關心著,共喝一罈被時光研磨的高粱酒吧! 走出廠外,山色突然向你逼近,你彷彿看見月兒爬上你的眉梢,整個金門小島的每戶人家駐立在大海,好像一顆顆美麗穩重的印鑑,蓋在歷史的厚度上,婉約高貴極了。 那天,你就與你的父親,一直徜徉在薰香的酒海裡與很蔚藍的天空頻頻乾杯。酒氣淡淡入風,吹過高粱田。啊!一樽至高無上的幸福就在花崗磐石、貧瘠土壤、折舊的歲月,甜甜入味。 你的父親參訪行程結束,你也回歸到正常的軍旅生活,同弟兄們一起守衛家國的任務,每當半夜上哨的時候,你望著滿天的繁星,享受夜的清涼及寧靜,你發現遠方的高粱田,也在天地間睡著了,大地是多麼和諧、寂靜啊! 到了秋收時節,鋪曬於道路兩側的高粱桿,那才是時節移轉的記號,你和弟兄們有時候得扛著大竹掃帚,一路哼著歌,早晚打掃沿街散落的高粱桿,愈掃愈有勁,那桿有芳香的味道,彷彿有一種「欲悟人禪意、清醇慢品香」的意境。 多年來,你還沒有忘記曾經駐守在古寧頭的日子,那是何等的驕傲啊!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是站上世界最偉大戰役的土地上,聆聽不再是歷史,而是責任了。 凡風聲走過,浪濤喊過,子彈響過,炮火擊過,英雄倒下,不曾動念過人民堅強的意志,與那艱韌高粱桿上結出的穗粒,雖非豐盈,卻是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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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憶往兒時頑皮事十二則
「兒時頑皮,似乎天性」,在我同學當中,尤其是國中小階段的男生,不皮者幾乎寥寥可數;當年的頑皮事,僅止於純玩笑性質與無知的戲鬧行為,絕非傷天害理、違法亂紀之行,甚至連傷人害人的念頭也絲毫不存,當年由於物資匱乏、玩具短缺,我們只能從枯燥的生活中去尋找一些小插曲,以來逗趣取樂,不僅無傷大雅,而且還增添了同學之間的情誼。 一、撼樹淋身 金門樹多,每在雨停之後,枝葉上匯集了些許的雨水,正當一群同學行經樹下或停留樹下聊天嬉戲,常會有位頑皮者,出其不意地用力搖撼枝葉,讓枝葉上暫留的雨水一傾而下,此時同學已被淋得一身皆溼,而頑皮者早以迅雷之速逃之夭夭,淋人者一旁雀躍,而被淋者破口大罵,直呼倒楣,最後的結局還是歡笑收場。 二、跺水濺衣 金門早年鄉村道路,皆是泥巴地面,路面坑坑洞洞,每當下雨過後,窪地積水處處,一群同學行經該處,總有一位頑皮同學「身先士卒」,藉著「地利之便」,用力跺水,此時水花四濺,周邊同學一身泥水,頑皮者也難逃泥害,算是另類的「犧牲小我」,也「完成大我」。 三、轉角嚇人 金門古厝與古厝之間,有些巷弄狹隘,尤其夜間,沒有路燈,一片漆黑,每見同學走來,正要轉角之際,頑皮者早已事先「埋伏」,而後大喊一聲「哇啊」!對方無疑有他,本就提心吊膽,經此一喊,對方大吃一驚、魂不附體,正當對方驚魂未定,頑皮者此時目的達成、沾沾自喜,對方只能自認倒楣,徒嘆無奈。 四、高處嚇人 從高處往下看,許多人都有手腳發軟無力的經驗,每當一群人聚精會神地俯看深處,頑皮者先是抓緊其中一人,而後做一推下的動作,此時被推者早已魂飛魄散、面無血色,而頑皮者見了此狀,自是樂在心頭,爽了半天。 五、藏書取樂 每當上課之前,老師將來之際,總見同學翻箱倒櫃東找西找,但是無論如何,總找不著,因為課本早被同學暗藏起來,此時畫面,一邊是心急如焚、暴跳如雷,一邊是暗自偷笑、樂不可支,直到這位同學抓狂將要引爆之時,課本才及時出現,玩笑總算落幕。 六、不雅綽號 當年取綽號,風氣鼎盛,幾乎無人倖免,取同學綽號,絕不追求高雅,而以不雅取樂,愈難聽的愈有「價值」,經常加上「臭」字「憨」字,不然就用一些難登大雅的字詞。換言之,越難接受的綽號,便是取樂的「極品」,當年不雅綽號,比比皆是,同學互取綽號,「禮尚往來」,不分軒輊,算是另類的「公平互惠」。 七、放金龜子 金門鄉下,昆蟲唾手可得,我們捉了金龜子,除了當玩具外,就常拿來捉弄同學,將金龜子活生生地從同學脖子後面放入衣內,金龜子的腳爪,頗為尖銳,加上同學也不知放入何物,一時驚嚇不已,也刺癢難忍,看著同學一副抓耳撓腮,難受不堪的表情,捉弄者在旁觀賞,得意洋洋。 八、玩盪鞦韆 就讀國一時,幾位何浦畢業的同學途經金門高中運動場,運動場有座老舊的鞦韆,我們一時興起,數人一起蹬上鞦韆板,也不顧鐵鍊牢不牢、板子夠不夠我們站立,便一擁而上,每人只踏上半個腳尖大的位置,就搖搖晃晃地盪了起來,就在此時,陳立德同學不慎滑落墜地,我們也無法即時煞住,板子直往他的腰部重重地砍了過去,所幸安然無恙。這次是大家始料未及的意外,雖然殷鑑不遠,然而未隔幾日,便又故態復萌,照玩不誤,這種頑皮習性,還真難改! 九、桌腳綁鞋 這是就讀國中時的把戲,趁著後面同學上課打瞌睡、兩腳伸直之時,再利用老師轉頭寫板書,前座的同學先將後座同學的鞋帶解開,而後緊緊地綁在桌腳上,待同學醒來之後,發現兩腳已是動彈不得,而且痠麻無比,前座同學見狀,玩笑達成,樂在心頭,直到下課,才向其他同學求援;終於化解被綁之苦。這種玩笑,從另一角度看,似乎是對上課打瞌睡的一項另類的懲罰。 十、絆倒同學 教室裡面,每當行走於走道行間,常有頑皮者忽然伸出腳來,故意絆倒對方,幸好同學反應敏捷,加上兩旁有桌子扶助,並未構成傷害,只是身往前傾、將倒未倒的樣子,已令絆人者眉開眼笑、得意一番。 十一、抽離座椅 坐在最後一排的同學常會碰到這類玩笑,每當他起身與同學聊得入神之際,自己的座椅已被抽離而不自覺,當他本能地坐下之時,卻是坐了個空,頓時瞠目結舌、大吃一驚,此時頑皮者也不忍見他摔傷,在千鈞一髮、將欲著地之時,出手一扶,一位是有驚無險,一位是取樂成功,總算皆大歡喜。 十二、練功比武 國小階段,武俠電影盛行,同學有樣學樣、熱衷追求,每人都想成為片中主角,希望飛簷走壁、武功蓋世,我們以手臂代刀,較量功力,誰先碰觸對方頭腳,即為勝者,以此考驗反應與敏捷。 我們趁著老師不在,就在教室內打起擂臺,以桌椅為木樁,站立上面切磋武技,每在移位跳躍之際,稍不留神,隨即摔得鼻青臉腫、血流如注,雖經多次教訓,仍然無所畏懼、樂此不疲。 我們曾在浦邊的樹林裡、池塘邊,一群人分成兩國,互相「廝殺」一番,我們自稱俠義之士,點到為止,雖然有人躺下「陣亡」,全是虛擬場面,好玩而已!不像今日血氣方剛的少年,真刀實槍,非死即傷。 國中小時期是我一生中彈性最好的階段,為了學練輕功,常從浦邊洋樓的二樓或四周圍牆上面,直接跳下,卻能毫髮無傷;或從地面亦可輕而易舉地躍上任何桌面,跳下躍上,對當年的我們簡直易如反掌。 記得國小時,我們高年級的同學從二樓要跑下樓集合時,一群男生魚貫地從離地七、八階梯處直接跳下,一個接一個,我的前面是何振耀同學,他跳下之後,蹲了下來,未立即閃開,說時遲,那時快,我已控制不了我的衝力,直接跳到他的身上,不僅踩傷何振耀,我的腳踝也腫得像麵龜,這些都是頑皮的下場,雖有前車之鑑,卻未曾牢記於心。 當年同學,對這些頑皮惱人的舉動,似乎不太介意,也不會生氣,因為「君子報仇,三日不晚」,「開玩笑者,人恆開之」,有來就有往,今日我遭殃,明日你倒楣,今日你不生氣,明日我也回笑臉。然而看了本文之後,切勿仿效,因為開玩笑難免發生意外,而且要有開玩笑的「本錢」,彼此要有相當的默契與感情基礎,倘若未經慎選對象,便貿然嘗試,其後果常會自討沒趣,甚至引發難以收拾的局面。我常跟導師班的學生要求,開玩笑要具備三個原則:「一是保證安全,二是適可而止,三是彼此樂意」,否則即是惡作劇,即是欺負人,甚至害人害己,奉勸愛開玩笑的諸君:平日謹慎從之,千萬不可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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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一日,有個東北旅遊團來店吃麵。驀地,一位客人喊起來:「導遊,把派出所公安找來!」大概吼聲大,嚇壞了所有的人,陸客也都一起放下了筷子。剎那間,兩位警員趕到了現場。那位客人才提出了要求:「哪個是麵館老闆,請過來看一看!」 我趕緊走過去。客人用筷子指著炸醬麵碗,發言。這是你們北部著名的炸醬麵,我們慕名而來,怎麼吃出這種東西?我向你們公安機關提出控訴! 到底發生什麼事?一個警員問。 第一,賠償精神損失,登報道歉;其次,我們的32碗炸醬麵,退錢;第三,把我們全體團員送到醫院進行胃部檢查,如果有細菌感染,給予免費治療。 請問先生,你到底發現了什麼東西? 他抬起頭向兩個警員瞅了一眼,再用筷子從麵碗夾出一小顆東西,厲聲說:「綠豆蒼蠅,你們是不是存心陷害我們,看清楚,別耍賴!」 我嚇慘了!心怦怦直跳,恐怖症又犯了。 李發拿來了一個放大鏡,交給警員,和風細 雨地說:「請你看一下,是蒼蠅麼?若是蒼蠅,我吃了它。」 警員笑了:「哇塞,難怪這位先生發脾氣,它還真像……綠豆蒼蠅……」 那位陸客接過了放大鏡,仔細觀察,不再吭氣。警員終於向大家揭開底牌:「豬油渣兒。」 全場哄然大笑。 旅遊團用過了午餐,吸罷紙菸,想走。阿明走過去,把紙條遞給了那位喊警員的客人,不慍不火地說:「泡菜錢,還沒付。」 泡菜,還收錢啊? 阿明點頭。 多少? 240元。 我操,這麼貴!兩碗炸醬麵錢。 阿明收了泡菜錢,才回了櫃檯。 李發受了這場窩囊氣,病了兩三天,才恢復工作。他思前想後,始終不解那顆豬油渣兒怎麼來的。絞肉機的操作,不是人為的力量所能改變。窩囊,一百個窩囊,那位東北人未免過份兇悍無情了! 我拍著李發肩膀,安慰他說:千錯、萬錯,還是咱的錯;以後絞肉要仔細、認真,免得出岔子。這位客人,也算給咱麵店一個教訓! 五 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才知道做生意的難處。當年俺舅在濟南開麵館,每日客人砸桌子、摔麵碗事件數起,那時我在廚房洗碗、擦碗。客人走了抹桌子、收拾碗筷。什麼樣的厲害人物都見過。 一日,一位中年漢子砰的一聲,差點把桌子砸破,嚇得我直打哆嗦。 掌櫃的,過來! 俺舅趕緊跑過去,嘴裡嘟囔「大爺,別生氣,麵不好吃,俺換!」 你看,這炸醬麵裡是啥東西? 那漢子用筷子夾出了一隻正在蠕動的綠豆蒼蠅。 媽那個屄,你想害死人啊! 俺舅低三下四地伸出右手,將蒼蠅捏進嘴裡,喀吱喀吱嚼出了聲音,嚥進肚裡。微笑著說:「大爺,甭生氣,俺馬上給您換一碗麵。天熱,以後俺小心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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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門內外
個性沈默的父親,言談中總是少了些許對未來的籌謀計畫,多了分追憶過往的沈思;母親則終日掐算著明日的米缸,灶上的油鹽,鮮少與我們談過去。父親如一支錄音匣,多少家族的歷史和紀錄,還有我們童年的過往種種,都是從他嘴邊潺潺而出。 父親讀過幾年私塾,雖屬略識文字之輩,但每逢過年,村中登門求揮毫寫春聯的,亦不在少數,他總也以此為樂、為榮。滿地紅艷艷的春聯,把大廳紅磚地板排得寸步難行。他常一邊揮毫,一邊哼小調,頗有陶然自得之樂。有時,我也會湊上小手,幫忙牽拉著長聯,讓他順手一揮即就,並幫忙找空隙鋪排未乾的聯紙。 母親不識字,但識字的父親,為我們兄弟姐妹命取的名字,並沒有比別人的名字更具哲理與意涵,可能緣於族譜排序與當時的觀念所致。醫學不發達的年代,認為孩子的名字,越是粗俗卑賤,越是好生照養。如今嬰孩死亡率降低,孩子的名字,要出類拔萃,要與眾不同,除了可以彰顯命名者的學識外,還可以恢宏擴展孩子未來的發展與成就。多次的經驗,對初次上課的班級,點名簿是需要先做功課、查字典的,否則課堂上被孩子糾正,貽笑大方是常有的事。艱澀冷僻的字,一如禁錮脫韁的騰龍駿馬,命取富哲理學識的名,已成了當今命名的趨勢。 我的名字有個「素」字,說起「素」,大家腦海裡一閃,一定脫不了與佛門有關。父親的說法是,我出生時是掛佛珠來投胎的,前世應屬佛門之人,但後來再聽他細說,才知所謂的「佛珠」指的是臍帶繞頸。嬰孩出世,這種臍帶繞頸之例,應不少見,兒子亦屬臍帶繞頸出世。臍帶繞頸即是掛素珠投胎,或許屬無稽之談,但兒子心慈意善,細膩體貼過人,與時下一些青少年的心殘意暴,其迥異卻是立可判別的。 掛佛珠出世,雖不可盡信,但自小就不屬魯鈍粗暴的個性,外表上雖不免略顯倔剛理智,但內心實屬慈悲柔弱,常為週遭人事物所感動而淚下。雖有一顆慈悲之心,但「茹素」、「入教」之念,卻從未閃過。即使喜菜厭肉,亦不改葷食的飲食習慣,緣於不喜為自己畫地自限,增添炊食烹調的麻煩。總想一切隨緣,隨遇而安,有什麼就享用什麼。 不入佛門,也不信教,常自嘲是屬「睡覺」之徒。總認為世間宗教無不皆在勸人為善,擁有一顆善心,即使不入教,亦比滿嘴教經,但幹的盡是些喪盡天良之事好些。皈依宗教是心靈的寄託,那是無可厚非之事,但花過多時間在其儀式的踐履上,以白駒過隙人生,實屬不符經濟效益,除非人生所餘時間過多,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消磨。 人生的機緣實難預測。六個禮拜的儲訓結束,綑紮整理行李,準備返金之際,心血來潮,去電給乾妹,才知他們一家子正準備啟程南下,當下棄了返金之念,風塵僕僕與他們搭高鐵直奔台南。一座離高鐵站十分鐘內車程的寺廟,四周盡是農田果樹,百尺之內一無農舍住宅。廟內住持師父一身仙風道骨,對我們的遠道而來喜形於色,道盡了歡迎之意。正逢農曆七月鬼門開,大家忙著普渡好兄弟之事,我和乾妹一家人入住其寺廟禪室。莊嚴的大堂,供奉著大大小小數十尊佛像,但沒用心的我,總是禮過即忘。堂內終日播放著喃喃的佛經,聲傳甚遠,連睡臥的禪室內,亦聽得一清二楚。 撇下所有的雜念瑣事,淨空一切,就在那莊嚴肅穆、梵音飄渺的寺廟裡住了兩晚,夜夜酣睡至天亮。即使白天裡,大家準備上百普渡桌,忙碌的揮汗身影與吵雜聲響,不時在眼前耳畔穿梭迴繞,但心靈之沈靜,頻頻向酣睡之神靠攏,讓我彷彿尋得了安穩的娘胎。比之在家的寂靜之夜,心中罣礙著明日的工作,想著一事未成,擱在心口上沈悶的壓力,即使數遍蒙古大草原的羊群,亦輾轉反側難眠,兩者實在是天差地別。 不信教,看法師作法如看戲,視念經、抄經為曠日費時的我,在宗教領域上,雖屬不盡信之徒,但內心深田,卻仍有著皈依之感,常能尋得一方沈靜寧安之境。或許正如父親說的,前世是佛門之人,上輩子吃齋念經禮佛是課業,今生秉持舊業,掛佛珠來投胎轉世,只是不知這回要完成的又是哪一門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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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第三名迢迢姻緣路
清晨,天空還是一片深濃的墨黑,穿著雨衣與膠鞋的阿海,便起床察看蚵仔的生長情形。刺骨的寒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冷烈的寒氣竄入體內,讓人的血液凝結成冰。阿海仔細揀拾附著在蚵殼上的蚵螺,如同守護著子女一般,呵護著蚵仔不受天敵的侵襲。 天空由深濃的墨黑轉為孔雀藍,曙光穿透雲層,蚵田中,一塊塊石板立於潮間帶,像等待著校閱的士兵,在朝陽的摩挲下染上一層金黃。退潮時,阿海用蚵鏟奮力將石板上的牡蠣剷下,古寧頭的「石頭蚵」是在沙灘中插入石板讓蚵苗附著,蚵仔隨著潮汐的漲退間,濾食海中的浮游生物及養份。長年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將所有心血繫於蚵仔上,阿海的手腳關節紅腫變形,承受著風濕的折磨,每當天氣轉變時,筋骨便開始酸痛,猶如無數的蟲蟻四處亂竄,囓咬著他的神經。 阿海將一簍簍的蚵仔放上車,帶回去剖開取用。街道旁戴著麻布手套的「青蚵嫂」們手拿蚵刀,熟練的撬開蚵殼,挖出肥美的蚵肉。不一會兒,蚵殼便堆積如山,鋁盆裡盛滿豐腴滑嫩的蚵肉,閃動著瑩潤的光澤,飄散出腥鹹的氣味。 鋟蚵仔的婦女,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其中也夾雜著幾張年輕的面容,她們大多不發一語,靜靜的剝著蚵殼,偶爾用幾句生澀的台語交談著。她們大多來自越南、印尼、柬埔寨,是新一代的「青蚵嫂」。 蒸騰的霧氣中,阿海的妻子阮氏靜月站在不鏽鋼的大鍋前,將蚵仔麵線舀到碗裡,用著生澀的國語,比手畫腳的幫客人點餐,靜月瘦小的身影穿梭在桌間,不時擦拭著從額頭上滾落的汗珠。有時送錯了餐點,她滿臉歉意低著頭,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慌忙的向客人道歉。 養蚵人家的生活,隨著漲潮與退潮的節奏擺動著,養蚵的艱辛生活,使許多人為之卻步,四十多歲的阿海,多年來雖有結婚的打算,但一直無法尋覓到適合的對象。 孤家寡人快半輩子了,成家的念頭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盤旋,在鄰居的穿針引線之下,阿海和幾個未婚的同鄉一起參加了跨國婚友社的相親團。 越南航空的班機抵達機場後,婚姻仲介安排著他們來到胡志明市的一間飯店。每次的相親大會,幾乎都會有上百名的女孩子參加。穿著傳統的飄逸長衫的女孩們,她們三到五人一組,魚貫進入旅館內,一排排的站在牆邊,靜待親友團的詢問與挑選。 正襟危坐的阿海,梳著整齊的西裝頭,穿著一身燙得筆挺的白襯衫與深灰色的西裝,不時拉著過緊的領帶,想讓自己更輕鬆一些。仲介的翻譯一一介紹著眼前的女孩們,旁邊幾位陪兒子前來的老婦人不時交頭接耳,談論著挑選媳婦的標準:「越笨才越乖、懂太多會變壞!」「會生囝仔卡要緊啦!」 「我怕她們就像報紙上說的一樣,是來台灣騙錢的!花這麼多錢娶回來,萬一真的跑了,怎麼辦?」 親屬們在台下品頭論足,討論著女孩子們的身材、外貌,當他們搖搖頭,露出不滿意的神情,仲介便立刻示意這批女孩離開會場,換下一批女孩進來。 薄施脂粉的靜月,有些羞赧的低垂著頭,那些竊竊私語的耳語與來回打量她眼神,讓她覺得臉頰發燙,只能窘迫的望著地板。她想趕緊逃離這間房間,但身體卻僵硬的動彈不得。 越戰的煙硝雖已遠離,但殘酷的生存戰爭從未落幕。靜月六十多歲的父親在越戰中失去了左腳,身為長女的她,從小到大,家中的農事幾乎都是由她幫忙,但無論有多努力,農作物一年的收成總趕不上物價飛漲的速度。家中食指浩繁,她和姐妹們擠在通舖上,一到雨季,茅草搭成的屋簷便會滴滴答答的漏水,雨水從縫隙中滲漏,屋子瀰漫著陳腐的霉味。 靜月來到了胡志明市的工廠做女工來貼補家用,但微薄的收入依舊是杯水車薪,無法為全家換來溫飽,想要有一個遮風避雨的家園也成了奢侈的夢想。 貧困的生活像流沙,無論如何掙扎都只能向下沉沒,那間隱身在巷弄裡的婚姻仲介公司,像是漂留到她面前浮木,給她帶來一線希望。 仲介公司裡展示著一張張有關台灣的照片,明亮的百貨公司、車水馬龍的熱鬧街景,穿著晚禮服的新人們,在碧草如茵的草地上與歐式馬車一起合影,像是沉浸在童話世界的夢境中,幸福的向世人展現著他們的濃情密意。 那是她與家人脫離貧窮的唯一跳板了!靜月心中浮現了對異國婚姻的嚮往,決定以青春為賭注,以一輩子的幸福為籌碼,期待這個決定能改變家人的命運。 許多和她一樣來自鄉下的女孩子們,擠在狹小的房間裡,吱喳喳地討論起她們對未來的期盼。每天早晨,她和這群女孩子們梳洗打扮後,由仲介公司載到相親團的會場,等待親友團的挑選。 靜月站在阿海面前,羞澀的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阿海望著靜月,她不是那種特別亮眼的女孩,但黝黑的臉龐透著紅潤的光彩,靦腆的笑容中帶著一種質樸,這種單純吸引了阿海的注意,牽動了他的心弦。 翻譯不停誇讚靜月的優點,「這個女孩子個性乖巧又聽話,做事情很勤快,可以幫忙你做家事、照顧家庭。」 阿海透過翻譯問了她一些問題,靜月用著細若蚊鳴的聲音,囁嚅的回答著,雙手緊張的不斷拉扯著自己的衣服,感覺雙頰正微微發燙。 看到阿海陷入了沉思,仲介又馬上說:「只要新台幣30萬元,5天內就能幫你把所有手續都辦好,讓你把美嬌娘娶回家!以後每個月家裡可以省下看護費,店裡請人幫忙的費用也省了,怎麼算都很划算啦!」 靜月聽不懂翻譯對阿海所說的話,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眼前這個男人,會好好善待她嗎?真的能將未來託付給他嗎?靜月感到惶恐與迷惘,心中湧現了一絲絲的焦慮與不安。 阿海向靜月父母提親之後,仲介迅速的幫他們辦理好各種登記手續,並在飯店中舉辦了一場簡單的婚宴。化妝師為靜月撲上雪白的香粉,描繪出紅豔的雙唇,將烏黑的長髮盤起,梳起高聳的髮髻。靜月看著鏡中的新娘,濃厚的粉底像一張虛矯的面具,只覺得鏡中的自己陌生又遙遠。 在眾人的簇擁中,靜月搖曳著一身白紗走向紅毯,白色的紗裙上綻放著朵朵的蕾絲繡花,雙頰的腮紅如盛開的桃花。婚宴上,靜月和阿萬在眾人的鼓譟下喝下交杯酒,賓客們興高采烈的拉開禮炮,恭賀著新人,五彩繽紛的紙花漫天飛舞,洋溢著歡欣,但靜月心裡卻沒有身為新嫁娘的喜悅。 在離開越南的前夕,母親緊緊拉著她手,留下不捨的淚水。「妳要嫁到那麼遠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向來沉默的父親,一言不發的站在門口前抽菸,緊蹙的眉頭,讓歲月犁出的溝渠顯得更加深刻了。靜月望著父親臉上那一條條與生活搏鬥後的刻痕,她拉著父母顫抖的雙手,哽咽的說著︰「你們放心,我會照顧自己,你們自己要好好保重了……」 「大姐!妳真的要離開我們了嗎?」「等到我下次回來時,一定幫你們每個人買漂亮的新衣服,還有很多很多的禮物送給你們。」靜月緊緊擁抱著妹妹們,強忍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潰堤。她在心裡暗暗發誓,不管未來如何,都要讓妹妹們吃得飽、穿得暖,能繼續到學校裡讀書。 飛機緩緩起飛,從高空往下望,悠悠的湄公河像一條泛著銀光的錦帶,掩映在茂密的綠林間。數小時的行程,對靜月而言,像是一世紀那麼久,走出金門機場,濕冷的白霧環繞著靜月,眼前所見盡是白茫茫的一片。凜冽的寒風如利刃襲來,讓靜月忍不住顫抖,陣陣狂風吹亂了她的頭髮,翻動著她的裙襬。木麻黃在風中搖擺著纖細的身影,一大片金黃色的高粱如浪潮般隨風起伏,陪著她走向未知的曠野。 紅底金字的喜幔垂掛在新房,靜月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丈夫的鼾聲在夜晚顯得特別刺耳。語言與年齡讓他們之間隔著一道難以穿越的高牆,牆上那鮮紅的「囍」,像露出了鮮血般殷紅的冷笑,張開了四張血盆大口,準備吞噬了她。靜月覺得自己像上斷線的風箏,隻身飄盪在無垠無涯的天空,展現在她眼前的是全然陌生的世界。 「阿海!新娘真水喔!」「是越南來的喔?」「是開多少錢買來ㄟ?」靜月的到來,為街頭巷尾帶來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蜚短流長滴滴答答的滲漏著。 左鄰右舍間那些促狹的笑容、窸窸窣窣的耳語,令靜月難以招架。靜月越來越不喜歡出門,除了到阿海的麵攤幫忙,其他時間都待在家裡。生活像是寂靜的鐘擺,日復一日的擺盪著相同的節奏,陪伴她的就只剩下嘈雜的電視,那小小的螢光幕,就是她所能接觸的全部風景。 「阿月~阿月……」一陣陣微弱的呼喊從婆婆的房間傳來,靜月連忙走進去,糞便的惡臭已瀰漫了整個房間,靜月發現被單、褲子已沾滿了婆婆的排泄物。 阿海失智症的母親躺臥在床上,大小便失禁的她不知如何表達,只會咧嘴傻笑。靜月拿起濕毛巾將婆婆的身體擦拭乾淨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翻向另一面,再半哄半騙的替她換上新的尿布。 水龍頭下,靜月拿起刷子,奮力刷洗著沾滿穢物的被單及衣物,但無論如何清洗,那撲鼻的惡臭似乎怎麼洗也洗不掉。 為了避免褥瘡,靜月不時要替婆婆翻身、拍背、按摩四肢,但失去記憶力的婆婆永遠都處在飢餓的狀態,她總是忘記剛才吃了哪些東西,床墊及抽屜下藏了不知放了多久的麵包、餅乾。 靜月走到婆婆的房間,發現婆婆正在吃一塊長滿黑黴的麵包。「媽媽,那個麵包壞掉了,不可以吃了!」靜月連忙阻止她,到廚房裡端了一碗粥,一口又一口的餵著她吃,為她擦拭嘴角流出的唾液和飯粒,婆婆靜靜的望著床前的電視螢幕,靠著枕頭恍恍惚惚的進入夢鄉。 阿海回來後,剛睡醒的婆婆大聲哭喊著:「阿海呀!你這媳婦都苦毒我,整天都不給我東西吃,我都餓死了!」「你怎麼沒有好好照顧阿母?」阿海憤怒的質問著靜月。面對阿海的指責,無法言喻的酸楚梗塞在胸口。神智恍惚的婆婆不斷向阿海抱怨她手腳不乾淨會偷錢、不給她吃東西、虐待她,有限的辭彙無法傳達心聲,靜月想要辯解,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靜月默默躲在房間裡,她想起遠在越南的父母和妹妹們,淚水不禁蜿蜒而下。幸福的憧憬一如殞落的流星,消逝在無垠的蒼穹中,暗夜裡,只剩下一張沾滿淚痕的衾被。 麵攤前,靜月剛將煮好的麵線從鍋中撈起,削瘦的身影在氤氳的蒸氣中載浮載沉。她將客人遞給她的銅板投入奶粉鐵罐中,那叮叮噹噹的聲響像一首歡愉的打擊樂。她換算著要存多少錢才能為越南的家人換新房,每投入一枚硬幣,她離夢想的距離就更近了。 桌上中文班的習字本上寫滿了歪七扭八的國字,旁邊寫滿了越南拼音的翻譯,另外還有好幾張藍色的注解。抽屜裡一封封從越南寄來家書,那是靜月心中最大的慰藉。離開故鄉快兩年了,看著家人的合照,妹妹們稚氣的面容變得成熟,穿上她寄去的新衣,更顯得亭亭玉立。母親卻顯得衰老了不少,對這個孤身遠離母土的女兒,字裡行間全是無盡的掛念。 「媽媽!等我存夠機票錢,我就可以帶孩子去越南看你們了。」正當靜月在心中勾勒出返鄉的畫面,搖籃裡的嬰兒突然脹紅了臉,聲嘶力竭的啼哭著。 靜月抱起嬰兒,低聲唱起了家鄉的歌謠,悠悠的歌聲中,嬰兒停止哭泣,用著流滿口水的小嘴,發出咯咯的笑聲。女兒出生後,靜月的生活被新生兒填滿,變得更加忙碌了。 靜月敞開衣襟,嬰兒張開玫瑰花瓣般的小嘴,吸吮著乳汁,女兒遺傳了她分明的輪廓與深褐色的瞳眸,雙眼裡像住著許多小星星,閃閃發亮。靜月輕輕拍著他的背,嬰兒滿足的打了飽嗝後,躺在她懷裡靜靜的睡著了。靜月將孩子放回搖籃裡,撫摸著他粉嫩的臉頰,嘴角牽起了一絲喜悅的弧線。 孩子睡著後,靜月回到廚房裡,站在砧板前,俐落的將蝦仁剁碎,木耳、紅蘿蔔切成細絲,,將所有餡料放入越南薄米紙上,將薄如蟬翼的米紙小心翼翼捲好後,放上一兩片薄荷葉,滴上幾滴檸檬與魚露。 湯鍋裡,紫菜蚵仔湯冒著熱氣,新鮮的蚵仔不需繁複的調味料,簡單的薑絲便能引出鮮甜。 女兒的誕生帶給靜月莫名的勇氣與力量,孤身遠離母土,在險惡的波濤中尋找可停泊的港灣,腳下的土壤無論是豐饒或貧瘠,她的根都要牢牢的抓緊的泥土,讓生命的種子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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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我店採取購麵券制度,目的是解除顧客付小費的心理壓力。一碗麵、兩碟小菜190元,為啥收人家200元,這豈非敲竹槓行為?「北勢麵館」聲望好,生意好,不收小費是成功因素之一。 李發回來,談及美國的華人餐館,皆有小費陋習。顧客跟伙計結清帳目,臨走,在飯桌用杯子扣上數元美鈔,起身出門。用杯子扣錢,是給伙計的面子,說穿了這也是虛偽的庸俗作風。李發伸出大拇指,向上一翹,讚揚我:「師父,先見之明!」 一般飯館,伙計的眼睛盯著「小費」,因為他們可以平均分獲所得。而且有的飯館,小菜所獲亦為伙計所得。我的做法是提高職工的工資,不搞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讓顧客走進「北勢麵館」,有賓至如歸之感。 李發走後,炸醬麵銷路逐步下降,很妙。我是靠賣炸醬麵起家的。提到炸醬麵,許多顧客便想到「北勢麵館」。常聽北勢溪沿岸的民眾,有個笑話,兩人聊天,說:「等我的電話吧,下月升了官,我請你吃炸醬麵。」 老實說,我店的炸醬麵,200元一碗,從基隆到高雄,沒有這麼昂貴的麵。不少陸客嫌貴,人家批評有道理。40元人民幣,可以下小館。但是,咱的炸醬麵別有風味,從形式到內容,你去比較一下吧。北京、太原、西安、天津、青島,如果找出一家的炸醬麵超過我,砸我店的招牌,甭客氣。 李發走後,炸醬麵銷路下降;李發回店,炸醬麵銷路回升,這便構成值得思索的問題。不管調佐料,煮麵,甚至加炸醬,雖是小事,卻影響了顧客的胃口。李發畢竟是煮麵的高手。當年,我給李發的年終獎金比別人高,阿珍還跟我辯白,說我偏心。我捨不得罵她。到了現在,阿珍卻啞口無言了。 用人唯才,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古今成敗的關鍵皆為用人問題。梁任公說過:「將來的中國一定亡在英美留學生的手上。」過去,我覺得梁啟超的話有些偏激,如今我才恍然瞭解梁氏是目光如炬的偉人! 我在五十八師當兵時,老師長曾在酒後發過一次牢騷,台北的大人物,提拔起來的是他身邊的祕書、隨扈、同鄉和學生,這種用人唯親的哲學,怎能成就偉大的事業?他的話,也許靠學歷起家的新官僚充耳不聞,不值一談,但這位軍人卻指出台北政壇的病源。若不對症下藥,只有失敗、垮台、滅亡。 當年,我不賣麵給奇裝異服的大學生,還有人笑我妒忌人材。如今,報上刊出大學生霸佔捷運「博愛座」,而且用拳頭毆傷一位老人的新聞,這說明了啥?大學畢業,即使才高八斗、學富五車,這種人對於社會人群有何用途? 你想,我賺他們的錢,怎夠因生氣成疾買藥的錢?血壓升高,腦溢血死亡,讓這些國家「明日之星」,彈奏爵士音樂,載歌載舞,為老芋仔致意,何苦來哉。 為了使炸醬麵增加銷路,李發接受了陸客的兩個建議:減價和加鹽。這是他從美國學來的經商之道。顧客不是咱們的親朋好友,顧客的話永遠是對的。 首先是加鹽的問題,乃適合陸客的飲食習慣。目前,每週幾乎都有旅遊團到此吃炸醬麵,加鹽、醬油即可,讓他們沒有怨言。至於減價,暫時停止出售大碗。只有中碗。過去中碗炸醬麵售價150元,現在調整每碗售價120元。折合人民幣24元,比過去還貴。但陸客卻覺得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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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第二名信之光
春光從簷下走進來,跳過扉窗,暖暖的躺在他的桌前,就和那封信並肩而臥。信上的字跡很陌生,而地址卻很熟稔,一封來自獄所的信。他以殘存的左肘鎮住來信,緩緩的,右手持剪,剪開了封口,再抽出信紙。 很短的三句話,但,很幽默。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淡淡的笑從唇角揚帆,嘴彎成一艘小船。他的笑聲落在桌上的春光中,一起暖暖地漾出……。 這兩年來,他都是以信來編織日子的圓滿。 從花崗石醫院回來後,他便全擱淺在那張床上,以類似「止」字的人形看板無聲無息地癱瘓著。他沒了左手,雙腳也全截去了,只剩年紀可傲人,不到三十的年輕,但沒了希望,也不再擁抱夢想。 「我們之間就到這裡好了,就這樣……」 他把大門關上,就像那場意外把他的人生提早關上未來。她,被擱在門外,很安靜,也很傷悲。然後,她在門外孤立幾日後,也靜靜的走開了。 起初的他,都以簡短直接的口信來傳達他的絕望。如本來已鋪好地毯要迎接走來穿白紗的她,就被他那悲戚的一句,濃濃的、沈沈鬱鬱的憂愁,無奈地趕走了,因為找不到也等不到他的回聲。 「不……,我不餓……」 「好,先放著,我待會兒……再吃……」 先前的幾天,日子中還有他的音訊,傳遞喜怒哀悲。再來,他就以靜緘哀傷的表情來書寫了,他的雙眼就是一封封的「臉書」,怔怔凝視所有前來關懷的人。 「海倫凱勒比你更苦啊,她一生下來,就看不見也聽不見,甚至是還不能說話……」 喔。他閉上眼,也拉緊了嘴唇。他是一封曝曬簡明的明信片。 他,不再言語,不言不語,垂目中浮現那些肢體健全的關懷者。唉──你們,當你們如我這般時,再以這樣的故事激勵我吧── 「愛迪生,也是聾了以後,還有貝多芬也是,那樣地意外之後,他們才有了不凡的成就……」 他拉下眼簾,讓自己看見黑夜,然後冀望耳根清淨,不再有不速之客的言語闖入。他,把自己活在二十四小時的黑暗中,不見一絲光亮,也沒有星光,有如身處幽邃宇宙中的黑洞般,全身被捲入……。 一直到那一封信,悄悄地來了,被忽視了好多天後。 那日,媽媽連嘆氣都翼翼地幫他擦過了背翻過了身,兩人原是默默無言的,忽的她終忍不住地啜泣起來,在推門要離去時,那細微且克制極了的泣音,像把小剪,剪痛了他的心,剪開了他封閉的嘴。 「媽。別哭……」停擱了一頓,因他許久未曾言語,所以清了清喉嚨,也因他僵固了情感,不知如何宣洩。最終連他也哽咽起來,僅僅補了一句,便又茫然地打住了。「媽,對不起……」 媽媽卻如獲至寶地連忙轉身回頭,太久的日子了,他不言不語的,教他們束手無策。難得那天他肯主動開口,媽媽狂喜地站回他的床前他的身邊。 「你有一封信,來了好多天,要不要看?」 他本是先搖頭,頭才一偏,便瞥見媽媽的歡喜又被他的否決一掃而空了,心因此更加不捨與難過。 「好。」 他原以為是她的來信,唉--再多的山盟海誓也抵不過一場意外,他不想耽擱也不想辜負她……。但,不是,那不是她的來信……。 「好像是你的老師……。」 媽媽也不確定,僅聽過爸爸提過吧--只知道那是一封老師來的信,但至於是哪個老師,卻又不知了,所以連呼帶喊的跑出房間,喘吁吁地拉回他的爸爸,深怕稍一遲延,他又返回那個自閉的不言不語的宇宙中。 「是高中的,好像還附帶寄了什麼東西……。」 爸爸幫他拆閱,就在他眼前,每一個動作都濡濕了一回他的瞳眸,那很笨拙、手掌背上黑斑點點的,顫顫抖抖地拆著。 信一拆開,他還沒閱讀,淚水和嚎聲就如久候多時的山洪爆發,一發就成淚汪汪的土石流。他的枕頭,濕得成災……。 他斷斷續續寫了一年多,寄出了幾十封信,才收到那封獄所來的回信,寄件者不是受刑人,而是專門檢查信件的管理員。 請盡量用品質較好的信紙書寫,因為您寄來的信不斷被傳閱,幾乎快被翻爛了……。 他,坐在店門旁,人全蜷成一團端坐在輪椅上,身前是一大片透明的玻璃長櫃,櫃中擺滿了各種口味的貢糖。他把信紙擱在櫃上,以左手肘略略壓住,再緩緩的以右手持筆,一筆一畫的如雕畫刻字,在紙上書寫。 爸爸早幫他跑腿買好新的一疊信紙,紙張較厚磅數略多,寫在上頭的字,好像行在紙上一位位精神抖擻的說客,準備為他出使至獄所,替他傳送一些日光,照亮他們萎頓的黑暗心靈。 「啊──」 走進店來的觀光散客被他的殘缺壓低了嗓子,兩顆眼珠子直繞著他的身軀兜轉,然後才意識到了不禮貌快快地收起那個咋舌,感覺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他早就習慣這樣的來客,伸出了尚存的右手。 「很意外吧──我也是這家店的另一種特產哪──不過,請別介意我的失禮喔,我只有一隻右手,能好好的,為你服務……。」 來客不知所措失神立在那端,良久,才回過魂來,尷尷尬尬的隨意挑了一盒貢糖,便匆匆離去。 「啊……真對不起,因為我以前也曾看過像你這樣的人所寫的信,我……」 他送走了那位慌張的散客後,直感覺街屋的最遠一隅,有人影在晃動,勉強地略略稍探出半個身去,撐了好久,卻都沒瞧見。最後,只得苦澀地自嘲起來:咳,都已經那麼久了……真的是該放下了……。 他決定了,那天要寫的信,就把主題內容訂在「我也是一種特產」,並且開始為自己取一個綽號──信先生。 寫信給他的是高中老師,老師一定也聽說了他的事,所以才會那樣做。 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他顫抖的右手把那張信紙晃動在迷濛的眼前,如春來金門的濃霧,都快瞧不清了。而心有如超級強震,一直劇烈撼動著,最後它撩起猶海嘯似捲了身子一回又一回,他以汗流一身收場。 約定?他,不記得了,真的全忘了,到底自己在那個青春時候,會跟老師有著什麼約定?他搖了搖頭,彷彿窺見時光蔑笑地走遠,說它偷走了他的記憶。 那時,你從教室旁的大樹上被同學推落摔下,把右手摔斷了。你還記得當時你所說的話嗎? 他,一時之間在腦海裡全擄獲記憶的逃犯回籠了。 「如果摔斷手是無可避免,命中注定的事,那我只希望它能給我再選擇的機會,屆時我希望摔斷的是左手……。」 他習慣使用右手,摔斷了它,害得他連吃飯洗澡都很不方便,就連拿遙控器選台也很費勁,著著實實的困擾了他好一段日子。 但,老師跟他的約定並不是那個祈求。他記得老師說,「你只是身體沒了自由,但心靈還是能夠像慈湖畔的鸕鶿自由飛翔。」老師要他寫一篇作文:如果有一天……。 啊── 他,終於想起了那個約定……。 很奇怪的,換了新品質較厚較好的信紙以後,除了管理員會偶而回他的信外,他感覺自己突然乍紅,一時之間,跑來了很多從獄所轉寄過來的信,當然的,也有受刑人寫給他的感謝信。 「真的要謝謝您,我把您所說的螢火蟲想法,寫成了文章,去參加徵文,得到了佳作……。」 「沒有信的我,很抱歉也很自私的,把您寫給我們的信,當成是這宇宙,這黑暗的我的宇宙中,遙遠的某處,還有個人在關心我……。」 他,一封封地拆閱,款款地閱讀,這樣的動作幾近花去了他半天的光景,但他不以為苦。其中有兩封,很特別的,他認為應是刑期服滿的更生人寫來的。 「您能幫我一個忙嗎?」他頻頻點頭地讀下去。「是有關於我妹妹的事,她的男朋友也跟您一樣,遭遇了一場人生的意外之旅,手腳沒了人也癱了,因此要我妹妹離開他。但我妹妹就是不肯,她覺得人的價值不在身體的健全與否,而是心靈。可是,她不知該怎麼做,您能寫封信教教她嗎?拜託……。」 他一閱畢,不禁沈思起來:怎麼天涯還有這麼相似的淪落人?一時也想起那時佇在門外的她,不免惋惜嗟嘆起來。唉,當時若也有個肖我這般的人,幫她寫一封信,也許兩人的今日就不是如此一東一西,各奔了前程。 他立即先幫他為他妹妹寫了一封信,請她直接遞交給她的男友,也許他們兩人之間會有所轉圜也不一定。 「妳可以告訴他,他不會是寄生蟲,雖然身體有了殘缺,但那並不影響他的未來,嚴格的說來,他應該是寄居蟹而已,可是他是有莫大貢獻的,就如螢火蟲的光雖小,但它飛得高,又在黑夜中,所以照亮了很多人回家的路……。」 寫完之後,他突有種眼熟的感覺,那封信的字跡似曾相識,而寫信的人好像故意放大字體,潦草一些。就在他邊懷疑邊拆開那一封最後的信時,不禁愣住了。那是一個包裹,裡頭竟然寄來一包他家的貢糖……。 老師要他寫一篇「如果有一天」的作文,請他想一想: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他的手腳全斷了,那時的他會怎麼想?怎麼做? 那位因口角而推落他的同學,天天都跑到他面前,接著人愣在那裡,隔了好久的對視,然後才又不發一語地走開了。他感覺:受傷的是我,但只有身體而已;而害我受傷的人,卻反而是身體健全而心靈嚴重受挫了。那種無形的病,看起來似乎比我嚴重得多……。 所以,他決定要當個螢火蟲,把雖是微弱的光舉得高一點,好照亮別人漆黑的路……。因此,他反過來,天天走過去找那位同學說說話,卸下了他的心牢。 老師也把當初他所寫的作文一併寄過來,他翻了開來: 如果有一天,我的身體殘缺了,那時的我應該不會沮喪,因為我想去照顧那些心靈坐牢的人。就算我表面不幸福,我也要反過來去關懷那些內心枯萎的人。因為,施比受更有福。 而且,就算真的有那麼一天,我也不會自卑。因為我將是一種新的特產,活得很健康,比我家的貢糖還要有名。 如果真的是有那麼一天,我仍然會在流淚和微笑間,選擇微笑。 老師的那一封信,最後是這樣告訴他:不論如何,請都不要忘記最初的夢想,這樣的約定啊……。 所以,當他把偷溜下來的眼淚擦去後,便請媽媽扶他起身,坐上輪椅,然後告訴他們: 「雖然我不能再行走了,但我以後也不會再躺著了……。」 他開始覺得有些疑惑了,因為越來越多的回信,一點也不像是獄所受刑人寫來的,他們好像是從某個地方閱讀了他寫的信,然後才寄到獄所再請管理員轉寄給他。 不過,他並不在意。反正,發生意外後的這兩年,不停地寫信和爾後陸陸續續而來的許多回信,填補了他日子中的空缺。一封封的信,好像一條又一條的光芒,照耀了他的生命,因而沒了幽暗也沒有潮濕。 上次收到那封內附自家貢糖的信,他很是驚訝,原來他們並不是陌生,反而可能是在某一個時間某一個地點相遇過了,也許僅是擦肩,也許聊了些話,只是當時不相識而已。寫信的人說是要謝謝他,信上是這樣寫著: 我原本是想打劫他的,反正我已山窮水盡,又走到了末路,沒有一個人肯理我。 但當我發現老闆是一位跟您一樣手腳殘缺的人時,我好像又看見了一道光,從以前閱讀您的信中時所放射出來的。我跟您毫不相識,而您卻一封又一封不求回報地寫信溫暖我們的心靈,我怎麼能夠去傷害一個像您一樣的人,我下不了手……。 所以,就把口袋中僅存的錢買了這包貢糖,感謝您讓我又回頭了。 他在閱讀信時,感受了光,那樣敞明他的人生,卻也在那時,老是幽幽地感覺街的轉角,不時有黑影晃動,且愈來愈頻繁,但他探出頭時,卻總找不著那一個具體形象。 這天,爸爸和媽媽有點為難的立在他身前,說是有事,非趕去台灣一趟不可。 「沒關係啦,您們儘管去,我想我是可以一個人照顧自己的……。」 他說得堅毅但有點惶恐,不過他盡可能把語氣說得果決,在爸爸媽媽轉身之際,他卻突然感覺一股他們正竊竊偷笑的表情,咦?怎麼可能?好像是場預謀,他在目送他們步伐輕盈離去時,不禁疑惑起來。 應該是有人為他開了一個部落格,沒錯,就是那樣── 「看了你寫的信,讓我像是在黑暗中睹見了一道光,我把買好的炭火變成了一場烤肉會,找了一些朋友過來……。」 「如果連你都不向人生低頭,那好手好腳的我怎麼又能放棄追逐希望呢?我決定跟隨你的腳步,也開始對受刑人寫信,彼此鼓勵……。」 也有一家出版社,寫來一封信向他徵求出書的可能,他顫危危地捏緊那封信,久久不能放下。 而那封,好熟悉的字體,又跑了過來。 我的未婚夫會鼓勵別人,說他不是寄生蟲,說他還有未來,請她不要放棄她的男朋友。那我呢? 我當然也可以幫他把一封封的信打在部落格上,然後再寄出去。 你覺得,真的一個人可以照顧自己嗎? 他,激動地把信放下,臉又朝街角望了一望。是自己的錯覺!根本沒有黑影晃動。好不容易,他才把心情收復,趕走了波濤洶湧的心海。但,接下來的一封信,沒錯,是她的字跡。 我可以過去找你嗎? 信中註明了請他大聲呼喚她的名字,而且要連連的呼喚,把這兩年來欠她的,一併全補回來。 啊── 初時,他只吶吶喊了這聲,然後才開始明確大聲地呼喊她的名字,才不到幾聲,她便現身在他家店前。 「我可以進去嗎?」她輕聲問了一句,他愣得吐不出半句話來,光癡癡望著她,兩年了,她的身影有些消瘦,但光采仍在。 「你不同意也不行了……」她直接闖了進來,不若以往那般的柔弱,唯他的話是問。「我要坐在這裡……等我的禮服從台灣拿回來……」 一瞬之間,他全懂了,若呆子般,癡癡地傻笑。 他點了頭,然後伸出右手,伸向她;而她則刻意伸出左手,握住了他。 兩隻手,彷彿兩封重逢的信,在春光中,淡淡地綻放出一束光,如花盛開般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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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萬水陪你走過──楚瑜﹐回家吧
當老魔頭誇你有全國最好的行政力 你尾椎翹起,馬上忘了昔日背上的舊傷 當民眾一喊宋省長加油 你欣欣然昏昏然,立刻又走入時光隧道 (可知當日你年四十雄姿英發,今日你年七十垂垂老矣) 楚瑜,回家吧 國親失和,你選總統 國親和,你選副總統 可笑的是選後你竟然促成不三不四的扁宋會 (真誠兩字于今猶在偷笑如豎仔扁的嘴臉) 然後,你老驥伏櫪再上陣選台北市長 (得票五萬多,這是人民給政客最好的注釋) 請問:你信守諾言退出政壇了嗎 唉,又是一個老魔頭,又是一個抓耙子 (你千萬不要讓楚瑜變廚餘,不要讓親民變青瞑) 楚瑜,回家吧 千山,萬水陪你走過 母親廁所沒門的日子,萬水陪你走過 聽說萬水女士近日生病了 聽說萬水女士對你不甘寂寞也不以為然 你一生不是重情重義 你一生不是講誠講信 (老矣哉,摸摸良心,回去陪萬水女士吧) 楚瑜,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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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人和人之間,互相瞭解,才會發生真正的感情。如果只站在自己的立場,對待別人,那豈不是紙上談兵,空口說白話? 眼前,海峽兩岸夫妻離婚的日有數百對,家常便飯,不足為奇。既然親如夫婦,尚且如此,民族分裂又有什麼遺憾!兩百多年前,世界上哪有美國這個國家?它還不是從英國分裂出來的! 聖誕節,接到李發從美國打來的電話。想不到他去了加州,進了餐廳,卻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苦衷。他做的菜,既不被大廚肯定,也不受顧客的喜愛,因為不合乎當地人的胃口。至於他的炸醬麵手藝,用不上。也許去海峽對岸的蘭州,可以被重用。 聽李發的口氣,想返回台灣。我問:「你太太不是想住美國麼?比較安全,生活條件也好。」 她後悔了。想回北勢村。整天流眼淚,想阿母,怎麼辦呢? 那就回來吧。麵館正需要你。 「包種茶改良中心」落成了麼? 沒有修建,立法院沒有通過這個議案。 李發笑起來。 趕快回來,我等你。 春節前,麵館、美髮館生意最忙。李發回來安頓好之後,立即參加工作。駕輕就熟,炸醬麵、大滷麵、麻醬麵和拌麵,都是他的拿手工藝。許多熟客都認得他,彷彿他在場,顧客不會吃虧。 李發回店,很多職工說他並未改變,只是見了熟客,先說「嗨!」別人跟他談話,他總是「嗯哼」,這是讓人覺得奇怪的事。 我卻發現李發去了一趟美國,帶回了衛生習慣。他每天總抽空將麵鍋、桌椅擦拭乾淨,而且檢查冰箱、冰庫以及瓦斯開關,是否安全。他身旁的助手也有樣學樣,這是值得可喜的進步。 李發是我的徒弟,伙伴,他的聰明才智,確實不錯。他在美國華人餐館,無法發展自己所長,但在我身邊,卻發揮了他的麵食的創意和潛力。這次回來,首先建議製作小菜,以少而精為原則,好吃可口,而且賺錢。他研發的包子,真是好吃。我和阿秋原想做小籠包,李發反對,覺得包子比較有利,而且可以賣涼包子,還可以讓顧客帶走。經過多次試驗,調配的餡料,美味可口,特點是皮軟、餡飽、鮮嫩,吃了上癮。 他的創意別人不甚理解,我店的麵食品,除了炸醬麵、大滷麵、麻醬麵或拌麵在座位上進食,其它包子、粽子、炸醬飯盒、小菜、泡菜,儘量讓顧客買了帶走,免得造成麵館的擁擠現象,而且能夠擴展「北勢麵館」生產食品的實力。 當年,賣了一陣粥,生意不錯,然而一堆老太太喝一碗粥,卻跟街坊鄰居聊上四、五個小時,咱能好意思攆人家走麼?李發建議「停止賣粥」,阿明還猶豫不決,問到了我,我同意停止。賣粥和賣豆漿一樣,它不是「北勢麵館」的發展方向。 自從「北勢麵館」擴大營業以來,我便倡議反對接受顧客賞賜小費的陋習。買主和賣主平等,前者不是老爺,後者不是奴僕,何以顧客要給店方「小費」呢?在舊社會的飯館,有錢的大爺吃過飯,臨走,還有伙計送行,高聲吼叫一聲:「小費二十塊」!另外有伙計接話,吼叫「謝啦!」這是給顧客的榮譽,也提醒正在吃飯的客人:你付款時別忘記付「小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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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來看山
◎太武山 孩子們回憶金門的太武山仍充滿神奇,由太武公墓走過玉章路牌樓開始,山路都是水泥路,沿路上山是人潮,那個夏日正好經常有山風細雨,間雜一些暴雨,雨傘都會開花。 終於撐到「毋忘在莒」勒石,一位太太很粗魯地說:「走那麼遠就為了看這幾個字?」人云:對呀!她覺得沒什麼看頭,也不知文字代表的意義,那是導遊的錯。事實上,抵達目的地時,現場已是一片慌亂,大眾忙著照相,到此一遊,所謂歷史意義已拋諸九霄雲外。 兒子和同行夥伴走到海印寺了,我們在巨石下等候,在涼亭內眺望山外聚落,這太武山是在地人口中的大山,從前我常常從山外車站一路走上山去送公文,走過春夏秋冬,不覺得她的巍峨壯觀,反而像是可親的朋友。 小雨絲絲,山下一片氤氳,我們撐傘下山,人群如趕集,有幾人是抱著朝聖的心態? 還沒有開放前,山上對一般百姓是禁地,能上山反而有種特權,我一人走中央坑道附近的階梯上山去,山上的部隊訝異外來者闖入,突然都緊張起來,以為什麼人上來督導,令他們有些措手不及,我表明身分之後,大家才卸下心防。 那時第一回上去瞻仰蔣公勒石,確實抱有一種朝聖的心理,後來就抱持平常心了,人對風景名勝多是如此心境,所以對第一回的經驗格外珍惜。 ◎鹿場山 在苗栗南庄的鹿場山,夏日午後常有閃電秀,令人體驗大自然的偉大,從雲霧繚繞、烏雲聚集到閃電大作,而後雷聲撞擊、天打雷劈,那種閃電之間的連線交集綿密如網,演技自然天成,令人眼睛應接不暇,再來就是大雷雨了。 我們一行人站在山上觀景台,彷彿是一群劇場的演出者,俯視山下如一個六十度角的觀眾席,這時不免歌興大發,夥伴們於是高歌一曲,與天地的演出相互應和一番。朋友說夏天午後對流雲系太發達,雷陣雨在所難免,吃過午飯後就要趕快上山,偏偏我的小車馬力小,又載一家五口人,頓覺吃力。 我們這一群人都是教育界人士,有校長、主任、老師、工友,還有眷屬,各自駕車在中山高的頭份交流道集合,領隊帶頭往南庄出發,我們吃到泰雅族的山豬肉香腸和野菜,很有野味的一餐,再開車到鹿場的停車場,沿途蜿蜒曲折如羊腸小徑,車況如果太過老舊可別輕易上山,否則狀況自行負責!這裡有一葉蘭苗圃,還有新蓋的民宿和咖啡館。 人面對大自然的豪放,也開放心胸開懷大談人生與工作,彼此分享喜悅與成就,例如煜堂出版一冊自然觀察筆記,又即將上任主任一職,真是雙喜臨門。修榮剛考上校長,對未來充滿自信,她是一位基督徒,說一切榮耀歸諸上帝的安排! 在鹿場山暢談生活與工作,午後時間轉瞬飛逝,天空的演出完畢之後,雨停了,我們準備離開南庄。已是黃昏,有人極力推薦到「山行玫瑰」吃簡餐,「山行」這二字在超陡的山坡做了最佳的詮釋。 那簡餐其實吃不飽,難怪錦綿說那是「簡單的餐,溫暖的情」,不過那景色可真是五星級的視野,我們的正對面就是雲霧環繞的五指山,想到如來佛對孫悟空的考驗不禁莞爾。 這人世間是不是也如一座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