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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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後記
寫完《小美人》,我隨即進入《李家秀秀》的構思裡。 二十餘年的創作空白期,是我心中永遠的疼痛。當《李家秀秀》這個故事在我心中隱約成形時,我不得不拋開日常生活中的俗務和瑣事,趁著黃昏時刻落日尚未西沉時,盡速地把它記錄在生命的扉頁裡。因為蒼天對待每一個子民都一樣,只有死亡的宣判,沒有所謂的豁免。人生中的許多意外,往往又比明天來得早,讓我不得不重新思考生命的價值和生存的意義。即使倉卒書寫出來的作品枯燥乏味不成熟,但只要是心血的結晶,我便沒有不喜歡它的理由。 二○○六年春天,當我完成長篇小說《小美人》時,從媒體上得知,我曾經服務過的金防部已縮編改為金指部。政戰部除了政三(監察)、政四(保防)外,其他已合併成「政綜組」,官兵總人數只剩下區區的幾十人。主任辦公室亦已搬離武揚,直上擎天峰與指揮官比鄰而居,與當年同在武揚營區的:政一、二、三、四、五組,政本部、金城辦公室、軍樂隊、政戰隊、特遣隊以及國防部心戰大隊等單位人員相比,的確有天壤之別。整個環境的變遷,用物換星移、人事已非來形容或許並無不妥之處。若依目前兩岸的局勢以及國軍施行精實案而言,或許不久的將來,還會有更大的改變,屆時,勢必讓島民留下更多的緬懷。 爾時存在於這塊土地上,具有另一種文化特質的特約茶室早已走入歷史,它留下的或衍生出來的許多軼事,都將成為島民永恆的記憶。然而,當年承辦是項業務與在裡面謀生的鄉親,往往都會遭受到部分島民的誤解和歧視。一般人總以為與它有直接關聯的員工,都可以在裡面胡作非為,而實際上並非如此,倘若敢於玩法,隨時都會面臨被解職或移送軍法究辦的可能。 放眼當今文壇,以這個名震中外的擎天山峰為背景,以及以戒嚴軍管時期、軍中的人事物為書寫對象的文本並不多見。當這個島嶼隨著兩岸軍事的和緩快速地轉變時,我不得不憑著尚未退化的記憶,把爾時歷經過的種種事蹟,盡快地記錄下來,好為我們的子子孫孫,留下一些值得紀念的篇章。它似乎也是我多次試著以六○年代的太武山谷為背景,從事小說創作的主因。基於文中情節的需要,《李家秀秀》後半部的部分背景,很自然地又進入到孕育我成長的地方。即使讀者們先前曾經讀過我的作品,對這個深山幽谷裡的人事物似曾相識,但我的每一篇小說,都有其獨立的故事架構,這是我必須向讀者們說明的地方,但願讀者們不會認為我的說法太牽強。 彼時的「姑換嫂」,雖然撮合了許多姻緣,卻也出現不少社會問題。當年在金門這個男多女少的小島上,三十幾歲未婚的男性比比皆是,尤其是生活清苦的農家子弟,更是不勝枚舉。因此,才有「三八婚制」與「姑換嫂」兩種社會風氣的形成。 三八婚制的聘金禍首,我們在此姑且不論,因為早在三十餘年前,我在長篇小說《螢》與短篇小說〈雨天 我想起:南方來的那姑娘〉兩篇作品裡曾經嚴厲地批判過。倘若以姑換嫂而言,原本是一樁親上加親的好事,它的原意似乎比索取高額聘金更能讓島民接受。但是有些家長,刻意地隱瞞子女的缺陷,全憑媒婆三寸不爛之舌,便輕率地促成一門姑換嫂的婚事,最後則衍生出許多家庭問題。追究其因,不外乎是雙方年齡和智商的差異,以及身心上的殘缺,受害或遭受矇騙者幾乎男女雙方都有。而可悲的是,多數人均屈服於命運不敢聲張,像秀秀那種不向悲傷命運低頭、勇於和現實環境對抗的女性,畢竟是少之又少。 在《李家秀秀》這篇小說裡,除了透過陳先生這個角色,協助從小命運多舛的秀秀,邁向幸福的人生大道外,對那位凡事剛愎自用,以有色眼光看人的美娟,則必須給予譴責。因為她對職業懷著很深的偏見,藐視鄉親的工作權,更瞧不起同在這塊島嶼成長的青年人。之後雖然有所悔悟,但為時卻已晚,必須自食其果,無緣和她賞識的人締結鴛盟。而王維揚則是少數能獲得金門人認同的台灣兵之一,他雖然生長在一個富有的家庭,卻從不自我誇耀,始終以謙恭和誠摯的態度,來面對和秀秀在這個小島上所孕育出來的感情,幾乎和拙作《夏明珠》書裡的王國輝成了強烈的對比。王維揚的父親不惜捐了伍萬元勞軍款,其目的並非真正上前線慰勞三軍將士,而是以金錢換取機會,展現出他對李家的真誠實意,親自到戰地金門替兒子提親。 但是在《夏明珠》那篇作品裡,王國輝在金門騙取夏明珠的感情又奪取她少女的貞操、退伍回台灣後,卻不願對這段感情負責而出國。當夏明珠懷著身孕赴台尋找王國輝不著、復受到他的家人百般地羞辱和遭受流產的雙重苦難後,在自卑感與羞恥心使然下,無顏再接受同鄉林森樑的愛。最後重回這個島嶼,繼承父母親農耕的衣缽,在現實環境的使然下,嫁給一個大她二十餘歲的退伍老兵,兩人相互包容、相互扶持,共度餘生。 同樣是一個清純樸實的金門少女,卻遭受到兩種不同的命運,是遇人不淑?還是造化弄人?抑或是時代的悲劇?我並非社會學家,亦非它長期的觀察者,不能針對當年的社會潮流深入探討和詳加分析,僅憑友人一段口述,以及本身的記憶,用笨拙的筆來詮釋這段故事。因此,待商榷的地方仍多,冀望方家指正,讀者們包容! 二○○六年秋脫稿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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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札記4變形的神像
西藏有一種泥板做的小神像。有一年我從拉薩哲蚌寺請回幾塊,其中一塊送給一位同事,他把那塊神像擺在辦公室的書櫃上。 大約半年後,一天,他以驚慌的口吻對我說:「你送我的小佛像自己變形了。」我三步作兩步地跑到他的辦公室,可不是,只見神像的臉部,有兩處凸了出來,其他地方也像起了毛似的,變得有些模糊。這位同事十分害怕,表示要把那塊神像還我,不敢要了。 我取過來仔細端詳,看不出所以然來。用指甲輕輕一刮,底細露出來了,原來是兩個蟑螂的卵筴!蟑螂先將卵莢粘在泥巴小神像的臉上,再咬下旁邊的泥土,塗在卵筴上。蟑螂掩飾得太好了,非但把那位同事嚇得要死,也差點把我給騙過去了。 擦擦 喇嘛廟的神龕中置有大量用模型塑造的泥板小神像,大多單面,也有雙面的,圖案以佛塔和神佛為主。這種小神像藏語稱為「擦擦」,意為「真相」或「複製」。擦擦由善信製作、捐獻,用來累積功德。廟裡的擦擦是不能取的,當時我不知道,讀者千萬不要明知故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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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兩老喜悅的形色溢於言表,滿足的笑靨常掛面龐,對這個來自金門、人人稱讚的好媳婦,滿意的程度不言可喻。有人說秀秀是麻雀變鳳凰,但未免太武斷,倘若說是老天爺施予她的恩德,以此來彌補她童時的苦難,或許較為貼切。因此,得到肯定和祝福的掌聲,遠勝負面的批評,它似乎也是秀秀最感欣慰的地方! 王維揚囑咐公司財務人員,每月撥給秀秀一筆為數可觀的家用款,由她自行支配運用。然她並沒有任意揮霍,也從未忘記遠在金門的父親和弟妹,按月寄回生活費,逢年過節則加倍,數年來未曾中斷過。並請人估價後匯回一筆巨款,把破落的古厝整修得煥然一新,以改善家人的居住環境。她的孝心,早已傳遍島上的每一個角落。唯一遺憾的是離鄉赴台後,夫婿事業繁忙,兒女須照顧,公婆要侍奉,加上自己俗務纏身,始終抽不出時間返鄉省親,父親只有包容、沒有責怪。 秀秀雖然嫁入豪門,來福卻從不向人炫耀,亦未曾離鄉一步,依然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家生活。然而,歲月不饒人,當年硬朗的身體已大不如前,自己似乎也有一個預兆,不久即將回歸塵土已是不能避免的事實。而此生最感興奮的,莫過於秀秀找到一個如意郎君,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但春桃的自盡,文祥的早逝,送人當養女的三女,尚未成家的次子,卻是他內心永遠的傷悲和牽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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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會
那夜,殯儀館相當冷清,只有兩個淨身,而且並未輪到我。沖過淋水浴,閉門入睡,卻輾轉床側難以入夢。晚上喝茶,跟秋月天南地北扯了半天,我真想不到她的知識廣博,而且健談,我陷入苦惱的情網中。 窗外的月光灑進臥房,驀地想起中秋節即將來臨,我得準備一些可口月餅、水果,帶到茶室和她共渡團圓夜。正凝思時,聽得有人輕聲敲門,翻身下床,打開門一瞧,秋月笑眯眯地站在門前。 「妳沒回家呀?」 她走進來,朝籐椅上一坐,俏皮地說:「今晚上在你這裡借住一宵,明天早晨天剛破曉我就走,行麼?」 中秋月餅有甜肉餡、火腿餡、豆沙餡、棗泥餡、蓮蓉餡、椰茸餡;有台式、廣式、蘇式、潮式,我問她喜歡吃哪種月餅? 她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喝光之後,朝我說:「傻屌!我啥也不吃,我想吃你。」 「妳變了。到底跟誰學的?」 「跟你學的。你不承認是麼?」她說著熄滅了燈,脫去衣服,撲上床來了。 夜間風雨交加,掩蓋了臥房內翻騰呻吟與嚎叫聲。明知這是一幕悲劇,我卻把它當喜劇來演,渾身每一顆細胞都融入人鬼畸戀的劇情裡。破曉時分,我被尿憋醒,才發覺秋月已悄悄走了……… 我頓時感到寂寞與空虛。蒲松齡的愁悶心情,悲憤貪官剝削、天災人禍中的農民苦痛生活,也影響了我的睡眠。 風颼颼,雨颼颼,榖似搓殘豆似揉,如同稼作仇。 朝無休,夜無休,滴滴簷聲不斷頭,聲聲點點愁。 翌日,我頭痛欲裂,毫無食慾,領班催我去掛門診,大夫診斷患了感冒,服過藥丸,繼續為客戶服務。但體溫始終在三十七度以上。拖拖拉拉,轉眼到了週末。與人相交,言而有信,傍晚時分,我吃了一碗陽春麵,洗過溫水澡,換了一件漂亮夾克,便搭車前往赴約。太陽尚未墜海,眼前竟是一片荒草湖坡的亂葬崗。走向墓地,凝視那斑剝石碑,竟是日本大正年間所建。我有些納悶:上週末夜間,此處異常清幽,青山環抱,是一片翠綠山莊,那座日式的茶室建築,便在這世外桃源西北角,為何找不到呢?正欲折返雨港,迎面一女子騎腳踏車趕來,下車,原是秋月。她向我解釋,今晚她為父親過壽,不能外出,勸我返回殯儀館。「下週末晚間會面,不見不散,共渡中秋佳節。」她還埋怨我來得太早,天黑之後上來才行。 臨別,秋月抱住我,附耳叮嚀:「冤家,我想死你了!」她的激情真摯,催我潸然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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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札記3 開墾的習性
中國的漢人,可能是世界上最喜歡開墾的民族。試走一趟北橫或南橫,低的地方種茶和檳榔,高的地方種高麗菜,在兩千公尺以下,幾已找不到斧斤未到的地方。有些山坡地坡度已達七、八十度,仍然照墾不誤。我到過若干大陸少數民族地區,只要有漢人侵入,就弄得到處童山濯濯。漢人對土地的利用,簡直到了窮凶極惡的地步。 漢人的胡亂開墾,有時只是出於習慣,並不一定和經濟有關。舉例來說,寒舍附近的景美溪畔,有些人在堤防邊的水泥地上,圍上一些舊木板,裡面填上土,就成為雜七雜八的菜畦。這些種菜的人,家裡並不窮,也不見得買不起那點兒菜,但為了占一小塊地,滿足一下喜歡開墾的習性,卻將整個環境給破壞了。 黃河水患 據史學家研究,當黃河上游被少數民族佔領時,水災就會減少,反之,當漢人據有黃河上游時,水災就會增多。道理很簡單,漢人走到哪裡,開墾到哪裡,破壞了森林和草原,土地不再涵養水分,造成水土流失,一旦遇到大雨,難免釀成洪災。近年來台灣水災和土石流頻仍,也是過度開墾和開發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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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七月之後
沉溺你的臉倒扣在池上 幽怨將浮腫成魚肚白 荇草纏纏,聽不見 呼救被河童的手拉下 章魚搖搖,抖落 最後一絲女高音 尖細的叫喊似呻吟 麻痺水母唾涎 牠拖住他,以一個謀殺者的姿勢 從斑斕觸手摺疊著惡毒 悄悄塞入剝落的皮膚 當黑夜的微笑逐漸蔓延 你看見最後一首詠嘆調 正在上演(以一場鬧劇的形式) 而倒扣在池上的你的臉沉溺 幽怨是浮腫的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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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山洋樓之二 潁川堂陳氏宗祠
碧山陳氏緣于元朝,先祖陳德宗,祖籍晉江深滬後山鄉,曾仕於元,官居一品平章事,以剛直建諫諍言,不幸於朝罹禍,其生有三子,在家中聞訊,為避禍波及,於是各自乘舟泛海而逃,長子存志流過於福清牛田驛地方,存仁居次,帶妻子舉家乘舟遵海而南,中流遇風漂至同安縣翔風里浯洲嶼十七都後山鄉海邊,登岸擇地,就浯拓基,而世居焉。三子存義流難居於南安四十六都淗潯深溝山邊鄉。 蓋深滬前臨海,背有碧山峰,開基祖存仁乃深滬後山五房派系,因示不忘本,而沿用後山與碧山,其名之由來也。迨至民國四十六年,胡璉二任金門司令官時,為避免「後山」與「山后」村名顛倒,恐軍人混亂不清,特下令將後山除名,從此之後,專用碧山之名矣。 開基祖存仁舉家遷居後山,當時如以事理推論,初居是在鄉之東北角。依據譜載,所生五子,嫡曰二庶曰三;嫡者中央三房及門口四房,庶者西間長房、東間二房及溪墘五房;因西間房奪長,故尊稱謂大舍公。如以當時五房居住位處之分析,西間房是居於東間房之西,故分為西東房而立名、溪墘房臨溪墘而命名、門口房是在開基祖居之前而名門口、中央房是在各房之中而名中央,以上是各房名稱,各有之涵義;之後各房由鄰近拓展及向西南延伸而至現狀。 據傳西間長房之小宗祠原建有雙落,約在清初年間建造,但無敘記,是繼陳氏家廟大宗祠之後。僅知於民國十九年歲次庚午,由華僑陳清吉、陳智從(1902-1993)、陳智宗、陳智恆、陳智澤、陳維國(1889-1940)等熱心籌資改建。斯時,適陳清吉擬蓋洋樓,先前曾向門口房陳求來購得一地、在陳氏家廟之東,因嫌地小,又距原住祖房者遠,不適而棄,復逢東間房傳至十八世睿考無後,屋倒地空無人承繼,同屬庶系,再者於祖居之旁,適可利用,當經西間長房集會討論議決,該地可由陳清吉興建,但需陳清吉增資若干元與小宗祠,宗祠乃以洋樓形式,在小宗祠原址同年建築。 當時並委託陳智騫監建,在未改建之前,因陳維國原有住屋在宗祠之後。語云:「宮前祠堂後」,是人之禁忌,現又要改建增高之洋樓,更加難以居住,於是維國致函與智騫,向其提出建議,後落建築不要太逼近其住屋,前落可與小五柱後門齊,不但美觀,雙方都好,未被智騫採納,而建現形狀。之後,維國約於民國廿三年間帶眷由印尼勿里洞返里定居,有感其原屋不佳,於是向陳求來購得一地,在陳氏家廟前,建一棟一落四櫸頭居住,然維國之原舊屋亦不幸於民國卅八年冬,被國軍拆築工事,維國係文遠之父。 宗祠改建,分有前後落,前落為平屋,廳身約高於東西房間二尺。大門凹壽上書「陳氏宗祠」,門左窗上書:〈繩其祖武〉,門右窗上書:〈貽厥孫謀〉。東西房間平台上周邊製花瓶式欄杆,圍過深井至後落。後落是二樓建築,由一樓下之支柱及連環貫穿通樑等,含接至二樓上之結構,外加砌石牆壁而至於上,及洗刷水泥與蚵殼灰之特色。 一樓楹聯: 派衍滬江相國家聲昭云遠 支分潁水將軍世澤溯孔長 將略溯淵源燕翼貽厥緒 碧山成寢廟鳩工闢維新 龕前:〈平章事〉 前左:〈選魁〉 前右:〈進士〉 左通:〈氣象堂皇〉 右通:〈規模宏敞〉 二樓楹聯: 族矢丹忱締造不復仍舊貫 宗萃乙室經營幸已奠丕基 碧山鍾閒氣家聲光浯島 祠宇啟新模德澤耀金門 前通:〈滬江衍派〉 後通:〈克昌厥後〉 左通:〈春秋匪懈〉 右通:〈繼序不忘〉 一樓大廳凹壽及案桌,內置祖龕,上置〈平章事〉匾,東西是小房間,至二樓上亦同二小房間,但祖龕上不設格樓,避免子孫在上踩,有失孝思之敬。一樓大廳左右壁邊建二扶手木梯,寬各約公尺餘,扶手欄杆而至二樓,每層置有踩踢板,梯底亦有護板之優美。 宗祠建竣後,除神龕放置西間房歷代之祖考妣神主外,並將東間房之祖考妣,亦經由陳文選(1910-1944)以紅紙抄填併入祭祀。 惜乎!於民國卅八年,國軍住金,宗祠被佔用,初為辦公處,後為訓練班之講堂,至民國七十年停止,在此期間,遭受損壞,屋頂亦腐壞,爰於民國七十八年,聯繫華僑籌資協助,鄉居與旅台族親每丁出台幣四千元,內外配合,共襄盛舉,進行修建。因一樓至二樓之扶梯,遭受損壞,又因無好木料,再予修建,唯有草率將樓下轉彎處,改建水泥鋪階,扶手亦改為不繡鋼,雖勉可而上,但較不如前之隱固。並在同年整修完工,總耗資台幣未詳,無法登錄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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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記事 耙草
家中的第一台瓦斯爐是在我國中一年級購置的〈民國65年〉,那是大姐結婚後體恤媽媽的辛勞,特別買回娘家的高級禮物。瓦斯爐剛剛成為家中成員時,也僅僅是當裝飾品供奉著,因為媽媽根本捨不得花額外的錢買瓦斯,年少的我好希望它可以真正派上用場,因為煮飯、耙草對我來講真是一件苦差事,如今已經不記得何時瓦斯爐真正取代了燒大灶的地位,但是那段為了材薪的艱苦歲月,依然沒有從我記憶中抹去。 小時候的家鄉到處種著防風林—木麻黃,那是一種耐寒、耐風、耐乾旱的樹木,最適合海上小島金門所栽種,它讓居民在遍地風沙的惡劣環境下得以生存,所以是最佳的防風林及水土保護者,枯黃掉落的枝椏和樹葉更是最佳的材薪,它解決了沒有瓦斯爐和電器時代的炊煮大計,我對它有著濃濃的情感,但是在幾次颱風的肆虐下,加上建設帶來的濫墾濫伐,綠色的海上公園,在冬天時從空中鳥瞰總顯得光禿禿一片,讓人有些不捨和感傷。走在島上,掉落的木麻黃隨手可掬,對照30年前居民搶耙的情景,真是天差地別! 前些時日仍定居外島的大嫂前來家中,閒聊當中提到耙草一事,童年苦過的大嫂,有著與我同樣的心情,她說:「每當看到金門滿地的木麻黃,就有種想帶回家的衝動。」孩子們取笑她無知,其實他們哪裡能體會媽媽的心情,因為不同時代不同背景啊!但是大嫂的那句話,勾起了我那段搶材薪的歲月。 童年時代,家中廚房有兩口灶,一大一小,大灶煮豬飼料,小灶煮一家大小的三餐,因此灶中的薪材消耗量奇大,它的來源除了種植的經濟作物—玉米桿、高粱桿、大、小麥桿、花生藤、地瓜藤、豌豆藤外,其餘就只能往外尋求了,因此島上任何可以生火的東西都被視為珍寶,其中天然的木麻黃葉是煮食的最佳材薪,因為它是枯黃後自然掉落,不必再經過曝曬便可使用,而且容易引火,燃燒又久耐,所以民家幾乎天天都會外出去耙回家備用,免得梅雨季節時斷炊。 記得當時農家都會有一輛兩輪的手推車,數把木柄的鐵耙子,二輪板車是農作物收成時的載貨工具,平時就充當人力貨車。每逢例假日,媽媽總會領著我或其他姊妹,推著二輪板車,載著鐵耙和草繩出門耙草去,只要有種植木麻黃的地方,都是我們足跡踏尋的範圍,但是礙於耙草的人口眾多,次數又過於頻繁,在粥少僧多的狀況下,每每付出的勞力和所得是不成比例的,走過一區又一區,隨時得留意軍人的驅趕〈外島地雷多,許多地方被列為禁區〉。平常只要一出門,母女倆總是尋尋又覓覓,非得把板車堆滿木麻黃才肯回家,哪怕夏天時口乾舌燥,揮汗如雨;冬季時寒風刺骨,飢腸轆轆也不例外,有時更是藉著月光摸黑返家。記得有一次,天色已暗,我們在田野間被凶狠的大黑狗追趕呢!那次的經驗讓我和母親嚇得魂飛魄散,雙腿發軟。 時至今日,各種電器用品任君選擇,瓦斯爐的種類更是不勝枚舉,炊煮大事輕而易舉,耙草之事已成遙遠的歷史,古時候的大灶也只有在傳統展示館中當鄉土教材,但是耙草的歲月應該可以給孩子們一點惜福的教育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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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李家秀秀
「維揚,我認同你的說法。對這個家,我一定會盡力而為、全力以赴的。但願不會讓你失望才好!」秀秀誠摯地說。 「從今天起,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們已從當初朋友與情人的位階,提昇到夫妻間的親密關係。既然是夫妻,就必須有難同當、有福共享,相互包容、相互依靠,相親相愛、甜甜蜜蜜地過一生!秀秀,妳說對嗎?」王維揚深情地說。 秀秀滿意地笑了,悅耳的笑聲在這幢高級的別墅裡迴盪,是為這春宵一刻值千金而興奮?還是為往後美好的時光而歡欣?從他們此時怡悅的心情來看,有些事似乎不是今晚這個浪漫的新婚之夜可以取代的,而是他們兩情繾綣和永恆不渝的深情,以及將來的幸福和希望! 在興奮過後,秀秀則依然想著:嫁入豪門,置身在這幢高級的別墅裡,未來的人生歲月,不知是幸或者不幸?不知是甘或者是苦?人世間有許許多多的事,總是讓人料想不到的。此時此刻,她的內心依然有太多的感觸,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故鄉的親人和景物。於是她想起了孤單的父親、想起年少的弟妹;想起表姊、想起賣剉冰、賣蚵仔煎和蚵仔麵線那段快樂的時光;想起關懷和協助她邁向幸福人生的陳先生,而卻沒有勇氣想起未來,更沒有勇氣想起往後的光陰和歲月……。 然而,秀秀實在是多慮了,王維揚雖然貴為二家大公司的少東,但愛她、尊重她、呵護她的那份心意始終沒有改變,夫妻間的親密度也未曾減溫。公婆看見這個標緻又善解人意的金門媳婦,更是誇讚不已、疼愛有加。因此婚後,秀秀並沒有隨同夫婿進入商圈或到社交場合交際應酬,一心一意只想做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但是,家中早已雇有傭人和長工,凡事不必她親自動手和操作,即使如此,並沒有把她慣養成一個茶來伸手、飯來開口的少奶奶。她仍一本勤儉持家的初衷,帶領僕役,打造一個幸福美滿又安康的家園,讓夫婿專心事業沒有後顧之憂,讓辛勤半輩子的公婆寬心地在家頤養天年。 翌年冬天,秀秀為王家添了一個小壯丁,讓這個富有的家庭,增添一股前所未有的歡樂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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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札記2 自然冷感症
狗成為人類的家畜,少說也有一萬年了,但直到今天,狗仍然保有許多祖先的習性。舉個例子:當狗要睡覺前,常圍著原地轉幾圈,模擬祖先踩倒茂草的動作。帶狗出去,就一路小便,重溫祖先用尿劃界的習性。這些祖先的行為,經過長期演變,有些已經變了質,只剩下一個樣子。 其實,我們人類何嘗不是如此。長久與大自然疏離,使得許多人患了自然冷感症。他們雖有奔向大自然的衝動,但到了野外,卻只知道野餐、照相,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和自然相處。對他們來說,郊遊已成為一種形式,這和狗模擬祖先的行為,又有什麼不同? 我們縱然不能像莊子般,與大化同遊,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但起碼應該懂得:投身大自然,不僅僅是野餐和照相而已。 鯨類擱淺 關於鯨類擱淺,有好幾種說法,其中一種是用返祖行為來解釋。鯨類由陸生的中爪獸演化而來,曾經歷過一段水陸兩棲生活階段,當時在海中遇到危險就逃到陸上。返祖說認為,當鯨類遇到危險或精神壓力時,就表現出祖先的行為,導致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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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安直昇機
二月初一的清晨,阿妗沒有勇氣問媽咪,你是否已棄離病痛的軀體,重新投回天公的懷抱了嗎? 昨夜九時許,接獲外婆哭泣的電話,要阿妗連絡民意代表,讓你搭乘直昇機返回金門家鄉,問阿妗可知道如何處理這麼小的你往生的事情?或者可有人可以請教該怎麼辦? 聽得阿妗大氣直吐,真的到了要送你離開我們的時候了嗎?阿妗長這麼大,除了送高齡九十四、九十的內外祖母離開的經驗外,真的是不知該如何處理,或者知道有誰可以問?可以幫忙? 急急就教服務縣府的長輩,原來衛生局可以受理彌留病患返鄉搭乘直昇機的的服務。打通了電話,衛生局長問就是金門日報上的益安嗎?說他看過了那篇期待你康復的文章。也知道正月十八的夜將你後送的事,並給了阿妗救護直昇機不在金門的答案:原來直昇機在當天下午四時運送病患赴台,導致那天無法在最急切的黃金時間將你後送! 跟救護直昇機所屬的中興航空連絡後,中興航空表示若表件順利在上午十二時前送達,救護直昇機即可在下午一時起飛。告知媽咪,媽咪卻說,醫生判斷你無法等這麼長的時間了!你出血的狀況已導致體外循環的葉克膜停擺!你的器官狀況即使再更換葉克膜,對你留世的機率也相當有限。你的父親做了最不願意的決定,同意讓你離棄這一病痛的軀殼,離開他那溫厚的懷抱。你的祖父決定搭乘上午早班機赴台,親自為你準備往生事宜。 告知外婆,外婆直歎救護直昇機的四時任務,注定了你無存續的命! 安慰外婆,天公要你來讓我們高興、欣喜一年半載,我們都消受了,現在天公要召你回到他的懷抱,就不要給你不捨的眼淚了,讓你一路好走、願你往生淨土。 今早,點香向天公祝禱,才想起昨夜在聖侯祠拜天公,右手三柱清香插上天公爐時,左手中卻有一支掉落,一找才發現掉在天公爐內。回到家,就接到了外婆的電話。是天公祖給阿妗的預兆嗎?這就是天公要召回你的預兆嗎? 前些天整理心緒,直覺下了一個「一鍋未能煮熟的地瓜籤稀飯」的標題,擔心成了你病情的讖言,趕緊點動鍵盤上的倒刪鍵,改成對你的期待,難道,竟真的是天命有數? 昨夜工作後回到家的大舅,一聽救護直昇機在下午四時運送病患赴台後,金門就沒有救護直昇機可以起飛的狀況與你已進入彌留的訊息,打了電話安慰你的父親與母親後,直問,這樣的醫療環境還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改善?為什麼一架起飛赴台的同時,不能有一架反向飛來,常保金門有救護直昇機待命呢?或者,如果委託直昇機廠商有所限制,那麼,為什麼金門不能有自己的救護直昇機呢? 都是痛的時候,才想起需求,都是不捨的時候,才知道不足。 小益安,要媽咪與你父親一路持佛號送你往生,相信清明未染的你,了然一切的因果,也許金門能因為你的捨生而有一架自己的救護直昇機,如果真是如此,阿妗將以你的名叫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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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痕
寒天裡,雪在飄。 「自此,你就是『天下第一』………」無痕的身軀在抖動,閃閃的劍身有血在流動。沒有人能告訴他被劍刺穿的滋味,他也從不知道劍是這般的寒冷。 「為什麼不躲開?你是瞧不起我的劍法?」白素的手也在顫抖。整整十六年的等待,手刃殺父仇人的這一刻卻沒有一絲的痛快。 「白家劍法,天下第一,我怎麼會是你的對手?」 白素的劍又刺入了半指之深,漆墨的眼神寒得叫人心驚。無痕的心瞬間如被拋入了萬載寒潭之中,血液都凝結了。 劍,原來是這麼的冰冷。被釘在樹幹上的他沒有怨懟,有痛快、有釋然,還有一點不捨。 三尺秋水,映著天光閃閃流動。無痕抬起頭來,仰望正下著雪的天空,事情又拉回到了十六年前的光景,白老爺五十大壽的盛宴上,一切恩恩怨怨就發生在白家莊。 「我要你的『天下第一』………」此言一出,舉座嘩然。壽宴上,無痕手持著劍,亮晃晃的劍尖遙遙指著白老爺。白老爺在當時已是劍術名家,更被冠上了「天下第一」的響亮名號,只有人會前輩長、前輩短的倨恭前後,從來就沒有人會這麼大膽的出言挑戰,對白老爺而言,這是一種侮辱。 白老爺不慍不火,保持著天下第一人的風度,眉間卻隱隱透露出了晦色。 「素兒,取劍來。」席上賓盡皆動容,隨伺在旁的白素也是一驚。要知白老爺武功造詣以至化臻,朽木枯枝可為刀劍、飛花採葉皆能傷人,此舉無疑已是動了殺機。 「是。」白素一陣遲疑,還是將劍遞了上去。白老爺一向以三絕自豪:一是自己一身爐火純青的武功;二是有個傾城傾國的絕色女兒;再者就是這把以愛女命名的「素心劍」。 「年輕人,外邊請。」 天空中飄著雪。白老爺劍訣一引,挽起了一個亮燦燦、不亞於白雪的劍花,手腕一抖,閃爍的劍舌吞吐不定,隱隱含有風雷之聲,頓時引起了滿堂喝采。白素的眼神閃過一絲擔憂,無痕看到了,白老爺也察覺到了。 滿地皚皚銀雪,新鋪上去的一層白沒有一點雜質。雪花片片中,無痕像是發了狂的獸,沒有大開大闔的劍法、沒有雍容瀟灑的氣象,無痕使的盡是兩敗俱傷的兇殘招數,每每到了關鍵時刻總是逼得白老爺迴劍自救……… 雪仍舊在飄,淨白的雪氈上已灑滿了腥紅的鮮血,無痕的胸口沾滿了血跡──白老爺更是。 「你是…劍魔傳人?」拄著劍,白老爺問。 無痕不答,雙手一合朝天邊一拜,道:「劍魔傳人,第七代弟子此刻重拾『天下第一』名號!」接著轉向白老爺道:「你殺我師門滿門,只為奪天下第一,卻萬萬想不到有今日這種下場吧!」無痕狂傲的笑了。 「年輕人,甭得意!『天下第一』………終究會落在我白家莊的手裡………」白老爺氣若游絲,說畢悄然逝去。 狂風亂雪颳起,白素已撲了過去。「爹………」 時候到了! 「爹,女兒為您報仇來了!」白素拔出素心劍,無痕的傷口頓時血如泉湧般噴瀉而出,一如十六年前的白家莊,雪地裡又開滿了紅花。他張著嘴,想告訴她當年有多麼悔恨,怎奈歲月是那麼的蝕人,他只發出了「呀呀」的乾吼。風塵總把人侵的難堪,就連清風淡雨都禁受不住。此時的風雪,就像是要掏空他所剩無幾的生命。 這些年來,他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有人對他好,但無非想得到些什麼;也有人很坦白,刀劍直往他身上砸去……… 「告訴我,天下第一,你得到了些什麼?」白素激動的問,只是無痕已經閉上了雙眼。 「告訴我,天下第一後,你得到了什麼?」當年來不及問白老爺的,如今,又在世間留下了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