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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囀秋
秋分過後,天氣漸涼,正午雖然烈日當空,透早暗暝卻藏寒意,騎車時若沒有薄衫蔽體,會直打哆嗦。但鳥禽似不覺「杪秋霜露重」,即便深秋天寒地凍,露水都快凝成霜了,天剛破曉就能聽見鳥兒啁啾鳴囀,緊促我快甦醒,莫錯過這天涼好個秋。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時不失,五穀不絕。莊稼豐收,不只農家樂,蟻獸禽更樂,瓜果飄香、碩實累累,田裡有人們忙碌身影,也有鳥蟲不停穿梭蹤跡,忙收割忙收藏,稻麥金燦燦、蘋果紅彤彤、椪柑黃澄澄、芭樂綠油油……色彩斑斕,歡慶喜悅。秋天,就是一個豐收、喜悅的季節。 秋,在炎夏與酷冬的強勢夾擊下,顯得靜悄,但大自然賦予秋的絢爛卻是四季之冠,讓秋景成為一幅幅詩情畫意鉅作。秋曉,清新宜人,秋陽,溫煦沐人,秋風,送爽拂面,秋月,皎潔耀心,讓人不愛,也難。 席慕蓉:「要到了深秋才能領會,活著,就是盛宴!」 楓葉紅遍山巔,柿子紅遍樹梢,銀杏黃了林間,梧桐黃了人間……為了入冬休眠準備,葉綠素藏拙了,葉紅素葉黃素紛紛出籠,讓青翠大地一夕間五彩繽紛,浪漫美哉。秋,既豐富了自己,也成全了他人,是個令人亟欲珍藏的美好時光。 有人說,秋是凋零的是蕭瑟的。殊不知,秋的凋零是為了積攢實力來年展露生機,秋的蕭瑟是為了沉澱生活靜心思索人生。歷經過凋零蕭瑟後,生機更加蓬勃盎然,看那粒粒碩果,皆因繁花落盡結果而成的,看那株株嫩芽,都是枯葉化泥孕育而成的。生命,更替著,輪迴著,延續著,生生不息。 有人說秋天,如人之暮年。若以傷悲視之,自然覺得惆悵淒涼,若以樂觀待之,將品嚐到前半生的絕美滋味,也能開創後半生的風華再現。是喜是悲,盡在人心,換個角度,視野變了,心境也能跟著轉變。 在秋天裡,我看見生命的靜謐與豐美。唐代詩人王勃千古傳誦佳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將秋天的寧靜致遠描繪得淋漓盡致,視野遼闊,動靜合宜,海天一色,能成就此番壯麗美景的,唯有秋天節氣。 林語堂在〈秋天的況味〉時說:「沒有春天的陽氣勃勃,也沒有夏天的炎烈迫人,也不像冬天之全入於枯槁凋零,我所愛的是秋林古氣磅礡氣象……秋是代表成熟」。對於春天的明媚嬌豔,以及夏日的茂密濃深,大師偏愛秋天色淡葉多黃,古色蒼蘢之概,不單以蔥翠爭榮,猶如一股薰熟溫香,深長意味令人愉悅。 幽默大師如此品秋,於我心有戚戚焉,秋天景色確更恢宏華麗,教人愈品愈醇,讓人愈嚼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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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連載】雙鳳玨
這時路上行人漸少,店家一家一家的都關上了門,不做生意了。燕政賢腳步加快接近那綠轎,突然一個飛身落在轎前,拔出長劍喝道:「裡面的人出來!」四個轎夫見狀丟了轎子都跑了。燕政賢持劍自去挑那轎簾,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他尋思著將劍插回劍鞘。一回頭卻看見一人雙手抱胸,立於街心。 燕政賢一驚,斗然往後一退。只見那人衣衫襤褸,滿頭亂髮,滿臉鬍渣,像是幾十天沒洗澡的,手裡抓著個酒葫蘆,朝他傻傻而笑,卻是剛剛在茶棚裡的那個醉漢。 「朋友,想幹什麼呀?」那齷齪漢子年約三十多歲,一臉油光污穢,咧了嘴問道。 燕政賢神情戒備,小心問道:「尊駕是何人?」 那人道:「沒名沒姓,胡攪蠻纏,胡天胡地……咦,你就叫我胡天好了。」 「你是丐幫的?」 「呸,別狗眼看人低,見人穿得破爛就當作是叫化子。」 燕政賢知他信口胡謅,但這人可以迅速接近他身而他卻一無所覺,卻也不禁嚇出一身冷汗,不知眼前此人是友是敵。 「朋友既不願以真名見告,還請讓開。」 胡天喝了口酒,在髒袖子上擦了嘴道:「你可知這是誰的轎子?」燕政賢冷笑不答。 「你想搶錢,也要看那是什麼樣人物?掂掂自己斤兩。」 「這髒漢莫非把我當成了翦徑小賊?」他心下琢磨著。既然轎是空轎,他不願再多生是非,一拱手道聲告辭,便轉身要走。(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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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一生懸念之所在 ──《張國治金門油畫創作集》出版自序
四、畫中的情感秘密,作畫如同寫給家鄉的情書 收入畫冊裡面的每張畫作均可寫出一則繪畫手記,抒發一段情感。例如剛進國立藝專時我比一般同學於九月初提早進入宿舍,我便在宿舍作畫,彼時因為沒錢,我除了打工,幫忙一家工廠畫外銷鼻煙壺賺取生活費,那是由瓶內畫墨填彩的料器,我一個畫2、3個小時只能賺20元臺幣,工讀費除餐費之外,只能買有限幾條顏色,在顏色限制下我仍然畫出如50頁的〈珠浦南路家附近〉,現在從石原裕次郎、王莫愁主演的《金門島風雲》網上影片,依稀還可以看到我畫中那個景緻。 高中畢業來臺灣讀國立藝專我帶來了高一開始拍的金門主題又是高三時親手沖洗放大的24張黑白照片,我便在懷念家鄉金門時取出黑白照片就著情感表現出色彩,如今此幅作品帶著夢境般的魔幻存在,儘管有龜裂和割傷之處,但它和電影中單一褪色的鏡頭場景仍有極大不同,此作顯得豐富異常。 每幅畫透漏了諸多訊息,而只有我清晰了然其脈絡,像擁有許多和作品之間的秘密,又好像是跟家鄉寫情書一樣。 又例如84頁的〈珠山村Ⅳ〉中也有一段深刻情感,20歲回到金門,短暫家居之後匆匆離鄉,記得那時候嬸嬸叫了表哥車子送我至軍港,我在榕樹下望著嬸嬸身子,蒼茫黃昏中再度駛向新港碼頭,而在駛向目的地半路中我看到某村莊場景,卻心頭一顫,被眼前黃昏之美,沒入孤寂安靜的夜色景象敲擊,美會令人胸口隱約疼痛。 大三時我不斷閱讀孟克畫冊,非常喜歡他的畫,其不安線條色彩令我迷戀。還有表現主義馬克思.貝克曼(Max Beckmann, 1884-1950)畫中深沉的黑及人物或風景造形,都會撞擊到我內心深處,我一直在追求那份隱約神秘的美及氣質。我在1980年此幅作品似乎體現了我心頭那份無可名之美的氛圍,那是讓我感到安慰的。 我很開心我的藝術是為我的人生,為我自己存在而作,我從來沒有為迎合市場去做,也沒有為一種風格成就而做。 五、先有金門後有我的繪畫吧 我好像也疲倦了當代藝術的絢麗或多義,或不斷的滔滔不語,好想跟藝壇說:放手當代、饒了繪畫一條生路吧! 我常常告訴自己:還原繪畫的初心、機能和本質吧。可以去其流行、當代藝術的多觀念和迷思,我還時常想起馬塞爾.杜象(Marcel Duchamp,1887-1968)在訪談錄中說過的話:「我愛呼吸甚於藝術。」是的,對於我自己來說,我是「先有生活後有藝術」、「先有金門後有我的繪畫吧」。是的,金門是我的家鄉、我的愛、我的創作母題。 本書得以編輯出版,首先得以感謝我的內人楊金蘭女士放棄自己的繪畫才華,讓我專心畫自己的畫,做喜歡的事。 感謝著名策展人陶文岳先生序文,感謝我的藝術之旅好友金門文化局呂坤和局長支持,金門文化局圖書資料科承辦業務辛苦同仁,還有審查委員們的慧眼。 感謝「健城國際有限公司」王正強副總協助搬運、整理作品暨公司同仁掃描修圖,「科億印刷股份有限公司」專業印刷,美術編輯林俊傑老師的費心設計,兒子張容瑄英文目錄及作品名稱翻譯,還有張天健的「金門」二字篆刻、厲視登為我拍的近照、林昱嫻《島外島,禁忌的海域》展覽邀請卡設計。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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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筆寫深情
認識維賢很久了。從青春煥發那如詩歌一般的年紀,直到人生黃昏逼近的此刻。 幾十年來,她一直是個多情的人。 然而,多情的人容易受傷,是這個現實的社會太粗糙了?或許是遇到的人太漫不經心了?被粗暴的對待、被忽略……在在讓人傷痛。 面對多情的人,你很難勸慰。要他放下?談何容易。要他理性冷靜?他分明就不是這樣的人。 在我的朋友裡,多的是感情豐富的人。也許,你會說,那是因為你們都學文學,我倒不以為然。即使讀的是理工,也一樣忒煞情多啊! 多情與否,其實是人格的特質。 我喜歡有情味的人,卻無法忍受一個人的濫情。我欣賞條理分明的人,卻不能忍受一個人的冰冷淡漠。 也許,我真正喜愛的是理性和感性兼具的人吧,要能靜如處子、動如脫兔。要能飛黃騰達,也要能朝朝暮暮。 或許,這太難了,除非訂做一個他。然而,雖不能至,心嚮往之。不是想要尋尋覓覓一個這樣的人,而是努力使自己接近如此的理想。 幾經風霜雨雪,幸好,後來維賢走上了寫作的長途,果然大放異彩,多有佳評。 其實,她寫作起步得很早,從學生時代開始,成績不俗,頗引起矚目。可惜,大學畢業,她很快的結婚,家庭和工作的兼顧,也讓她太忙,無暇再提筆為文,直到兒女大些,她才重回寫作,寫她的心中丘壑和人生風景,紅塵幾番歷練,也都成了她筆下的養分。 她寫情,最是扣人心弦。 在〈消失的瓦罐煨肉〉,她寫爸爸對遙遠往昔飲食的深深眷戀,其中的孺慕之情,尤其令人動容,即使爸爸多次想要復刻記憶裡的佳餚瓦罐煨肉,也無論紹子烘蛋、牛肝菌菇火鍋等,從來未克其功,然而,「悲歡離合交織出來的時代光暈,錯落在爸爸默默無聲的背影,心靈深處有個不能忘懷的豐盛美宴。」讀來,多麼令人惆悵和嘆息。 〈最後一襲華麗〉寫的是媽媽的旗袍。字裡行間隱然浮現的愛、記掛和不捨,多有深情繾綣,倉皇避難來臺的雙親,在那個不安拮据的年代,又有幾家能夠富足安逸呢? 她擅長化用詩詞佳句,以描述心境。 如:〈收藏〉文中,想起遠嫁異國多年的女兒,她這樣寫著:「愛她搖曳的綠蘿裙,媽媽眼裡夢裡,處處憐芳草,沿著歲月的光影,收藏她所有的歡笑顰眉。」 癡心媽媽百轉千迴的心思,女兒可曾知曉? 又如:〈撐亮街角〉,寫的是午後在住家附近的「水岸」飲品店喝茶的心情。也看人看樹看蒼穹,發現生活裡的諸多情趣,而自覺幸福。書中引用東坡詩〈贈劉景文〉是心境的映現。多麼貼切!當年華遠去,愛恨已成浮雲,另有一種清明。 文末,她寫著,「黃昏悄悄降臨,踏上歸途,不打烊的『水岸』撐亮街角,幽幽散弄一路溫暖。」她的文字何止典雅?簡直有如詩。溫暖更是祝福。 她的微小品,更見豁達明朗。 如:〈清涼二帖〉寫的是〈洗澡〉和〈掃興〉。 前者從老媽的不愛洗澡,寫到白居易和王安石的不洗澡。後者則寫《紅樓夢》中黛玉的〈葬花詞〉,結果傷春惜花更憐人的維賢也慟倒在假山旁,這時有鳥糞從天而降落在她的頭上……這意外的結局,反差之大,讓人絕倒。 直言無隱,也酣暢淋漓,這般樸實天然,另有可愛。 全書中,還有一篇〈優雅老去〉也是我很喜歡的。寫的是多病的自己以及在散步途中有緣相遇的「老」朋友。 她堅持,「老去的是年齡,不老的是心態,豈可萬事休!」此時天邊的晚霞瑰麗,仍有心情眺望,而不頹唐失志,願意笑著慢慢走。 維賢身子瘦弱,仍能滿懷希望,笑看黃昏,真是好樣的! 我常以為健康的人樂觀,於是,我願意運動、走路,以維護健康,努力延緩老病的來臨,維賢卻力行「心態的不老」,或許,更有智慧的是她。 學生時代,她的散文多取材自尋常生活。停筆後復出,寫的幾乎全都是抒情,婉約纏綿,情深意切,著重在家族書寫和海峽兩岸親人的歡聚和別離,此時雙親已經遠逝,然而,親情依舊濃烈,畢竟血濃於水。近幾年,她的寫作偏向微小品,寥寥數語,或詼諧或天真,驚倒了眾友朋,能如此,也印證了「寫作的可貴,在創新和超越」。對於她的勇於嘗試,大家都表示樂觀其成和佩服。 我們認識太久了,多年的情誼讓我們如手如足。這一路走來,我深知維賢仍一本初衷,以彩筆寫深情,翰墨飄香,也豐富了我們的心靈,真心謝謝她的不辭辛勞,還贈給世界一束美麗。 如今,欣逢維賢的新書《當往事都成為美麗》出版,優美的心靈,雋永的文字,高雅的書,讓我們的世界更為繽紛。 《當往事都成為美麗》的書中,有她對往日的回顧以及對未來的冀望,字裡行間在在都是愛、依戀和盼望。 恭喜維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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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帕運看到台灣美麗的風景
台灣跆拳道好手蕭翔文,在2024年法國帕運的跆拳道男子K44級58公斤量級中勇奪銅牌,順利為台灣摘下首面獎牌,這一面獎牌真的是振奮人心,全國都感到光榮和喜悅。 而讓人感動的是,蕭翔文在八強戰中一路領先,但在比賽中對手法國選手孔格的牙齒護套掉了,因對方手不方便,他毫無懸念的不僅撿起來還幫忙對手戴上去,看到蕭翔文暖心的這一幕,很多人都為之動容,這真是我看過的運動比賽中,最感人的一幕。在比賽中彼此雖是敵對的,但為人該有的態度和修為同樣不能捐棄,蕭翔文做到了。且他雖然大幅領先對手,但他卻沒有驕傲,反而是非常客氣,展現出「勝不驕」的運動家風度,賽後地主國法國的觀眾也對他報以熱烈的掌聲,雖然打敗其國家的選手,但法國的觀眾也肯定蕭翔文的做法;而他在四強戰中雖然落敗,但依舊主動擁抱對手以色列的選手亞蘇爾,這是展現「敗不餒」的運動家風度。可以說蕭翔文在這次的法國帕運上,完全的表現出一個運動家的風度來了,令人為之喝采,也為運動員做了很好的示範。 而我也認為不管是暖心的幫法國選手孔格戴上牙齒護套,或是主動擁抱以色列選手亞蘇爾,蕭翔文都是把台灣最美的風景帶到國外了,是做了很好的國民外交,讓全世界再一次看到台灣。 其實蕭翔文本身也是很好的生命教育,他從國小就開始接觸跆拳道,一路拚戰到大學,但是卻在一次國手選拔前發生車禍,導致右手臂神經叢損傷,雖然人生遭逢巨變,但他沒有因此自怨自艾,坐困愁城,反而勇敢的站起來了,他繼續拚搏,成為帕拉選手,重新回到賽場。蕭翔文不也是在告訴我們:只要肯努力,所有的苦難都會是化了妝的祝福嗎?而這也是台灣一道美麗的風景,不畏挫折和困難,勇敢向前行。 所以在恭喜蕭翔文奪得銅牌外,也感謝他把台灣美麗的風景帶到國外去,也謝謝他用奪牌告訴我們:即便跌倒了,再站起來,只要肯努力,依舊可以嘗到勝利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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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連載】 雙鳳玨
第五回不速之客 為了避免在碼頭上被衙役認出,燕政賢改走陸路,先到集市上買了匹馬當坐騎,到了鄂州再上船,三日後到了九江。想到自己的仇人就在這首府之內,他不由得咬牙切齒,熱血沸騰。望著江邊舟楫往來,漁帆點點,往日恩仇又一幕幕浮上心頭。 他下了船,日正當中,逕尋到一處酒樓,入座要了些酒菜。忽聽得街上人聲喧嘩,鳴鑼喝道之聲遠遠傳來,他心中一動,把小二喚了過來。那小二聽他問起,探頭出去看了一下,回來說:「這位客官,那是本城同知大人的官轎。您是剛從外地來的吧?真正巧,剛到就給您碰上了大人出巡。這平日裡可不常見,大人平常沒有什麼要緊公事,卻是極少出衙門的。」 「敢問同知大人可是姓蘇?」 「不姓蘇,姓陳。姓蘇的是知府大人。同知大人坐的是藍呢大轎,知府大人坐的是綠呢大轎,一眼就能看出來。」 燕政賢給了小二幾個錢,小二謝賞而去。 飯飽之後他向路人問明了府衙所在,戴著竹笠,背了長劍、包袱尋了過去,但見這府衙也不甚氣派,大門前一片廣場,兩個門衛手持長棍,無精打采地站著。兩邊長街上開當舖的、賣米糧的、賣雜貨的、打鐵的隨處都是,行人熙來攘往,一派平和,無甚特異之處。他找了處茶棚,叫了壺茶,遠遠地瞧著那府衙門口,茶棚裡沒什麼客人,靠裡一桌,桌上趴睡著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打著呼嚕大睡。這一坐便坐到了日頭偏西方才看到剛剛同知的轎班儀仗又大搖大擺,鏘鎯鎯地開道回來。 快到酉時正,茶老闆催著要打烊了,燕政賢起身正要付錢買單,見到一頂綠呢大轎從巷子裡抬了出來。他心中一動,匆匆地丟下幾枚銅錢,壓低了帽簷,疾步往轎子走去。 (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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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一生懸念之所在 ──《張國治金門油畫創作集》出版自序
一、創作媒體多元,心心念念不忘繪畫 對於在他人眼中擁有數項創作媒體、跨領域藝術家、詩人、攝影家、畫家、藝評家等多元身分的我而言,時而被誤為只會攝影而忘了我原來是美術學系或設計學系本科畢業的身分,我在人生的命運中,毫無猶疑選擇了藝術作為一生志業從而成為最大懸念,我不曾懷疑過並傾其一生精力投入其中不計成果,沉浸享受此一過程,雖曾我也有過許多困頓掙扎時刻,然最後都破繭而出。花甲之年後我更深刻體會到:藝術家是一種命運,而非自己能夠選擇之行業。由於19歲年輕時受到恩師李德畫家影響,如同保羅.塞尚(Paul Cezanne,1839-1906)或阿爾伯托.賈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1901-1966)或馬克.羅斯科(Marks Rothko,1903-1970)等人之繪畫及精神啟發,我曾以最純粹最虔敬之心,靜觀獨處,探索繪畫本質及造形美學,默默在人生安靜一方空間,進行生命不同歷程之繪畫創作。 此中最大主題是以金門原鄉為母題所完成為數最多,涵蓋不同階段的素描、水彩、油畫數百幅作品。這些作品有些在個展或聯展露過面,但還有多數作品仍然默默潛藏於個人住所,不曾公開過。 去年2月1日我從服務35年的國立臺灣藝術大學退休,我是家鄉第一位受聘於臺灣最高藝術學府專任教職之鄉親,教學盡本分更十分努力研發貢獻於自己專業,故旋即獲母校112年第52屆傑出校友獎,並榮獲行政院頒發特等服務獎。但個人念茲在茲的還是金門美術館暨圖書館成立之期望,從而我終生所完成的金門母題繪畫作品甚而涵蓋詩作、散文作品能一一整理完成出版,返鄉獲得歸宿。 這些蒙塵作品,經過一年專業作品之清理、修補,加之龐大經費掃描建檔,經初步挑選其中代表,完成此作品集的收納。 本畫冊《張國治金門油畫創作集》計收錄:1975-2017之間以金門為母題創作之油畫含少數幾幅混合壓克力(丙烯)畫作。 第壹輯-彩繪一座島嶼,涵蓋大膽島主題2016-2017年繪畫作品24幅,前有個人創作自述〈島嶼與我命運的精神核心〉作為(島外島,禁忌的海域-2017年張國治彩繪大膽島)展出序文,詩作〈大膽島風雲〉則增加了文本論述厚度及更具詩意的創作觀點。 第貳輯:家鄉在金門(早期1978-1997畫作)涵蓋: 一、國立藝專時期(1975-1978)。 二、國立藝專畢業中學執教、師範大學美術學系進修時期(1978-1988)。 三、受聘國立藝專暨留學美國研究所深造時期(1988-1994)。 四、返臺執教國立臺灣藝術學院時期(1994-1997)作品共計油畫作品198幅幅。 第叁輯:收錄相關藝評:計有龐均文.〈張國治的有形詩〉、白靈文.〈詩穴畫洞看張國治〉、翁維智文.〈禁忌的海域-張國治在北巿開個展〉、過往展出序文張國治自序.〈藝路履痕-張國治油畫展〉、文宣品-島外島,禁忌的海域展覽邀請卡、個人創作年表、個人簡介、張國治近照,全書編輯體例尚稱完整。 二、編輯緣由 花甲之年後接近70從心之年、古稀之年,驚覺才要正式出版人生第一本畫冊,總有諸多感觸。去年2月1日從國立臺灣藝術大學退休,迫於學校研究室要撤離清空歸還校方,我得以返回桃園業已被我堆積成文化倉儲,無路可走的窘狀,試圖在狹小卻又紊亂安置的畫作與書堆中,如同披荊斬棘或探路於洪荒或置身於廢墟之中,我必須勇敢挺身於眼前繁複不堪景象。一步一腳印從蒙塵中我所創畫作及所謂汗牛充棟書堆雜物間脫身。 多麼孤獨而又豐富之藝術人生旅程啊!而眼前景象直可稱無秩序亂象,我倒抽一口氣,歲月長卷一幕幕翻湧而至。我試圖移動眼前數以百張裝框之畫作和攝影作品,從而在「健城國際有限公司」王正強先生協助下展開畫作整理工作。在我自況為精神廢墟空間裡,承受酷暑炎熱天氣,不眠不休數度來回於板橋、桃園舟車勞頓之間,加之李英嘉老師、研究生邢立人和友人莊謹憶之協助我終而打開畫室而有些整頓的進展。 70年代19歲短暫受教於李德老師,那是臺灣理想狂飆的年代直至80年代繼續燃燒,我對文化藝術有著無比憧憬和追求,或說有顆倔強的靈魂和正直的脊樑,不論松江路席德進畫室和美國新聞處的講座資訊、韓幼玫學姊帶我至「台映試片室」欣賞新浪潮或新寫實主義電影的狂熱文化教養、李乾朗老師工作室的建築請益,袁宣平學長帶我至「「艾迪亞民謠俱樂部(IDEA HOUSE)」,陳玉慧帶我至華岡陽明山紗帽路會見多位詩人。都豐富了我對家鄉金門作為繪畫創作的母題之意念。此畫冊中的早期畫作恰恰是在此豐富多元背景下延伸出來的動力。 三、藝術追求之真諦 最近在網上恰巧看到畫家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1903-1970)生前一段早期黑白錄影片,令我十分有所感懷,影片中羅斯科凝神肅穆說:「在我年輕的時候,藝術是條孤獨的路,沒有藝廊,沒有收藏家,沒有藝評家,也沒有錢,但那卻是一個黃金時期,因為我們一無所有,反而能肆無忌憚追求理想。今天情況不同了,這是個累計,消費,活動的時代,至於哪種情況對世界更好,我沒有資格評論,但是我知道,許多身不由己過著這種生活的人,迫切需要一方寧靜空間,讓我們紮根生長。」我認為此段話某種程度上仍足以適切反映當前藝壇狀況,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是對於理想純粹性的詠贊,畫家渴望求得一方沒有市場焦慮的寧靜空間,能夠讓藝術紮根生長,也能純粹探索繪畫本質而活。此種純粹性堅持其實是今天業已被我們講得氾濫之「初心」二字,但我們遺失「初心」已久。我有幸從年輕至今,能夠獨立探索繪畫和寫作。超越藝術市場、趨勢,僅僅為自己人生而畫。我目睹我這一批重新出櫃或說當初想航向藝術大島而被某些現實沉重打壓沉在深海已久,重新打撈上岸的藝術品感嘆不已,為自己曾經能安得住寂寞,如同僧侶般能專心在繪畫本質上探索而不計聲名或不為其它物質金錢所惑感到開心。 但我從來不會將自己淪為一般的鄉土畫家或寫實主義,雖然我在臺灣念書時期正值臺灣的鄉土主義、本土造形倡議下的風潮之中,但我在國立藝專時期更愛超現實主義和巴黎畫派畫家的作品,以及挪威畫家愛德華.孟克(Edvard Munch,1863-1944),講求內心探索孤獨、恐懼死亡的的表現主義,我在金門成長對生命本身和無常有相當深刻的體驗,孤懸於金廈海域的島嶼,鎮日面臨死亡的威脅,恐懼、無奈、徬徨少年時多的是壓抑為一種內在的吶喊,像孟克畫中的扭曲顫慄。我沒有追尋當時正在興起的照相寫實,反而所有的創作均聆聽於內在的聲音和情感所趨使,亦仍然時常幻想和不斷思考。我很少出外直接寫生作畫,即便我畫的是風景,大都是畫速寫或簡易水彩,通常是重構現實具象轉成內心色彩和造形的圖像。例如在畫冊中最後收入的作品〈船堡〉(1997)一作,最初是17歲高中時期畫在作業練習簿的自動性素描,畫金門像一座孤獨之島,其上如枯幹或反空降樁交錯組構,加上一輪滿月,在夜空下顯得沉靜有力量,後來我發覺像一座雕堡,也像一條廢棄的斑剝之船,遂命名〈船堡〉。我以此草圖在師大念書時做過銅版腐蝕版畫,更作過實物複合版,可見我對此創想的喜愛,對於身為金門戰地居民,我們被禁制不得親近軍事碉堡長達幾十年,我以前也不知金門有軍事要地叫「船型堡」這幾年才方知位於金沙后扁湖山灣海濱的「船型堡」(E-037),因碉堡外觀宛如一艘戰艦而得名,又被稱作「湖山堡」,我恍然驚覺在年少,我似乎在潛意識底層預先繪製了一種真實世界存在的寓言,我不是從觀看再現出發,完全是經由現實壓抑、再從潛意識自動性書寫出來的圖像,卻又離真實世界那麼相近。 我的寫實作品是直至1984年服完兵役後重考上師大美術學系學習後,再走入具象表現寫實的風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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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懷舊的同鄉喜宴
這個週末,我乘坐高鐵從台中前往台北,參加一位老同學家中的婚宴。他的大兒子迎娶新娘子,我可以想像得到這場婚禮一定充滿了幸福、喜悅和濃濃鄉情,從我收到喜帖後,乃至到踏上高鐵的那一刻,心中便無時無刻期待著這次難得的聚會。 抵達台北後,再依循谷歌大師指路,轉了捷運,來到萬華車站附近的一間五星級飯店,婚禮的會場就在華麗的宴會廳舉行。當我步入會場時,老同學已經在入口處歡迎賓客,我與之握臂寒暄,並且熱情的道聲恭喜,接著就被滿臉笑容的服務人員帶入會場,只見熟悉的面孔一一映入眼簾--有同鄉、鄰居、老朋友和老同學,這些熟悉的臉孔,讓人感到格外親切與溫暖,剎那之間,彷彿回到小時候、回到我的故鄉小金門……多年未見的同學舊友,竟然能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大家再次相聚,除了讓人感慨光陰流轉、歲月如梭外,兒時的友情的確叫人懷念,往事值得無窮回味。 這場婚宴,伴隨著歡快的音樂和溫馨的燈光浪漫展開,在雙方家長引領下,新郎和新娘手牽手,緩緩步入會場,接受來賓親友們的祝福。宴席之間,我們不但分享了他們家的幸福溫馨,更感受到了新人的深厚情感。賓客們圍坐在一起,一邊品嚐美味佳餚,一邊暢談過往點滴,每一道菜品、每一次舉杯,都是味覺的享受,更是友誼的交流……婚宴現場的幸福感,讓同桌共宴的我們,沉浸在無邊愉悅裡,任誰都捨不得提早離席。 於我而言,這場婚宴不僅僅是一場喜氣洋洋的婚禮,同時更像是一場久違的同學聚會。我們邊吃珍饈、邊飲美酒,並且不斷的聊起學生時代的有趣往事,也分享各自的近況和即將邁入退休的生活計畫。短短半天不到光景,無論是談笑風生,還是深情回憶,這些當下的吉光片羽,都讓我深深感受到友情的珍貴以及時間的魔力,想起青春往事,心海總是泛起陣陣暖流,令人流連。 在婚宴結束後,我心中滿溢著感動和喜悅。這次婚宴讓我分享了新人的喜悅,也重溫了同學之間的深厚情誼。離開會場時,我們都帶著彼此滿滿的祝福和美好的回憶,期待下一次的人生再會。 回程,坐在奔馳的高鐵上,幾分醉意下,腦海不斷浮現婚宴的場景,這一次的同學娶媳婦,可說算是一場心靈洗禮,讓我重新感受到友情的溫暖和人生的美好。我衷心祝願,這對新人幸福美滿,也願鄉鄰們友誼長存,更期待未來能有更多這樣美好的相聚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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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連載】雙鳳玨
燕政賢哈哈一笑:「我這點微末功夫沒資格做你師父,你這是少林長拳吧?誰教你的?」 黎鉞赧然一笑:「沒……沒人教我,我們鄉里團練時大夥練的就是這樣。」 「以團練功夫來說,你這算是不錯的了,行走江湖卻還不夠。我今天就教了你這龍爪擒拿手,但別叫我師父,我們只是切磋罷了。我還是做你的大叔。」 當晚燕政賢便將三十二式龍爪擒拿手傳了給黎鉞,從扎根功夫到攔、纏、踢、引、黏、按等等招式一一講解,還好黎鉞平素習武認真,下盤紮實,練來也不覺太過繁難,一個時辰過後已小有領會。燕政賢自去休息,黎鉞守夜時繼續比手劃腳,直到困倦方才喚燕政賢起來守夜,然而用神過度,連夢中也尚在習練。還好他年少力強,雖只睡一、兩時辰,隔日也不覺精神不濟。 天色大明後,黎鉞起身已不見燕政賢。只見留下的一張字條:「黎鉞吾侄,我去矣。坐騎留與你用。你我去路不同,山高水遠,他日自有再相逢之日。我此去九江若能得報大仇,誠為天助,若未克竟其功,但能留得性命,徐圖再舉。我此生尚有另一心願未了,即為尋找吾女燕紅及友人之女韓綾,蓋二女今年應有齡十二歲矣,汝在江湖之上若有緣相遇,可往河南修武雲台山法慧庵尋晦清散人留信。不勝感激。」 黎鉞讀完之後不勝唏噓,又想自己眼下已是九江要犯,兼又武藝低微,無能為一臂助,只好打理行囊,大步離去。(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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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椅和水的對話
八月十八日早上,上許水富老師的新詩,講題是〈如何玩一首詩?〉,很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怯生生走進教室,趕緊正襟危坐聽老師講課。忽然,老師把原本安靜躲在桌子下的椅子猛然高高抬到桌子上,問我們聯想到什麼?接著又把一瓶寶特瓶水放在椅子上,或立或躺,或躺或立,說寶特瓶躺或立可以有不同含意,又問我們想像到什麼? 有個學員沒多久就說瓶子好像一個美人,躺在椅子的懷抱裡。那時,我的思緒瞞亂的,因為想到太多東西,幾乎成了一個故事,根本來不及逐字寫在筆記本上……等了幾分鐘,除了那位學員發表,好像沒有人分享了。老師有點失望地說:「金門跟台灣一樣,大家都不太敢舉手講話。」那時,我幾乎可以感受到寂寞與失望在哭泣,因為我的職業也是老師,真是感同身受。 但其實我未舉手主要是因為這次是青少年文學營,我年紀已近半百,感覺舞台要給現場的國高中孩子們發揮(其實剛剛分享的學員應也是三、四十歲了,但是真的很大方,不但坐在前面,還會跟老師互動),但看著老師在嘆氣聲中,有點無奈地接續了下面的講題,思緒還在奔騰的我,毅然鼓起勇氣舉起了手。 一瞬間,我彷彿看到老師眼裡的光,我想他應該很欣慰終於又有人要分享了,只見老師快步地走過來要看我的書寫,他看了一下,眉頭不由得緊蹙了起來,我也赧然的說:「老師,不好意思,字太亂,您應該看不懂吧,我自己念就好!」然後突然感覺旁邊有閃光翩翩,原來是照相機不斷捕捉(所以就有了隔日報紙上的照片),我還以為我看到了靈光乍現的瞬間! 當我大約敘述我的所思所想時,老師很開心,我彷彿看見他眼裡的光又更明亮了,老師對我稱讚了一番,我更不好意思了。所以回來後,隔了兩日比較有空時,把篇幅寫完整,感覺才對得起老師的稱讚,也和大家分享那日未完成的作品。 「調皮的椅子,不想聽課。每日,只想著偷爬到桌上看得更遠,看遠處是否有蔚藍的海?海上,是否有群鷗飛翔?千帆駛過?乘著風與自由!他想像著風帆駛過的波紋一定是微笑上揚的圖案,或許還有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響著。 原本,他可以被建造成帆船,但陰錯陽差地,他的鄰居做了船,可以航行於碧波萬頃,而他,成了椅,被安置在這小小的教室中,只能靜默,只有靜默。這裡是達達的馬蹄聲也到不了的地方……他想到那江南女子,在青石街旁小小房子的她,還有等待與微微的盼望,而他,沒有,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講台上老學究的嚴肅子曰。生活,是日復一日的上課下課上課。 海洋的波濤從未出現在他的夢裡。 直到那一天,一個頑皮的詩人來上課,精神抖擻地忽然把他抬到高高的桌上,然後,又在他身上放了一瓶礦泉水,又躺又立的,搔得他好癢,把正進入夢鄉的他吵醒,然後詩人問學生們:『你們聯想到什麼?』 那是第一次,他被老師慎重抬到桌上;也是第一次,數十雙眼睛認真瞧著他看,好像他是個大明星似的,他有點受寵若驚,早已波瀾不驚的心中隱隱盪起了一點一點的漣漪……。 他感受到那漣漪流進了躺在身上的寶特瓶水中,水中閃著波光,他望見寶特瓶反射出陽光中的碎鑽,那裡,該不會有海上的波光瀲灩?他彷彿聽見瓶中傳出銀鈴般的笑聲,雖然輕輕柔柔的,但是他感受得到那聲音,那柔軟……。 『椅子啊,你很難過嗎?你曾想到世界漫遊,卻只能困在斗室端坐?若我輕輕告訴你,我的經歷,你會想聽嗎?』是水在呼喚他!或在安慰他?萍水相逢,水怎能如此溫柔?輕輕劃開了他已石化的心!『既然我們有緣在一起,既然我聽得見你的聲音裡有魂牽夢縈的海浪聲,那請你說一說你的世界吧』。 『我來自海上:看過日升月落,星羅棋布;聽過潮汐歌唱,魚兒低鳴;我也來自空中:看過人間百態,世間萬象;聽過雷聲轟隆,雨聲嘩啦;我更愛流連山中:看著落花繽紛,古木端然;欣賞鳥聲啁啾,蟬聲和鳴……』我喜歡『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的豪放,也喜歡『娉娉垂柳風,點點回塘雨』的柔美……我是這麼喜歡世上的一切!而其實,我也曾經怨天尤人過,因為我的形態變幻莫測:一會是雲,一會是雨,一會是霧,一會又消逝不見,有時,我自己都不認識我自己。我更不曾在一個地方久留,不得已流浪一地又一地,你知道嗎?我曾經羨慕你們樹種可以在一個地方待一輩子,安安穩穩的,歲月靜好,靜觀空山松子落,悅聞鳥鳴山更幽。直到我看過萬物的悲歡離合,生滅無常,我慢慢了解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我能做的,就是把握當下,珍惜當下,才能看見美好,不再受無常侵擾。每一個當下變成永恆:我是雲,就享受雲的飄流;我是雨,就享受雨的跳躍;我是水,就享受水的悠遊。如今,我成了瓶中水,就享受瓶子溫柔的擁抱……或許下一刻,我將進入人類黑暗的腹腔內,那何嘗不是一段華麗的冒險!也或許,我將能常駐在這個人的生命中,不再流浪了。』 水波盪漾……。 椅子的心思似乎也隨著波紋流轉……。」 我在想:我要如何幫椅子做個結局呢?我可以學著惠施與莊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既然椅子有了想法,我也必須尊重他,或許他能頓悟:珍惜當下,以後專心跟著學子聽課,或許他會聽到老學究講《莊子》:知道外在的形體抓不住他的靈魂,他的靈魂可以變成船,到世界各地壯遊,他甚至可以欣賞宇宙的美景。或許他會聽到某個教授講馬奎斯的《百年孤寂》,感受生命的魔幻寫實,而發現光影也能泛濫成河,而他能在其上飄蕩。或許他還會聽到……我突然羨慕起這張椅子來了,他一旦開竅,懂得聽課並思考的話,他聽過的書絕對會比我多,還不用為生活奔波,為養兒育女忙碌,這是多麼幸福的人/椅生啊! 而椅子知道我曾有一刻如此羨慕他嗎?(而且他還永遠不會遲到啊!) 也或許,椅子聽不進水的話,仍在自己的年輪中打轉?那也是他的造化。但我仍是深深祝福這椅子可以找到永恆,也感恩自己的聽見,這是多麼奇妙的祝福啊。而您,聽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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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秀實、余境熹主編的《當代臺灣詩選》
對於香港詩歌協會會長、詩人學者秀實(原名梁新榮),臺灣詩界或讀者並不感陌生。他是一個對詩學能深入透視,善於點化現代詩詩句,使之成為其教學中有意義的成分,幾至深愛境界。尤為難得的是,他在嶺南大學退休後,仍繼續創作,因為對愛情幻化與大自然獨有的旋律的深刻描寫和其幽深的情懷而深受兩岸三地讀者喜愛,亦常在詩句裡表現出始終不忘母校臺灣大學的思慕之情。 在秀實與另一位主編余境熹博士的編選中,其詩篇有許多是出類拔萃的。書裡不僅對收錄的六十一位臺灣詩人詩作的生動描摹作了審慎的篩選,而且從中可以理解這兩位香港詩人主編均以思想深刻見長,讓此新書一上市便成為現代詩歌的名家集萃。 這是一部能讓人靜下來閱讀時,把詩人對筆下細緻的詩音記在心裡的優秀讀本。比如,書中多幅的彩色插圖採用的是當代水彩家廖學聰先生親手繪圖的。編者秀實在後記中稱: 一本詩選,只要歸屬於詩藝,而非以話語權來取捨,均應予以尊重。 於是,我沿著這部別具一格的詩集走進這兩位主編的《當代臺灣詩選》的這片天地。在我看來,此書最可取之處,是主編通過向詩美的「走近」而對每篇詩作的多元思考後,帶給讀者對審美語言有了更深刻的感悟,而書的誕生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才氣的。這也成為推動現代詩研究的方向,讓這兩位主編在臺灣詩人的研究成果中,寄寓了他們對現代詩的熱忱,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兩岸之間的距離,更能發現書中內容深厚。 有幸收到此贈書,驚喜的是,書內竟收錄了我的一首(蝴蝶谷的晨歌),末段詩云: 有山脊懸在雲端,紅藜懸在田野,/更遠處,還有一座老橋墩,/它靜靜地佇立,重複著……/重複著……思戀故鄉的音調。 此刻,已近中秋,遂而想起了前些年與秀實相見時同遊臺東的前事,恍如昨日。是啊,茫茫宇宙,知音難求;但每次閱讀一本好書,總能讓我心靈有所觸動。就像今夜,在月色迷濛的夜窗下,我便想起了秀實在《雪豹》詩集裡寫的(黃昏),其中有這麼兩句是我喜愛的: 蒼涼的天空飄揚起蒼涼的雨滴/而我收藏著整個宇宙的溫暖 詩人的孤獨與才氣的確豐富了現代詩閱讀的視域,令人激賞。我想,這本小詩集確實為新詩研究者提供了良好的交流平台。它就像此刻擺放在我桌前的一束美麗的小菊花,也是秋風瑟瑟之中最動人的一處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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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拾善
在路上看過各式各樣撿拾的樣貌。 隨機撿拾他人隨手亂丟的寶特瓶和鐵鋁罐,做回收的為最多數;到特約的人家騎樓鋼柱邊或超商牆外,抱一堆紙箱緊緊紮在摩托車或腳踏車後架的也常見。 偶爾在車陣中目睹驚險畫面,只怪那疾風強拂,人車瞬間倒下,幸好肉墊未失彈性,拍拍衣褲,撿回絲巾、外套、口罩,重整安全帽,繼續馳路。 還有,婦人提著從市場購妥的時蔬肴果,塑膠袋經不起一路的親密接觸,漸漸膠皮變薄拉弱,竟至破損,袋中的地瓜、番茄和芒果,像逃家般滾出路面上繽紛的快樂,甚至不顧如虎口的馬路,到對向跳起街舞。熱心路人見狀莫不出聲驚呼,快速加入撿拾行列,免得讓車輪成了榨汁機。點數所有逃家的通通捉回入袋,婦人終於鬆了口氣,路人也眉開眼笑,揮手散去。 微小的喜悅跟我一起奔跑在路上。 在爬山的路上遇見腰上背後掛滿垃圾袋的淨山人,我立即肅然起敬。光爬這層層階梯和陡得讓人飆汗的山徑,就吃不消了,這些人還得彎腰、攀下山坡撿不屬於山裡的垃圾,忍著五花八門的垃圾飄散的五味雜陳的味道,這要多大的克服心理障礙和熱忱啊!淨灘亦然,撿的東西簡直是來自海運國際化了,邊撿還邊嗑著夢會不會也撿到瓶信呢? 路上拾金、拾鳥、拾貓、拾石虎,也不鮮見,拾上了就是一份情。 有日,開車等著前方十字路口的綠燈亮,左前方一台Foodpanda的騎士下了騎座,將車腳蹬起立著,人往後走,我心一驚,難道又是行車糾紛、要掄袖理爭一番嗎?卻見他彎腰撿拾,等他抬腰而起,手上握了支類似螺絲起子類的長柄金屬,我瞄一眼紅燈秒數倒數三十二秒,心裡面催促他快點回到摩托車上,否則馬上陷入車流裡,恐他釀出一些危險。但見他又穿過車陣,走向路邊,我的視線被周遭的車身所擋,只能自行添上想像,總之看他空手坐回車墊,綠燈此時也亮了。車水馬龍的聲音都回來了。我彷彿剛從一齣人間暖心短劇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