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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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的過新年
人到中年,每逢過年,都有不可逃避的尷尬。倒不是抗拒不了年歲滾輪漸逝去的恐懼,而是這年節節慶常令人無從自主的渡過。近幾年的過年常循著固定的模式:半工作半休憩。不敢出國旅行,因父母在不遠遊,平日忙忙碌碌,難得假日陪陪父母親;又因國外客戶不過咱中國年照常工作,總是在家待命配合著。因為這些不能按牌理的情況,得以親人齊聚一堂,意外的擦撞出驚喜、甜蜜的火花,那就是屬於咱家的新年晚會啦! 望著一生認真、嚴肅、傳統,眼中只有子女不知休閒為何物的老媽,居然可以與老爸手牽手唱歌跳舞,真的很感動。嘻嘻嘻!沒錯,這是咱家的新年晚會片段畫面,一年又一年的上演著… 過年新春晚會在咱家行之多年,應歸功於妹妹的努力倡導。篤信耶穌基督的她和拜拜虔誠的老媽,好像比鄰而坐的同學,時而有口角:妹妹批評老媽崇尚偶像的膜拜;老媽埋怨妹妹不該慫恿她的眾孫子女上主日學。只有在這會兒,一團和樂融融的氣氛下,不分阿門或南無阿彌陀佛,我們真真實實的渡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每逢過年,咱家除了滿桌豐富的菜餚之外,最特別的莫過於精心策劃的新年晚會。第一年當妹妹對眾家兄弟姊妹發出邀請函時,大家當她是要傳教沒放在心上。大人忙碌著工作,她便轉向小孩們進攻,要她們準備並練習表演節目。等年夜飯一吃完,她便認真的佈置起我家的客聽來,氣球彩帶繽紛的飄揚,包裝精美的禮物陳列客聽前一角,又自製起小時候玩的抽抽樂紙盒,盒內一格一格埋有小紙片寫著吉祥話語,作為晚會表演者的獎品。 一切準備就緒,剛開始眾大人不好意思她的賣力演出與一番好意,只好勉為其難配合演出。記得第一個節目是唱歌及破冰遊戲,雖然歌詞只有短短三四句不斷重複著,慢慢地大人小孩像吃迷藥似的愈唱愈投入、愈唱愈有氣氛起來。連我那超過九十歲高齡的老阿嬤(婆婆),嘴巴也跟著哼啊哼,雙手和著節奏拍呀拍。唱完歌,眾人兩兩先握手互相說說祝福話語再比賽猜拳,老爸老媽還有婆婆三個老人家一下間返老還童似的也玩得好不興奮,數數看誰贏的次數較多。 再來各家表演節目上場,孩子們平常學的才藝輪番上場,陶笛直笛鋼琴唱歌跳舞講笑話腦筋急轉彎猜謎語有獎徵答樣樣來,表演者可玩抽抽樂一次以示鼓勵。抽取盒內小紙片的吉祥話,取其諧音領取獎品,由阿嬤阿公頒獎。第一年的晚會,小女子我沒有才藝可獻醜,急中生智,把自杜拜剛旅行回來喝過的印度奶茶表演一番,眾人品嚐,讚不絕口。 咱家的新年晚會,經過妹妹與妹夫幾年下來的操刀,籌劃節目的功力更加爐火純青。不但節目迭有創新,參與的成員擴展到現在橫跨三個家族。加進來的節目有老爸的南管樂曲的琵琶二胡演奏增添生色,或小弟的穿科打諢,其詼諧的表演,模仿咱家大人小孩言語、舉止,維妙維肖,每每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或是把家族成員的歷史舊照與新照片剪輯成影片般來放映,眾人觀賞當中,時而哄然大笑,時而驚呼一聲,藉著晚會細細品味年華如水的歲月。 更值得一提的是有一項新春祝福卡的創舉,什麼是新春祝福卡?就是一張卡片可寫下對新年的三個願望,由妹妹發給眾人寫下再收回,一張張朗讀出內容並猜猜是出自誰的心願,集中保存至來年晚會中再檢測願望實現有多少?當然啦!所許的願望不能離現實太遠。 今年的過年,父母親大人體恤眾家兄弟姐妹人口眾多返鄉過節不易,早早就自老家小金門來台北與子孫們團聚。整個過年長假,天冷雨濕,啥事也沒得做,問起孩子過年最快樂的一件事居然就屬這晚會了,而這晚會的陣仗是三四個家庭應邀移師新竹,還投宿了飯店,所費不貲,像是磨刀霍霍,專程有備而來。 妹妹家的客廳,擠滿了老中青幼四代人兒,大長桌排滿茶點水果,CD錄音道具準備就緒。今年的節目有大弟全家總動員英文話劇表演,又怕阿公阿嬤看不懂,每一段先來個閩南語的劇情解說。我呢? 往年ㄧ人可獨撐好幾個節目的孩子,今年離家在外地讀書不克回家過年。老媽我便撩落去,老萊子娛親來個雙人舞吧。 節目進行著,空氣飄浮著眾人熱絡的氣氛,與外面天冷雨霏成強烈的對比。 突然,節目中途有人淌著淚,臉紅眼紅、哽咽泣不成聲,眾人大駭,道是為哪樁?原來情感豐富的大弟妹居然玩節目玩得感動涕零,始料未及。 話說妹妹設計了一個節目名為愛之語。以親子或夫妻,彼此為對象書寫以下內容: 一、肯定的言詞:一句良言,使心歡樂。口頭讚揚或欣賞式話語,是愛的有力溝通工具。 二、精心的時刻:期待同在一起做些什麼事,例如散步,聊聊天,或共進精美的一餐。 三、接受禮物:禮物代表對方想到你,仍記得你,經由禮物表達出愛。 四、服務的行動:你想要對方為你做的事或你要為對方做的事,設法完成,使之高興。藉由替對方做事,表示出自愛,像做一餐飯、洗碗、整理家務等等。 五、身體的接觸:牽手、擁抱、親一下。 夫妻分享三件肯定對方的優點之事,測驗結果。 妹妹的這些點子,眾人煞有介事、認認真真的玩了起來。哈哈,於我,當然不會放過此眾人見證難得的機會:施點不用本錢的口惠,讓朝夕相處的那人伺候妳像伺候女王一樣,何樂不為?送禮物?肯定要的,鑽石送不起,那麼鮮花一束做代表。捨不得吃日本料理法國菜,那足履可至,方圓百尺內的各家優雅的咖啡簡餐店,起而代之,有何不可?重點是朝夕相處的那人,如果以前是牛牽到北京還是牛,現在依然,始終如一。如此這般,那麼以上純屬幻想,在眾人的見證下,快樂的幻想著。 而我那可愛的弟妹,妳的飆淚是為那樁?是平日妳的那人我的弟弟不擅於甜言蜜語?或是沒鮮花大餐?妳道是,經過這些題目層層解剖,原來妳的另一半是顧家的好男人,太令妳感動。瞧!妳的眼淚感染到妳的婆婆我的媽媽,她說方才玩此節目她說不出話來是因為她「喉嚨管一直漲滿滿」的。我想,我應該有些了解這對婆媳的眼淚,在家庭、婚姻崎嶇的長路上,如果另一半是屋宇,那她們,或應是支撐屋宇的樑柱,或應是填充屋宇的沙泥與磚石啊!幸福,原來是她們過去花好大力氣得來;幸福,原來是如此垂手可得的。忽然明白與感悟這幸福的道理,就在她們飆淚或喉嚨管漲滿的霎那間。 另有一個勁爆的節目─洗腳。其構思來自耶穌為門徒洗腳的僕人舉動,代表願付出、謙卑與愛。首推小弟為另一半表演洗腳的服務,剛開始弟妹不好意思扭捏不前,經眾人慫恿鼓動,小弟率領其全家子女為他們的女王做洗腳的服務。洗著洗著,弟妹直呼好舒服,一旁看得笑呵呵的老爸,打趣著對弟妹說妳今天夠有價值了! 每年咱家如此的過年,一開始是打著陪陪大人小人兒順便快樂一下的心態,以為最自然不過了。有一年,女兒在週記裡敘述了咱家的過年有趣的晚會,老師給她的評語是:如果全台灣的家庭能像妳們家如此的過年,一定會很幸福!讀到這些話語,心中彷彿被某種東西塞得飽飽滿滿。恍然明白,原來這習以為常的幸福是要稍用點心思去經營,而它就藏在平日生活裡,它就藏在親人的四周。 咱家的新年晚會,帶給家族每一份子是滿足的幸福感。上至白髮耄耋老阿嬤下至蹣跚學走路的幼童,都因一年一度的晚會,懷抱著與親人互動,擷取最歡樂、最溫馨的記憶。 因為,離家的孩子,過年時捎來一個信息,她在遠方想念家裡的每一個春節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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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一天
大清早揹著熊貓你推娃娃車 你說娃娃車裡的芭比是妹妹 那你背上黑眼白臉的是誰呀 你神秘又笑答說那是你自己 奇也真奇你怎麼揹著自己走 陽光正午那菜籃大鞋叩叩響 你說你是媽媽拎著菜籃出門 你說你是爸爸穿著大鞋上班 菜籃裡面怎麼自轉著紅汽車 公事包裡怎麼怒吼著翼手龍 左手抓著彩筆鏡前捕風捉影 右手捏著黏土窗前心猿意馬 這時指揮積木築起青山大廈 那時號令拼盤縫補碎裂邊緣 貓咪似的一下午繞著線球跑 黃昏騎木馬馳騁幻象大沙原 一躍就到天涯海角尋找蟠桃 夜來打彈弓瞄準那木星光環 一彈就到火星故鄉尋找ET 飛蛾似的一晚上追著光影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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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童年
41年次的我,出生在彰化秀水鄉埔崙村。 婚後不久的父親,不顧家人反對隻身北上謀生,將新婚不久的母親留在秀水。父親不在身邊,讓當年19歲的母親很沒有安全感。母親說:我誕生那一天,雖然是家族長子的頭一胎,因為是女孩,所以整個家族冷冷清清,根本沒有人理她,產婆接生完之後,又累又餓的母親只好自己下床,到菜園拔一些紅鳳菜炒麻油吃,算是做了月子。 母親常說:「女孩子沒路用,十個女兒也抵不過一個兒子。」一年後我大弟──蘇光榮誕生了!他是我們這一輩最先出生的男孩,長子的長子,將來是要繼承家業;延續香火的,因此整個家族都非常高興,母親也因此吃了幾天的麻油雞。母親說她嫁到蘇家兩年,直到大弟出生才覺得自己的生活穩定下來,之前的日子,彷彿賣到別人家當傭人一般,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 父親偶而回來秀水,但是待不到幾天又回台北,這些年來,大弟和二弟陸續出生,七歲之前,我一直待在家裡幫忙母親照顧弟弟,直到七歲時,村裡同年齡的小孩都去上小學,我才向母親要求讓我去上學。母親去跟我阿嬤說,阿嬤說女孩子上什麼學?母親只好作罷! 但是我不死心!我跑去祖厝找女阿祖,女阿祖個子不高,說話卻很大聲,平日總是拿一根拐杖四處串門子。女阿祖對小孩很好,常常會帶我們這些小孩去果園摘水果。當時女阿祖已經七十多歲,牙齒還很好,女阿祖最喜歡的水果不是軟軟的木瓜,而是硬硬的土芭樂。 女阿祖除了牙齒硬之外,她的脾氣也很硬。遇到不公平的事,她會出來主持公道,我向女阿祖拜託!請她說服我阿嬤:讓我和其他小孩一樣去上學。阿嬤是女阿祖的媳婦,自然不敢違背婆婆的命令,我這才能如願去上學。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上不到一星期的課,父親就從台北寄來一封信,要我們全家北上找他,於是,我牽著兩個弟弟,母親用扁擔背了一些家當,帶著那封信,我們到台北找父親。 從此,展開我飄浪的人生。 剛到台北的時候,我們一家住在六張犁,那裡有很多墳墓和資源回收場。父親因為收破爛的關係,在那裡租了一間木板房,我們一家五口就擠在兩、三坪大的房間。由於是違建,所以沒水沒電,幸好那裡常下雨,父親買了六個鐵的大水桶,用來接雨。為了省水,平日我們很少洗澡,大多用濕毛巾將身體擦一擦,所以水都夠用。至於沒電這件事,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什麼困擾,只要一家早早就寢就可以解決!若真需要照明,就點個蠟燭。 父親終生都在做「資源回收買賣」。而母親,當時在我們家對面一戶有樓房的外省人家裡幫傭,外省人知道我們家很窮,總是讓母親帶飯菜回來給我們吃,有時候,外省人還會給母親大塊大塊的滷牛肉,這在當時都是非常昂貴的食物。 由於父母親整天都在外頭工作,所以母親出門後,會用鎖將我們三個小孩鎖在木板房,裡面放一個「尿桶」就算「套房」了。我們姊弟三人,從早上被鎖到傍晚,直到母親幫傭回家,才會將我們放出來活動。 我們在六張犁住了一年,這一年,也就是民國49年,母親生下了我三妹──秀娥。 說起三妹秀娥就讓人嘖嘖稱奇。 我聽說佛教高僧──虛雲老和尚在母親肚子裡住了十三個月才出生,而我三妹也在母親肚子裡多住了兩個月!由於母親懷孕十二個月還不生產,幫傭的外省人雇主擔心母親會出事,就把母親給辭退了,這一來,不但少了一份薪水,而且也沒有免費飯菜可吃,讓我家經濟陷入極大的困境。 為此,我們又回到彰化;陪母親待產。 三妹在母親肚子裡住了十二個月,出生時頭髮已經齊肩了,這妹妹出生的不是時候,她遲到兩個月,讓母親丟了工作、讓姊姊哥哥沒有飯吃,母親決定將三妹送人。 母親在彰化坐完月子後,我們又回到台北,這次我們沒住在原來的六張犁,而是住在現在的承德路;大同公司對面的美軍顧問團旁邊。 當時,我家前面有一戶踩三輪計程車的人家,結婚多年都沒有生,母親便將三妹送給他們,儘管父親和我都不贊成,但是家裡窮,又能如何?那戶人家,為此送來三十個豆沙餅,算是買斷了三妹的一生。送走三妹之後,母親到一間衛生紙工廠當作業員,我們繼續被鎖在木板房。不過我始終心有不甘,由於三妹養父母家離我家很近,每天傍晚,母親工作回家將我們放出來後,我便衝到三妹養父母家去看她。 有一天傍晚,我像往常一樣跑去看三妹,那天三妹一個人坐在養父母家門口,我見四下無人,便將三妹抱回家,回家後母親很生氣,但父親卻很歡喜。我和父親同一國,都希望將妹妹留下來,母親拗不過我們,這讓她很為難!因為三妹養父母送來的豆沙餅已經吃完,當時那可是很貴的食物,母親又沒錢賠人家,可憐的母親!每次經過三妹的養父母家就被罵一次,一次比一次難聽,而那又是回家必經之路,因為這樣,我們只好搬家。 第三次搬家,我們搬到現在大龍峒的大同街;靠近鐵道旁,也就是現在的承德路三段247巷,對面就是成立於民國49年5月30日的大龍峒車站,不過,這個比我晚誕生的公車站,因為捷運的關係,已經在93年7月1日廢除。 搬到大同街之後,母親已經不再將我們鎖起來了,這有好有壞。壞的是弟妹們都會亂跑,有一次三妹還掉到佈滿油漬的大水塘裡,當時天色已黑,水又髒,我找不到三妹,看見水裡一個黑黑的東西在浮沉,一把拉起居然就是三妹。這水塘的油,都是附近一家做硬幣的工廠排出的,幸好我發現的早,三妹才沒淹死。至於好處,就是我可以跟隨鄰居小孩到各菜市場撿菜回家煮。如果我要青菜就去「太平市場」。若要魚就去「中央市場」。想吃豬肉就去「屠豬口」。 撿蔬菜算是比較容易,因為市場總有菜販剝下來成堆成堆過老過醜的外葉。撿魚則要趁魚販們粗魯的拖著一箱一箱魚時,期望魚兒會不小心從邊緣跌落,再快快一把撿起。大隻的鯊魚、海鰻是不可能,但小尾的狗母、肉魚,或人家不要的海豚骨,卻是有可能成為我家桌上的美食。不過最困難的食物算是豬肉了!為了幫家人加菜,千萬不能熟睡,半夜聽到豬隻哀嚎總教我興奮的跳起床,衝到廚房拿面桶直奔「屠豬口」。 屠夫殺豬之後,總會將豬油、內臟吊在一旁,另外還會有一大桶豬血。我會用面桶去偷舀豬血、用小刀去偷割豬油和內臟,像我這種女孩在屠豬口不少,大概有二十幾個,我們不但互相認識,更是一群好姊妹。 沒辦法!失去了外省人的免費飯菜,我必須想辦法活下去,以前的窮苦人特別多,那些魚販、屠夫也不見得比我們好過多少,將心比心之下,大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我們這種接近偷盜的行為。 有了新鮮食材之後,父親自己做了一個小「灶」,每天早上,我會用這個小灶將撿來的菜煮好,午飯的菜我會早上一起做好,再用籃子吊在樑上,以防貓狗老鼠偷吃。因為房子會漏水,後來我們又搬了一次家,不過仍然住在大同街上,一直到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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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遊贛南閩西行
下雨天也真沒地方去,阿瑞應幾位老女人要求,找阿洲去足浴按摩,計程車好難叫,請服務員幫忙,特約的「的士」都沒空,還得到大門的馬路上去攔車,十個人分批搭,我和阿瑞、招治、圓目最後才等到車,那司機一聽要去「金韓」,覺得納悶,說龍湖酒店附近就有好幾家足浴,幹嘛!還要坐車去那麼遠,導遊介紹的。 本來我是想足浴,可是大家都去做全身按摩,圓目還笑我是沒洗過腳,我只好和招治、圓目一間,那房擺三張床真是窄,招治、圓目因家都有大陸媳婦,和這三位打工妹聊天,才知都是外地人,而且都結婚有小孩,聊得時間也真快,一小時過了,我的腳卻被冷氣孔直吹得很不舒服,招治笑我一開始怎麼沒說,心想房間小人多沒空調,空氣不好。 疑!瓊芳呢?國泰、瓊芳他們要享受兩小時,原來石大姐、美秀、金瓊她們在另外一間房,覺得怎麼人都不見了,我們就不等瓊芳、國泰了,先回酒店,才想到才一張房卡,只好在房裡閉目養神等瓊芳了,奇怪!明明聽到瓊芳的聲音,怎麼沒來敲門呢,打開房門一看,原來這小迷糊,忘了房號,敲到美秀他們的房。 十一月十三日,一早起來,心涼了一截,雨還在下,怎麼出門呢,排定好的行程照走,走濱海路欣賞汕頭港,小吳介紹:汕頭得名是海濱泥沙積聚而成的沙脊,本是小漁村,在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在老媽宮的南面興建「沙汕頭」砲台,汕頭名字開始出現,而近海盛產鯊鮀魚,又稱「鮀島」,傳說有仙人來到汕頭上廁所,腰帶掉進海中,那腰帶就變成了鯊鮀魚。 海濱路有七公里長,大都是政府機構,如果天氣好行走海濱可以清楚看見海灣大橋,是香港華僑李嘉誠捐資造橋,李嘉誠的祖籍潮汕,潮汕包括潮州、汕頭、揭陽,潮汕是有名的僑鄉,所以海內有一潮汕,海外也有一潮汕,和我們金門相似,早期也是靠僑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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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毛集死刑廢不廢﹖劉邦有解﹗
藝人白冰冰,日前對政府計畫在2011年11月底前要讓台灣廢除死刑,大為發飆,對外宣稱她打算苦讀法律來替天行道,甚至考慮要組「正義黨」、自己當黨主席,未來真要她執行死刑,她也不手軟。 2010年1月28日,中正大學犯罪研究中心「九十八年全國民眾犯罪被害暨政府維護治安施政滿意度調查」報告公布,超過六成民眾對司法機關偵審案件抱持懷疑態度,而有高達七成四的民眾不贊成廢除死刑,而認為應該依法執行死刑的民眾,也超過了半數。 台權會、「廢死聯盟」等人權團體則認為,「廢除死刑」已是國際人權趨勢不可逆的潮流。整體來看,這些國際公約都認為,生命權是人最基本的權利,不能任意剝奪。即使判處死刑,死刑犯也有權要求赦免或減刑,同時不得判處十八歲以下的人死刑,也不得執行孕婦死刑。 一般人總會認為白冰冰或陸正基金會等團體或個人有如此執著而鮮明的主張,是因為他們身歷其痛而發出的不平之鳴;而支持「廢除死刑」者最大的理由就是重視人的「生存權」。 其實這兩造極端意見者當中的問題癥結,早在秦末戰亂時代的劉邦就已經有解了。 讀過小學歷史課本的人應該都還記得以下這段記載:「劉邦率兵進入咸陽後,秦王子嬰迎降。劉邦本欲住在秦帝宮殿裡面,後經張良等人勸諫,便封存秦宮中財寶,退出咸陽,駐軍灞上。又召集諸縣父老豪傑,對他們說:『父老苦秦苛法久矣,秦法規定,誹謗者滅族,偶語者棄市。我來時曾與諸侯相約,先入關中者為王。如今我當為王,與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諸吏人皆官復原職。』秦人聞之大喜,爭以牛羊酒食饗勞軍士,唯恐劉邦不為王。」 請注意,秦朝的苛法是:「誹謗者滅族,偶語者棄市。」而讓老百姓大喜的善法是:「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白冰冰等人爭取的是「殺人者死」,以普羅大眾的說法就是:「殺人償命」或「一命抵一命」、「血債血還」的社會正義。在這個前提下,再經司法審酌有無冤屈、誤判,或是為何殺人,如李家同所著「我已長大了」文中那位律師的獨子裡的死刑犯,是一位年輕的原住民,沒有什麼常識,他在台北打工的時候,身分證被老闆娘扣住了,其實這是不合法的,任何人不得扣留其他人的身分證。他簡直變成了老闆娘的奴工,在盛怒之下,打死了老闆娘。律師當時是主審法官,將他判了死刑,最後導致永不回復的悲劇,你能不同情嗎? 1989年底的「馬曉濱夥同華裔越南難胞唐龍、長榮海運公司離職警衛王士傑,共同綁架長榮老闆張榮發的長子張國明事件」,只為勒索新臺幣五千萬元。後來三人被捕,全被判處死刑,由於張國明安全歸來,當時臺灣社會許多人認為馬曉濱應罪不及於死,因此積極發起「救援馬曉濱」行動,但沒成功,那位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綁架之後反悔還釋放了肉票,甚至在輿論一致聲援的情況下,「法匠」仍執意將他槍斃伏法,怎不令人慨嘆?「槍下留人」是那麼無奈又復無力的吶喊。 在大陸販毒,多半是死路一條,多年前就看過報導,大陸集體槍殺數十位涉嫌販毒的男女老幼,他們有罪大惡極到必須槍決的地步嗎?也有一些國人在東南亞落後地區被栽贓販毒而莫名其妙遭處死的。 這表示在扼殺人的「生存權」的是「法匠」或另有目的的政府,如「二二八」白色恐怖時被殺害的台灣菁英份子,他們絕大多數都沒殺過人,卻被送上刑場或私下處決;動員戡亂時期的結夥搶劫為唯一死罪;還有那被嫌犯一口咬定共同殺人而陪死的冤魂。 政治犯不該被處以死刑,相信社會上的普羅大眾都會同意,尤其一些落後的第三世界,動不動以政治犯來剷除異己,是最需要「廢除死刑」的;除非是一些假借「革命」之名任意殘殺無辜百姓的政治犯;恐怖自殺份子為什麼遭人譴責,就是有太多無辜的百姓被強迫陪葬,如果他們採取理性抗爭,總會有正義伸張的一天。 「二二八事件」的冤魂要擁有「生存權」才能讓他們免於一死,這是屬於:「誹謗者滅族,偶語者棄市。」的部份,是集權時代或白色恐怖時代的產物;是政府造成的,是「苛法」;「廢除死刑」才能讓他們免於遭到屠戮。 而白冰冰等人爭取的是「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的善法,那種最簡單不過的要求,至於殺人者是不是非死不可,可借助類似美國的「陪審團制度」及增進司法者素質、加強有罪鑑定、重視無罪判定原則、強化被告辯護等制度來作衡酌。 所以兩者如果「脫鉤」來思考,就可以解決這個兩難的議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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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阿娘的兩封情書
母親節當天是星期日,不必上班上課,米格鈞拿出了自己畫的感恩卡送給他的媽媽:「祝您母親節快樂!」 賀卡上畫了小羊跪著吃奶,生肖屬羊的米格鈞,把自己比作知道感恩的羊兒。老婆看了會心一笑:「畫得很有意思,母羊畫得年輕又漂亮,我會收藏在我的百寶箱裡。」 媽媽喜歡他送的禮物,米格鈞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 米格嘉寫了《給媽媽的感恩日記》,很神祕地不敢給人看,老婆對他說:「就給大家一起欣賞,當作是寫給媽媽的情書吧。」 我望了老婆一眼,露出曖昧的微笑。 「天大地大,我的媽媽最偉大。媽媽懷孕十個月,冒著血崩的危險生下我……」 米格嘉的感恩日記,充滿我說過的話,聽到「冒著血崩的危險」,每個人都笑翻天了。 「媽媽生我們三兄弟,都是剖腹生。」米格鈞糾正弟弟說:「你沒看過媽媽的肚子有一條很深、很深的刀子疤痕嗎?」 「沒差啦!」米格嘉頑皮地說:「開刀剖腹,也是很危險呀!」 「有道理。」我感到欣慰地說:「如果把『血崩』二字,改成『剖腹』,就符合實際情況了。」 「大哥哥,你要怎樣表達心意,今天是母親節呢!」米格鈞對米格豪發出問號。 「我一早起來,就把家裡的垃圾倒掉了。」米格豪笑咪咪地說:「媽媽沒生女兒,家事沒有人代勞。今天,只要我能夠做的事,倒垃圾、洗碗筷、拖地板,全部包在我身上。」 米格鈞和米格嘉都鼓掌叫好。 「難得大家都這麼有孝心,我當牛馬累死了也甘願。」老婆差點露出感動的眼淚 米格豪偷偷拿出了禮物,那是金色花型最具名牌的巧克力糖:「我知道媽媽最愛吃這種巧克力。」 「你怎麼知道?」老婆露出驚喜的神色。 「因為有幾個情人節,爸爸都送這種巧克力給您。」米格豪說:「您都把巧克力分給我們吃,這已經是公開的祕密了。」 我裝傻抿嘴偷笑了。 這時候,米格鈞看到我手上拿著剛列印出來的文件,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狂叫:「爸爸寫好《情書》了,我要看!」 「還不只一封呢。」米格鈞從我的手中搶走了《情書》。 「你的聲音柔美有磁性,朗誦給大家聽。」老婆對米格鈞說。 「好。」米格鈞開始大聲朗誦起我的情書。 情書之1:阿娘,您愛快樂喔! 親愛的阿娘: 您活到這大把年紀,煩惱冇啥路用?呷一日要快樂一日,有啥代誌孩兒會替您去處理,您免煩惱啦。 阿娘,您總是一張苦瓜臉,心事重重的樣子,我知道您在擔心剛得乳癌的大姊,病情不知轉好了沒?六十多歲的大哥獨居故鄉,三餐不知有吃飽沒?小弟靠著要做苦工養教三個孩子,經濟上不知能夠支撐下去嗎?。 您操心一輩子了,如今已經八十五高齡了,為了兒孫的事眉宇間還是愁緒深鎖。 阿娘,我跟您說:您多活一天,就是賺一天;孩子都長大了,遇到任何事自己會去處理,您就放心吧!您再怎麼憂愁,於事無濟;勞碌一世的您,該懂得享受晚年的清福--天天吃飽穿暖,健康快樂--這就是我們當兒孫的最大福氣。 阿娘,您說您老眼昏花,耳朵漸聾,體力也逐漸衰退,活了那麼大把年紀,只是勞累子孫而已,「沒啥路用」。 阿娘,我要跟您說:您只有輕微的高血壓和糖尿病,五臟六腑沒什麼毛病,眼耳和體力只是老化而已。有人比您年輕好多,各種感官已經完全失功能,甚至得了老人痴呆症,癱瘓在病床上。阿娘,您八十五歲了,您的身體狀況這麼「優等」,真有福氣了!我們感謝老天爺,給您如此「老康健」的身體。 阿娘,在困窮的環境裡,您辛苦撫育孩子長大所付出的辛酸血汗,足夠我寫一本書歌頌您;如今我們都成家立業了,您也年老力衰了,如果不能孝敬您,豈不是連豬狗都不如! 阿娘,我曾經說:任何人對父母再怎麼孝順,都是回報父母養教萬分之一的恩德而已;您是一尊活菩薩,誰虔心供養您,都是在為自己造福積德。您一定要活到百歲,讓我們永遠有積德造福的機會;萬萬不能說我們對您的照顧是勞累子孫,否則會折煞我們的福氣,叫我們心靈不安。 阿娘,自從兩三年前,您因為感冒發高燒,住院治療,造成肺葉纖維化,我們擔心您突然發生意外,就不敢讓您在家鄉居住了。我知道您住在繁鬧的城市,整天被關在幾坪大的房間裡,有「寵中鳥」的苦悶;您和所有的老人家一樣,喜愛可以自由飛翔的鄉村生活。阿娘,我知道您眷戀故鄉的心情,所以曾經請離家不遠的大姊就近照顧您;如今因為大姊病了,我在台北也有妻小要照料,所以讓您多蒙了一層思鄉的愁緒。阿娘,我知道您能夠體諒處境的無奈,但不能如您的心願,我還是要向您說一聲:對不起。 小孩的身體,一夜比一夜高大;中年的身體,一年比一年衰弱;老人的身體,一日比一日敗壞。 阿娘,因為老化的緣故,您的耳目越來越不聰明了,當您在怨嘆的時候,我只好安慰您說:看不清楚這個雜亂的世界,聽不到那些是非的話語,您的心靈就更能清靜了。 阿娘,因為肺葉纖維化,加上長期服用藥物,您有口乾和咳嗽的狀況。我知道身體老化帶來的毛病很難根治,所以只能在您起床後,馬上奉上一杯溫開水;只能買些止咳潤肺的膏藥,保養您的喉嚨和心肺,減輕您咳嗽的痛苦。 阿娘,人老了,都難免會有些病痛;能夠改善您痼疾的方法,我會儘量想辦法。我希望您要面對不可改變的狀況,活一天快樂一天,心情天天像五月天的陽光。 米格鈞唸著我給阿娘的情書,心靈被真情所牽動;唸著唸著,他的聲音逐漸哽咽起來。 家人安靜聆聽,靜得連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聽得見。 唸完了情書,大家還陷在感動的情境中,靜默不語。米格鈞說:「情書好長喔,我唸得連口都渴了。」 米格鈞藉機走去倒開水解渴,心裡的酸楚化成了淚水;他偷偷地拭去了在眼眶中打滾的淚珠。 「阿爸的情書,許多地方是用臺灣國語寫的--因為奶奶不識字的緣故吧!」米恪豪評論地說:「米格鈞朗誦起來,有時候舌頭還會打結;但是,每一句話都是代表阿爸真摯的敬愛和期盼。」 「我終於知道阿娘不快樂的原因了,以後再也不會抱怨她了。」老婆對我表示歉意地說:「老人家都喜歡待在禿生土長的家鄉,我們再用心照顧,都不能解除阿娘思念故鄉的痛苦。」 「還是爸爸懂得奶奶的心。」米格嘉說:「為了讓奶奶在我們家快樂;我一定要大聲向她請安:阿嬤,恁好!」 「我給奶奶的第一個祝福是什麼,你們都知道了吧!」我試探孩子們對《情書》的理解能力。 「快樂!」米格鈞看到了情書上面的標題,搶著回答。 「不論環境怎樣、年紀大小,每個人都應該快樂過生活。」我藉機教育孩子:「奶奶這麼大年紀了,縱使世界明天會毀滅,她都沒有必要去煩惱。」 「是呀!奶奶很少微笑,老是一張苦瓜臉。」米格鈞感觸地說:「爸媽都很孝順她了,她怎麼還不高興呢?」 「你們要多親近奶奶,老人家喜歡孫子嘰嘰咕咕的聲音,你們如果陪她講話,一聲接著一聲叫她奶奶,她就會快樂。」 這時候,米格豪拿起擺在沙發椅上《情書》,驚訝地問;「還有第二封情書呢!米格鈞,你怎麼沒唸完它。」 「我口喝去喝水,你們就一直在討論呀!」米格鈞對哥哥說:「第二封情書,換你朗誦吧!」 米格豪把手中的《情書》唸出聲音,客廳又安靜了。 情書之2:阿娘,您愛呷飽喔! 親愛的阿娘: 吃得下食物,生命才有健康的本錢,您一定要儘量呷乎飽;如果您冇呷飽,孩兒心裡會有一種冇盡孝養的愧疚…… 阿娘,過去家裡貧窮,我們是吃甘薯籤湯「配」菜脯度三頓,連臭冰魚仔攏買不起;現在您想要吃什麼,只要能夠買得到,我一定會買給您吃。 阿娘,最近走遍了市場,想買一、二樣您能吃而且愛吃的東西攏足困難:只要稍為硬的食物,您就咀嚼不細、難以吞嚥下去;稍為生冷或是酸甜苦辣的東西,您連碰它也不要。曾幾何時,侍候您吃,變成了我和媳婦最頭痛的一件事。 民以食為天,呷飯對您來說,更是大事。 原則上,早餐是養生奶粉加麥片,再加二匙大姊專為您準備的「健胃又有營養」的補給品。只要您起床,桌上就有一大杯熱騰騰的營養食物和兩個杯子蛋糕(或是一個紅豆鏝頭)等著您。 我知道您睡醒會口渴(這大概是吃高血壓藥或是食道老化的緣故),六點多就為您準備了一杯溫開水,等您醒來飲用;七點半是您的早餐時間,我準備好盥洗的溫熱水後,輕輕呼叫您起床、刷牙、洗臉,然後吃早餐。 早餐的營養夠了,您吃得溫飽。等您吃完後十分鐘,我把您每天都要吃的抗血壓和血糖的顆粒藥磨成粉末,準備溫水讓您服下。您吃早齋,為了補充您的元氣和精力,在十點過後,我把雞精加些熱水給您喝。大概為了省錢吧!您說一次只要喝半瓶,我當然依照您的意思。 糖尿病患者,宜少量多餐。擔心您從食物吸取的營養不夠,午后三點半,我會把三百多CC的鮮奶溫熱,加上兩顆能夠「改善體質‧滋補養生」的「冬蟲夏草菌絲體」(或是巴西蘑菇),送到您的睡床前,給您服用。 早餐和點心,攏簡單好準備,也能夠符合您的心意;最傷腦筋的,是您吃中、晚餐的問題。 阿娘,您滿嘴只剩二排假牙,食道吞嚥也困難,吃飯時遇到咳嗽會噴飯。所以吃起飯來,總是一臉痛苦不堪的神情,我看了好心疼。 年紀大的老人家,因為器官功能退化或是潛在病變的關係,連味覺都驟變了。阿娘,除了虱目魚和吳郭魚外,再好的鱈魚、鮭魚,您都嫌魚腥味太重;幾乎所有的蔬果,您不是硬得吞不下去,就是怕它性冷,吃了會流口水。您常把皮膚癢,怪罪是吃某種食物引發的過敏……您吞嚥困難,又不願吃粥或麵條;米粒沒煮軟(您的孫子要帶便當,飯又不能煮得太爛),您又難以下嚥。 媳婦煮豬腰子要替您補身子,因為怕煮太熟太硬了,結果您嫌冇煮熟,擱有尿騷味(給您吃的東西我都會嚐嚐,我覺得是熟了);您說想喝人蔘豬心湯,我特別買來燉給您喝,媳婦不知情加了一點酒,您就一滴也不入口……所以媳婦嫌您搞怪。 我是您的兒子,怎能對您有所嫌棄呢?我把您當五個月大的嬰兒看待。如果五個月大的嬰兒吃奶就吐、夜夜哭啼、高興就隨意大小便,父母親應該是無怨地接受吧!阿娘,您八十五歲了,多少老人家癱瘓在病床上,折磨自己也折磨家人;您只是在吃的味覺上變了樣而已,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想辦法乎您呷飽。 為了讓您吃得方便,我總是在碗裡裝一層飯,再鋪上碎肉、去骨的虱目魚小塊和適合您吃的軟青菜,然後再加一層飯,再鋪上碎肉……我勸您慢慢吃,吃小口一點,想咳的時候就稍停一下,來改善您吃飯上所遇到的問題。 阿娘,您已經八十五歲了,我知道隨著器官老化,會遇到一些老人生活的問題。身為您的兒子,我不但絕對不敢有任何怨言,而且要藉母親節給您永遠的祝福--祝福您 心情快樂,穿暖吃飽,身體健康,活命百歲。 「老爸的這封情書,是希望奶奶儘量吃,要吃飽,身體才會健康。」米格鈞偷瞄了一下標題,搶著發表意見。 「是嘛。老人家真的很搞怪。」老婆發表了心得:「我覺得很好吃的東西,她總是嫌這個嫌那個,吃飽時愁眉苦臉,看得我都很難過。」 「老人必然有些毛病,要多容忍她。」我輕柔地說:「故鄉有個叫蓮花的鄰居,像植物人躺在床上,三年多的時間都靠家人餵食流質的東西,照顧她的親人多辛苦呀!阿娘只帶給我們一點點麻煩而已,不算什麼!」 「爸爸寫了二封《情書》,就是希望奶奶快樂和吃飽;吃飽是健康之本。」米格豪說:「我們應該朝著目標,協助老爸達成祝福的心願。」 「我每天起床就對著奶奶說:阿嬤,恁好!」米格嘉天真地說:「我發現我每次這樣叫一聲,奶奶就笑了一下。我可以帶給奶奶一點點快樂。」 「快樂的心情和健康的身體,是老人家最需要的。」我提醒孩子:「米格豪和米格鈞,你們要學小弟弟的方式,多帶給奶奶快樂;至於吃飽和健康的方面,就由我和媽媽想辦法。」 孩子們靜默、點頭。 「有人說;我和媽媽這種年紀的人,是孝養父母的最後一代,也是被兒女棄養的第一代。」我有感而發地說:「唉!兒子們,我不知道你們以後會不會孝順我和媽媽;但是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好好孝順你們的老奶奶。」 平時最愛對我甜言蜜語的米格嘉,這時候躡著手腳走到我的身邊,摸著鼓起的鮪魚肚子說:「以後我會孝順爸爸,因為您有大肚子給我摸,放心啦!」 聽了米格嘉的頑皮話,大家不禁爆笑出聲音。老婆開玩笑地問米格嘉:「你要不要孝順我呀?」 米格嘉拐個彎說:「我會像爸爸對奶奶一樣,因為您以後會變成我兒子的『奶奶』!」 老婆摟著米格嘉猛親,我們笑得差一點肚子痛。這時候,起床尿尿的母親突然拋來一句話:「乖孫仔,恁咧笑啥米?笑甲有夠大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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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遊贛南閩西行
導遊小吳是位小女生,特來接我們去吃晚餐,小吳說潮汕菜也是中國有名的菜系之一,潮州菜有醬碟多過菜之說,阿洲好意加了一道肉,但太扯了,外行人一看也看出是剩菜和著煮出來,況且本團還有全福樓的掌廚老板娘,阿洲是在肉裡夾到雞骨頭才生氣被騙,可是找店裡理論有什麼用,因為那就是「唬爛肉」嗎? 這餐吃得真不爽,大家建議這家拒絕往來戶,打叉叉,我們這團真是可愛,雖不高興也沒怪小吳,反而跟小吳說起「汕頭話」,說方言的腔調,真的好有意思,說「三個人抓了兩個人」,變聽成「三籠抓二籠」了,我常聽不太懂湖下錫烈叔的汕頭腔。 汕頭市區看起來很熱鬧,小吳卻說,和珠海、深圳、廈門同時開放為經濟特區,但整體發展比不上這幾個城市,尤其是市內交通規畫,我們住的龍湖酒店是早期賓館之一,但經過重新整理,仍是汕頭環境設備不錯的酒店,到酒店聽說國內長途不用付費,大家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趕緊話筒一拿,跟有大陸手機、電話的家裡聯絡,廈門阿珠、阿東夫婦更樂了,可是他說怎麼說沒幾分鐘就沒了,清璋說可能是電腦設定不能超過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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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記憶
庚寅年初六,淅瀝嘩啦,窗外下著不大不小的雨,敲打在遮雨棚上,滴滴答答,好不熱鬧!雨聲,總讓我覺得外面的世界都靜止了!或許是每年颱風來時的狂風大雨,讓莘莘學子、上班族們有了放颱風假的機會,於是令我產生了如此錯覺。然而,此刻是冷颼颼又溼答答的冬天,哪來的颱風呀! 雨,讓我想起了那年小學唸到大禹治水的故事。 教室外的雨聲,伴隨著老師不間斷的說書聲。老師說著:堯在位時,派鯀去治水,但鯀只懂得水來土淹、造堤築壩,以至洪水來時,衝塌堤防,造成更嚴重的災害。後來舜繼位後,派鯀的兒子─禹去治水。禹視察河道,檢討了父親治水失敗的教訓,改以疏導河川流水引至海洋,方解決了的洪水氾濫的災禍。禹因忙碌奔波於治水還流傳了一段「三過家門不入」的美談。原來,古人先賢早已知曉:人類若要與大自然並存,首先必須不去破壞它的平衡,與它和平共處。 雨,讓我想起那年國中畢業典禮互砸水球道別的畫面。 典禮一結束,每個人開始互砸水球,弄得全身溼答答。而那飽滿的水球彷彿裝著滿滿的不捨,狠狠砸在同學身上,砸越大力似乎代表著越是捨不得。國中是感情剛開始豐富萌芽的年紀,朝夕相處了三年的同窗,彼此就要分道揚鑣,展開新的旅程,所有本來不敢表達的情感,全在那一刻釋放了。畢業的歡樂與分離的難過矛盾存在著,在水球大戰後要離開學校時,天空慢慢飄起毛毛細雨,濕透了的臉龐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淚了。 雨,讓我想起那年高中在慈湖不穿雨衣騎著機車狂奔的回憶。 相偕好友共四人,彼此都才剛考取駕照不久,分別騎著兩台機車,大膽騎在慈湖邊吹著風、談談心,忽然一陣大雨狂瀉而下,是來不及躲雨也是深深覺得淋雨是很酷的一個行為,就大剌剌的任憑雨點打在身上。那是第一次感受到雨的威力,原來淋雨也是會痛的。是無畏無懼讓我們吹著風也不怕感冒;是年少輕狂讓我們淋著雨也深感暢快;是吧?!總是要經歷過那一段天不怕地不怕的歲月,才會有所成長! 雨,讓我想起那年大學步行回宿舍時路人好心出借的傘。 獨自一人在週末的夜晚慢慢走回宿舍,誰也預料不到這場雨。雨不會因為沒帶傘的人而停,沒帶傘的人只好淋著雨繼續走。忽然有個好心路人攔住我,說要讓出他傘下的另一半替我遮雨,我拒絕了。事後告訴好友這件事,她說:「雨中的邂逅說不定會造就一段好姻緣!」我笑著說:「大概是我太不浪漫了。」我真心感謝那不知鼓起多大勇氣才說得出口邀我一起撐傘的陌生人,因為他,讓我相信人性美好的一面還是真實存在的。 我不喜歡雨天!烏雲密佈的天空、潮濕的氣味,讓人心情開朗不起來。然而,我喜歡雨過天晴的那一刻!空氣很清新,帶來了一種重新來過的舒暢。嘿,就讓我的記憶伴隨著每一場雨,繼續雨過天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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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2〉龜裂的泥土──方南威﹑許義雄
南部冬季的陽光有一種被抽乾的燥熱和寂靜。我及時趕上一班開往白河的客運公車,不料,車子剛駛出市鎮外不久就拋錨了,我當機立斷,招了輛計程車。友人沒有給我地址,只告訴我,路旁橘子樹上的橘子伸進車窗裏來,你就可以下車了。 山路窄而蜿蜒,但車行仍然很快,樹的光影疊變著,一座野溪小橋橋名凍腳什麼的。果然有早熟的橘子分裂路的兩旁,再轉過一個陡坡彎道,我下了車,循著地圖上的指示,拐往小徑,約十分鐘後,一棟老舊的矮屋便赫然出現眼前。 兩個老人坐在門口,一個抽著煙,另一個──我走近些,這才看清楚他在縫補一件衣裳。 我表明來意,有點出乎意料的,他們拒絕了我的採訪──正確地說,是抽煙的老兵拒絕了我的要求,另外那名他的同伴,始終低頭專心縫補著手上的衣服,像是聽不懂我的話。 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化解他們的疑懼和敵意,使他們同意採訪,我告訴他們我是金門人,而他們兩人也都在金門待過,就這樣拉近了我們彼此的關係。但他們仍然不准我錄音,拍照,也不准我寫出他們的真名,我尊重他們的隱私意願,兩人都用了化名。 抽煙的老兵暫名方南威,民國十八年出生,瀋陽白塔堡附近一個小村子人,民國三十七年初,共產黨解放軍在東北發動攻勢,已經快打到瀋陽,錦西一帶,父親決定把他送到天津,投靠當地一位遠房親戚。他當時已經有一個論及婚嫁的未婚妻,離家前夕,他有預感,此去凶多吉少,恐怕不是生離就是死別,他不想誤人家青春,因此故意狠下心,告訴對方,他男兒志在四方,不是個好丈夫,一年內自己要是沒回來,請她和家裏解除婚約,另外找人嫁了。 女孩不講話,只是默默流淚,方南威明白她的心意,便故意罵她別傻了,說是一年後,要是回不了家鄉,他會在外地另娶別的女人。女孩這才掩臉哭著跑回家去。 沒想到幾天後解放軍就進攻到瀋陽,方南威連夜逃離家鄉。逃難期間,晝伏夜行,三餐都靠友伴和沿途善心的村民接濟。他的目的地原來是天津,但陰錯陽差地,他來到了營口,當時駐紮在營口的是五十二軍劉玉章的部隊。他在碼頭當卸貨工人,有一天,在街上走,想另外找個輕鬆點的差事,不料就給部隊拉壯丁,加入了國軍。 到了十月底,解放軍又打到營口,方南威跟著部隊準備從海上撤退。 「那情況,慘呀!人命不值錢。」方南威嘴裏說著慘事,嘴角和眼神卻流露出一抹輕蔑般的冷嘲:「我們還來不及退出外海,船還在港內,共產黨部隊已經趕到,許多人逃到岸邊,還沒登船就被砲彈打死,有的跳海逃生,還游泳追已經駛出港口的船隻,結果淹死的淹死,燒死的燒死,我眼睜睜看著一個年輕小伙子游向我們這條船,突然,他好像身上中了一槍,沒喊一聲救命就沉了下去。 我跟著五十二軍撤退到上海。事後想起來,自己還算是幸運的,我要是走天津南下這條路線,日後八成會加入徐蚌會戰,不管那時候自己是解放軍還是國軍部隊,恐怕都很難活到今天。你知道嗎?從三十七年十一月初,到隔年年初,短短兩個多月,國軍就有五個兵團,將近六十萬部隊被共產黨部隊包圍殲滅掉。當然,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打死掉,其中有一大部份人是被收編成解放軍,掉轉過槍口來打自己人。」 方南威煙抽得凶,一支接一支,他繼續回憶著往事。到了上海,他遇見一位同村長輩,在上海松滬警備司令做事,問他願不願意到他那裏去?不久方南威從部隊裏開小差,跑到司令部所屬的一個單位。 好景不常,共產黨部隊又包圍上海,方南威跟隨部隊從吳淞口碼頭上船,在海上搖晃了好幾天,才來到台灣。他記得那是民國三十八年五月底的一個深夜,抵達的港口是雞籠。 到了台灣,部隊被打散、整編,他待過好幾個單位,除了古寧頭戰役外、八二三砲戰、六一七砲戰、突擊南日島,東山島等幾個大大小小戰役,他都參加過,老天爺總算有眼,沒讓我給打死。方南威說,只在打東山島那一仗,左腿中了一塊迫擊砲碎片。可是那幾年打仗下來,他慢慢感受到共匪的力量越來越強,國軍慢慢從主動變成被動。政府天天在喊的「一年生聚,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變成只是口號,後來連這口號也不喊了。他知道,這輩子要反攻勝利回大陸,希望是越來越渺茫了。他感到當年離家時那份生離死別的預感果然是真的。 民國五十二年,他對軍隊的生活感到厭倦,便自願退了下來。由於是自謀生活,他領了三個月薪水,六百多塊新台幣。他在軍中的一位同事介紹他到台北,做賣皮鞋、修皮鞋的生意。生意還過得去,但他嫌這種工作太枯燥了,做了六七年後,存了點錢,他收了皮鞋攤,改行到欣欣貨運當跟車工人。那陣子,他以車為家,全省各縣市都跑遍了,也染上了喝酒熬夜的習慣,身體慢慢給搞垮了。有一次,車子為了閃避一個老人家,在嘉義市郊外發生車禍,翻過來的車子壓到他,使他胸腔大量出血,在醫院足足躺了四十五天才出院。 住院那一個多月,方南威沒來由的想起大陸老家的種種人事,年邁的雙親,唯一的一個弟弟,還有,離家前一天,未婚妻哭著跑開的背影。他偷偷寫了封信,託人從香港轉寄到大陸。三、四個月後,家裏來了封回信。是弟弟寫來的,弟弟在信中告訴方南威,父母親都已去世,他後來也入部隊,國軍和解放軍兩邊待過,打韓戰時受了傷,一腳行動不便,現在是靠愛人在瀋陽一家被服廠做事維持家計。讀到最後,方南威兩手不禁顫抖著,原來他未婚妻在家鄉為他守了十年,在父母半逼迫半哀懇下,這才嫁給了別人,後來他們夫妻搬到唐山,不幸碰上唐山大地震,她愛人慘死在煤礦坑內,幾年後,她改嫁給另外一個因地震喪妻的男人,現仍然住重建後的在唐山……。 方南原來平靜的內心現在起了波瀾,他想回老家一趟,可是那年頭,還沒開放探親,別說探親,連通信都違法。他有一個夢,現在身邊己經有二、三十萬,再過幾年,他存到五十萬,他要回大陸家鄉,為父母修墳,再去探望未婚妻。 「她己經是別人的太太了,你回去──?」 方南威又點起一根煙,他瞄了我一眼,說:「你懂個啥?這你就不懂了,老弟,我只是想再見她一面,什麼目的也沒有。我想告訴她,跟她道歉,說什麼一年後要是沒有回家鄉,就要在外面另娶別人,這些都是騙她的。不過真的見了面,我連這些話也不會說。」方南威到梨山,種了幾年的水果,賺了筆錢,後來政府放寬國外水果進口限額,梨山水果景氣日漸衰落,他的身體也不堪操勞,就下山到台中一家工廠當警衛。 有一天,他偶然在報紙一個小小的角落裏,看到一則新聞,說是有一個外省籍老兵天天站在國民黨黨部前馬路,身上寫滿標語,譬如「慈母盼兒歸」、「返鄉是人民的權利」這樣的字眼。警察趕他,路人罵他神經病,用口水吐他,他一概不管,默默忍受。方南威說,他當時跳了起來,想立刻趕到台北,聲援他,加入他的行列。 同事好心警告他不要冒然從事,不然差事可能會不保,一旦被列入黑名單,日後找工作,討生活就難了。為了生計,他只好聽從同事的規勸。沒想到一年多以後,他的夢想果然成真了,政府宣布規劃開放大陸探親。 民國七十七年他踏上歸程,回到睽違四十年的家園。離家那年,弟弟十七歲,如今已經是近六十歲的老人,變成半個殘廢的糟老頭,看起來比他還要老很多,方南威感慨不已。幸好弟媳婦賢慧持家,方南威花了約十萬元左右的台幣重修父母親墳墓,又拿約三十萬台幣給弟弟蓋新房子,送弟媳婦一條金項鍊,一個戒指,一個金手鐲,感謝她幾十年來辛苦維持這個家。 方南威踟躕了好幾天。後來仍然去了唐山市,找到以前的未婚妻。見面當天,未婚妻現在的愛人藉故走開,讓他們單獨相處。兩人相對無言。末了,未婚妻先開口問他在台灣過的好不好,太太有沒有跟著回來? 方南威據實相告。未婚妻再抬起頭來,仔細盯著他看好一會兒,眼眶裏有了淚水。 「你先生對妳好不好?」方南威問。 「好,很好。」未婚妻回答。 就這樣,一切盡在不言中,兩人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離開時,他偷偷把一包金飾塞在坐墊下。那是方南威在台灣辛苦為她存下來的。 四五天後,方南威回到台灣,繼續原來的警衛工作,直到民國八十一年他檢查出肺結核,才從工廠退休,搬到山上來養病。 「不想再回大陸了?」我問。 方南威指著一旁的伙伴,說:「我們兩個事先講好,誰先死掉,另外那個就要負責把他的骨灰送回家鄉。」 我和方南威談話時,一直在那裏綴補著衣裳的許義雄,這時總算停下手中的針線。方南威既然提到他,我也就不客氣的打量著他。他臉上的皺紋深如山溝,一條又一條,縱橫密布,又像是被誰用刀割出來的。 「他跟你同鄉?」 「他是山東人。」方南威說:「山東濟南。」 「你們兩個是怎麼認識的?」 方南威先不回答我的問話,很難理解的眼神──半像深情,半像慈憫,看著許義雄。後者從頭到尾眼睛裏拋露的就只有茫然。我懷疑他的神智有點問題,假如是這樣的話,那他怎麼處理帶骨灰回大陸的事? 果然,方南威證實了我的揣測,他說許義雄得了一種失憶症的毛病。他對以前的事有些記得起來,有的都完全忘光光。過去的事對許義雄來說像是分成一段一段的,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選擇記住這一段而忘記那一段? 方南威說,當初會選擇在此地山上落腳 ,除了這裏空氣好,人又僻靜,適合養病外,也是一個偶然的機緣。工廠同事知道他要退休養病,問他願不願意到山上去管理果園?同事的父親去世了,整座果園只好荒廢。方南威來到這裏,才知道果園已經有人看管,可是許義雄的精神已經有點問題,沒有辦法單獨照顧果園。同事的父親為什麼會雇用外省人當長工,對外省人有好感呢?原來他曾經被政府招募到大陸和共產黨作戰,有一次在戰場上受傷,靠著當地一家百姓的救助,幫他包紮傷口,給他窩窩頭吃,還送他一件棉襖,他才免於橫死異鄉。 許義雄先方南威七、八年來到果園,他剛來那幾年,還是個正常而勤快的人,直到有一天,他多年的積蓄被一個女人騙光,精神才慢慢失常的。 藉著方南威也不是很完整的描述,我慢慢拼湊出許義雄到目前為止,一生的遭遇: 許義雄在民國十六年出生於山東省濟南市。濟南是近代中國史上一個重要的城市,如革命軍北伐、五三慘案,時代的潮濤,都曾在濟南這地方洶湧激盪過。但許義雄對這些都沒有印象。他常對方南威說的是老家冬天下雪的情景。他說,有一年濟南連下了二十三天大雪,池塘、湖面都結凍成冰,放眼望去,整個濟南一片白濛濛的,簡直住在仙境一樣。 共產黨解放軍席捲整個東北,再入關華北,不可避免地,已經成年的許義雄也給捲入這場血腥的國共內戰。許義雄家排行老三,大哥、二哥在家開豆腐舖子,他在親戚開設的布莊當學徒。上頭來抽壯丁,他頂替大哥入伍。那是民國三十七年間的事,那年,許義雄二十一歲。 此後,短短的一年多期間,他跟著部隊在江蘇、河南、安徽等幾省份和共產黨周旋。 徐州會戰他也參加,冬天打仗尤其艱苦,風霜交加,有時候餓得野草根都啃。那陣子,國軍連連打敗戰,他們部隊的團長因為擅自撤退被上級長官下令槍斃。凡此種種,都讓許義雄感到身為一個亂世卒子的悲哀。 許義雄也是從上海搭船撤退到台灣。他在民國五十一年以自謀生活的名義退役。在往後的三十年裏,他幾乎跑遍了整個台灣,幹的工作怕不有二、三十樣。養豬,種水果,賣豬肉,推銷布匹,踩三輪車,掃街,做工友,跑江湖賣藝,做豆腐,舖路,打石工、伐木工等等,他都嘗試過。 政府開放公地放領那年,他跟一位本省籍的朋友到花蓮開墾荒地。第一年種番石榴,不能收成,兩人吃老本,沒有收入,但日子還算過得悠哉。第二年,開始要收成了,那位朋友卻把農場丟給他,自己回台南做生意去了。一兩百棵番石榴只剩下他一個人照顧,他根本應付不了。夜裏,他聽著屋外的風聲、雨聲,過期過熟的番石榴「叭」地掉在地上的聲音,不知道怎麼辨才好。來不及摘,好像一兩個晚上就掉掉光光的爛番石榴,只有餵豬的份。那陣子他的屋子裏堆滿了番石榴,整個人都香噴噴的,吃得連看到番石榴都想嘔吐。 他本來還打算隔年改種別的水果,可以單獨一個人慢慢收成的,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聽到床舖下有嘶嘶叫的聲響,低頭一看,居然是條昂首吐信的大蛇,嚇得他決定下山,結束了花蓮的發財夢。 依時間推算,許義雄下山後,有一段時間是空白的。接下來,他踩三輪車,跟一個女人同居。他在水溝上起一間木屋,不料半個月不到,就被一把無名火給燒光,兩個人也就分手了。 有陣子,他跟團跑江湖賣藝,賣苦瓜丹之類的藥丸。他學會了吞劍,就是把一支短劍往嘴裏、喉嚨裏插。可能喉嚨有受到傷害吧?現在許義雄講起話來嗓音有點伊唔不清的。這段期間他的收入不差,存了一筆錢。只是,後來為什麼離開呢?這點他交代不清楚,隱隱約約的,好像是他和團主的太太有曖昧關係,團主一氣之下,叫人修理了他一頓,迫不得已,他才離開那裏的。 民國七十八年,許義雄受僱到這裏當長工,種麻竹筍、橘子、楊桃、柚子等各種水果。然後他遇見一個家住台南的女人,那女人在台南、嘉義、新營、高雄一帶的老人茶室上班,年紀不小了,四十好幾,但人長得嬌小,嘴巴甜。許義雄心甘情願地把大筆錢花在她身上。那女的答應跟許義雄結婚,只要他肯拿出五十萬出來,給她回台南開一家冰果室。許義雄高高興興把存摺和印章交給她,從此,那女的就消失了蹤影。 「這樣,他就精神失常了?」聽完了方南威的敘述,我問道。 「誰知道?」方南威雙手一攤:「說不定這件事對他來講只是藉口呢?你說他精神不正常吧,有時候他又清醒得很──。」 這時候,一旁的許義雄狠狠瞪了方南威一眼,不過,這樣的眼神一閃即逝,緊接著,他的神色又回復到先前的漠然。我笑臉以對,其實心中難免存有戒懼。他拎著衣裳和針線,逕自回到屋內。 「他有沒有回去大陸?」 「有。民國七十九年回去過一次。」 根據方南威告訴我,許義雄回老家後,才知道爸媽文化大革命期間就死了,大哥被分發到新疆邊境去勞改,就再也沒回來,死在那裏,二哥呢,不知道為什麼,對相隔四十年、遠行歸來的他很冷淡。許義雄拜祭了父母的墳墓並留下五萬左右的人民幣後,又回到了台灣。 「儘管親情淡了,家鄉就是家鄉,這是改變不了的。」方南威說。 一隻小剪尾鳥從我們頭頂掠過,來了這麼久,都沒發現屋子一側有口池塘,是橘子樹和幾棵木槿擋住了視線。走近一看,只剩池中央有水,大部分池底都乾枯了,現出裂痕。方南威說,也不知道是不是九二一地震關係,池水憑空消失了。 我怔忡望著池塘,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裏浮現出沙牧的幾行詩句: 一根絃可彈幾多曲調 一絲髮豈能當索 你是乾涸的河谷苦待泛濫 我是龜裂的泥土嘶喊雨露 身旁方南威又開口講了句什麼,我一時分神,沒聽清楚。不見小剪尾的蹤影了,但樹叢裏仍不時傳出「吱──,吱──。」的啼叫,一聲緊過一聲。 頌曰: 眼眶能承載多少淚 沉默便能承受多少苦 一個綁粗髮辮的少女漸跑漸遠 她曾回眸看你一眼 在你轉過身去的時候 淚水落下穿透了地心 只是你不知道 又頌: 濟南的雪 他預約了離開人世當天的美景 給了他人生意義的故鄉之雪喲 他一生的苦獲得了報償 為了一場盛雪而活 為了一場盛雪而死 在人聲鼎沸的街道 他誓言要靜靜走入雪花紛飛的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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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遊贛南閩西行
過了白花管理站,已經是中午了,深汕路段在整修,又下著大雨,路面又很差,好在師傅技術一流,小心翼翼,因為路上又有翻車,一路行來,看見不少大小車禍,讓人觸目驚心。 車經惠東,以為要進城用餐,師傅說進城再出城很費時,找公路旁附近飯館比較方便,好不容易看見一家,老闆看見車來,趕緊撐起五百萬大傘出門到停車處迎接,已過午餐時刻,但老闆很熱情,阿洲說洗手間很乾淨,這家衛生看來是不錯。 吃個道地農家菜,比想像中的菜色好很多,也很可口,最後端出來的魚,真的新鮮美味,阿洲看我們這桌都吃光,把另外兩桌沒吃完的魚,全端到我們這些吃得會嚇人的老女人面前,照吃不誤,反正不怕人家探聽,拜託你們都嫁女兒娶媳婦了,我家三個兒子還沒娶老婆,被探聽說婆婆這麼會吃,「驚嘛死」,如被三角龍那大嘴巴一傳,不說我吃得肥得像獺。 吃飽了上車應該就是睡覺,有人就說無聊放個影片什麼的,好啦,不想睡,讓你們聽一下看一看,「豬哥亮餐廳秀」,有人欣賞兩旁風景,有人看見一整村是個舊建築排列,很有特色,就在寫著「和平」路牌附近,到汕頭問當地導遊小吳,她說是潮陽,也是汕頭的轄區。 下不停的雨,進入汕頭市區,路燈亮了,原來已經是晚上六點了,廣州到汕頭五百多公里,包括塞車、開錯路、用餐、休息,竟開了近十個小時的行程,真的是預估錯誤,可能是天雨加上修路,清璋笑說怎麼會坐這麼久的車,真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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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十年後記
友人D君來電告知,有幾位研究生撰寫論文以我的老兵文學為研究對象,而其中某位謂久等不著我的報導散文集《隨風飄零的蒲公英》付梓出版………。眼下正苦於筆耕小說《第十三月:金門古典瘋狂史》,但聞言尋思,決定先擱筆,回頭重新整理昔日舊作。 《隨風飄零的蒲公英》原書全集目次如下 1.暗夜已深 ──陳金和 2.龜裂的泥土 ──方南威,許義雄 3.真理歧路 ──李煥燧 4.靜靜的絕望 ──陳見山 5.失去臉的人 ──武佩統 6.舊業已隨征戰盡 ──鄧大明 7.寒巖四月始知春 ──胡金猛 8.相對如夢寐 ──劉開春 9.記憶與遺忘 ──羅光信 10.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 ──唐韜 11.衣帶漸寬終不悔 ──杜吉楨 12.尊嚴 ──羅伯伯 13.回家 ──盧天寶、廖有春 14.天橋乞者 ──楊成甫 15.土和草 ──鐘紹清 16.活著的一天 ──孟啟超 17.年少拋人容易去 ──莊錦福 18.血本清倉價 ──尤兆和 19.誰是瘋子 ──駱傑 20.正史不載 ──楊國棋 悚然以驚地猛一掐算,收錄在這本集子裏的二十篇老兵文學報導散文,竟十個年頭忽忽已過,想當時我訪寫這些文章時,吾妻雖已罹病,尚且為我打字,病情染重往生時,全集文稿尚未完成。彼時自己內心之悲慟難以言喻,實較之元稹詩〈遣悲懷〉所言更為悔咎。自此三年棄筆未寫片言隻語,每日只知埋首於釋典佛經。直到三年后,因諸多因緣,這才重拾文筆,並誓以餘生戮力於文學,來酬答吾賢妻春蠶到死的深情及大德。 十年真恍如一夢,醒來終有物是人非之慨。如集名「隨風飄零的蒲公英」,集子裏錄寫的這群老兵,恐泰半亦隨風凋零矣,即如從今年﹝民98﹞7月27日浯軍先生發表在浯江副刊〈士官長 安息吧── 一顆蘋果 兩代情〉大作中,驚聞自己訪寫的對象,也是其姊夫安民村的李煥遂先生,已病逝竹東榮民醫院,當年彼送往大同之家寄養的李天賜已卓然有成,獲2009年冬季世界特殊奧運會競速滑冰1500公尺金牌,馬英九總統特予接見,﹝而當年協助我前往採訪的大弟克福,誰知竟也已作了古人,想來真不勝欷歔,我以文學酬報其恩情者,更應加上他才是﹞;劉開春倒臥前水頭自家浴室,多日後才被鄰人察覺,我還是從金門日報報導獲知此不幸的;羅光信於九十一年農曆除夕夜──也就是我過訪他的隔年,在家中懸樑。唐韜中壢龍崗居處毀於一場大火,其行蹤已成謎;有美名而實際命運卻不堪的武佩統僵斃在新埔與竹北交界處的垃圾焚化場,約五天後才被人發現;住在鳳山溪畔荒廢的橋墩旁守衛亭的杜吉楨,精通易經及測字等命理,但逃不過斷腿成殘的劫運。幾年前,我和張國治再去看他,不見其蹤影,只見其斗室旁一鍋餿水般褐黑色的粥狀物,看不出什麼食材;孟啟超死於一場車禍;楊成甫如願歸返大陸,日後據說死於河南老家;楊樹清父親楊國棋病逝台北中興醫院。其餘諸人分散全省各地,死生未卜,我已無能力一一再去探訪。 全集收錄二十篇文字,寫二十二名老兵。這十年間,蒙幼獅文藝吳鈞堯選刊一篇,記憶中,民眾日報及金門日報似也各登載一、二篇,如此即大多數篇目都尚未發表。今且再將全集各篇皆刪修增補、騰正一遍,其中十三篇﹝共十四人﹞於篇末又增加詩一首﹝共十四首﹞,追仿佛典十二分教中之「重頌」也﹝或稱「應頌」應於前長行之文而重宣其義者﹞,兼及補上這篇後記,耳目或可一新,全集權充改版新作,全部文本發表,藉以饗答需作老兵文學相關研究的藝文學界同好。 集中幾位老兵,稍後自己寫另一本詩集《兩百個玩笑》時,將其故事施之以詩的形式,如羅光信、鄧大明、陳金和、孟啟超、楊成甫、杜吉楨,唐韜、莊錦福、武佩統、李煥遂、楊國棋等人。其中楊樹清尊翁楊國棋篇﹝詩﹞我前後寫了兩個版本,敝帚自珍,自認定稿後收錄集中的第二版本較好,緣於我覺得此詩堪以撫慰死者與生者兩方的心靈,並且把詩集中全書過於悲涼傷感的氛圍轉化為對死生迷執的超逸。我特把拙詩轉錄於此,俾供自勵勵人: 楊國棋 那來接引的輓歌半點兒也不咆哮 忘川前的另一種河流,溫柔 但迅如奔星,在千萬分之一剎那滑過 右眼剛栽下桃樹一株 左眼早已桃林綿延千里而去 在一枚凝視著你的瞳目,你把自己望見 殊美的笑語如梭,穿過你身子 你的身子再穿過笑聲 織成一方錦繡 而在世界這頭 你卻只是遁走成一則眾人傳說的 大漠孤煙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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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1〉暗夜已深──陳金和
離開小鎮街市,繞經一座公墓,山路不算窄,但蜿蜒曲折,車行五、六分鐘後來到緊鄰公路一側的陳金和的家居,同行者是跟他有數面之緣的周先生。周先生住在山的另外一頭,常驅車途經此地,因此認識了陳金和。 時近亭午,不知道可有打擾到人家作息?帶著忐忑不安輕敲緊閉的鋁門,主人的應門出乎意料地快,一個高瘦的身子擋住門口。 陳金和原本疑拒而峻厲的神情,在我和周先生婉轉有禮的解釋下,隨即放寬了心防,讓我們進了屋內。 剛踏進門檻,觸目所及、滿屋子牆壁儘是宗教圖畫,十字架,聖母瑪利亞、耶穌基督,以及其他相關的天主教歷史神話裏先知聖哲的圖象。這些圖片都是從每年的年曆剪裁下來的,貼在牆上當作裝飾,陳金和這樣告訴我們。 這棟十坪大小的平房一邊面朝馬路,一邊緊貼著山壁,原屋主是個張姓天主教教友,之前曾經租給教會開設幼稚園。幼稚園關門歇業後,房子經日曬雨淋,屋頂塌陷,樑柱也傾圮。八年前,陳金和僱工整修,花了八萬多,搬了進來。原來的屋主看在同是教友的份上,往後沒有再收他租金。 客廳、飯廳,和廚房,三者相通連成一氣,只在中段部位擺了台十四寸電視和小冰箱,算是隔間。我抬頭一望,牆上一幀裝裱裝框的聖母像下沿,貼了三四張英姿煥發年輕人的相片,一看,就知道是他本人。聖母像有「天主聖母‧聖三光榮耀‧獻功經」等一排字樣。 「我們祖先信教,家裡也信教,從小,我就跟著信教。」陳金和淡漠的說,看樣子,還對我這陌生人的造訪懷有一份戒懼。 但再不到十分鐘,當話題提到這次第十屆總統選舉,他的待客態度轉為熱烈,開始滔滔不絕表白出自己的身世和對時局的看法。 「他太寂寞了。」兩個鐘頭後,我們向他告別時,這名獨居老人仍意猶未盡地想留客,我不由在心裏頭這樣默默想著。 以下是陳金和當天的自我告白: 我是民國十五年出生,今年七十五歲,老家山西太原,祖父那一輩就信奉了天主教。我父母親也都是教友。父親是中醫師,大哥幫忙父親抓藥,二哥種田,家裏有三十多畝地。我們家兄弟五個,只有我一個人出來。 民國三十八年,共匪在我們那裡搞鬥爭,反宗教,反地主,我們家財產給沒收、充公,貼上封條,連衣服都被查封,只留下柴房和廚房兩個房間。那陣子,吃的穿的都靠親戚幫忙。 我父親被關的時候被打,挨了不少苦刑,後來被送到縣城坐牢。父親一輩子行醫濟世,可惜沒有什麼福報。在這之前,他也曾經被土共綁架過,綁到山區好幾個月,他在山裏同樣也給土共看病,後來家裏拿出一大筆錢,才把他贖了回來。 我們家有田產,父親又行醫,在當地算是有錢人家,加上父親是教友,又是國民黨員,共匪最討厭知識份子,比較有學問,有自己的意見,不聽話嘛。共匪一來到我們村莊,就指派他們的人當村長,搞清算鬥爭,父母親都送到縣城牢裏關了起來。 你說好人沒有好報?對,我記得病人來看病,有時候沒錢,就記賬,每年臘月,一次來十幾個親戚朋友,這些人都識字的,自動來家裏幫我們要收賬。父親就說,好吧,那你們就去收賬吧。有時候,碰見對方實在窮到付不起出賒欠的醫療費,父親也就不再去催討。 那時候,我在外面讀私塾,我十五、六歲就到外地念書了,父親被關,我回到家裏,也被關了一個禮拜才放出來。 土共佔據我們那個村莊,鼓動年輕人去當兵,我心裏頭想,家裏財產被查封了,父母親又都被關,不如當兵去。不過,就算當兵,也要去當國軍。我和同夥就離開家鄉,準備去投靠五里外在當連長的叔叔。那是屬於閻錫山的部隊。那時我們就在西北一帶和共匪周旋,到處掃蕩他們。後來,部隊從西安坐飛機到洛陽,準備圍剿共匪,我們在洛陽和共匪打了一仗,雙方死傷都很慘哪。那時候我們一夥人去找同鄉人,在胡宗南的部隊,他跟我們說,你們就別回去了,留在這裏好了。胡宗南部隊吃得好,穿得是呢的布料,我就留在他那裏,變成胡宗南的部隊。後來我另外一名叔叔從老家逃出來,他告訴我說,我父母在我離開家鄉的第二年,都去世了。 我們部隊是民國三十九年離開大陸的,從西北撤退到東巴基斯坦,再從那裏搭飛機到台灣來,在松山機場降落。我從來沒有回大陸,為什麼?共產黨還在大陸執政,是不是?他們對人的控制,那是很厲害的。我托人帶信回去,聯絡上了,大哥、二哥已經不在了,我是老三,四弟從軍,死在西北,五弟還在,在四川,退休了。喏,這張照片是他們寄來的全家福,這幾個都是一些子侄輩。他們寫信要我回家看看。我說我不回去,沒事連信也不要常寫。 到台灣來,跟著部隊到處跑,台東、花蓮、綠島,都待過。外島去過三次。我是陸軍,幹過蛙人。 民國六十五年,我開始想報退,連長就勸我不要這麼早退伍,一來年紀大了,出去工作不好找,二來,政府開始有比較優渥的退撫制度,晚幾年退休,可以多領點退伍金。而且他說可以申請轉到海防部隊去,這樣,一直待到六十八年,在花蓮退伍。 辦好退伍手續,我就搭火車到這裡來。為什麼會來這裡?你退伍了,國家是不會管你住哪裏的,是不是啊?反正到處都可以住嘛。還沒退伍前,我在這裏犁頭山待過,禮拜天放假,別人出去玩,我就穿著軍服,到新埔街上教堂做禮拜,認識了教會裏的神父,神父就介紹我到這裡。六十五年我就在山下那邊買了塊地。我在部隊裏有存款,存了二十幾年。 我去學校做過校工,就是門房啦,胃痛,加上我耳朵不好,重聽,接電話不方便,只做了一年。我上士退伍,領月退休俸,半年領一次。剛退伍民國六十八年那時候,半年領一萬多,一年三萬多,錢不多,可是那時候錢大呀,生活還過得去。現在一年可以領個二十幾萬。 說到結婚,討老婆,哼,那名堂才多著哩。在這之前,我自己的想法是這樣子:時局這麼亂,我還年輕嘛,共匪未滅,何以家為?是不是?就算我現在老了,可是身體還行呀,他們要是來了,我們還是要拿起武器,跟他抵抗的,是吧? 我在大陸老家訂過婚,沒有結婚。事情是這樣子,民國三十四年共匪在我們村子搞清算鬥爭,女方那邊的親友就說,他們男方家已經被鬥爭,財產也查封了,還嫁過去幹什麼?不如退婚算了,就這樣,把我們兩家的婚約給退了。不,不,不是女方退的,是女方那邊村子親戚出的主意,他們鼓動的。退婚後,女方又嫁給一個他們村莊裏的年輕人,是一個共匪的同路人,幫村長的。 我六十八年退下來,六十九年,還是七十年,別人介紹,娶了個印尼小姐。我本來是不想結婚的。在東部,有人給我作媒,介紹泰雅族的小姐,我都不要。後來,常收到部隊裏同事的喜帖,年紀比我還大的都有,那時候我就有點想結婚了。 娶印尼小姐我花了聘金二十四萬,介紹費一萬。花錢這不要緊,結婚第一天沒事,第二天、第三天開始,她一直哭,我說,妳是嫁給我的,妳不行這樣一直哭哇。後來她才跟我講,她在印尼那邊還有孩子,她是被她姑姑帶到台灣來的,她想家,想回印尼。 我講不行呀,妳已經跟我結婚了,聘金也收了,怎可以說要回去就回去呢。我就去找媒人,她住竹東,我把這印尼老婆帶到她家裏,跟她講,妳勸勸她,她就暫時住妳這裏好了。後來她住了兩個月,還是不願跟我回來。媒人說那就算了,把聘金退還給我好了,一萬塊媒人介紹費沒退,當初就講明,不管介紹成不成功,這個錢都不退的。 那一陣子呀,我晚上都失眠,睡不著覺,只睡個一兩個鐘頭,覺得這多羞恥呀!是不是?結婚的時候我擺了四桌請客,很多人都知道我結婚了,現在,老婆突然跑了,你說丟不丟人?我的臉往哪裏擺?朋友勸我看開點,說這又不是你的錯,隔好一段日子,我的心裏才慢慢好過了些。聽說這名小姐後來並沒有回印尼,她又嫁給關西當地一個本省人,比我年輕,好像又有很多田地………。 陳金和略帶笑意地披露出他的生平,他能這樣坦然,可見他對自己目前的生活處境還算滿意。我游目四顧,留意到牆上還貼了許多張嬰兒圖片。很顯然的,那些都是從書報雜誌上剪下來的。很多單身漢都會剪貼些美艷的明星美女相片,他剪貼的卻是嬰兒照,其移情作用不言可喻。 客廳一角斜擺了張中山琴,廠牌「雅音」兩字還清楚印在上頭,那是四、五十年流行在軍中的一種樂器,現在可以算是古董了。 我又瞥見牆上分別貼了張宋楚瑜和連戰的相片,前者老舊,後者顯然是最近貼上去的。同行的周先生問陳金和,這次總統選舉他的票投給誰? 「當然是投給連戰。」陳金和毫不遲疑回答:「那張(指著宋楚瑜相片)是以前他選省長的時候貼的。他現在已經背叛了黨國,當然不能把票投給他。這要分清楚,是不是?」 辭行前,陳金和回到臥室,取出兩本宗教小冊子相贈,一本是師主篇,另一本是羅馬彌撒經本,我大致翻閱了一下。 我們兩個不速之客在門口又和主人閒聊了一會兒。這棟屋子緊靠著馬路,每次汽車或摩托車經過,我們三人的交談就會被車行的噪音蓋住。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子,屋主人才患有耳背的? 屋前牆角栽了一整列盆景,有萬年青,和白鶴蘭等等,花木扶疏而雅致。有音樂,有花草,屋主人應該滿知道生活情趣的。 每次探訪一位老兵,我都會在心裏把這名對象作一番歸納,好具體勾勒出他的個人特徵。回家半路,我揣摩著陳金和剛才給我的整體印象,發覺他身上綜合著兩種看似背反的特質,一是他本身蒙受的時代迫害──全家遭受共產黨鬥爭,以致於家破人亡,自己孑然一身、流落異鄉──和黨國教育,使他的思想情智變得僵固不化。他的弟弟投效「共匪」,親兄弟竟互成敵讎兩方,真是情何以堪。所以他寧可抗拒對岸親情的呼喚,不願在共產黨政權回去探親。可以說,他至今依舊活在杯弓蛇影的陰影下。二是他的宗教背景,長期受宗教的陶冶,多少使他的靈得到某種程度的寬解。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在這樣充滿仇怨,僵硬不化的人身上,竟也同時展現出舒泰,怡然自得的外在形貌。是的,但願宗教能夠真的幫陳金和找到內心的平安。我在心中暗暗默禱。當天夜裏,我翻開他送給我的師主篇,第一頁有如下一段字句: 「有輕視世物謹慎地走天堂的道路,這才是最大的智慧。 從此看來,貪求將腐朽的事物,把希望寄托在上面,真是虛幻。隨從肉體的慾望,希冀那能給你招到重罰之事,真是虛幻。但戀轉眼即過的世物,不知嚮往永福之所在,真是虛幻。」 雖然自己並非天主教徒,但我依稀也能領受到這些思想給予人的啟發及慰藉,宗教給陳金和雙親及其家人的或許真是其橫遭殃禍的主因,但如今卻也帶給他一份身心安憩的所在。 話說回來,苦難現實的辛酸卻必須靠宗教來撫慰,這究竟是幸運或堪悲的不幸呢? 暗夜已深 門前白鶴蘭停止了唱誦獻功經 你不興作夢 更不偷偷溜回那片無垠的青青草原 你膜拜的其實是 一個個粉噗噗的 可愛而殘酷的嬰孩 你任他們整晚在屋瓦上奔跑戲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