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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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耀在星期五
在回教的國度裡,每當星期五來臨,總是迷漫著一股神秘、匆忙的氛圍。 且說今天過午,在客戶辦公室裡商談一完,他好意要開車送我們回飯店。 半途中,他忽然改變主意說今天是星期五他必須上清真寺拜拜。但是,時間有點緊迫,因為午后一點要到,他提議倒不如先彎去拜拜我們在車上等他,只需個五到十分鐘的時間,隨後再一道去午餐。 星期五上清真寺拜拜?愣了一下。哦!隨即明白。那就像吾家老媽每逢初一十五到廟裡燒香拜拜般,與她崇敬的神明交談一番。 車子轉個彎,只見一棟正方形高塔狀建築物,斑駁的矗立在前方。這和波斯灣阿拉伯世界洋蔥似白色清真寺建築物,大異其趣。 客戶朋友說來晚了,清真寺人滿進不去,他在寺外空地拜拜即可。待車子覓得一處蔭涼停好車,未熄火開著冷氣,要我們在車上等,他一下就好。本想下車隨處逛逛、繞繞,環顧四周,車窗外個個黝黑臉孔,明亮的眼珠肯定齊盯到妳渾身不自在。 耀眼的陽光,燦爛明亮,老樹下濃蔭密佈的黑影處,或站或倚都是等待著拜拜的人們。其中最醒目的是莫過於一群孩童,衣著千奇百怪;寬鬆的大人襯衫空盪飄擺在瘦骨嶙峋的小身體上;或是過短印染花布衫裹著抽長的身軀。不合身且滑稽模樣,不是舞台表演,卻人人自然的寫真著。 同行的夥伴輕聲到:「看哪!這些可能是丐幫的孩童。」這才注意到他們個個手中拿著小塑膠皿。恍然中,腦海浮出一幅常見的景像:車陣中等待前進的瞬間,引擎呼呼吐出縷縷不絕、忽黑忽白的濃煙。這時,穿梭車流中拿著小盆子乞討的孩童,是的,就是這衣衫襤褸、打著赤腳的ㄧ群。 這些鏡頭每觸入眼簾,總是心頭一揪,為人母的心情,特別有感覺。 想想,在台灣我們的孩子,穿不下送給宗教團體回收的衣服,都比這群孩子身上穿的好個幾百倍,至於他們能夠接受教育與否,更是不能再繼續往下想。 人群陸續自四面八方聚攏,細心的觀察每一人,居然可識出其中之差異。例如衣著質感細緻者則手持講究的絲棉織毯,次之衣著普通者則用塑膠拜蓆,差者衣著布衫隨便米袋一只就攜往前來,最下者衣僅蔽體打赤腳空手前來就黃土崎嶇空地跪拜起來。 客戶朋友一下車,我便好奇的注視著他的動靜,只見他一躬身一俯地額頭緊貼地面,狀似虔誠萬分。心裡高興的盤算著,他一下車就跪拜,相信真如他所言一下就好。 一會兒,鳴鐘呼聲自擴音器傳出,原來這才是正式集會的開始。儀式開始,仍然是眾人一躬身一俯地一額頭緊貼地面,再盤坐聽道。 滴滴答答,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待的心情感覺時間特別漫長,原本不怎麼餓的肚子開始咕嚕咕嚕的叫,轉眼間已過了半個多小時,喇叭聲傳送哇哇叫不解的話語,似乎沒有要馬上終止的意思。 我再次無聊的打量著眾人膜拜時的神態,大部份的他們專注、肅穆、安靜,僅發現其中一人不專心且不停的講話,那好像是小時家裡舉行奠安儀式,老媽請來道士唸經,頑皮的小弟不正經偷扮鬼臉或學道士唸經語調嘴形。似乎同樣情景,不同時空演出。 一直感覺這儀式就快要結束了,偏偏又不理會你全然等待的心情。尤其,到了後來,加入那群孩童們的俯身跪地,我彷彿理解那將是尾聲了,但同樣的動作一再的重覆著,再再的考驗我的耐心。 膜拜完畢,已是個把鐘頭了。 這場星期五不預期的朝拜觀禮,讓我深刻的體認到,原來一個宗教信仰的虔誠,是如此的根深蒂固與自小的耳濡目染。 朋友帶歉意的口氣解釋到,因為這是Hijja(朝聖)的最後一個星期五,所以寺方花更多的時間講解經文道理;並且鼓勵信徒們繼續往回教聖地麥加朝聖去。 隨即他說明麥加朝聖是一個回教信徒一生一次視為最榮耀與神聖的旅程。 在此人口數一億以上大多數為回教信徒的國度裡,據說每年的朝聖月,配額十萬以上的人口數,由政府統一收取低廉費用,專機前往麥加,為期三至四星期不等。 好奇的反問他:「三至四禮拜都在做同一件事-拜拜(pray)?」 他點頭說是,聽得我不由得驚奇他們信仰的主人─阿拉大人,是如此的威力無窮。 說也奇怪,晚上走路一不心,過台階扭到腳踝,瞬間左腳腫漲得像老媽的「炊麵粿龜」,急忙熱敷,刺痛不已,不對不對,改試冰敷。向飯店的黑人小哥要冰塊,他說對不起沒有。只好取出冰箱裡的礦泉水將就,蠻不好用的就作罷。(平日愛人同志常取笑我健康教育不及格,還真是!) 當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憂心忡忡,心想腳受傷不打緊,後面還有未竟的行程怎麼辦?小女子我雖人微無名小卒一個,但一直努力這個行業,行腳七十幾個國家,業界朋友戲謔:「非洲之后」多少有些英名在外,萬一真有不測,需坐輪椅返國,那豈不羞死人! 隔日,腫脹消些,微微放心。煩請司機順道藥局停停,讓藥劑師瞧瞧,買了條德製藥膏,塗塗抹抹,療效見顯。這腳痛來得意外,也因此次腳痛,讓我感受到在異鄉他國的友情溫暖。 事情是這樣的,當晚一名較親近的友人來電得知,馬上衝來飯店抓著我去看醫生。看著他半蹲著地,撐開繃帶固定套,要我把腳伸出套入,頓時覺得羞赧與猶豫,他理解我的不好意思,一直說沒關係又叨叨碎唸著我不要掉以輕心,否則二度扭傷後果不堪設想。一臉真誠,像大哥哥保護妹妹般,在遙遠的異地,這種銘感五內的心情,不是他人可體會得到的。 因為此腳傷,使我聯想到多少年來,旅行在外,與當地朋友互動的點滴溫暖時光。 尤其非洲國度,風土人情與台灣落差太大。譬如說氣候炎熱乾燥,飲食習慣天差地別,行事效率龜速等等。這些常令與我同來工作的夥伴,莫不有一下飛機就想轉身離去的念頭。或有人誤解,在非洲國度,消費肯定低廉。錯了,錯了,如果你想要有臺灣同樣的生活水準,可能付出的代價是臺灣消費的數倍。 但是,在他鄉異地,長期締結的友誼,豐沛的人情味,形成看不見卻安全感十足的鎖鏈。使我能在惡劣的環境下,持續著這二十餘年來不間斷的造訪,得以安身立命,領會這人人視為畏途的國度,另外美好的一面。 那是,每逢在此國度旅行時,每日中午一點許我的手機即準時響起,都是當地朋友邀請我至他(們)家午餐。此時,日頭赤炎炎,口乾舌燥,忙碌的工作心情,忘卻了東方肚腹中午準時進餐的習慣(一般當地的午餐都稍晚),沿路街頭隨意生火的露天小食攤,泥塵與廢氣煙霧齊飛來自動灑下調味料。哎喲!這畫面可阻隔著來自城市嬌貴脾胃的食慾。不由得想像如旅行來此應有啥小膠囊服下可不餓不渴,但是當地朋友熱情的呼喚,以自家廚房的煮食,溫潤的心意,一次次撫平了足履異境的忐忑不安。這種感動的心情,只有身歷其境之遊子方能體會。 這一次,也是類似有趣的故事。 那日造訪一家工廠,客戶老闆抱怨一推。不外乎原料上漲,電力缺乏柴油發電成本高,成品售價無法提高。種種問題,當我是特大號垃圾桶,僅量傾倒。末了,說星期五請我們到他家吃飯,中午一點半整派司機來飯店接我們。當他是隨口說說,不當真。 沒想隔幾日再見面時,對我怒罵說司機飯店接不到人,家裡煮了一大桌菜等不到客人。我回說我們台灣人真有心請客,當日還會打個電話以示誠意,一面道歉一面斬釘截鐵對他說,不管,再補我一頓。 果然,在較無工作壓力的星期日下午,一餐精緻的地中海手工美食,豐美可口,吃的人人盡是腆著大肚子,斜坐沙發上。這可說是旅行此地兩個禮拜以來最盡興貼胃的一餐。他並說歡迎我天天可到他家來午餐。 餐後,大夥啜飲著熱茶,我這週末煮婦居然還能教授女眷們咱台灣水餃與紅燒魚的作法。 類似的情節,在北非的阿爾及利亞友人家裡,也曾感受到賓至如歸的溫暖。北非著名的家常菜──「酷死酷死」,小米佐以鐓羊膝。這頓飯不在於菜餚內容,在於款待方式視我們為一家人。那就是用一個大圓盤,盤內置放各個器皿食物,人人圍坐在大圓盤外,和樂融融的進食。這意義是有客自遠方來,視同一家人。 還有一次,客戶邀請我至東非國度拜訪。接機幫忙訂飯店,照顧之情,感激在心。當晚,客戶賢伉儷邀請我吃飯,席間提及我三日飯店錢他已代為付清,我急忙要拿還給他,他堅拒不收。他的說法,他們伊斯蘭教國度有客自遠方來,視同一家人,必須為來客安排住宿才夠意思。 在此國度,一日飯店費用幾乎是他廠內工人一個月的薪資所得,我怎能讓他如此破費?在離開當日,用信封裝著歸還的金額託司機帶回,並手機簡訊告訴他永遠記著這份人情溫暖。 這樣的例子,旅行他鄉異國,多不勝枚舉。這樣的人情溫暖,像極我母島家鄉的人,那樣質僕、自然與熱情。長久與他們互動、打交道的過程中,自然能理解那份發自內心的真情,彷彿是11月初漠地裡的驕陽,照耀在Haji(朝聖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沒有炎熱,只有和煦的暖意,伴我繼續行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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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洲進士─南京戶部主事許廷用事略
日復往來,搜索到富家者,即勒索贖金,不出贖金者輒遭「斷頭砍腹」,極為殘忍…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將近一個月,賊寇轉而北上,遇譚維鼎率鄉兵載火具來援,斬倭級六顆,並捕獲倭首阿土機等七人,及通倭奸細丁乙中等三人、流賊林時等六人。賊寇四下流竄,五月十一日,從湖下、湖尾、古龍頭(今古寧頭)各鄉劫殺而去,最後終因在廷用率民抗倭才得保全,騷擾至五月間共計五十多日。而倭寇一再侵略福建浙江海岸,生命財產損傷無以數計,實為明朝時代階段大災,嘉靖倭患更可說是金門有史以來最大的人禍。 洪受在《滄海紀遺》中,這麼說到:「自太武之西北,巨室窮簷,靡有或遺,漳賊之父子兄弟,舟楫雜還不休,麥粟器械戶牖之類,無不盡載而歸,其廬舍之空虛,則一炬而焚之,是十七都存者無幾矣!」次年,又逢兇年,顆粒無收。民居竟至「掇草根,削木皮,燃海菜以療饑」的地步,每讀洪受所言「睹山堆白骨,能不傷心!聞野哭黃泉,忍無流淚!」則心黯然……。 另唯一金門僅存許廷用所撰寫文字「都督俞公生祠記」碑誌現立於文化局石碑林中。由於俞大猷生平所到之處,百姓為感念其德澤,武平、崖州、饒平、寧波、金門等地都建生祠奉祠。金門千戶所城內原建有纕帶廟,北向祀玄天上帝,南向祀關帝,因為廟為重樓跨街而建,樓下為通衢,故稱為「古樓帝廟」。俞大猷生祠則建在關帝廟側,後來生祠圯廢,石碑保存在關帝廟,民國五十五年金門城馬路拓寬,移建關帝廟到文臺寶塔旁。石碑暫置古地城隍廟,民國七十五年三月移出,陳列在社會教育館的碑林之中。民國八十六年社教館遷至環島北路66號(即今文化局),隔年該碑重立於新址圍牆內。 俞大猷字志輔,號虛江,生於明弘治十六年(西元1503年),祖籍安徽霍邱人,俞大猷出生在下級軍官家庭,祖籍安徽鳳陽,其祖俞敏跟從朱元璋打天下,以開國功臣世襲泉州百戶官,到他的父親俞元讚已經是第五代了。遂籍泉州晉江,為今洛江區河市濠格頭村人。當時泉州盛行閩學學派,俞大猷先後拜泉州名儒蔡清之門徒王宣,軍事家趙本學、林福為師,學習《易經》與兵書。20歲時,他向精通荊楚長劍的同安南少林高手李良欽學劍術、棍術和騎射。尤其是他的騎射,幾乎到了百發百中的境界。父親去世後,俞大猷承襲百戶官世職,開始了他的戎馬生涯。嘉靖十三年(西元1534年),鄉試中武舉人,嘉靖十四年(西元1535年)武會試第五名,授千戶,守禦金門。 以武進士任金門千戶所正千戶,蒞任之後,整飭海防,訓練部署,使得守備嚴飭,盜匪退怯。並以禮樂之風教導士民,常與士大夫講學吟詩,停止軍民之間訟爭,又樂於獎掖後進,期年而已,民風為之敦厚善良,島民感其恩德曾立生祀崇祀之。「都督俞公生祠記」內文提及俞大猷的事蹟及建金門俞公生祠之原委為,文中並描述俞大猷在金門的情形。另碑文經歷史炮彈的洗禮,以至無法辨識的文字僅以□代表,茲錄全文如下: 金門所生祠一區,所各官暨諸耆士為都督俞虛江公建也。公昔視師金門所,卑尊長少舉欣欣然,愛若父母,相與亭而碑之,假筆於余季父西浦翁(許福、號西浦),頌德頌功垂不朽,其遷而去也。以指揮僉事備汀漳,以都指揮僉事署欽廉,以右參將守瓊州,左參將鎮溫、台、寧、紹,以副總兵督金山,以督僉事總制直浙,仍以都督同知。尋調大同,轉南贛、漳南、嶺東;車轍馬跡,半生戎馬。卑尊長少,動輒思公。聞有自公左右回者,相率往問,欣躍如見,累欲卜地構祠而俎豆之矣。適本所視篆千戶,今陞指揮楊君宏舉,行都司邵君應魁,相與贊其成,屬余為之記。余掌覽太史豐公「定遠生祠記」、鄉士薛子「虛江宦蹟錄」,知公馭眾之道、克敵之勳與夫學術之大、德履之醇;所以豫為致身之幹,昭昭在人耳目,復奚庸贅。惟本所之人所以祠公之意,而言曰:「凡人相與,在則感去則忘,今夫豪傑之士將所規恢於天下,能使人知感,不能使人興去後之思;能人見思,不能使人之終不忍忘。何則欣戴出於思□,□浹之忘深;而□□□於時地隔絕之遠,夫人則然也。迺若在而感、去而思、久而不忘,其兄湛恩汪濊,足鼓人心;而膚公烜赫,足繫人望焉者也。」公為金門,御以公廉、孚以恩信,有荊楚劍法教士卒,有詩書禮樂以育英材,有聖訓規條,以帥父老子弟行鄉約。迺今甲冑之士,人人公侯腹心,而白哲青衿,間亦嶄然露頭角,公之教也。斯不亦湛恩汪濊,足鼓人心乎!至其守汀、漳,而山海劇寇一鼓就殲,守欽、廉,而交黎異類傀首歸順;鎮直、浙,而積歲倭患指日迅掃,調大同而達虜斃千矢石至隻輪不遠。它若張連之亂、莆陽之變、惠來之警,亦以次廓清斯不亦膚公烜赫足繫人望乎!夫其恩足鼓人心也,是故人知感而碑豎焉;夫其功足繫人望也,是故人不忍忘而祠建焉!昔羊叔子守襄陽,百姓為建碑,望者罔不出涕;狄梁公為魏州刺吏,百姓立之生祠,過者嚴然,豈不足頌甘棠之愛然見碑墜淚,不過一時感觸,豈若歲時有祀,致愛致愨之為有常也。過廟肅恭,要亦其於一方一隅。敕武平、平定海等處,在在有碑有祠,吾又不知其孰為盛也。以此觀之,則世謂古今人不相及,殆未為通論也。公名大猷,字遜堯,原籍直隸鳳陽霍丘縣人,世泉州衛前所百戶,以魁武科授正千戶,累遷都督同知,虛江其別號云。 歲嘉靖甲子冬十月吉,賜進士出身、南京戶部、山東清吏司立事、同安南洲許廷用譔。廣東慶州府守備署都指揮楊宏舉、掌金門所事泉州衛指揮使王國柱、標下把總黃元爵、洪道謙、曾柏齡、王可興、李柱春、李祥□暨本所諸耆士等仝立。 許氏自宋末從福建丹詔遷來金門,生根此地,是金門的大族,居全縣第三大姓,於今日更為後浦第一大姓。在明嘉靖二年(西元1523年),許廷用在續修《銀同浯江珠浦許氏族譜》序文中說道:吾家自五十郎公,徒於此,一傳而東西二菊圃出,再傳而分四派,迄今凡十有三世,老幼見四千餘,指其亦盛矣。說明許氏已達十三世,家族有四千多人。 至清代許氏第十三世許雲舉,在康熙九年(西元1670年)的「遷次鳩祭─始祖序」一文中贊揚道:始祖從元末間關海島自丹詔而贅於陳,迄今三百載矣,後浦其桑梓里也。代有隱德……西浦公應乙未會魁第,而南洲公諱廷用則以庚子超貢,抵河南試聯捷辛丑進士,蓋十四年間,斯文一興若此謂非祖宗積厚流光之庇哉!……按西浦公亞閩魁固已擬元,累日而南洲公亞魁於河南則主司偕房官選定曰是宜元矣,比填榜而是歲副主司溫陵人也,以同郡為嫌而固抑之,由是以觀元魁之氣我家舊物也……。 有見於此,許氏迄今定居後浦七百年來,歷代先賢名公不但代有隱德,在科第與文學上都有傑出表現,凡此,許氏家族、家學、家業之興盛,當不愧為後浦望族。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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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醉意朦朧中,她彷彿看見一群身著草黃色軍服的戰士,在中朝邊境的荒原上行軍,歌聲響徹雲霄: 雄糾糾,氣昂昂。 跨過鴨綠江。 ……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勝利的歌聲多麼嘹亮。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 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成千上萬的工農群眾和中國人民志願軍,圍在虎妮兒四週,向她獻花向她致敬、向她朗誦情詩。她週身血液加速循環,飽嚐到酸甜苦辣鹹的滋味。驀然間,從浩瀚的波濤般的人群中,走出一位身材魁偉英俊瀟灑的美少年,向虎妮兒作了一個飛吻,立刻響起了暴風雨般地掌聲。美少年走近了她,牽住她的手,婆娑起舞,引吭高歌: 一條大河波浪寬, 風吹桃花香兩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聽慣了艄公的號聲, 看慣了船一的白帆…… 虎妮兒的裸體隨著歌聲迴旋擺動,像一條濕濡濡滑溜溜的海豚。她體內溢流出來的污汁與汗珠,把床單浸透一大片,像嬰撒尿在床上。等到這位景陽崗打虎壯士翻身坐起,桌上的座鐘已是凌晨二時。老趙趁著上弦月的光芒,摸回家門。 那條不知名字的小河,還像往昔一樣,捲起上游的雜草和泥沙,淙淙地流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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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洲進士─南京戶部主事許廷用事略
許廷用,字惟範,號南洲;初名疇,改名廷用,珠浦人,習易經。自筆者推算應生於明弘治年間,卒於嘉靖甲子年後,享壽有七十餘年(正確年代失考)。廷用自小謹遵承父訓,得父親諄諄教誨,力學不倦,博覽群籍史經百家,精通易經;正德十年,年僅二十餘歲就已是秀才之身,飽學之士的他,並在嘉靖二年起,開始陸續修過《澎湖後寮高陽許氏族譜》及《銀同浯江珠浦許氏族譜》,並著有「南洲詩文集」。 正德乙亥年(西元1515年),廷用補邑庠生,「庠生」也就是秀才之意。庠序即學校,明清時期叫州縣學為「邑庠」,所以秀才也叫「邑庠生」,或叫「茂才」,秀才向官署呈文時,自稱庠生,生員或附生等。據推算廷用應在三十八歲左右,即嘉靖癸已年(1533)才取得恩貢、得廣東化州學正之官;適逢丁艱,即遭逢父母之喪(舊時叫丁艱),其子女要在家守喪三年,服喪已滿又補許州學正。嘉靖庚子年(西元1540年),年四十五歲時逢三年大比,以諸生試之直省,曰鄉試,中式者為舉人。庚子科舉廷用跨省至河南以第六名成績高中舉人。隔年,嘉靖辛丑年(西元1541年),以舉人試之京師,曰會試。中式者,天子親策於廷,曰廷試,亦曰殿試。分一、二、三甲以為名第之次。廷用為辛丑科(沈坤榜)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授江西新喻知縣,陞任南京戶部、山東清吏主事。居官勵清白操,歸囊如洗。著有「南洲詩文集」,其書久軼,見盧牧洲「留菴文集」所撰序。嘗題元夜聯云:「燈嫌月淡連天照,花怯春寒傍火開」。 (《金門縣志》《珠浦許氏族譜》合參) 廷用生平事蹟記載於史書有限,著有「南洲詩文集」其書久軼,筆者尋僅存資料得知一二,明嘉靖二年(西元1523年)陸續修過《銀同浯江珠浦許氏族譜》及《澎湖後寮高陽許氏族譜》,據《珠浦許氏族譜》,明兵部尚書盧若騰非常讚揚他編修之族譜能採納多元化,其因為許氏族人及廷用,將當時烈婦與節婦之傳文一起編入族譜中,以傳彰顯意在宏揚禮教、綱紀倫常,垂為壼範,亦可正人心,而勵婦德也。 據載盧若騰曰:余讀許南洲先生文集,其為漳平陳比節孝傳,未有云吾祖始梅甲寡,赴海死而水為不流,編入誌邑,至今吾家婦女,爭慕效死於夫者三,死於賊者一,至家僮幼女,亦知死以殉夫及考,蔡虛臺先生續修邑誌所錄,許女死於夫者僅一-洪伯大之妻,餘諸事蹟,惟許氏族譜中載之,而所謂僮幼女,並家姓名亦湮沒焉,良可惜也。余裒邑誌及許氏族譜,博詢故老,而益以近日耳所睹,記得許婦之節者六人,烈者五人,許氏之適人烈者九人,人各為傳要之,亦正苦未能盡舉耳。夫人之節,概行誼至於死而論定矣。乃其顯晦遲速猶有數存焉,而況於生者耶,直道難泯幽芳必耀,是在維持世教者,勿懈其搜訪表章之志而已。 見族譜中廷用對許門節婦傳列有文述:許堯民之妻蔡氏,平林人,于歸之次年,育一子,又二年,堯民以事適邑於路溺水死亡。遺腹又舉一子,蔡氏勤苦孀居,撫孤成人,遺腹子曰大用,遊庠序以學行稱,嘉靖壬戌年,氏年八十七而終,南洲輓以詩云:「鴛幃初煖輒零丁,一節孀居九十齡,母子相歡頭盡白,孫曾遶膝眼增明,含飴日看班衣舞,屬纊翻尋比翼盟,穆伯寡妻文伯母,英魂千載尚如生」。誦是詩可知其節矣。 浯洲進士榜中廷用身為一員,雖居明朝官員,俗語說:「伴君如伴虎」,如有散失重則落得人頭落地也。所處時代國運達鼎盛,愈走下坡的關鍵時期,而時政黑暗,他於明朝官場中全身而退,告老返鄉,都是他為官清廉不與人爭端,可謂之慶幸。筆者查閱許廷用為辛丑科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該年榜首狀元郎為沈坤。 沈坤、字柏生,淮安河下鎮人,明嘉靖二十年(西元1541年)中進士一甲第一名,欽賜狀元及第。嘉靖年間,奸佞當道,沈坤為人耿直,不願折腰事權貴,致使不被重用,長期任翰林院修撰,後改任南京國子監祭酒。嘉靖三十六年(西元1557年),沈坤因母亡回家守孝。當時,淮安地處黃海之濱,又是漕運咽喉,常遭倭寇騷擾,沈坤挺身而出,變賣家產,召募鄉兵千餘人,親自操練,百姓稱鄉兵為「狀元兵」。在姚家蕩一戰中,被戳死的倭寇有八百多人,就地掩埋,形成一大土堆,名曰︰「埋倭墩」。同年八月,嘉靖帝決定任命沈坤為北京國子監祭酒,尚未及赴京上任,嘉靖帝聽信讒言,將沈坤逮捕下獄,被拷死於獄中。 另筆者在此淺提明朝「嘉靖三丑狀元」,凡連三丑三元,俱隕非命,且其事俱誣,俱不得白,亦異矣。其一、嘉靖二十年辛丑狀元沈坤,如上述之坤率壯勇保其鄉里,遂以軍法榜笞不用命者,其裡中雖全,而人多怨之。有儒生輩為謠言構之,南道衙史林潤彈治之,時坤起為北祭酒,上命捕至詔獄拷治,瘐死獄中。潤所劾梟敗卒之首,並剁住房人兩手,皆無其事也。其二、至三十一年癸丑科狀元為陳謹,福建閩縣人,以中允丁憂歸,忤其鄉戍海之卒,被眾聚毆而死。其三、四十四年乙丑科狀元范應期,浙江鳥程人,以祭酒罷官歸。乃子不肖,牟利殖貨,斂怨鄉曲,巡按御史彭應參憎之,募民訐其過,裡中奸豪因百端窘辱之,應期不能堪,遂自縊死。 據縣誌記載,南宋以前海宇清平,金門儼如世外桃源,無兵事之可記。迄明代海盜猖獗,劫擾頻繁,嘉靖間倭寇即由此進掠泉州興化,騷動全省,海疆不靖者累朝。嘉靖卅九年(西元1560年),金門發生了一件慘烈的倭寇劫掠事件,是年為庚申年,史稱「庚申之難」(明‧洪受《滄海紀遺》),由於泉州府的衛官吃盡空缺,料羅的戰守部隊,徒具虛名,倭寇知情;三月、漳州海賊林三顯勾結倭寇阿土機,二十三日從料羅登岸,一路劫奪,二十六日橫掃西倉(今西村)、西洪(今榕園)、林兜、湖前等處,村民死傷數百人。二十八日劫掠至平林(今瓊林),鄉紳蔡希旦挺身而出,英勇鼓舞了眾人的士氣,後來兩方交戰,戰事慘烈,蔡希旦也不幸壯烈成仁。四月三日強攻陽翟(今陽宅),死傷百餘人,東半島沙美各村,大為震驚,村民匿藏太武山石穴中,或相偕逃難躲入官澳巡檢司舊城內(今馬山),總數幾達萬人,然而困於糧食不足、飲水缺乏,初九深夜有人開城門而出被賊趁機突圍,賊縱火屠城、四散飽掠,激戰後死傷遍野。 由於當時金門所城,城高兵眾,賊人不敢貿然攻之,遂轉而攻擊后浦保(今後浦)。四月,后浦土堡新築,城垛多處未連,居民遂以幃布包裹瓦片堆疊城牆之上,以阻擋賊寇猛攻而來的矢石。此時精華區只剩後浦一地而已,幸好後浦許氏為一大族,築有城堡,倭寇乃不能得逞,當時率民抗倭便是-許廷用。廷用一方面,率領許氏一族奮勇抵抗;另一方面馳書同安縣令譚維鼎派員增援。譚維鼎雖迅速指派銃手十名協助捍禦,但賊寇仍不退去。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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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的愛不孤單
『握著你的手心,一切靜靜的變得溫暖。就像是……握住了那一點點的答案……』紹宇在日記本上寫下了這一行字,用他一貫深情的口吻及思念的心,紀念他一生最愛的人。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起軒、紹宇,這對如膠似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打自上了同一所小學起,便在教室及操場上,一點一滴的建立起深厚的友誼。那似乎再也沒有什麼,是比拆散他們這對哥兒們更痛苦的事了。他們一起經歷了漫長又沉重的升學之路,來到了人人嚮往的大學生活,再到那象徵由男孩蛻變成男人的軍旅生涯。緣份,好似在他們身上繫起了一條又長又堅實的線,使他們的友誼能走的既長且遠。 然而,在這相處的十多年生涯裡,有一件事,卻是他們鮮少提及的:那就是彼此的女朋友。又或者說,在他們身旁從未出現過親密的異性伴侶。是對異性沒有感覺嗎?「起軒,你有喜歡或欣賞的女生嗎?」「有呀!我喜歡頭髮長長的,有著淡淡髮香,皮膚白皙晶瑩,看起來很有氣質的女生。」顯然,起軒仍然有心儀的女性類型,只是一直找不著罷了。那紹宇呢?其實紹宇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性向,只是他明白,這不是件易於啟齒,更不是件每個人都能接受之事。所以即使面對再友好的起軒,他仍然決定將這個祕密,永遠的深藏心底。 但藏的住的,是他的性向;藏不住的,卻是他對起軒,愈趨強烈的情愫。好幾次,他幾乎快要將滿腹的愛意,傾倒在起軒身上,只是理性及良知,總能在最後關頭,將他從懸崖邊勒起。只有那回,他是偷偷的讓繫在身上的這顆心,悄悄的窩在起軒手上。 那是高中的一次畢業旅行。理所當然的,相濡以沫的他們被分配到了同一間寢室。晚上,起軒因為玩累了,早早就倒在床上大睡。獨留下紹宇,望著起軒那一張俊俏而單純的臉龐發愣。「我可以碰觸他嗎?只要一下下就好了。」紹宇內心掙扎著。因為他明白這麼做,或者可以滿足自己一丁點的慾望,又或者,可以讓兩人十多年建立起來的深厚友誼瞬間瓦解。最後,他選擇冒險的握住起軒那厚實而溫暖的手。「就這樣就好了,我不會再要求更多,也不會再逾越更多了。」紹宇露出了一抹甜蜜又帶點心酸的微笑。那晚,相安無事的,他心頭上的愛就這麼靜靜的沉睡在他的手掌心內。 但這也變成了他一生中,再不能說出的第二個秘密。 多年後,習醫的起軒,在某間醫療體系相當完整的醫院內,擔任醫生一職,而鑽研法律的紹宇,則在律師事務所內,擔任律師工作。繁忙而勞累的生活,使得他們聚少離多,也漸漸失去了交集與往來,僅有偶爾在電話裡頭的噓寒問暖,還能了解彼此的近況,及一切安好而已。 某日,紹宇一如往常的,在萬籟俱寂的夜晚回到了住家。無意間,在桌上瞥見了一張紅色的喜帖。不知怎麼個,此刻他的心跳跳的好快,好似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似的。攤開一看──果然,是起軒的喜訊。此刻,他終於了解,什麼是心被撕裂、挖空的感受。眼淚止不住的在他眼角邊打轉。他不敢置信,起軒的婚事,對他的打擊是如此的強烈,彷若再也沒有任何解藥,能治療他心頭的傷痛與絕望。「怎麼可能呢?從來就沒有聽過他有喜歡的女生,怎麼一下子就要結婚了!」紹宇內心不斷呼喊著。稍後,他止住了潰堤的淚水,努力的吸了一口氣,並拿起話筒……「起軒,我是紹宇啦,收到你的喜帖了!三八,有女朋友也不說一聲,都要當新郎了才來告訴我,是不是要我當你的伴郎了喔!」紹宇忍住心底的傷痛,只盡力讓起軒感受到自己的喜悅及歡笑。因為他明白,愈是愛一個人,愈是要讓對方追尋自己想要的幸福。而祝福起軒,就是他能給他最後的幸福與快樂。 「傻瓜,當然少不了你!婚禮那一天你一定要來喔。」 「好。」紹宇堅持不在與起軒的談話中透露半點心傷與眼淚,直到掛起電話的那刻,才讓懸在眼上,那一顆顆又大又晶瑩的淚珠,浸濕了整個話筒。「起軒,你知道嗎,我是那麼的愛你。」紹宇哭的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婚禮那天,紹宇第一次見到了起軒的另一半──那女人,明眸皓齒、清秀可人、氣質出眾,宛若仙女下凡一般,真是美極了!紹宇知道自己已沒有任何,能再和起軒相愛的可能與機會。於是只能低頭,為命運的安排,認輸。 「跟妳介紹,這位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紹宇,這位是我的妻子,曉琪。」紹宇望著曉琪,心裡頭盡是千頭萬緒。他不知如何定義起軒的另一半,究是友妻,還是情敵?「曉琪你好,我是紹宇,是起軒從小到大的朋友,所有他的糗事與八卦,就我最清楚啦!有什麼你想知道的事,問我就對了。」紹宇釋出了一個善意的回應。「好呀,謝謝你!起軒常向我提到你的名字呢,原來你就是紹宇,聽說你現在在律師事務所擔任律師,很傑出啊,有女朋友了嗎?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呢?」「謝謝,不用啦,我很相信緣份的,有緣自然就會在一起了。」紹宇婉轉的拒絕了。誰知在他心中,真正心愛的另一半,距離他是如此的親近,又如此的遙遠。 整場婚禮,紹宇一直都心不在焉。他孤立於所有的喜悅之外,每看到起軒一次,心就痛一次。為了愛,他抵住內心的不捨與不願,強顏參加起軒的婚宴;但也為了愛,他恨不得此刻就能轉身,遠離這個傷心之地。一直到婚禮結束,他才如同卸了枷鎖的囚犯般,狼狽的離開會場。 但他的心卻始終未曾離開過起軒。爾後,他聽說起軒與曉琪去渡了蜜月。爾後,他聽說曉琪懷了孕,在家待產。爾後,他聽說曉琪生了個白白嫩嫩,健健康康的女孩。爾後,他聽說全家人都去拍了全家福,洋溢著幸福歡樂的氛圍。但他自己的情感世界,卻仍然是一片空白,好似註定,就要這麼孑然的走完一生。 某天晚上,紹宇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感覺空氣中凝結著一股莫名的哀淒與不祥的氛圍。他睜開眼,眼角竟不自覺的流出淚來。他慌了,從來就沒有這麼恐懼,這麼打自心底的發冷過。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有不祥的事情要發生了。他突然好想打電話給起軒,但怎麼撥,電話就是不通。「到底怎麼回事?」紹宇忍不住的喊了起來。後來,他試著撫平心底的憂慮與恐慌。「這麼晚了,起軒一定在睡了,是我發神經,這麼晚還打電話給人家,明天不被他罵死才怪呢。」紹宇關起手機,不安穩的度過了一個夜晚。 翌日,紹宇正收看著一早的新聞,突被那駭人的畫面及字幕給嚇住了。「XX醫院醫生何起軒,昨夜於返家途中,疑因疲勞駕駛,致超速衝撞路邊電線桿而全車翻覆,救起時已顱內出血並有多處骨折,經醫師搶救,仍有生命危險,現於加護病房觀察中……」 紹宇整整有一分多鐘不敢相信眼前的新聞,那所有與起軒一同生活、成長的回憶,就如同是幻燈片般,倏地打映在他的腦海裡。 「不,起軒,這不是真的。」此刻紹宇才如夢初醒般的喊了出來。在淚水還未遮掩雙眼前,他不停地打著起軒的手機。直到電話那頭,傳來了曉琪的哭泣聲。 「起軒他,已經奄奄一息了……看著他身上到處都是傷口與血跡,我的心真的如同刀割一樣。」曉琪那樣淒訴著。 在得知起軒住的醫院及病房後,紹宇立即以最快的速度直奔醫院,也不管早上有多少的庭要開。到院後,旋即就是衝向病房。 「起軒,我來了。」打開門,看著躺在病床上,傷痕累累並插著病管的起軒,紹宇一度還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他緊緊的握住起軒冰冷而殘缺的手,才讓眼中的淚水,宣告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起軒,你聽得到我的聲音,看得到我嗎?我是紹宇,是你這輩子最好的,最無可取代的朋友啊!」紹宇大聲呼喚著。只是,任憑紹宇再怎麼吶喊,都無法喚醒昏迷已久的起軒。而原先那俊俏的臉龐、英挺的身子及烏黑的秀髮,也都在車禍中被摧毀殆盡,只剩殘缺不齊的五官,及微微的心跳與呼吸起伏,還能支撐他孱弱的身子及稍縱即逝的生命。 『可以給我一點與他獨處的機會嗎?』紹宇淚眼汪汪的望向曉琪。『好。』曉琪含著眼淚,默默的離開了。 『起軒,有些話一直想對你說,但因為擔心會嚇著你,讓你從此討厭我、厭惡我,所以我一直擱在心上。但此刻,我實在無法再掩飾下去了!我無法逃避這些年來還一直愛你的事實;打自我們上了中學時,我便一直喜歡著你、愛著你。你知道嗎?那些你獨具的氣質與出眾的魅力,一直是我深深著迷的所在。記得在高中畢業旅行那晚,就如同此刻,我緊緊的握著你的手,讓藏在心中的這份愛,能有片刻喘息及溫存的機會。我從不奢望你能有愛我的一天,只求能永遠的陪在你身旁,感受你的歡喜、你的傷悲,你所有一切的情緒與溫度。我真的好害怕失去你,你知道嗎?如果你就這樣的離開了我,在我還來不及對你說聲,我…愛…你,我真不知,未來該如何面對每個日升月落,再沒有你身影佇足的世界裡生活。』此刻紹宇再也止不住心頭的傷痛,趴在起軒的手邊大聲哭泣,直到他再也沒有任何眼淚,可以撫慰心底的絕望與遺憾。 三日後,起軒在紹宇及曉琪的陪伴下,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起軒離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紹宇都將自己的心封固在一間密不透風、黑暗的石室裡,只能藉著投入在事務所及法庭上,讓疲累麻痺自己的心靈與情感,也唯有如此,他才不會再捲入起軒死亡的漩渦裡而無法自拔。直到多年後的某一天…… 那天,曉琪撥了通電話給他,告訴他有一樣起軒生前的遺物,想要給他。調適了好一陣子,紹宇才鼓起勇氣,來到了起軒生前住過的家。 看著曉琪不再美麗的外表,及她亭亭玉立的女兒,紹宇不禁感嘆時間流逝的如此匆匆,起軒都已在地底下長眠多年了啊。曉琪遞給了他一本日記,說到這是起軒生前最寶貝、最私密的日記,連她自己都未曾看過。直到最近整理房間時,才忍不住的拿起來翻閱。她覺得,這本日記,是屬於起軒與紹宇的,也只有紹宇,才有權利保留他,翻閱他。 紹宇回到家中,翻起了日記。他驚喜於起軒的字裡行間,滿滿的都是與自己有關的事情;從小學分班認識自己的那一刻起,到為理想共同埋首於青燈黃卷之中,到大學一同郊遊、聚餐看電影等……那些在起軒筆下再平凡不過的往事,到了紹宇眼中,卻都是再珍貴不過的回憶。而當他看到那行有些暈開的文字時,心裡霎時盪起了陣陣漣漪…… 「親愛的紹宇,你好嗎?想必現在的你一定還埋首於書堆之中。其實心裡一直有個秘密想告訴你,只是我……實在赧於啟齒,那就是……高中畢業旅行的那個晚上,我並沒有睡著,因為……我還是可以感受的到你手心裡的溫度。謝謝你,我很陶醉在這樣的夜裡,因為我可以愛你,也可以為自己找一個逃避的理由。為什麼?我對你的感覺,竟早已跳脫了一個朋友本該有的界線,這是一個,一直到現在,我都無法解開的謎!因為我愛女生,但……我也愛你。只是身為長子,我知道自己在家中該扮演的義務與角色,因此,我只能讓這段秘密留存在這本日記裡,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希望你能體諒我的選擇,我們還是最要好的朋友,我愛你。」 闔起日記,紹宇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及幾行說不上是感動還是心酸的眼淚──「原來那晚,我手心上的愛,並不孤單。」紹宇喃喃著。後來,他寫下了一行字,用以紀念那個最美最美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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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洲進士─南京戶部主事許廷用事略
金門古稱「浯洲」,又名仙洲,另又有浯江、浯島、浯海及滄浯等別名,明初,改今名(「紫峰文集」作吳洲)。而島上之氏族據記載,晉,中原多故,有難民逃居者六姓:蘇、陳、吳、蔡、呂、顏。唐為萬安牧馬監地;德宗貞元十九年閩觀察使柳冕奏置。從牧馬監陳淵來者十二姓:蔡、許、翁、李、張、黃、王、呂、劉、洪、林、蕭。現有氏族係唐以後來者,尤其宋明兩代為盛。 今浯之許氏,據金門縣誌所載係宋末自丹詔(詔安)遷來,故名初居之村曰丹詔,後分數系,後浦許,始祖五十郎名忠輔公而上舊譜失傳,唯據譜列三世祖子國公,子周公俱於明朝洪武九年(西元1376年)抽軍與焉,往前推算之,當在元朝大德至治年間(西元1300~1323年)正確年代失考,自先世居同安浯洲丹詔村徒居後浦,為陳姓贅婿,遂居塗山(今後浦),為後浦許始祖,再世而二子有東西菊圃之號,並有大小教諭之稱,傳之長房深井頭、二房東厝、三房大前廳、四房小前廳、五房後翰、六房西宅,其族繁衍之大,至明嘉靖間丁口達四千多人,時為防備倭寇焚掠,舉族構築後浦堡,倭寇屢攻不下,一方賴以安堵,其派下分居後浦、後湖、官裏、山前、庵前、舊金城、榜林、小徑、新市、料羅、金沙浯坑、官嶼村及烈嶼東林、湖井頭…等處。 金門自明以前尚無地方官職之設,唐之牧馬監、元之鹽場司令司,掌馬、鹽之事而已,非守土親政之官也!至明初置守禦千戶所,始有武秩,清初置縣丞或通判文職。許氏更自明、清以來代有仕進,文武秩,人才輩出濟濟多士列有傳之,如明代江南監察御史許福、南京戶部主事許廷用、廣東萬州知府許大來、翰林編修許獬,清代翰林庶吉士許琰、真定城守許澤、威振將軍許鵬飛…等。 明洪武初置金門守禦千戶所於金門城,洪武二十年,指派江夏侯周德興築城守禦,改置金門所城,取其固若金湯,雄鎮海門。洪武二十年(西元1388年)此時的明圖里,浯洲隸屬於同安翔風里,其下有三都,分為十七、十八、十九等三都、後浦屬於十九都之中。 明嘉靖年間,居住在塗山的許氏族人,丁口就以達到四千餘人,可見當時許氏占有一席之地。而在明初以前,倭寇的人數是有所限量,不至會釀成大患,到了明嘉靖年間政經穩定,人口也大量增加了起來,倭寇也在中國東南沿海地區也氾濫起來,並引發了明朝廷長達二十多年的「禦倭戰爭」,也因此在中國歷史上造就了俞大猷及戚繼光等名將。此時居於塗山的許氏一族、為防海賊的來犯,由浯洲進士許廷用,急請同安縣長譚維鼎派員增援,命令全族發揮團結之力,構築後浦堡,保住倭寇的多次來犯,最終得保安全。 要說這位浯洲進士應先自他的父親說起,摘自《金門珠浦許氏族譜》,許朝宗,字彰會(鍾會),金門珠浦人。據記載,彰會公「性恬淡古樸,課子讀書,終身不入城邑。子廷用,舉進士,官戶部主事,人莫知其為貴人之父也。年八十,以恩受冠帶,縣每以恩聰,辭不赴。卒時享壽八十有一,品行已載邑誌。」 洪受《滄海紀遺》─賓祀之紀說到,夫賓之飲於鄉,賢之崇於祀,皆所以導化源,而樹風世也。今鄉賓之禮每歲舉行,而鄉之賢,亦祀於學宮矣。然不足以感人心而敦風俗者,豈無所自哉。而浯舉為鄉賓者屬--許彰會,每年例邀參與鄉飲,以其品德為人表率。 書中文述:許彰會(鍾會)與鄉飲禮。議曰:「孔子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正以鄉飲之禮言之也。然則所謂易易者,其要在於尊讓潔敬而已矣。今鄉禮非不行也,而有司自以勢位為尊,不樂與草茅相均禮;其所擇而請者,必在縉紳之例,是當事者已先失尚齒尚德之初心矣。至其行禮之際,非不拜至、拜送,而襲於舊文,意氣之不孚,精神之不屬,其所謂尊讓潔敬者何有乎?況所舉者非人,從以滋鄉里之一笑而已。在邑庠中,時舉浯之宜飲者三人,曰:「珠浦許同人也。仙泉林林也。東浯呂誠源也。」固可見三公之高蹈,亦以隔海風波之故也。誠於浯江書院興復之,又以學官主其事,則聞見之精切,既不失於匪人,而介紹之易及,亦不患於風波,鄉人之推尊者已舉,而後人之為善者愈勵。否則,浯洲雖多善人,而鄉飲禮不與,豈令典作典之意哉。 「鄉飲」是當時地方官給予德行高尚的人或文行兼優的長者的一種稱號,並舉辦宴請,是一種表彰形式。鄉飲之禮尚矣,漢制饗三老於太學,所以教孝。順治初,詔令京府直省各州縣,每歲以正月望日、十月朔日,各於儒學行鄉飲酒之禮。先日,執事者陳設禮堂,司正習禮。黎明,宰牲治饌,主席率僚屬司正至,遣伻速賓、僎。比至,執事報曰:「賓至。」主席迎於庠門之外,賓西行,三讓三揖,而後升堂,東西立,各拜,就坐。執事者又報曰:「僎至。」主席又迎如前禮。已而介至,各就坐。執事者告司正揚觶,司正由西階升,詣堂中,北向立,賓、僎以下皆立。司正揖,賓、僎皆揖。執事者以觶酌酒,授司正。司正舉酒曰:「恭維朝廷,率由舊章,敦崇禮教,舉行鄉飲,非為飲食。凡我長幼,各相勸勉。為臣盡忠,為子盡孝。長幼有序,兄友弟恭。內睦宗教,外和鄉里。無或廢墜,以忝所生。」讀畢,司正飲酒,以觶授執事。司正、賓、僎皆揖,就坐。執事者舉律案於堂中,讀律者詣案前,北向立,眾皆立,行禮如前。既畢,徹案,供饌賓前,次僎,次介,次主。賓主乃起,北向立。執事者酌酒授主。主詣賓前,置席上,稍退,兩拜,賓答拜。執事者又酌酒授主,詣僎前,如前禮。於是賓起酬酒,僎從,執事者酌酒授賓,賓詣主前,置席上,如前禮。介、三賓、三僎以次酌酒,舉爵飲。供湯,復酌酒。三品畢,徹饌,賓、主起。僎、主僚屬居東,賓、介、三賓等居西,兩拜訖,送賓出門,東西行,三揖而退。凡鄉飲酒,主以府、州、縣為之,位於東南;賓以致仕之紳為之,位於西北;僎以鄉黨年高有德之人,位於東北;介以次長,位於西南;三賓以賓之次者為之,位於賓、主、介、僎之間。眾賓序齒,僚屬序爵。司正以教職為之,執事者以老生為之。凡有違犯科條者,不許於良善之席,違者罪以違制。敢有喧嘩失禮者,揚觶以禮責之。然現今社會久已不行,但存其制而已。 相傳許彰會,天性廣淳,篤守天經,薄於世味,務學富才,氣節自高,日以教子讀詩書明禮義,安然自足。民間義舉,必盡心盡力,深受人們欽佩;且教子有成縣令舉薦他為鄉飲賓,每年例邀參與鄉飲宴,以品德為人表率,此種典範是無尚的光榮。 彰會公育有五子,長子惟範(廷用)、次子惟靈、三子惟業、四子惟學、五子惟精,他視教育兒子為終身職志,平日克盡職責,勤懇篤行孜孜不倦。也因此這種克子讀書的方式,才造就出長子廷用成為「浯洲進士」授任南京戶部主事。雖然兒子有如此成就,他依然不求富貴榮華,還是選擇過平淡生活。此種精神也讓皇帝對他恩賜有佳授與冠帶,可享有官員般的禮遇。 「冠帶」之意是指士人頭上戴帽、身配腰帶,亦即身著朝服。明孝宗規定:有病的官員可在五十五歲冠帶退休,就是說可依然穿戴退休前的官服,並享有一定的特權,且明代官員退休後仍享有一定的待遇。官員退休後一般是回故鄉養老,其返鄉交通工具和途中費用由政府提供,回鄉後仍列名官籍,享有免稅免役特權,地方官府還要派人為其服役。除此外,還規定:如四品以下官員退休晉級一等,官員退休,其子孫可獲蔭補資格。有特殊貢獻的官員按原俸祿發放,一般官員則多是半俸。 享壽八十一歲的許彰會,葬於山灶獅仔山山側,與子廷用之墓遙遙相對。其父彰會公之墓,今長寮重劃區路旁,於清代同時由族人重修,卒於嘉靖年間。墓表上書「誥封 戶部主事彰會許公 洎配安人淑懿陳氏 仝佳城」。其子廷用之墓,葬於山灶,今長寮重劃區內,墓手三道,除墓碑外皆以三合為之,墓碑銘刻「明嘉靖辛丑進士授戶部主事南洲許公墓」,簡陋的墓制,或許彰顯了廷用為官清廉的事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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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 澎湖祖母的石具燉肉
電影《料理絕配》中,男主角為了要讓女主角嚐嚐他作的菜,想方設法,悄悄對她耳語:「這道菜是我奶奶臨死前教我的。」這謊言果然騙到女主角吃它一口……。 我祖母沒有特別教我作菜。年少的時候也不懂得欣賞她作的菜。但在潛移默化中,長大後的我也會做二道祖母的菜:石具燉肉、米豆(或石具)燉排骨。 一箱澎湖特產寄來了。每次缺貨的時候,我就會打電話給故鄉的特產店,請他們寄一些東西來。鹹餅、花生、花生酥是配角;主角是「石具」,這是閩南語發音,一種章魚的稱呼。這種章魚腿短短、頭圓圓,直徑通常約十幾公分,屬於小型章魚。牠的產量較多,因此在價格以及在島民心目中的地位,都遠遠不如清明時節出產的「章魚」,那種章魚我們叫牠「章魚」,頭橢圓、腳很長,目前一斤要價一千多元(生鮮的價格,非曬成乾),仍奇貨可居,因為禁採(捕捉時會破壞珊瑚礁)以及產量稀少的緣故。章魚炒青蒜,加紅糖等調味料,是澎湖人的最愛;即便「前置作業」很麻煩,必須要先以木板打牠一頓,打出黏黏的汁液,炒起來肉質才Q、才好吃。 石具的地位遠在章魚之下。牠很普遍。數量過多的處置方式,先民將牠剖殺、曬乾,就是所謂的「石具乾」。石具乾有一種特別的魚貨乾香味,聞起來有點像小管乾或魷魚乾,但肉較厚實,吃起來口感香味都不一樣。石具乾的普遍料理方法有二種,一種是「石具燉排骨」,湯非常好喝;另一種是「石具燉肉」,將切塊的五花肉跟醬油先燉得差不多,再加入剪成小塊的石具乾(如此肉才不會過軟而不好吃),祖母的做法是加入少許糖。「石具燉肉」從石具、五花肉到湯汁都非常香,一定要配白飯!若只吃一碗的話,那就是太假仙了! 十七、八歲或更早,我開始負責幫祖父「下馬公」採購,就是搭公車到馬公採買拜拜、家庭用品以及幫祖父的雜貨店補貨。祖父的優點是未雨綢繆,哪種貨品快賣完了,他會列在採購的單子上。有一回他寫了「石具」,我看了很久,問他「那是什麼」?他用閩南語說:「 ㄐㄧㄡˇ ㄍㄨˋ」,原來寫成國字是「石具」!?(這也是閩南語翻譯過來的,對於澎湖人來說,我們才不管什麼學名。好吃最重要) 二十幾年來,石具乾不知翻了幾倍價格。我記得以前石具並不貴,可能一、二百元一斤吧?幾年前的價格是450元左右。大隻比小隻的貴些。這回(2010.6月底)一問之下,才發現已經漲到每斤600元!而且是中小型的石具!可見澎湖的漁業資源越來越少了!我經常開玩笑說,我離開澎湖最有貢獻是「保護澎湖的漁業資源,少我一張嘴,澎湖的海洋生物可以多活一些」,雖是玩笑話,但一點不假。 今天我滷一小鍋肉,只捨得用兩隻。換算一下,小小一隻石具要70元,二隻140元! 石具乾先泡水,使其滷的時候不致太硬、可以入味;但也不宜泡太久,否則石具肉質過軟、鮮甜氣味也會流失。泡水後拿剪刀剪成小塊,再放進滷了一會兒的豬肉裏面一起燉;滷太久並不好吃,要滷得恰到好處,吃起來口感QQ才好吃。 說到這裡有個笑話。十幾年前,有一次我送給朋友倩妹的媽媽一包石具乾,我跟她說這滷肉很好吃。過了一段時日,我去她家時,問她們好不好吃?倩妹她們面有難色的說:「還不錯啦,只不過石具太硬了……」原來她們不知道要先剪成小塊,竟然把一整隻一整隻的石具直接放進去滷!哇塞!誰啃得動啊?! 六年前,我住三芝的時候,也曾作過石具燉肉,我兩個鄰居朋友很喜歡!一位是Mei、一位是賴萱。Mei還叫我幫她郵購石具; 她總是強調她「不喜歡吃豬肉,可是為了燉石具,只好去買了一塊五花肉回來」!她形容得非常生動,以致我可以想像她「拎」著豬肉的兩極心態──那種既愛又痛的掙扎! 賴萱目前跟我一樣,在金門經營民宿,她很愛吃石具燉肉,若只剩湯汁她也會包回去配飯;每次我都看她一邊夾起五花肉、一邊重複那句老話:「我是不敢吃肥肉的,只有這道菜的肥肉我吃」,每次我都想跟她說:「吃吧!沒有人會笑你吃五花肉的。這可是石具燉肉啊!誰能擋得住它的美味?!」 我媽不會煮這道菜,因為我外婆也不會。這是我祖母的菜。若有「城鄉差距」說法的話,我媽是馬公人,屬於澎湖的「都市」; 我爸是白沙中屯人,中屯是一個小島,居民數百人,島嶼的前後有橋樑,因此我們也屬於「澎湖本島」,但從都市人的角度來看,這是澎湖的「鄉下」。中屯四面環海且潮間帶遼闊,海產豐富,祖母是中屯公認第一的海事高手。小時候我印象中的她,揹回半人高的竹簍,裏面滿是魚蟹。 每天在山海之間勞動的祖母,身材胖胖、眉毛淡淡的,笑起來眼睛瞇瞇。家裡祭祖、拜拜時,她有時會煮這道石具燉肉。 煮這道菜,一定要用五花肉才好吃,大人都這麼說。那個缺乏營養、油水不夠的年代,五花肉一定很受愛戴。後來人們因為健康等理由,擁有許多肥肉的五花肉,似乎不像古早那麼受人喜愛了。 來自湖西鄉許家村的祖母,是個童養媳,為了家族,一生勞動。我曾寫了一篇小說,裏面那個童養媳的角色就是她。 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受高血壓、糖尿病之苦的祖母,結束了她人生任務,不知情的我,還許了個「願祖母身體早日康復」的生日願望;七天後,我大弟十八歲生日那天,是祖母出殯的日子。家父早逝,大弟在喪禮扛著重任,我們都難忘那年慘痛的生日。 笑咪咪的祖母,一直給予我正面的形象。她不像祖父有文人的纖弱、善感;大祖父四歲的她,更像是一家樑柱,能山擅海,就像俗諺所說的「澎湖女人,台灣牛」(意即:澎湖女人就跟台灣的牛一樣辛勤)。她跟祖父的關係,是夫妻也情同姊弟,兩人從來不吵架,家庭氣氛和樂。他們代替我父母,照顧我二個弟弟成長。 祖母一輩子沒過過好日子。長子早逝,剩下的次子又遠赴海外,可我印象中從沒她見她發愁、傷心過。小時候她常喚我過去幫她抓背,我會做,但心裏並不是那麼情願──因為我的指甲會滿溢深黑色的「仙」,可是祖母很喜歡我的服務,我只好咬緊頭皮,將手像犁田般,朝這片阡陌,一道道刮下去。心裏只求下次她不要再叫我來幫她抓背了。 現在想想,那要多少勞動、流多少汗,才能製造出這麼多的「仙」?!可惜這層道理,等我長大後才明白。 今天下午,在金門的我,一邊煮石具燉肉,一邊想著我澎湖的祖母。一煮完,立即來到電腦前。謹以此篇文章,謝謝我祖母對家族的貢獻,以及她的「石具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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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妳為啥回來?這個家有啥值得妳留戀的?是捨不得妳那個醜八怪男人,還是捨不得妳那個忤逆不孝的兒子?老趙說這些話,嘴巴顫抖,兩隻手也不停地哆嗦。 虎妮兒走近床側,握住了老趙的手,安慰他:剛回來,你生這個閒氣幹啥?我問你:你為啥回來? 我想俺娘,也想妳。祇要見上一面,俺這一輩算是滿足啦。老趙說著眼圈紅了,淚也淌下來了。 虎妮兒拿了一條毛巾,為他拭淚,告訴他:我把信寄出去,心裡就懊悔。我不應該催促你回來。回來,看一看,再回去。還不是更傷心、更難受!好鐵元,我對你要掏出心裡的話:共產黨好,毛主席好,小平同志更好!可是咱們的命不好……她嚎啕大哭起來。 哭吧!在這漫長的鄉村的夜晚,即使妳嚎破了喉嚨,哭瞎了眼睛,也不會被人們聽見;祇有夜鶯竊笑、老鼠竊笑、刺蝟和壁虎竊笑…… 老趙伸展開那兩隻粗壯有力的胳臂,抱緊了虎妮兒。老趙沒喝酒,他卻做出野蠻而逾規的舉動。他剝開女人的裌襖,拽下女人的長褲,劈腿上馬。女人吃了一驚,問:你幹啥?鐵元?他的腦袋如潑浪鼓。我不是鐵元,我是武松,今天路過景陽崗,俺是武松打虎……女人那兩隻散發著淫蕩光芒的眸子,如霓虹燈,忽亮忽暗……剛進入她的下體,祇聽得虎妮兒嗷地一聲,閤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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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那一把壺不開你提那一把壺。老趙充耳不聞,心裡發火。既然解除戒嚴令,老百姓給大陸親屬寫信還要從外國轉寄,這是他媽的那一國的王法!他端起茶杯中的開水,喝了一口,溫開水,不燙嘴。他喝得有點彆扭。低頭從塑膠袋取出一件天藍色女洋裝,款式大方,色澤亮麗,它是阿燕精心挑選的。另外是一盒韓國高麗人蔘。虎妮兒高興地把洋裝朝身上一比,非常合身,她說:外面的衣服就是時髦漂亮,可惜俺這個老太婆……咳!鐵元,你把人蔘送給別人吧,俺血壓高,不能吃這種進補東西。虎妮兒談起她在北朝鮮時期的往事,住了三年,卻沒見過人蔘是啥樣子。她喝過美國罐頭啤酒,那是戰利品。起初以為是汽水,差一點喝醉了。虎妮兒話多、笑聲多,趙鐵元幾乎難以插話。 天黑了。村內的樹木屋頂升起茫茫的炊煙。他們沿著溪邊小路,默默前行。路過趙老道的打麥場,麥垛不知換過多少寒暑,它卻依然矗立在那裡。老趙知道,虎妮兒知道,麥垛旁的老槐樹也知道,三十八年前的夏夜,這兩個血氣方剛健壯如牛犢兒的情侶,曾經趴在麥堆內偷情親嘴做愛到天明。 想起那無邊的往事,老趙臉紅心跳。老遠,他看見衰老的母親正倚在門前等他。他急忙跑上前,埋怨她說:妳站在這裡等俺幹啥?這時虎妮兒走過來跟老人搭訕,趙大娘說:一塊進來吧。我包的餃子,準夠吃! 堂屋八仙桌上那盞煤油燈,不時發出呲拉呲拉的火花。煤油中摻了水,纔會有這種現象。燈下,老趙吃著胡蘿蔔餡水餃,蔥花剁得不勻細,油少,連一點肉星也沒有,老趙勉強吃了一碗,約莫二十個,就撂下了筷子。 你咋飯量這麼小?鐵元,俺記得你小時候是個飯桶,一頓能吃八個窩窩頭。虎妮兒說著笑起來。 母親仍舊低頭吃餃子。她說:明天趕集,你去農貿市場逛一逛,買些魚肉回來。虎妮兒低聲插話: 明天星期天,放假。我陪你去。 晚上,村裡靜悄悄的,山風吹過,揚起一股淡淡的牛糞氣味。趙老道家位於村子最東的一角,那是一座寬敞的四合院磚瓦房。當年,紅槍會、八路軍、自衛隊以及日偽武裝隊伍,時常在那座農舍聚會,討論繳稅納糧事務。虎妮兒參軍以後,趙老道自動把房子騰出來,讓村政府作為辦公處所。直到八十年代,村政府蓋起新辦公樓房,纔搬出來。如今顯得清冷寂寞而荒涼。 過去,虎妮兒曾勸趙大娘搬過去住,讓從老太婆作伴。趙大娘激動地說:妮兒妳疼惜俺,俺人領了。可是,俺鐵元並沒有死呀!他也許還會活著。虎妮兒聽了瞠目結舌。 在遙遠的、茫漠的年代,蒲月紅在北朝鮮戰場壕溝裡,從華文心戰傳單和華語廣播,知道臺灣、澎湖和福建沿海小島上,尚有五、六十萬頑強的反共武裝隊伍,那裡面有她最親近的人。她把這個祕密一直壓抑在心底,不敢坦白出來。也許由於這個緣故,她的優異表現英勇精神和渾圓悅耳的歌喉卻始終沒有能夠爭取入黨。有時,蒲月紅腦海浮現出老趙的影子,她並不想念或愛他,祇覺得今生今世難以忘卻這個男人,讓她從黃花閨女變成婦女的男人。 夜色蒼茫,老趙拉著虎妮兒的手,走進了破舊的四合院。老趙小時候曾到過這裡,覺得房舍寬敞, 庭院深深。但是如今卻感到幽暗狹隘。自從兩年前趙老道的母親病逝後,這座往昔的地主莊園變成一座墳墓,無人問津。祇有麻雀、刺蝟和耗子在陰暗的屋簷或牆角活動。虎妮兒獨自住在這裡,她過慣了獨身生活,並不感到寂寞。 妳一個人,不害怕?虎妮兒劃火柴點上煤油燈,老趙問她。 我害怕,我啥辦法?她笑了笑。 也許蒲月紅離家過早,衛東和她感情非常淡薄。文化大革命時期,他們母子吵架,兒子公然謾罵親娘是社會主義的敗類。蒲月紅為此跟兒子記仇,兩人幾乎十年沒講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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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厝庄一勇士
自台中市農會第十五屆理事長退休的陳勇先生(勇伯)欣然受訪,在筏子溪畔的麗水巷住家,在劉厝庄中彰快速道路下方,在環中路東側鎮平溪畔的稻田邊及老榕樹下,隨著勇伯的腳步,走入劉厝庄的歷史。 廿七年次的勇伯,出生於台中南屯區劉厝庄(今新生里南側),正是二次大戰初期,他說日本書也沒有好好念,戰後讀國民學校畢業,沒什麼出路就種田,五個兄弟當中大哥早逝,勇伯同三位兄長一起種田,在六、七分田地上共同努力打拚,又買田,一直買到兩、三甲地,兄弟分家後每人有五、六分田地。 他除了種田以外,還購置拼裝車到烏日鄉溪底(筏子溪)載砂石,做小工程,如人家庭院、水溝、農舍、風水地等,又購置插秧機、耕耘機,每年經營水稻兩期,還種一期小麥或番薯,有時灑油菜籽。目前在住家筏子溪畔,還有一輛報廢的拼裝車(俗稱爬山虎),勇伯坐上駕駛座回憶當年,戴頂斗笠擺了一個駕駛中的姿勢,時光頓時回到七○年代。 勇伯帶我們上田地,四月杪,一片青翠的稻田,鎮平溪的流水潺潺,溪畔水利地植滿各種蔬菜,如地瓜葉、玉米和長豆等,他說:「這些都是我二哥種的!」他二哥陳坤先生今年九十歲,仍然每天由住家騎單車到田地來整理菜園,老人家很勇健,就是閒不下來,他們五兄弟就只剩下兩人,二人手足情深。 溪畔有一石頭構築的堤防,原來是八七水災時田地被流失,水退之後,兄弟們出力合建一條約一百五十米長的石堤,從此再也不怕大風大雨,田邊有一株百年以上歷史的老榕樹,有一榕樹公的牌位。 我們在堤防聊了一會,阿坤伯正好騎自行車到田間來施肥,他的孫子用機車載來一包肥料放置在路上,老人家來補肥,他騎單車在農路上佝僂的背影對照台灣農民的老年化,不知台灣農村的未來在那裡? 勇伯帶我們到庄內新生里里長家,在新民巷劉厝庄,中彰快速道路與環中路分叉處,這一段快速道路高架下方正好成為空地,旁邊原有一些公地沒人認養管理,頓成荒地,後由社區認養做景觀綠化,部分做停車場。 我們在高架路下方的一處空地,勇伯說那就是昔日陳家三合院福安堂的大廳門口,是他去當兵時蓋的,施工半年完成。但開闢中彰快速道路正好穿過福安堂,這是宿命,他們得到公告地價40%的賠償金,再到筏子溪畔麗水巷購地建屋。 勇伯擔任過四屆的農會代表,由民國八十二年開始,其中三屆擔任理事,到第十三屆時,以十三票當選理事長(有十五位理事),得到大多數支持,完全沒有動用銀彈,他自豪地說:「在選前,我就到每一位理事家拜票,拜託他們支持,有一位候選人叫我棄選,我說我不買票,要坐這職位要得到眾人支持才有效!」勇伯眾望所歸當選。 二○○八年,在勇伯退休前一年,市農會在南屯區豐樂公園舉辦農會園遊會,其中一項為南瓜大賽,市長特別在會中讚賞陳勇理事長,這項活動已經持續舉辦七年了,希望日後繼續辦下去,而且更有聲有色。 勇伯擔任市農會理事長期間,業績蒸蒸日上,且在省農會評比中成績排名每年有進步。 退休後的勇伯,原本可以到省農會擔任理事,但是他放棄那個職位,只當市農會顧問以及萬和宮理事,種植六、七分地稻米和蔬菜,他住的劉厝庄昔日原有兩百多戶人家,中彰快速道路通過之後,只剩一百多戶,劉姓人家只剩二、三十戶,這個中研院研究員胡台麗曾經大力報導過的「走過婆家村」處在交通要道中,宅第及田園未被徵收的老一輩居民,仍然過著他們原有的生活方式,就像勇伯和他二哥坤伯,在劉厝庄的天空下繼續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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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師亦母的姑媽
一、才貌出眾的姑媽: 姑媽生肖屬馬,出生於庚午年,她排行最小,我父親允成是大哥,叔父允寧是二哥,姑媽名字叫瓊華,家裡人都喊她小名「查某」,自小就生性聰明伶俐,因當時受教育並不普及,因此姑媽幼年就沒機會進學堂讀書,一直在家裡陪著祖母做一些女紅家庭事務,所有炊粿包粽、蒸煮炒炸、毛線編製、裁衣縫補、民俗祭拜……等,在祖母的調教之下,姑媽樣樣都學得精通,當時被村里親戚朋友們譽為「才女」、「摮查某」,直到她年滿十八歲時,才有機會參加婦女隊識字班學習,當然也是當輩表現最優秀的一員,由於姑媽才貌出眾,又亭亭玉立,享有「斗門之花」之美譽,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時拜託媒人上門求親者不計其數,奈何姻緣時機未到,儘管媒人踏破廳,姑媽一樁親事也沒看成,直到23歲那年,她的白馬王子終於出現了,經由我外婆作媒撮合之下就許給了瓊林村的姑丈──蔡金皮先生。 二、賢能治家的姑媽: 姑丈蔡金皮先生(生肖屬羊)小姑媽一歲,俗話說:「娶某大姊坐金交椅」,姑丈一生服務杏壇,從執教鞭的教師到當校長,每一天早出晚歸,忙於百年樹人、有教無類的教學及校務工作;又熱愛童子軍活動,常為地區的童子軍教育工作策劃各種訓練及露營活動,極盡所能奉獻心力;姑丈又忠黨愛國,擔任區黨分部及縣黨部委員,常為上級交付各種任務之達成而日夜忙碌;姑丈又熱心村中公益事務,舉凡為民代書、糾紛調解、宗祠祭典活動……等大小繁瑣事情,似乎樣樣都得來請教姑丈,或是要他親自參與,因此自己家中大小事情就無暇再分身照顧了,好在家有賢妻的分憂解勞,包括侍奉年邁的一對雙親、養兒育女、家中的柴米油鹽、年節慶典祭拜、親戚朋友禮尚往來……等大小事宜,就全靠姑媽一人獨挑重擔來張羅了,尤其親家公(姑丈的父親──蔡公有杞老先生)以務農為業,擁有一大片農耕田,加上又有不少海蚵田;姑媽自從與姑丈結婚後,每隔二年就生下一位表弟妹來,表弟鈺麟、鈺鑫、鈺龍、鈺永、鈺泰、表妹彩月、彩娟共計五男二女,吃喝拉撒全憑姑媽一手照料,真是難為姑媽,若非姑媽十項全能,允文允武、那能把一個家內外打點、料理得井然有序、有條不紊?也莫怪乎老親家公生前常對鄰里誇讚及慶幸自己能娶到「瓊ㄟ」(瓊林村鄰里長輩們對姑媽的稱呼)這位好媳婦,也常開兒子(姑丈)的玩笑說:「你娶著一個好某,卡贏過三個天公祖」。 三、育我如母的姑媽: 姑媽大我十六歲,父親在我生下六個月後(36年農曆正月)為了逃避徵兵即遠赴南洋,母親與嬸婆們每天都要上山耕作,我留在家裡就由姑媽和祖母照顧著,據說當年的小孩正流行一種所謂「發胎毒」的皮膚病,從頭到腳全身潰爛,那時又沒有醫療保健,完全要靠土方法自己處理,不能倖免的我就得難為姑媽和祖母特別要辛苦小心的照顧了,尤其每天要幫我換洗衣服時,因為衣服與身上皮膚潰爛結疤沾黏,必須先以冷開水或冷茶浸泡後再慢慢撕脫下來,要穿衣服之前,要把傷口處理乾淨後,再用大理石粉或是太白粉(以前醫療不發達,尚還沒有消炎粉、爽身粉等)撲上後再輕輕穿好衣服,偶而幾次讓母親幫我換衣服時,一向幹粗活習慣出大力的母親,自然不能像姑媽那樣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的耐心侍候我,常常我被母親弄痛得哇哇大哭,害得母親因而要遭祖母之責罵,想起這一點,我就應該感謝當年姑媽的細心照顧之恩了,也深感對不起母親,因為當時還小的我,畢竟不懂事,也不能體貼,更不懂得咬牙強忍,以至於不孝的讓母親受委曲要遭祖母之責罵,辛苦的媽媽!實在對不起。 在姑媽和祖母、母親的關愛下,我慢慢長大,約四歲時,姑媽就親手幫我穿耳洞,祖母還特別幫我買一對金耳環戴上,平常及過年所穿的衣服,都是姑媽一手裁製的,毛衣、襪子、帽子、手套是用毛線針編織的,鞋子則是用較厚的布一層一層用糊晒乾後當鞋底,鞋面則是用較深色的零頭布塊剪成,再用一針一針縫製成的。記得六歲時剛進入小學上課的第一天,興高采烈的穿上姑媽從頭到腳為我準備的新衣新鞋,還特地煮了兩顆紅蛋陪我到學堂的課桌上去滾紅蛋,看是否會滾得直(若是滾得直則寓意寫字不會歪曲,而且求學讀書會一帆風順)?從此以後,姑媽又擔負起了在家督導我學業功課的嚴師了(姑媽她要求很嚴格,當天老師在校所教的功課,放學一回到家,該背的課文就要背給她聽,該寫的作業就要寫完後才能去玩或是去幫忙做家事,寫字時不能馬虎,若有不工整者或不能令她滿意的,她就立即用鉛筆擦擦掉,要我重寫)。她的嚴格要求,讓我在小學的六年階段,幾乎是每學期都名列班上第一名,無形中也養成我後來做事一板一眼、凡事力求完美的好德行。 迨至民國47年「823」炮戰,金門中學舉校遷台,祖母和母親不捨讓我一個小女生獨自赴台,剛考進初一的我因此輟學了兩年,為了躲避匪砲的射擊,姑媽家裡有政府補助新建的防空洞,母親把我送往姑媽家住,一方面為了躲避砲擊的安全方便;另一方面也充當姑媽的小幫手(協助照顧表弟妹們、洗衣服、做家裡的雜差事等),親家公從事的農作播種、除草、施肥、收成等粗活,都僱請村中壯漢及村婦以按日計酬方式進行代勞完成的,我與表弟妹們僅在家幫忙做一些剝玉米粒、摘花生、或是披曬收成好的農作物等較輕微的工作而已。 四、深富教育哲理的姑媽: 姑媽管教孩子(包括我、表弟妹、及後來她的外孫)的方式都是「說一不二」、「嚴而不苛」、她頗懂得「規過在私室、揚善在公堂」的教育方法,回想起當年,姑媽她要我們做任何事都要膽大心細,凡事先把如何去做的方法步驟先告訴我們,接著就要靠自己去嘗試。記得有一次姑媽要下海去拿海蚵,交代我要先煮飯,第一次學煮飯,我完全照姑媽的吩咐步驟去做,「米洗好後下鍋,量水要滿超過手背高度,水燒開了,先盛取一些米湯至水與米平,再繼續燒煮至鍋邊米漿泡成疤有爆聲?可熄火」,可是我沒等飯停一會兒悶熟再起鍋,馬上就把米飯起鍋,這時候剛好姑媽從海邊回來,她見我盛好的米飯有一些尚未熟透,趕緊要我再把飯倒進鍋裡,再加入一些剛才取出的米湯後加鍋蓋,重新再燃燒柴火後再熄火,讓飯悶熟,從這次經驗之後,我就在姑媽的教導下學會很多做家事的本領。在學習做事的過程中常會發生小挫折、小過錯,姑媽總是很有耐心的教導,但是在別人面前,她卻經常有意的誇讚我是如何的很會幫她做許多事,姑媽的這種教育方式,讓我在別人面前很有面子、很光彩,深深的感到自己有本事、有能力、有信心,益發更主動的願意為她去做更多的其他事情,直到後來自己當了老師,結婚生育子女,以及後來又當了校長,我一直以姑媽管教我的教育方式和原則「說一不二,嚴而不苛」,「規過在私室,揚善在公堂」,「教他釣魚的方法,不要釣魚給他吃」,「多讚美、肯定,善用比馬龍效應……」等,同樣的去對待子女、學生及部屬們,當然凡事要以身示範、善用愛心及高關懷是很重要的,學習到姑媽這一些教育哲理和方法,真讓我一輩子受用無窮。 五、如「及時雨」紓困的姑媽: 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在姑媽家一直住了整整兩年,在這不算短的日子裏,朝夕和姑媽、姑丈以及表弟妹們的相處下,儼然就像一家人,我只是表弟妹們的大姊頭而已,姑媽很公平的把家事做適當的固定工作分配:我必須幫忙洗衣服、作飯菜、照顧二表弟鈺鑫(3歲)、鈺龍(1歲);大表弟妹鈺麟與彩月必須幫忙掃地、洗地板、洗碗的工作,晚上我還要幫姑丈改六年級的數學作業,以及公民科的試卷蠟紙刻鋼板事宜,姑媽還教我用縫紉機縫製表弟妹們的衣服,讓我從小就會縫製簡單的衣褲,也學會繡花的本領,及養成主動勤勞幫忙做家事的習慣。後來金門中學於49年復校,我順利再考上初中,從此以後,每學期開學所需繳的註冊費及每月的伙食費都全靠姑父母幫我先墊繳,伙食費(每月200元)一直要等到金門縣政務委員會申請救災總會核准補助清寒學生免費搭伙發還後再奉還給姑父母,就這樣在「即時雨」姑父母的贊助下,才順利完成了初中、高中、特別師範科的學程;在這些年的就學期間,因住宿學校,每逢週末下午或是星期日,常常順路在回家或是返校的一趟行程中,就會勤快的往瓊林跑,一則看望年邁的外婆及愛我如己出的姑父母,一則順便請教姑丈一些課業上及處事上的疑難困惑問題,姑媽還會用海蚵做出好多種好吃的花樣食品讓我帶回斗門或是帶往學校吃,姑媽本身不敢吃海蚵,而姑丈和我是吃再大顆的也不怕。56年8月1日特師科畢業分發到金沙中心國校開始任教職,58年春(3月2日)結婚後,還經常與世昌帶著長女芯芸到瓊林去叨擾姑媽,後來孩子多了,就越來越少有時間去找姑媽了,每當憶起瓊林七月十九日普渡、清明節及冬至春、秋兩祭的做頭時,姑媽總要多準備許多菜餚,讓我帶回斗門娘家,為老祖母、媽媽、叔嬸、弟妹們打牙祭,雖然已事隔多年,但每當想起姑媽煮的「麵線盤」、「芋頭燉肉」、「大蒜炒肉片」、「麻油燒雞」……等好吃的菜餚時,迄今還是會口水直流呢! 六、姑媽最悲傷的時段: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姑媽最悲傷的時段,應該是民國78年下半年到79年的春天,78年下半年,最敬愛的姑丈,因長年太忙碌,終於積勞成疾,在為四表弟鈺永完成終身大事後不久即病倒了,當年住進縣立衛生院時,我與世昌趕往醫院去看他,那時候的姑丈已經肝部腫瘤痛得冷汗直冒、坐臥難安,但是還頻頻催促我們儘快回去,不可耽誤上班公務時間,看他強忍自己的病痛,還不斷的耳提面命交代同一時間去看他的賢庵國小同仁有關校務的種種事宜,真是鞠躬盡瘁啊!這一次是與姑丈生平最後一次的見面,因隔日姑丈就後送轉到台北三軍總醫院就醫,之後病情即更加惡化,經醫生宣告,姑丈所患是肝癌末期,此壞消息傳來就像晴天霹靂,原本有高血壓的老祖母,因得知愛婿罹患不治之症,連續數夜憂心未能成眠,導致血壓上升,就在79年農曆大年初四早晨中風昏迷送醫,雖然有清醒過來,但是全身已癱瘓不能言語,也無法進食,必須從鼻胃管灌食,一直到醫院發出病危通知載送返家後,姑媽才從台北搭機趕回斗門看望老祖母,匆匆忙忙用金銀紙箔為老祖母摺了一些金銀元寶後,旋即又飛回台北三軍總院去照顧病危的姑丈,就在農曆正月22日及24日,最敬愛的姑丈和最疼我的祖母相繼撒手人寰,一時之間,同時痛失兩位至親的人,我真能體會出姑媽所面臨一時人世間最慘痛的悲傷。 七、我對姑媽的感恩與祝福: 姑媽在料理完姑丈去世的後事之後才返金,記得那段日子裏,每當我前去看她時,每次目睹廳堂案桌上供奉的姑丈遺像時,我都會禁不住心中的悲傷而出聲的號啕大哭一番,姑媽雖然也陪在一旁落淚,反倒是用慈祥、哽咽的言語安慰我說:「別再哭了!人死不能復生,人生海海幾十寒暑,妳姑丈一生太過節儉了,自己捨不得吃好穿好,凡事都先為別人著想,孩子們幾次要出旅費,鼓勵我倆利用寒暑假隨團出國去旅遊,連同禦寒的大衣、夾克、休閒服……等都一併為我們準備齊全,妳姑丈就是放不下學校的校務,每次都說等退休後再打算,誰料到他竟等不到退休就離開…….所以人生無常啊!千萬記住:人生在世一定要把握當下。」 姑媽失去姑丈後,因怕觸景傷情,就和四表弟一家人大小搬到原住家(現在已由公家單位修建成瓊林十三間民宿)的對面兩落大厝去住,之後就常常赴台,因金門只剩四表弟一家人,其餘表弟妹及內外侄孫們都分住在台北地區,這期間我也因幾次的校長調校異動關係,漸漸的就越來越少有機會和姑媽相聚了,現在我雖退休了比較有空閒,但是因姑媽年歲已是八十一高壽,表弟妹們都捨不得讓她再受台金兩地來回旅程奔波之勞累,故仍然鮮少有機會再和姑媽見面,唯有從住在金城的四表弟處,才能得知有關姑媽的近況訊息,萬分欣慰悉知姑媽身體尚還康泰安好,真是感恩上蒼的保佑,也祈求最敬愛的姑丈在天之英靈,能庇佑愛我如母、恩重如山的姑媽,永遠健康、平安、快樂!在此獻上我永恆的感恩及無邊的祝福。(註:僅以撰寫此文表達我對姑媽恩重如山的衷心感懷,也讓後輩子孫們知道:在媽媽、祖母的生命過程中,曾經能擁有一位這麼偉大的姑婆、姑婆祖而引以為榮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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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記事
如果人生是一場馬拉松賽跑,五十歲應該已經過了轉折點,正跑向回程。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忽焉五十歲將至。 現代人拜營養及醫療進步之賜,平均壽命應該可以比古人延長十年以上?是否韓愈的名言應改為:吾年未五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 回首過去,現代都市叢林的險象環生,豈止是危機四伏,簡直如殺戮戰場。馬路如虎口,每天早上在車陣中穿梭,你自己小心開車還不見得安全,你更要注意其他開車不小心的人。走在路上,你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提高警覺,在這高自殺率的時局,防範隨時有人從高樓跳下。九點股市開盤,你的心也開始七上八下。股市如洗衣機,上沖下洗;左搓右揉,把你的錢洗得乾乾淨淨,沒傾家蕩產已經萬幸,想從中謀利,談何容易!然後電話響了,每天都有詐騙集團想騙你的錢;每天也都有銀行信用卡專員問你要不要借錢?騙錢、借錢,你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回到家,你住的可能是海沙屋、幅射屋,地震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外表看似堅固的房子,其實並沒有想像安心,甚至山頂洞人都比你住得安全。每天三餐總是在外,防腐劑、致癌毒素、各種有害物質,你毫無選擇的吞下肚。日常食衣住行,沒有哪一項不是暴露在高危險環境中。每天在如此險惡的環境度日,能活到五十歲,焉能不慶幸? 很怕哪天坐捷運或公車會有人讓座,所以還是自己開車比較放心。(唉!時代不同了,要求讓博愛座會挨揍)。 一年多前發現看報紙要拿掉近視眼鏡,剛開始還不知道那就是老花的徵兆。有次同學聚餐,每個人看菜單都不約而同先拿掉眼鏡,才驚覺自己已經有老花眼了。有好幾天心情悶悶不樂。電腦螢幕越靠越近,字卻越來越模糊。 前不久帶女兒去餐廳吃飯,走到門口,就很自然的將門由左往右拉開,要走進去,咦!門怎麼還關著?店員用驚訝的樣子看著我,原來門根本沒關,是開著的,我這一拉,門反而關上。回家被當成笑話,嘲弄了好幾天。想到那店員的表情,自己回想也覺得很糗! 黑頭髮越來越少,白髮越來越多。 健康檢查變得比年度事業計畫更重要。 以前愛看年輕辣妹,現在覺得熟女比較有魅力。林青霞還是比豆花妹有氣質。 老婆叫我五十堅。(音同五十肩) 我在家的另一個綽號叫「武松」。武松是打虎英雄,我在家專門打「壁虎」、蚊子、蟑螂等小咖害蟲。兒子身高176,卻連隻蚊子也不敢打。此專長讓我在家享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如果告訴兒女:爸爸小時候夏天晚上跟村子小孩睡在曬穀場,身邊癩蛤蟆跳來跳去,也不為所動,兒女投過來崇拜的眼神,直叫人飄飄然。 這一、二年在金門日報寫了幾篇文章,朋友說:你文章寫得真好。我總是笑著說:因為年紀大了,對家鄉沒理由的多了關懷,其實我知道這是「中年危機」,想抓住什麼?愛管東管西。老婆說:你去管「釣魚台」好了!? 以前追求三高,高學歷、高收入、高投資報酬。現在盡力避免三高,高血壓、高三酸甘油脂、高膽固醇。 年輕時一百公尺跑12秒,現在數字倒過來,一百公尺可能要跑21秒? 你告訴兒女,你年輕時是運動健將,他們說:是ㄛ?所以好不容易借到國中畢業紀念冊,上面有得獎牌的照片,證明爸爸當年勇。但是又怎樣?他們還是一副不以為然,叫你「老爸」。過去的美好,只能留在夢中,獨自微笑。 大學時同學知道我是金門人,都會很好奇的問金門的情況,我告訴他們:每一個成年男性民防隊員,都會配一隻槍放在家裡。這是早期的實情。然後他們問我住什麼樣的房子?我說:住防空洞,出門時搭坦克車。這是玩笑話,把他們嚇得半死。這些年來常要填寫某些個人資料,每每寫出身分證字號「W」時,總有人好奇的問,你是哪裡人? 69年離開金門的時候,我們都是年輕小夥子。很多同學後來都留在台灣工作,然後結婚、生子,有人娶台灣姑娘,有人取外省第二代的女兒,我想金門人最早「統一中國」。 我一直以身為金門人而驕傲。(至少不自卑)。兒子有一次看到我身分證字號是W,直說:好酷!他也想改成W。(因他在台北市出生,所以身分證字號是A)。 「爸,你讓我穿耳洞,我就不玩線上遊戲到基測完?」這是唸國三的兒子第一次寫簡訊給我,看了令我膽顫心驚。 我這樣回他:「兒子,你是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同學之間應該互相學習正面的事情,正正當當做你自己。爸。」 還好到目前為止,他沒有再跟我盧此事。青春期的叛逆,似乎不曾在我們的年代出現。我戒慎恐懼的等著,兒子下次的簡訊會讓我驚慌失措到什麼地步?我惴惴不安。 「好爸爸」、「溝通是最好的管教」、「我們家的青少年是外星人」,這幾年,我看了數十本親子教育的書,我甚至覺得我比明年要考基測的兒子還用功,努力想扮好稱職的父親。 如何面對青春期的兒子,是我五十歲的重大考驗。 年輕時,同學聚會聊的都是理想與人生目標;現在同學聚會,總是會提起陳年糗事,年紀越大,新近的事記不清,但往事卻歷歷在目。有二位蔡姓同學高中畢業,初到台北市坐公車,一上車,車掌小姐說:下車剪票。他二人就又下車,準備讓車掌剪票,結果車子反而立即開走……。原來車掌的意思是:到目的站下車時,再剪票。他二人卻以為像當年金門一樣:車掌站在車門口,乘客於車下剪票,再依序上車。可惜現在公車已經沒有車掌小姐,還蠻懷念有車掌小姐的學生時代。 還有另外二人,約在中正紀念堂門口見面,時間到了,對方卻遲遲未出現,原來他們一人在大孝門,一人在寫著「大中至正」的大門口,二人苦等數小時後,悻悻然離開。當時沒有手機,無法立即確認。每次同學聊到這些慘痛經驗,總是笑中帶淚。 鄉下孩子的憨厚,真如早期「上帝也瘋狂」的電影情節。也有人在台大校門前的公館地下道,轉來轉去找不到自己想出去的出口,又不敢問路人,民國69年我們高中畢業到台灣,家長都會再三叮嚀,不能隨便問路,害怕被人趁機騙走。當時初到台北,除了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新奇外,多少還摻雜著人生地不熟的恐懼。 小時候連市內電話都沒有,現在每個人心甘情願在自己身上裝設追蹤器「行動電話」,這世界變化真的太快,連居無定所的遊民都有手機。是方便了,但它卻像追蹤器,讓你無所遁形。從電報(純文字),進步到傳真(原文原圖形),再進化到視(原音加上影像)。「通訊」應該是這五十年進展最快的技術,三十年前看過一部電影「變蠅人」,劇中科學家將自己放置在「時空傳輸器」,藉由分解DNA,將人傳到另一地。當時只覺得導演想像力太豐富了,誰知道未來的五十年,這「恐怖的科技」不會實現呢? 日本知名政經學者大前研一的書「後五十歲的選擇」,提出很多五十歲以後的人生應有的態度與規劃。五十歲以後的人應該活在當下,因為有些事,現在不做,以後可能不會再做了。是的,我要積極面對我的後五十歲的人生。(寫於五十歲生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