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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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他們來到自家種植的芝麻田,依照元清傳授給他的方法,兩人在田埂上,合力架上那張破網,等待加追飛來自投羅網。然而,加追是一種聰明的鳥類,其繁殖量亦不像麻雀那麼多,加上受到砲聲槍聲的驚嚇,棲息在山林樹上的已不多見。少數在田地裡覓食者,除了誤觸魚網而纏身外,它豈會自投羅網。姐弟倆想捉一隻加追來替他們的阿母進補談何容易,除非他們的孝心能感動天、感動地,這個夢想才可能在短時間內實現。 姐弟倆並沒有枯坐在田埂上等加追入網,他們主動地來到芋頭田,拔除纏繞在週圍的雜草。今年雖然仍舊受到砲戰的影響,島民依然過著恐懼不安的日子,但老天爺對這塊歷經苦難的土地,還是蠻眷顧的。因為,它用充分的雨水來滋潤這片土地,讓所有的農作物沒有受到乾旱而枯死,於是,豐收可以預期。 「志宏,再不久,我們都要小學畢業了,你要加點油,一旦金門中學遷回來復校,你就可以去參加初中入學會考。」婉玉提醒他說。 「怎麼,妳的功課比我好,妳不考?」志宏不解地問。 「阿母實在有夠辛苦的啦!而且讀初中不像小學,它必須繳交學雜費和食宿費,每學期要花很多錢。依我們目前的家境來說,也不允許二個人一起上初中。你好好加油,一旦考上了,就可以到城裡讀書,將來才會有前途。我必須留在家裡幫阿母的忙,她才不會那麼辛苦。」婉玉坦誠地說。 「聽說參加初中會考是全縣的小學畢業生,人數很多,錄取的名額則有限。依妳的成績來說,錄取是不會有問題的,而我可能連備取也考不上。」 「對自己不能沒有信心,」婉玉鼓勵他說:「距離會考的時間還早,只要你能在原有的基礎上再用點功,錄取是沒問題的。況且,我是一個女孩子,讀那麼多書也沒有用。」 「阿母以前曾經說過,只要家中的經濟許可,不分男女,誰能考上、誰就有書讀。」志宏說。 「我能理解阿母的心意,但我實在不忍心看她日日夜夜為我們操勞,她的身體的確也教人擔憂啊!尤其你是男生,理應多讀一點書、多學一點東西,將來才能在社會上立足。阿母終究會年老,我們也不能依賴她過一生,將來這個家,就全靠你來支撐了!」婉玉有感而發地說,而後又加強了語氣,「在傳統的觀念裡,女孩子長大終究是要嫁出去的,讀再多的書也沒有用,何必花那麼一筆冤枉錢。」 「別人可能會那麼想,但阿母似乎不會有這種觀念。當初阿母把妳的戶口遷入我們家時,就是為了方便妳在這裡讀書。村子裡沒念書的女孩多得是,如果阿母和其他人一般見識的話,妳可能老早就休學了。」 「阿母待我,比起我親生的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的恩澤我會永遠記在心坎裡的。關於考初中的事,時間未到、以後再說,現在唯一要做的是分擔阿母肩挑的重擔,讓她的身體趕快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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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瑙河的旋律
布達佩斯,一座美麗令人眩目的城市。因為歷史遺跡、因為藝術人文、更因為有一條著名的多瑙河蜿蜒流長的穿越城中心將她一分為二:河左岸為布達,小山丘上劃分舊城與皇宮,有多處博物館,長久以來一直就是觀光重心。河流右端則為佩斯,商業、藝術、政治與觀光中心。兩城之間,漂亮且風情各異的自由橋、鍊子橋與伊莉莎白橋等串聯,烘托著雙子城熠熠生輝,兩岸河景波光灩瀲,優美極致。 「歐洲有公認的三大美麗城市:巴黎、布拉格和布達佩斯,其中又以後者為最,因為它的美是大塊大塊連一大片。每年夏天,超過兩千萬人次的觀光客湧入布達佩斯。」當地客戶友人如此自豪向我訴說著。我想它的美麗是時空跨越、結合歷史建築呈現自然與人文薈萃的結晶。 Kensmarton, 一個令我驚豔的鄉村小鎮,距離布達佩斯一百多公里。歐洲車道多為狹窄小徑,僅容來去雙向兩車道,但綠樹濃蔭視覺享受不在話下。行行復行行,小鎮終浮掩在五月天裡一片草木茂盛與奼紫嫣紅的繽紛裡。遇見的當地客戶朋友,兼蓄著西方幽默與東方矜持,同時又沾染日耳曼民族剛直性格。交易雙方,商談因為各有所堅持,還保留著仍待突破的障礙與難關,但待我如上賓,一份特別的贈品,他的球賽冠軍大紀念幣乙枚,會談完畢,大家移至一處曲徑通幽小洋房,品嚐典藏紅酒與言談笑論東西文化差異,賓主盡歡。 小鎮,有家家戶戶花木扶疏美麗的庭園,因為有鄉下的真與純,因為有鄉下自然的乾淨與樸素,更因為有鄉下醇厚的人情味,觸動旅人內心一根弦:「多好的一個地方!希望能夠建立起生意關係,日後我將有機會再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悄悄升起。 再次造訪,已是天寒地凍的12月天,皚雪一片,紅花不見了,綠樹不見了,取而代之是覆蓋大地一件厚厚白花花的大雪衣。 此趟前來為交易完成前的交機工作,廠內大成本24小時暖氣,嘴巴一張開,縷縷白煙上升。好奇拿著托盤隨著工人排隊吃大鍋飯,乾燕麥飯淋上鵝或雞內臟燉煮蕃茄醬,不見片葉菜蔬。已來工作2 個禮拜,我方技師匆匆幾口,邊自語道:「有吃有算是」!到了晚餐,唯一蔬菜是高麗菜乾做成的SALAD,令無一餐不能沒有蔬果的我有些微錯愕。用畢晚膳,約末6點多光景,便早早梳洗乾淨縮在暖和被窩裡。因為北國嚴寒,生活居大不易,四週冷颼颼之外還是冷颼颼。那夜,南國家鄉溫暖陽光與一畦畦隨風搖曳生姿的綠色菜蔬狠狠隨我入夢。 舊地重遊,兩種場景迥異,情懷不一。五月嬌陽,花園錦簇小洋房、葡萄美酒與贈品的溫情,原屬於當地資本主義上層社會禮儀。廠內為數更多的勞動工人,在冷冽寒冬有人必須同時兼顧二份工作,才能應付昂貴的暖氣開銷。我來自亞熱帶南方島國,陽光於我如呼吸般自然,迢迢千里,地球這一端,有人尚須對我習以為常的東西付出昂貴代價,實是始料未及。 這不由得令我想起一道匈牙利名菜-紅酒燉牛肉湯,原來此地寒冬蔬菜取得不易,富含維他命C的紅椒乾磨成粉(paprika)是烹煮牛肉最佳香料。吃了幾次方覺與我們紅燒牛腩神似。當地客戶友人告知料理方法,約莫是熱油鍋,洋蔥爆香,牛肉塊狀炒過些微,加入紅椒粉炒至7、8分熟,再加入紅酒燉煮約個把鐘可加入馬鈴薯、番茄丁共煮至熟爛,是為一道香濃可口著名Goulash 湯。我則視為佐飯上品佳餚。 再回布達佩斯,投宿於觀光瓦西大街上的旅棧,每早同餐廳大聲喧嚷的義大利觀光客,熱情聲調讓我好生妒忌,似乎這地方不應來工作,祇適合來觀光渡假。瓦西大街中古世紀石子路,白日摩肩擦踵的人群,輝映街道兩旁聚集雅致手工藝品商店,我高跟鞋清脆拍打的聲音,孤獨中又有一份自在感。沿著街心一路迤邐而下至盡頭,著名的傳統中央市場,一幢古色古香大樓雄偉矗立在那。入內,各式各樣生鮮食品、手工藝品,琳瑯滿目,人聲滾滾熱力十足。旅行最喜歡逛此種與當地人民最貼近的場所,感受他們的實際生活,如何用物與如何人情互動?市井小民真實生活面貌往往可採擷一二。 有興趣可隨意步行越過白色的伊莉莎白橋到對面布達城,佇立於海拔百餘公尺高原台地的城堡山,眺望全城與波光粼粼多瑙河,頓時令人心曠神怡,有遺世獨立,化外之地之感。但面對莊嚴雄偉的馬提斯大教堂和多處博物館,什麼是奧匈帝國榮景?什麼哥德式或巴洛克式建築的差異性?………全像混色的調色盤,我無力分辨。彷彿間昔日課堂的西洋中古史老教授對我怒目相叱,少壯不努力,書到用時方恨少啊!如今面對活生生歷史素材,仿若面對一席豐盛饗宴,我無刀叉,更無箸可舉,祇羞愧得落荒而逃。 旅行於他人或許是件休閒與浪漫之事,於我則是生計。也因為如此,旅途中不預期的美麗與真實的「邂逅」,總是扣人心弦,彌足珍貴。也唯有如此,我才得以有源源不絕動力、樂此不疲。 作為一個旅者,喜於抓住片段空檔,展開陌生城市的探險。躍上地鐵,假扮是在城裡生活甚久的一員,往東往西隨意而安。黃昏來臨,西洋鏡終拆穿,我不識匈牙利文、不諳匈牙利語,連問五個路人才得以安然回到旅店。旅行的好玩在於自我的放逐、有時候與自己玩個無傷的遊戲。 中國風滾滾洪流襲捲全球,連布達佩斯也不例外。譬如說,中國菜早期在此地算是數高檔餐飲,2000年以後,城市繁華進步年復一年,街頭的中式快餐如雨後春筍,當地朋友向我眩耀他使用筷子的易如反掌。口中所謂好吃的中國食物,究其竟只不過是一盒乾乾鬆鬆的白飯,淋上一道主菜或豬、或牛、或魚加上一成不變蔬菜如紅蘿蔔、青椒和洋蔥混炒而成,醬汁超多又鹹又甜,心裡直好笑這真真污了中國菜美名。城郊,一大片違章建築市場,像極以前上海未拆掉的襄陽市場,範圍之廣有過之而無不及,各式各樣廉價品,論數量及品項,均以來自中國大陸為最。據說此市場造就地下經濟繁榮與都市觀瞻之礙,讓匈牙利政府又愛又恨。 任務完成後一個輕鬆無比的黃昏,客戶訂票邀請我觀賞傳統民族舞蹈表演,在古色古香金碧輝煌劇院裡,溫暖的燈光流竄一廳,輕快的節奏,悅耳的樂音,匈牙利傳統民族舞蹈上演。女孩著上花花綠綠服飾,花格子大蓬裙,頭包頭巾,兩隻鼓鼓的燈籠袖像是童話裡的娃娃,套上白圍裙,足蹬帥氣靴子,韻味十足。男孩則頭戴牛仔帽、白襯衫紅背心與吊帶褲,鮮艷醒目,英挺非常。音樂可能是鋼琴詩人「李斯特」歌詠鄉村的傑作,男女舞者隨著音樂時而快速旋轉,時而輕巧跳躍,時而緩慢翩翩,花格裙隨著舞步飛揚,靈巧飄逸,美不勝收。歌舞內容可能歌詠大自然,可能銘謝慶豐收,可能男女締結婚約喜慶………。隱約間讓你讀出、看出、聽出、感覺出舞蹈背後的故事。 霎那間,我跌落在如夢似幻的迷離境界裡,各個舞者臉上流露歡愉神情,自然呈現。當下除了感動,還有一絲絲複雜的情緒,彷彿埋葬千古記憶裡有一道光悠悠醒來。回首遙遠貧瘠的童年,冷颼颼木麻黃針葉掉滿地的大操場上,雖土風舞一首跳過一首,是「藍色多瑙河」或「匈牙利圓舞曲」已不復記憶。在那青澀男女楚河漢界分明的年代,心中明明是喜歡「跳舞」這個東西,卻困難地說不出,在那處處壓抑禁錮的年代,一切東西來不及在生命裡萌芽與感應,它們就在倏忽間擦身而過了。而多瑙河的節奏,依然按照不同的曲調,日夜永遠不停的彈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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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你們家有沒有破網?」元清問。 「有啊,我阿爸以前用過的,就放在我們家護龍的柴房裡。」志宏說。 「我是沒有辦法陪你上山網加追的,因為自從我哥在山上被共匪的大砲打死後,我媽就不准我上山,她怕我也會被打死。」元清有點歉疚地,「雖然不能陪你去,但我可以把網加追的方法告訴你。現在正是芝麻收成的時候,有部分早熟而裂開的芝麻會掉落在田裡,而加追最喜歡吃的就是芝麻,我們偶爾會見到加追在田裡覓食,現在只要找幾根長竹竿或木棒插在田埂,然後把破網別緊在竹竿上,無論圍成什麼形狀都可以,一旦加追吃飽了或有人來了,它就會快速地飛起來,只要不小心把頭誤觸魚網,它想飛也飛不走,想跑也跑不掉,甚至愈掙扎纏得愈緊,到時就可手到擒來。這就叫著『網加追』或『纏加追』。知道嗎?」 「你網過加追嗎?」看他說得頭頭是道,志宏好奇地問。 「我沒網過,那是以前聽我哥哥說的。」元清據實說。 「容易網到嗎?」 「聽說沒有砲戰之前,加追的數量很多,很容易網到。現在卻不一樣了,幾乎被砲聲槍聲給嚇跑了,有時候十天八天也網不到一隻。但是要看運氣,也要有耐性,架好的網不要輕易地撤除,反正那張破網也不會有人要。慢慢等,總有一天會網到的。」 當志宏把網加追的消息告訴婉玉後,兩人決定利用禮拜天,帶著工具上山一試。他們不敢把網加追的事告訴美枝,姐弟倆逕自從柴房取出那綑破爛又滿佈蜘蛛網的魚網,又找了好幾根竹竿和木棒,決定上山試試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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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十月的煙火
某年的十月 屬於她和他的那一場煙火 偶爾仍不經意地在她的深鬱裡 劃過一道光芒 她還記得他手掌的溫度 還有她的青春與美麗 那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夢冷了 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經過她的心 只剩下手中緊握的銀色手機 裡面還有著他的電話號碼、他的簡訊、他的留言 記憶固執地停格在煙火綻放的天際 模糊了她的悲傷 沒有什麼是永遠的 她的天空已經黯淡了 火車帶她遠離了他的世界 在陌生的白色矮房郵局 她將那支手機放進紙盒 寫下他的地址 貼了郵票 蓋了郵戳 從此封緘了她和他的一切 而那場煙火終於真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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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弄
五 火車的廣播宣報「下一站,三義」。她直覺快見到兒子。 實際上,她還將見到過往的自己。 她走出車站,感覺陌生,好似從沒來過的市鎮,不知道路怎麼走,車怎麼搭。計程車司機前來招攬,她不想花太多錢便拒絕。她想搭乘公車,但被密密麻麻、錯綜複雜的路線圖搞糊塗。 有位司機雙手合十前來,「老菩薩,要去那裡?我載妳去。」 她緊忙推辭,「我沒有錢,走路就好了。」 「我的車不貴,而且是佛教團體的。」他指向車身,看來真是祥和—左右車門貼了蓮花,駕駛座前擺著觀音立像。「我是修佛的人,不會騙人,而且最近在推行孝親老人的行動,只要超過六十歲的人搭車,全部照表打一折,如果妳搭了一千塊,只要一百塊,比客運更便宜,而且車上有冷氣,更舒服。」 她被一折的慈悲心打動,拿出兒子的地址,要他儘快前去。 「老菩薩。」司機駛著說,「妳的兒子住的地方很漂亮,是新蓋的透天厝,我去看過,空氣很好,很安靜,而且不貴,真的是又便宜又划算的住處。」 她的防備被車上的梵唄與觀音佛像瓦解,她敞開心地說:「可惜這個孩子軟弱,又愛出風頭,常常做一些自己承受不了的事。」 「他常給妳惹麻煩?」 「昨晚突然打電話來,表面看來沒什麼,其實心裡很難過,我是他媽媽,一聽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定又遇到挫折,不敢說。」 「老菩薩,我現在要說的,不是要向妳推銷,而是這個藥真的很好,妳趕時間嗎?我帶妳去看看,不用買,我跟那裡的人很熟,看看就好,他們賣的是強健體魄的藥,吃下去不只身體好,個性也會變,如果不趕時間的話,我們去看一看,那裡都是師兄,師姊,不是騙人的。」 她一聽要買東西,趕緊表明立場:「我不會買,我沒有錢,而且多的車錢我也不出。」 司機安慰地微笑著:「不要擔心,那裡是慈善機構,不是買賣的商場,我們是在做功德,求個圓滿,不是求利求財,妳去了就知道。」 司機不待她回答,逕自驅車前往。在此之前,他還做了個小動作,他要她看他關掉行車計費器,說既然是為功德,這趟車錢就算了。如此的貼心瓦解她的心防。 到達會場之後,工作人員盡是穿著深藍色制服、頭髮整齊的善男信女,每個笑容可掬,活似天仙童子。他們熱情招待阿菜坐下,她身邊亦坐滿與她同年紀的人,他們都述說著這項產品的好。這樣的熱絡讓她有了購買的意思:說不定這是仙丹,可以根治士霖懦弱的毛病。 說明會開始了,會場的工作人員與司機先上台唱三首頌佛歌,接著是由三對父子分享這個藥的好處—每個都說他們的兒子從前多麼怕事、內向,全是吃了這個藥之後才變得勇敢,現在都是賺大錢的佼佼者。 工作人員打開藥罐,給新來的每位參與者一粒試吃,他們說這一罐一萬元,內裝一百粒,一粒一百元,每位老菩薩可以試吃三粒,如果吃了喜歡就買,不喜歡也沒關係。阿菜一吃,先覺得酸甜,然後喉嚨回甘,心曠神怡,原先對兒子的擔憂因此消融,悶鬱也散除了。 她自覺這藥不錯,二說不話買了三瓶。她從原本帶來給兒子鬆鬆手頭的五萬元中抽出錢,工作人員見她手中還有一疊現金便說:「老菩薩,這種藥每天最少吃三粒,最多十粒,一瓶才一百粒,十天就吃完,好多人吃不夠,所以我們有特賣,一次買十二瓶,只要五萬元,原本是十二萬的,少了七萬,如果妳一次買一打,還多送三瓶,只有今天有這個機會,下次就沒有了。」 她本不欲購買,雖然吃了覺得開懷,但不知道它是否對兒子也有效,況且剩下的兩萬是要給他救急用的,權衡之後,她不打算購買。但工作人員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說:「錢再賺就有,可是仙藥的優惠只有這一次,能救人的功德不是每天有,到了明天就是原價,用最少的錢買最多仙丹救兒子,這是每個媽媽的心願。」 「救兒子」這三個字一出,她便屈服,花了五萬買了十五瓶仙丹。離開時,計程車司機還免費送她去兒子的住處,他說:「救兒子是莫大的功德,小孩子在外總會遇到不如意的事,做父母的就希望幫他一把,可惜我沒有妳這種好運,不能用五萬買到十五瓶,我每個月做得辛苦,只能替兒女買一瓶,常常不夠吃,不過仙丹就是不一樣,吃一顆就有效,我的兒子和女兒現在都很成功,不用我操心了。」這番話讓她更有信心,以為撿到了寶。 六 計程車行駛於木雕舊巷,殘破的工坊,散亂的刻刀,這兒勾起她的回憶—她的父親曾是著名的木雕師。 她幼時,三義木雕趕上出口美國的風潮,那時她的父親已是一方之霸,隨手一雕就能賣幾百元,前來求寶者眾多。她家原是眾人所欣羨的,卻因父親的財慾而垮。當時有位美國人帶了二十名華裔青年來找他,說是要學他的技術。美國人說他一個人、一個月只能生產一件木雕,如果能讓二十個人都學會他的雕刻神韻,一個月就能生產二十件,賺二十倍的錢。然他記得師父說的,神技不外流,他原不答應,但地方士紳笑他迂腐,跟不上時代,他們說美國之所以強大就是不藏私,讓很多人熟練某項秘技以此大量生產,創造極大財富。士紳們說美國人不會平白取走技術,他們會簽合同,裡頭會保障他的收入,簡單地說,他就是這二十個人的老闆,他們做的每件雕刻都會分他五成的錢。阿菜的父親覺得划算便授予他們技術,三個月後,這些華人已能刻出他的神韻。第一個月,他們照合同行事,生產了二十件木雕,每件販得的價格分予他五成。他以為從此高枕無憂。不過第二個月時,他們全回美國,說是久未見家人,思念至極。他們一去便不返,美國人也不再下訂單。半年後他才知道美國人偷走他的技術,在美國開了工廠,大量生產他的木雕,他拿了合同想理論,但對口的商行說條文明確寫著該合同只有三個月的效力,過此時間,這群華人就是自由人,可以自行創業,不受他的管轄,亦不回饋任何所得。 他自覺被騙了,找那群士紳理論,但他們以不懂英文為由,拒絕談判。其實這些士紳與美國人狼狽為奸,他們可是收了大筆錢,專替美國人騙取同鄉手足的生財技術。 阿菜的父親沒生意,只得另尋生計。他到東石港隨船捕漁,那時漁業正興,他原本可以再創富裕,但他落落寡歡,總記仇著被美國人擺了一道的事,最終他抑鬱而終,留下個窮困。 阿菜的父親死時對家人說:「我們客家人,生不怕天垮,死不怕地裂,再怎麼困難也苦不倒我們,我們有奮勇的客家精神,我們是贏得了命運不公平的客家人。」 這番話纏了阿菜一輩子,她不知道是身為客家人故有此不畏艱苦的韌性,或是被父親的遺言鎖鍊一生。 七 她抵達兒子的新住處,果然如其屋看板所述,是「人間仙境」。她依循門牌找到兒子的家,她想按門鈴,但找不到—建商用的是現代感十足的門鈴,它是長條狀、亮著藍光的鍵盤,沒仔細看還以為是前門夜燈。 她在找尋時嗅到門縫溢出的瓦斯味,她看看時間,已是黃昏,說不定是媳婦煮晚餐造成的,她在門外大吼:「娟秀!水滾了!快關瓦斯!」 鄰門的太太覺得奇怪,她問:「有人住在這裡?」 阿菜說:「我的兒子全家。」 「這棟房子還沒賣掉,我是管理委員會的,我很清楚。」 「我的兒子買下來了,他叫顏士霖,妳是不是記錯了?」 「他付了頭期款,可是在外面欠錢,付不出尾款,合約說這樣等於沒買,建商已經委託仲介商賣房子,前天還有人來看過。」 「可是昨天他在這裡打電話給我,要我來找他。」 「裡面沒有住人!」管委會的太太覺得阿菜是來找碴,口氣因此不耐煩。 「有人,妳去聞,有瓦斯味。」管委會的太太一嗅,果然有味道,這可不得了,她叫來消防局破門。 門一開,阿菜傻愣了,沒有血色的兒子躺在斷喉的媳婦與孫子女之間。她忘了癲泣,直覺自己被兒子玩弄:「他死了,我算什麼?我養他這麼大,有什麼不能商量?我還帶錢給他,還替他買了仙丹,竟然死了!有什麼困難渡不過,小時候我家窮,我去做童工,在那樣的潦倒中,我沒死,我懷了五個孩子,月子做不好,還要賣炸蚵嗲養家,我發燒了一個月,神智不清,也沒死,那時蚵仔傳出有毒,沒有人敢吃,攤子空擺了三個月,我去做家庭代工,每天釘幾千個人造花,賺幾十塊,飯煮不到一鍋,菜炒不到一盤,那時我也沒死,我也撐過來,我經歷了這麼多困苦都沒倒,我的兒子,只因為沒錢就死了………」 八 士霖的靈堂設在東石老家,告別式是熱鬧萬分,外面圍滿記者,每個都想採訪這宗慘無人道滅門血案的家屬。對於阿菜一家人而言,這是極度羞恥的事,因此個個不願參加喪禮。家屬席只有阿菜與丈夫。 喪禮主席哭誦祭文,阿菜的丈夫則是低聲責備她:「士霖被妳寵壞,如果照我的方法教,他就不會這麼懦弱,不會這麼怕事,只是欠錢,就要自殺,自己死就算了,還帶著妻子,兒女,既然有勇氣殺死三個人,為什麼沒有勇氣還錢?都是被妳教壞,每次出事只會找妳,妳也不跟我講,該教的時候就要教,不能縱容他,他現在會這樣,都是妳的錯。」 獻香結束、家屬答謝後,阿菜的丈夫羞得躲起來。謝禮時,一群又一群的人前來向她討債。首先是娟秀的父母:「好好的女兒嫁給妳,跟妳的兒子吃苦就算了,還被他殺死,妳那個爛兒子,自己死就是吸瓦斯,留全屍,我的女兒就要斷頭,到時候頭七怎麼回來?就算回來了,我們怎麼敢看她?就是妳這種母親才會教出這種兒子,自私自利,有錢不會省,愛面子,亂買東西,也不看自己幾兩重,欠債也不還,我女兒也是條命,她只是嫁去妳家,不是賣命給妳,現在死了,妳拿什麼還?用妳的命嗎?再多幾條命也還不起我的女兒。」 親家公與親家母罵完後,接著是討債公司:「顏伯母,士霖死了,但是債還在,子債母償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這一行有個規矩,欠債的人死了就不收利息,我們只求本金能回來,當初跟他要七百萬,本金是一百五十萬,只要還了本金,我們就不再計較,這一點錢,妳應該有吧?我看妳賣了四十年的蚵嗲,賺得也不少,夠還這些錢,早一點付清,別讓我們上門要錢,我們這一行的,不會因為欠錢的人年紀大而手下留情。」 討債的威脅完之後,仲介商也來:「那棟房子是凶宅,死了四個人,賣不掉,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事業,蓋了房子就要賣,我勸妳買下來,至少死的是妳的家人,他們不會來煩妳,就算來了,妳也不怕,我用成本價賣給妳,二百萬,什麼時候付清,什麼時候可以住進去,雖然法律沒有明文規定一定要妳買,可是這是道義,妳的兒子死在裡面,害了我們,等於欠我們錢,債還是由妳來付,要怪,就怪他選錯位置。」 緊接著是管委會的太太:「那裡本來是人間仙境,空氣好,晚上又安靜,妳兒子死在裡面,現在成了鬼屋,晚上沒有人敢住,我還要找道士做法,還不知道能不能平息,妳兒子殺了三個人,那些都會變成厲鬼,這裡不再是人間仙境,被妳兒子害得成為人間地獄,將來屋子怎麼賣得掉,我們也是辛苦一輩子才買了房子,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我們拚了幾十年,就因為妳兒子的自私浪費了,我們不要見到妳,我們恨死妳,妳永遠不要踏進那裡,妳來一次,我就叫人打一次。」 她被罵得心悶,想起背包裡還放了一瓶仙丹,那本來是要放在兒子的供桌上,卻因為沿途被丈夫罵得一無是處,找不到空閒時間擺放而做罷。她打開,吃了一粒,酸酸的,稍微紓解心頭苦。她躲到家屬休息室,又吃了一粒。葬儀社的人見了前來攀談:「伯母,怎麼在吃維他命?」 阿菜聽得懂這句話,她說:「賣的人說這是強身的藥。」 葬儀社人員拿起瓶子,翻譯著瓶身上的英文標籤:「這是劑量很低的櫻桃口味維他命,成人一天可以吃二十粒,跟糖果一樣,美國進口的,一瓶大概是新台幣一百五十元………」 此刻的她只想一頭撞上士霖的棺木,撞死自己。 九 蚵仔的盛產季節到了,阿菜與丈夫擺起攤子,賣著傳統好口味的炸蚵嗲,小兒子與小女兒不忍他們辛勞,也幫忙料理。 光靠這一季的盛產就能還清士霖欠下的五成債務。 午後二點,路上沒有行人,遊客們全在午睡。阿菜的家人偷個小閒,躲回家打個盹兒,只剩她一人坐在攤後的小板凳,招呼零星的老主顧。 她呆坐著,引頸望著被油煙模糊的海洋天空,「哎………」她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真希望我不是客家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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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聲詩二帖
〈一〉病床104號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 痛 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 痛痛 痛 痛 痛 痛 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 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 〈二〉輕食癖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 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愛愛愛愛愛愛愛 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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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為了分擔母親農耕的重擔,志宏利用課餘或星期假日,開始學習犁田。他們家那頭老母牛,在他尚未出生時即已餵養,父親在世時,始終把牠當成是家中的一份子。「做穡人」如果沒有牛,就猶如沒有雙臂,休想靠著人類的雙手來耕種。 志宏剛學犁田,是道道地地的新手;老牛已老,腳步早已蹣跚,其動作正好可以相搭配。起初的幾次,犁起來總是歪歪斜斜的,經過多次練習後,他竟然學會了犁田最感困難的「打田股」,雖然可以做母親的好幫手,但美枝卻捨不得讓他小小的年紀,承受那麼多粗重的工作,依然想一肩挑起這個家的重擔。然而,人的體力畢竟是有限的,長期的營養不良,加上農耕的勞累,美枝經常感到頭暈,經過駐軍衛生連醫官診斷的結果,證實是貧血。醫官再三地囑咐,除了要補充營養外,也不能過於勞累。當婉玉和志宏聽到這個消息後,姐弟倆既焦急又慌張,左思右想不知要如何,才能讓她恢復健康。 以前美國番仔救濟、含有高度營養分的奶粉和牛油,早已吃完了。隨著砲戰的緩和和傷亡的減少,美國番仔的救濟物資也自然地中斷,即使他們家還是政府登記有案的貧戶,但已經很久沒有領到這種東西了,甚至連那些喜歡聽金門小孩說「OK」的美國番仔也很少見到。儘管這個島嶼遭受匪砲的蹂躪,居民生活在恐懼與不安中,然而,生存必須靠自己,倘若自己不爭氣,一味地想依賴外國人的救濟,終非長久之計。既然生,就要活,天雖無絕人之路,但無論何種生活方式,都必須運用父母賜予的智慧,才能生存。 志宏聽人說吃「加追」能補血,它是一種聰明的鳥類,學名叫「斑鳩」,有一身灰色的羽毛,後頸有黑色的斑環,其「咕─咕─咕」的叫聲,更是悅耳動人。它棲息在樹叢中,吃昆蟲、亦食五穀,見人就飛,想捉它談何容易。當他和同學元清談起這件事時,元清告訴他說: 「斑鳩不容易捉到,但可以用網的。」 「怎麼個網法?」志宏不解地問。 「你沒聽人說過『網加追』嗎?」 志宏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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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弄
一 顏士霖,多麼美好的名字,然他的人生未能如算命仙所述般的順遂。 他不是主角,一直是配角,他在家排行老三,上下各有一對兄弟姊妹,他既沒有大哥、大姊的權威,也沒有小弟、小妹的蠻橫,刻苦的事有兄姊擋著,他學不到責任感,好吃的東西由弟妹享用,他學不到驕縱,在個性的學習場域裡,他總佔不到耀眼位置。這樣的家庭生活造就他的平凡性格,不好表現與言語的個性讓他在職場吃盡苦頭。他想好好表現賺大錢,但一遇到搶生意的,他自然退縮;他換個穩定的助理工作,卻因為表現不夠亮眼被裁員。最終他繼承父母的好手藝,與妻兒擺個炸蚵嗲、菜頭粿的小攤。父母靠蚵仔與白蘿蔔養活一家,他相信自己也行。他在夜市選了個位置。初開攤時生意不好,新的店舖、新的老闆,人們殊難信服他的的手藝,不過久了,勇於嚐試的人多了,生意自然好,畢竟這是香傳四十年的味道,知悉料理秘方,任誰都可烹煮好口味。 他賺了筆錢,終於有了後盾支持他的夢想——他要大聲說話、頤指氣使、瞅目睨人,為了成就這個氣勢,他砸重金買車子、衣服、首飾,目的要人一眼見他就臣服。 他成功塑造個人的氣魄,家人、朋友、鄰人莫不讚承他。他沉浸於帝王般的尊榮,疏於照顧攤子,味道因此跑了,客人鮮少上門,享樂縱情的快感讓他忘了這些奢侈品每月登門的貸款催繳單。 銀行終於派黑道上門討債,他被嚇得失魂,趕緊賣車、典當首飾,換了些錢填補惡人的大胃口,但這些小錢不足塞他們的牙縫,他們整天追著要錢,他驚恐地不敢出門。妻子要他趕緊擺攤,恢復攤子的好口味,若能如此,只消一年就能連本帶利償還債務。 看來簡單、理所當然的事,若遇到本質軟弱的人,它們成了天闕拱門——難登。 「我不要擺攤,他們會燒了攤子……」他哭喪地說。 他的妻子——娟秀一如往常安慰他:「跟銀行談談,讓他們知道你的好手藝,不如送幾個家傳的蚵嗲給他們,只要吃過,他們就會相信。」 「沒有用,他們是黑道,是壞人,之前說我不賣車的話要砍斷手腳,他們真的拿出刀子,差一點砍下去,他們昨天還打來電話,說要是我出門的話就要開槍,一槍代表一百萬,我欠了七百萬,就要開七槍,我是肉做的,要是被打到,一定會死。」 「電視上有那麼多成功的例子,只要你下定決心,拿出真本事跟他們溝通,他們一定會聽,這些人要的是錢,不要你的命,他們這麼做是為了逼你拿出錢,不是真的要你死,這麼簡單的道理,想一想就明白。」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讓我擺攤,為什麼每天騷擾我,不讓我睡覺,開店也是怕得不敢留在那裡,他們就是要我死,他們不要我的錢,要我的命!」 娟秀受不了他的軟弱便厲聲地說:「開口閉口就是死,你不是一個人,你要養我,要養小孩,當初你做得到,現在為什麼做不到!」 「我就是做不到!我是個沒用的人,我什麼都不會,既然要我死,我就死!」 「要死是你的事,別害到孩子和我!」 她怒地帶孩子離開,留他一人。 二 午夜時,他抵達已付了頭期款卻不能住進的新屋,那是在三義鄉邊際的透天厝。他打電話要妻兒同來,娟秀覺得奇怪,本不欲答應,但他說這是為了斬斷過去的荒唐,希望他們與他一同切除過去的奢謬,重拾樸實的自我,為彼此的將來打氣,共同努力。 娟秀被這番話感動,她帶著兒女過去。 她也有這棟屋的鑰匙,雖然再也住不進去,但曾經是她與士霖的美夢,它是這麼地浪漫,怎麼丟棄。 她站在門前,拿出鑰匙又收了回去,她覺得應該按門鈴叫士霖來開門。她知道他們的到來對他而言具有儀式性的象徵意義,她不是這場切斷過去生活儀式的成員,她是受邀來看他對於未來展現決心的見證者。 她按了門鈴,士霖讓他們進來。屋內漆黑,她說:「我去開燈。」士霖沒阻止。燈一開,她見丈夫手持西瓜刀,她呆地不知怎麼反應,於此同時,士霖瘋了般地像宰牲畜般地把稚子幼女押在地,拉長他們的脖子,一刀一命,斷了他們的氣。娟秀慌地失措,士霖眼一瞪,衝上前,刀起刀落,幾乎砍下妻子的頭。 他撥電話回東石老家給母親:「我受不了,生活太沉重,我不能孝順妳,不能讓妳過好日子,一切都是我的錯。」 阿母聽出他的悲傷:「我馬上收拾包袱,天一亮搭第一班車去找你。」 「我在新家,妳來過嗎?我沒有告訴妳這件事,本來要給妳驚喜,現在什麼都沒了。」 「地址是什麼,告訴我,明天我一到車站會想辦法過去,那裡離夜市遠嗎?還是在附近?離你之前住的地方遠不遠?是不是在同樣的街上?」 「好遠,新房子在田的旁邊,很漂亮,前面的窗戶可以看日出,後面的庭園可以看日落,周圍沒有公寓,光線很好,晚上很安靜,只聽得到蟲和青蛙的聲音,跟老家一樣。」 「很好的地方,明天我去找你,看一看,如果你喜歡,我和你的阿爸改天再去一次,我們買下來,大家一起住。」 「跟我想的一樣,讓大家住在一起。」他給阿母這兒的住址。話完,他緊閉窗戶,關上燈、緊閉門,他打開瓦斯,與已逝的妻兒同躺在地。 三 阿菜掛了兒子的電話後,隨即準備北上,然對她而言,這段旅程是艱困的考驗——她不知道怎麼去三義,以往出遠門都是兒女開車載她,她從未獨自一人遠行。 她一直待在東石,連嘉義市也少去。她年輕時,東石到嘉義這段路可不陌生,騎上鐵馬,沿著唯一的柏油路直直而去就到了,但後來市鎮開發,小路變多,建築物變高,幹道車眾,火車、客運、計程車、小巴士,各種不知名的大眾運輸工具滿街跑,現代化的市鎮讓她恐懼,她因此不再離家。不過這夜是兒子的呼求,再怎麼樣,她也要前往。 她本該邀丈夫同行,但他昨日大肆責罵士霖的行為,她猜想他還在氣頭上,猜他見了兒子不會給予關懷,只會打他,所以瞞著他,不告訴他兒子哭苦的事。 天一亮,她想搭第一班客運前往嘉義火車站,不過等了半天,只見零星開往朴子的車,沒一輛寫著嘉義,她問路人:「有沒有開往嘉義火車站的客運?」 路人輕簡地說:「先搭到朴子,再到對面的站牌搭往嘉義的,如果不知道那裡下車,問司機。」 這段指示扼要明瞭,不過她不懂,東石到朴子再到嘉義明明是同一個方向,理應在同一邊搭車,為什麼在朴子下車之後還要到對面搭車,豈不是往回走?她又找位路人詢問,對方不知怎麼回答,只說先到朴子,到了就知道。 這就是令她不敢搭現代大眾運輸工具的原因,從前路少、車少,客運、火車都是直達,不用換車,非常簡單,但近來的客運、火車很難搭乘,路線複雜、轉運困難,開口一問,人們總說「先到某處再問」。新的交通系統沒有明確的單一路線,它把路分成好多個短程點,欲達某處要自行串連每個站點,串對了,節省時間,方便迅速,串錯了就迷失在台灣島。 現代運輸系統對她而言簡直是化外仙話。 她看到前往朴子的客運,想攔,又怕誤上賊車被丟在不知名的站點──她曾經如此,她在嘉義火車站搭上前往東石的客運,結果被丟在佇立百年、但她從未見過的媽祖廟前,她本想走路回家,但不知方向,問路人,每個的答案不一,最後是警察帶她回家。有此經驗,她怎敢攔車,但不攔,兒子的午夜呼喚迴盪耳際,捨不掉啊。 她還是攔車。她本想請司機告訴她該在何處下車,但駕駛員長得憎惡,開口齒紅,口氣兇悍,她被懾了回去,縮在博愛座,靜靜等待有人大喊「我要在朴子下車」以隨之離開。 她緊捉向千歲王爺求來的護身符,頌念其名,觀想其形,祈望神明保佑她順利抵達朴子,別再被丟棄,蠢遊天地。 車停了,她有所感應,可能到朴子了,她望窗外,正好面對客運站牌,上頭寫著「朴子」。她先謝了王爺保佑,再疾捉行李下車。她見左右有對男女提拿行李,可能也要去嘉義火車站,她問:「你們要去嘉義嗎?」她不想再被現代化左右,便說:「我不知道怎麼去火車站,可以帶我去嗎?」 他們允諾,帶她穿過馬路到對面搭車。 她問:「東石到朴子,嘉義,不是同一個方向,為什麼要換到對面搭車?」 那個男人說:「因為客運路線的規劃,不能直直走,要轉彎進去載別的客人,如果沿同個方向就有很多人搭不到車,還要換車過來,不方便。」 「怎麼不從東石直接開到嘉義火車站?不用換車,比較好搭。」 「因為路線是由不同的公司經營,客運開到這裡再由巴士繼續接送。」 她心裡有了疑問:巴士?客運?不是同樣的東西嗎? 這是現代化層級管理的垢病,明明是同樣的東西,硬要分成不同的名稱,客運、公車、巴士、小巴、直達、接駁,它們的速度一樣、車體一樣,價格也相同,但名字就是要相異,究其實都是受了行銷的蠱惑,以為換個名字就能在人們心中植入不同印象而吸引消費。 現代化的花言巧語對出生在現代、熟悉現代化的少部份都市人而言確實滿足其豐富多采的生活態度,然對於大多數遠離都會生活的鄉民而言,那是困擾與阻礙,那非新鮮出奇的美豔,而是火星異話的他語言。 四 阿菜進火車站,火車時刻表亂七八糟,北上、南下,沒一項看得懂,她索性問服務台:「我要去三義,要搭什麼火車?」 「請問妳要搭區間車,復興號,莒光號,或是對號列車?」 她聽不懂這些專有名詞,「我要便宜的。」 「搭區間車,請到櫃台買票。」 她不安地打票,「到三義,一張。」送來的票只寫了日期與起站、終站,和票價。她狐疑地進月台,擒著張不起眼的紙卡,迷失在鐵道與水泥站臺間。 她隨手捉個乘客問:「到三義,在那裡搭車?」 乘客熟練地東指西比,述說著這兒、那兒、從這裡上去、從那邊下去,比了半天,其實只在對面。兩個月臺間隔著兩道鐵軌,不遠的距離,卻得走好久。這是現代化車站的安全設施。車站已不像她年輕時,低矮破碎的月臺、隨意穿梭的自由鐵道,現在處處是規矩,鐵道不能跨越,進出月臺有一定路線。走道的牆上總見得勿以身試法的標語,走路不能自在,多跨了一步就犯法,沒有情面好講。 區間車來了,她不知何時是法律允許的行走時間,太早走,警察吹哨制止,太晚走,火車嗶叫得瘋、催促得狂。索性和別人一齊行動,可是看他們走,每個又躍又跳,上下火車好似田徑比賽,沒一刻悠閑從容,只是趕著。她慶幸腿還有力、腰還不折,衝趕這麼一小段路,還撐得住。 她跳上車,在漫長的座椅找到個空間,她擠進去。迨她坐下,她才驚覺自己跟上了現代化的腳步。她沒搭過區間車,本應惶恐,不知所措,上車之前,她還擔心火車的設施會像毒蛇野獸,猛一下地會夾斷她的手腳,結果真上車後,即刻明白搶座位的道理,瞬間忘了對現代化列車的陌生感,只是一股腦兒地順著身體的本慾──想坐下,不願站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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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美枝有了這個經驗後,偶而地,她會用自家收成的番薯或芋頭切片,抑或是利用雙日下海剖些海蚵,用蔥和麵粉攪拌,然後用牛油來炸。無論炸出來的番薯或芋頭,還是蚵仔炸,孩子總是吃得津津有味,大快朵頤一番。美枝興奮的心情,不亞於孩子,全寫在她滿佈滄桑的臉龐。 孩子們喝了美國番仔的奶粉,吃了美國番仔的牛油,穿了美國番仔的舊衣服,除了能補充體內不足的養營分外,薄弱的身軀也不會受寒挨凍。於是,一顆虔誠的感恩之心油然而生,以後如果碰到美國番仔,他們一定要豎起大拇指,高聲地說聲:「OK」!也惟有如此,才不會辜負美國番仔關懷弱勢族群與窮苦人家的那番美意。但是,島上的平民百姓,寧願不要美國番仔的牛油、奶粉或舊衣服,只冀望戰爭能儘快地結束,和平的日子早日降臨在這塊土地上,讓他們過一個免予遭受恐懼和傷害,以及清平歡樂的好時光。然而,如此的一點小心願,是否能讓他們順利地達成?抑或是這點冀求,只是一個不實際的美夢?倘若依目前的局勢來看,一切都是沒有答案的未知數……。 第四章 翌年,砲戰雖然不像前幾個月那麼激烈,但島民過的,依舊是一個充滿著恐懼、不安,以及隨時隨地都有性命危險的苦難時光。 學校為了學生課業著想,除了向救災總會申請補助,在各學校周遭興建防空洞及避難所外,也同時在砲火下陸續地恢復上課。然而,有部分學生已隨著家人疏遷赴台,因此,各校學生人數銳減,相對地師資也明顯地不足,有些學校不得不就近商請駐軍軍官協助教學,以免延誤學生的功課。 婉玉因母親不幸遭匪砲擊斃,早已把戶籍遷入美枝的戶口裡,她和志宏同齡,都是六年級學生,讀的是同一所學校。但是,他們的家境與多數同學並不一樣,除了上學外,還要協助家事和農耕。每天一早,美枝必須先到田裡工作一段時間,回家吃飯後再上山;婉玉必須挑水、煮飯和掃地;志宏則要先上山放牛,再順便挖點番薯或耙些枯枝雜草回家燒火。經常地,表姐弟上學的時間,並不能像其他同學那麼地準時,因此,受到老師罰站的機會也特別多,雖然感到有些羞愧,但迫於現實環境的無奈,姐弟倆並不以為恥。 婉玉的功課並沒有受到現實環境的影響,月考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志宏的成績即使超越不了婉玉,卻也沒有不及格的科目,兩人均能在逆境中求進步,讓美枝寬心了不少。 儘管婉玉非美枝親生骨肉,然她始終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看待,甚至早已立下一個心願,只要家庭經濟許可,將來不管是婉玉和志宏,誰有本事考上初中,誰就有書讀,絕不會重男輕女、以血緣的關係來區分。而實際上,早熟又懂事的婉玉,亦已逐漸地改口,和志宏一樣叫她「阿母」了,兩人平日的互動,更顯現出一份濃郁的母女深情。美枝唯一的期盼,就是冀望他們除了讀書之外,也要學習為人處世之道,做一個規規矩矩的好青年,才對得起九泉下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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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東蟹肥江西香
大閘蟹無緣來臺,掃了很多老饕品蟹過秋的雅興。其實我對養殖的魚產少有好感,總覺得透過人工干預,即使養在像海般的大湖裡,雖同樣的鮮活,養出來的似乎缺少海的鮮味。或許我流於偏執,但這些年來,客居異鄉,吃遍淡水、梧棲、嚐過南部及澎湖各海港的螃蟹,無論用什麼烹調法,老有少了點什麼的不滿意。離開家鄉時間越久,越獨鍾於家鄉螃蟹散發出的那股難以抗拒的香。午夜夢境憶及蟹影,悵然若失常引深深鄉愁。 猶記得小時候,常陪外婆回娘家。對外婆很孝順的姊夫牽著騾子,抱起一老一少上了鴛鴦轎,踏上滿地黃沙的路,一步一腳印把祖孫倆送往古寧頭南山。鄉間三合院的大家族有眾多表嫂表姊,她們最喜歡帶我去抓螃蟹。為了趕潮汐漲退潮,有時天沒亮我還在沉睡中,她們把我裝在竹籮筐裡,挑往滿佈養蚵石板的海灘,讓海風叫醒我。瞇眼悄悄地跟在她們身邊,只見人手拿著一支用粗鐵絲纏繞成的簡易鉤爪子,飄逸地接近石墩,銳利的眼神儘往沒在水中的石板角落搜尋,忽然間出手,先壓制再反轉勾出,一隻活蹦亂跳的螃蟹立現眼前,伸腿用光腳丫的大拇指壓住蟹背,彎腰手到擒來,丟進斜掛左腋下肚大口小的竹筐再合上蓋子,身段優雅如同演出一齣海灘舞集。尋尋覓覓於石林中,小竹筐螃蟹漸滿,爭相往上爬的喧囂聲讓人有豐收的歡愉。等到大人採蚵裝滿大竹筐,小心翼翼跟隨大人從布滿地雷的海灘步出管制哨。回到家,迫不及待催表姊去廚房磚灶生火,表嫂將螃蟹倒進深的大鋁桶裡,洗一隻往注滿水的大鐵鍋丟一隻,添灶柴的表姊邊顧火還得邊拿鍋鏟撥回急著衝出鍋緣的螃蟹,我在灶邊驚呼連連湊熱鬧,增添了無限的趣味。水滾了掀開鍋蓋,白色水蒸氣夾帶蟹香沖鼻而來,豔紅亮麗的蟹□,光看就很誘人啊!別看我年紀小,我可練就一身吃蟹的好功夫,不需借助任何工具,兩手十指就可搞定。趁熱剝殼先嚐蟹黃蟹膏,有幸偶遇硬殼內層含軟內殼者,軟殼連黃吃,香氣口感難以形容讓人招架不住,堪稱美味中之極品!接著去掉不能食用的臟器,從蟹身腰部折斷成兩半,取下大螯暫置最後才吃,逐半撇下大腿肉,雪白鮮嫩放入口中,猶如吞食一團大海上飄浮的白雲,不親身體驗難解個中滋味!蟹身及小蟹腳細細品完,大螯殼硬且長滿銳角,不留意會扎手,謹慎從關節處折斷,輕輕咬出裂痕,用手剝開腿肉,彈性透明富嚼勁,又是另一番感受,而嚐一隻蟹的過程,此刻才算畫下完美句點。但不能停啊,金西近海蚵墩蟹個頭小,保證食量再小的人都可吃好幾隻,洗手抹嘴稍歇,來,再接著吃下一隻。 多年後,軍校畢業分發部隊,有幸返鄉駐守金西,正逢秋蟹上市,滿街紅橙色的大蟹引人垂涎。我在師部政二科任福利官,常遇老漁夫挑一擔煮熟的螃蟹在文康中心門口叫賣,當年一隻賣五元,我月薪才幾百元,依物價計算應屬高消費品,一般民眾很少買。我那時尚未成家,一人飽全家飽,顧不得價格貴,逮住機會大快朵頤,沒幾天成為他最熟的食客。他有套推銷術如是說:「浯江從東往西流,金東的江東蟹碩大黃多,金西的江西蟹形小黃香,各有千秋但憑喜好。」反正不管江怎麼流,江東蟹肥江西香就對啦。他的每句話,深深打動我的心,難怪別的地方產的螃蟹都不對味。 在師當參謀因業務需要須巡視防區,偶然發現后豐漁港漁獲中螃蟹超多,為嚐鮮並搶高檔貨,要求哨所列入交代,哨兵見漁民返航上岸有螃蟹就須急電通報,科裡任何同袍接電話,立即吉普車急馳展開追蟹行動,鐵絲網邊整籮筐交易,軍民兩利水乳交融,堪稱小三通的鼻祖。夜裡用燒洗澡水的汽油桶水煮螃蟹,全科八位同袍深夜開起螃蟹盛宴,外加白金龍的香醇,陶鑄了血濃於水的情誼,幾十年來,無論天涯海角走過多少單位,儘管老戰友皆已白髮蒼蒼,兒女喜慶邀宴聚會時,津津樂道的話題,非得加上這段瘋狂的陳年往事才能盡興而歸。 隨著家鄉開放觀光,據聞野生螃蟹已漸稀少,有時起心動念想打通電話,請家鄉的親友快遞幾隻螃蟹來慰藉饑饉的鄉愁,妻老潑我一盆冷水說:「家鄉的人都吃不到了,那輪得到你!」看來我只好暫且畫蟹充饑,等退休告老返鄉再繼續圓我的追蟹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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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幽訪勝結伴行
暑假旅遊旺季又至,沿往例我仍來一趟大陸行,這回造訪的是四川,是九寨溝,這個一直是大家口耳相傳的好地方,有不少方面告訴我:有些地方要去得趁早,否則不是開發過度,就是太過於商業化。那時就不看也罷,近幾年走下來,的確有這種感受。 對於到大陸旅遊,我覺得一要經驗,二要懂得人情義理,三要做明智的抉擇,四要克制自己的購買慾,既要玩得盡興,又要顧到旅遊品質不是件易事,開車的師父要好、導遊要好、全陪要好、購物點要少、吃要好、住要好………,那麼恐怕在家最好吧!有的時候出門在外,得過且過也未嘗不可,平安回來最好! 我們這一團四十三個人,分成二車,而我們這一車成員算起來簡單,我們這方面七個人,另一大家族十六個人,集合容易,動作也快,氣氛自然融洽許多。 「四川」對我而言一直是歷史上的名詞,蜀犬吠日、「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只有在書上見過,蜀漢、諸葛亮、李白等人也只是史書上的古人,成都、都江堰於我們更是遙不可及的,如今我們可以一探究竟,親自領略,總感覺再辛苦也值得!而熊貓,這等國寶級的保育類動物可說是可愛之最,親眼目睹之後更想接近牠! 七月二十四日是行程之始,由於日期、船班都有更改,因而有一波三折終於成行的感受,一樣的金門高粱酒為伴,這回我總算懂了,雖然大陸行每餐總脫離不了可樂、啤酒,但是我們的高粱酒主要的作用則在「殺菌、消毒」,可不是大人們愛喝喔!在水頭碼頭,遇到進香團,這已是司空見慣的事,而他們包括台灣通霄及金門的團員,要到青海「謁祖」,他們有一個幽默又風趣的導遊。未出境即有人開始買免稅香菸,有的自己享受,有的要送人,可見癮君子還是不少。 同行的友伴特別準備了煮好的嬰仔草茶,那可是家鄉的退火涼茶,我們在船啟動後開始飲用,先打一劑營養針。到了和平碼頭,我們隨即趕往機場,只因時間緊迫,只好在機場用便當,第一天就來個陸海空全席,體力、耐力的考驗於是展開。四川航空的班機載著我們由廈門來到了四川,這個以前形容躲到人家找不到的地方,由於交通工具的進步我們幾個小時就到了。 通關後,首先,我們來到洛帶古鎮,這裡見識到客家人的生活習俗,聽得到客家話,也到數間會館一遊,那些都有著今非昔比的風貌與感慨。「天府之國」指的當然就是四川土地肥沃,而成都打出的口號是「一座你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那自得外地人來體驗才知道。 不太懂閩南話的導遊小劉老愛把吃飯唸成皇帝登天的「駕崩」,到後來那成了大家的共同用語「吃飯」—又死了一個皇帝,一天死三個皇帝,真是有意思!而他或是故意的,或是拿中國文字來玩,到末了竟冒出一句大家是「有緣千里來同ㄐㄩ」,我們的直覺反應是「居」,而其實他要說的是「車」這個字,當我們念回它的本音時,他又說難道你們在玩象棋時都說吃「ㄔㄜ」嗎?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四川人說普通話,為什麼呢?因為用語、用法不同難免造成誤會或鬧笑話,餛飩與混蛋也因此有了聯結。晚上看的是四川有名的川劇「變臉」,各種雜耍、吐火、扯鈴、二胡演奏,台上賣力的演出,台下觀眾則只要是變臉都自動發出讚嘆與掌聲。接著逛那條成都的西門町「春熙街」,下著毛毛雨的夜晚,我們到此一遊,驚見 國父銅像矗立於廣場上。 第二天,我們來到熊貓的繁育基地,第一隻熊貓的發現地就在四川,裡頭分成幾個部分,幼年、亞、成年熊貓、產房、人工照湖,熊貓給人的感覺就是「懶」、喜歡吃、每天不停的進食、極少活動,二歲時活潑好動,四、五歲已是成年,成年熊貓每天進食三千克左右,由於牠吃的東西很難吸收,所以需不停的進食,活動範圍小以節省體力,對竹子情有獨鍾。可愛的熊貓引來遊客佇足拍照,但是跟成年熊貓合照要人民幣四百元,抱著牠要一千元,考慮好了再行動喔! 行程來到四川的第二大都市綿陽,來此地一探古蜀國三星堆青銅人面具,千里眼、順風耳都是人物原形,「古蜀國」無正史記載,只有野史記載,三星堆遺址約有四千五百年歷史,皇天后土、與神共舞、金烏鳥(太陽)各有不同象徵圖案,古人透過動物、藉助工具和天通,到此得有想像力才有意外的收穫。導遊說「三星堆裡面全都是不解之謎」,那麼待有緣人來解謎囉!「要看一個事物的真相,有時換一個角度就可以」說得好啊! 子雲亭紀念揚雄,見到「蜀漢四英」,不少人自動走到諸葛亮前與之合照,不只因為他有名,更因為他足智多謀。晚餐後,我們到酒店的客服中心花了二塊錢打了一通「報平安」的電話。對於今天,我有想法,買珍珠膏時殺價的功夫要使出來,不買、買、捧場、送人之間如何抉擇啊?而推銷東西一路緊跟到車門口,實在是夠有耐心的,但是價錢和品質之間總有個輕重吧!在酒店遇到前一團的人說著自己的經驗,什麼不要買、幾元以上不買等,聽者似乎點頭稱是!記住了嗎?好像又未必! 第三天來到李白紀念館,詩仙李白的媽媽是白馬藏族人,傳說李白是太白金星轉世,因而又「太白」,五歲寫詩,是為神童也。杜甫寫出酒仙李白的才氣、豪放、傲氣,「歸來閣」希望李白魂歸故里。途經白馬藏寨,海拔已是二千多米,建築物上的「錦雞」讓我不自覺聯想到小金門的「風雞」,而牠是藏族青年的救星。「穿一手露一手」在這裡流傳,冬天穿著,夏天方便幹活。越往高原走,導遊提醒大家「高原反應」的預防,而我們在上高原之前也採購了一些食物,以備不時之需,我的感覺是好像有人還是落入一稗情緒中,不自覺的又買了一些後來不見得需要的東西,完全忘了前一團的提醒。晚上的「藏家樂」體驗藏家的風土民情,「加西得樂」是吉祥如意,「的默」是再見,而青稞酒、蘇油、羊肉、馬鈴薯等特色食物則為招待遊客。 第四天來到九寨溝了,熊貓海、五花海、珍珠灘、五彩池等美景在雨中自有一番景致,我們坐的是環保觀光巴士,這裡的遊客每天接近一萬人,可怕!其實儘管美景就在眼前,但這個、那個,看多了好像都滿雷同的,除非它有特色,除非它有故事。車多、路彎、雨不停、氣候涼、感覺冷,因而賣披肩的生意特別好,在車上我們則是零食一樣樣的搬出來。我在想,如果這裡再不限制人數,商業氣息愈加濃厚,恐怕會有那麼一天不值得一遊,因為「自然」消失! 中午在溝內用餐,我們仍是餐桌上用,而隔著一層玻璃看到的是難以計數的自助餐遊客,我們慶幸沒有加入那群,否則可能什麼也吃不到,這裡是唯一的吸菸區,癮君子在這裡可是盡其所能的吸,我們則也要盡可能的躲,真是受不了啦! 第五天一早先到川主寺看天珠,午餐時又見一些人不自覺的走向購物攤買披肩,殺呀殺價去!來到「松州」與唐朝文成公主合影留念後,車子繼續上路,牟尼溝登上最高點,由於空氣較稀薄,容易喘,需靠深呼吸來調整,自然真的就是美!高原天氣多變化,晴、陰、兩輪番上陣,讓人覺得冷啊!彎路九彎十八拐的彎下山,怕暈的人如我是寧可閉著眼睛的。 第六天來到桃玶羌寨,這裡的羌人在西漢時人口達一千二百多萬人,元朝受到高壓政策,因爭奪地盤而發生戰爭,至岷江中游定居,人口銳減以至今天成了少數民族,只有二十萬人左右,戰爭害人匪淺啊!這裡的建築藝術舉世聞名,雖然顯得粗糙,但具有抗震功能。羌族至今仍沒有文字,也沒有宗教崇拜,他們信奉的是「萬物有靈教」,主要是「白色的」小石頭,在房屋的四個角都看得到;他們有經濟頭腦,先把門面擺飾漂亮,遊客到他們家門前要照相得收費,索橋、吊橋是羌人首先發明的。 來到都江堰,又稱為「成都的後花園」,看的是秦朝李冰的傑作,他因此而造福後人,以前夏秋洪水為患,李冰建好都江堰後再無水患,當地人尊稱李冰為「四川的主人」,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寫出感嘆話語。都江堰和長城同為中國秦代歷史上的重要工程,長城因戰爭之故而揚名海內外,在當今和平盛世只是民族象徵,徒留古記載,不如都江堰「萬世之灌溉」,自有其道理。 中國大陸之廣大,這一景點到另一景點車程數個小時是常有的事,為免乏味無聊,我們在車上玩起了「終極密碼」的遊戲,有人玩得起勁,連連過關斬將,有人在狀況外倒也撐到後面,有人小心翼翼,有人大而化之,有人卻也運氣極好,一下就遭到淘汰,最後的冠車頭銜得來不易,獎品是「護手膏」一罐。 第七天,免不了又到蠶絲被的購物點,四川絲綢自三國時代諸葛亮倡導織絲、養蠶、種桑起,因而歷史悠久。望江樓公園是為紀念詩人薛濤而有的竹林,竹子種類之多,只讓我感到目不暇給罷了。錦里一條街有各種工藝品,加上現場製作,吸引好奇者的目光。中午吃戡膳,感覺滿特別的,是不是真的吃什麼補哪裡有待認真的人去求證!買玉、買翡翠又是另一項消費重點,我一直迷惑的是:開價那麼高,要討價還價到何種程度才可成交呢?更離譜的是叫我們先「開個底價」,像這類買與賣手法,小女子我可學不來啊!晚上吃鴛鴦火鍋,也有麻辣鍋,突然發現我們這車啊不吃「牛」的佔大多數。晚上看「金沙歌劇」,有人愛看,有人不愛看,內容是三星堆遺址,藉著金、沙、小魚、小丑四個角色以及太陽火鳥金箔讓千年歷史復活數分鐘。 第八天是整個行程的最後一天了,我們坐早班飛機到廈門,有人三點多就起床梳洗完畢,然後再躺下去睡,這種心理容易理解,當然是怕到時來不及。當大家把各自的行李搬到遊覽車時,那總量之增加真是驚人,車上,我們唱起了「期待再相會」、「祝福」、「我們都是一家人」、「萍聚」,依依不捨之情湧現。飛機飛過四川、貴州、廣東、廣西到福建,來到廈門,有人先行坐船去,我們則是吃過午餐兵分數路,各有安排去了,最後全員再到和平碼頭集合回家囉! 這一趟,我們的見識增多,旅遊的經驗豐富了一點,大家都平安返家,回憶會在日後一點一滴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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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阿姨,我們在這裡啦!」婉玉高聲地回應著。 當美枝看到孩子滿頭滿臉的泥沙,以及婉玉腳部受傷的可憐相,一份母愛的原始本能油然而生,她含淚地奔向他們,緊緊地把他們摟進自己的懷裡,口中不停地唸著:「可憐子,我的可憐子!會痛袂?我的可憐子!我會驚死,我會驚死!天哪,我那會這呢歹命!」而後趕緊俯下身,輕輕地撫撫婉玉的腳部,「可憐子,我的可憐子!流彼最血,流彼最血!會痛袂?會痛袂?」 「阿姨,一點點外傷,袂痛啦!袂要緊啦!」婉玉說。 「來,」美枝彎下腰,愛憐地說:「可憐子,阿姨揹妳回家!」 「阿姨,有志宏的攙扶,我自己慢慢走就行了。」 「來,可憐子,緊來,阿姨揹妳。」美枝堅持著,「阿姨揹妳到衛生連,請醫官幫妳敷藥。可憐子,我的可憐子!」 原本瘦弱的美枝,加上蜿蜒崎嶇的山路,揹著一個十二歲的小少女,的確倍感吃力。然而她卻歡喜做、甘願受,往後這兩個孩子,勢必也是她此生唯一的精神依靠,無論擔子有多麼地沉重,她絕對會義無反顧、無怨無悔來承受。 那晚,美枝看到虛弱的婉玉,內心實在有無比的難受。然而,三餐不是番薯就是安脯糊,米缸裡那點發霉又生蛀龜的戰備米,必須留到有「忌辰」或有「世事」才能煮。而此時,她能以什麼來為婉玉補補身子,於是她想起了美國番仔救濟的牛油,聽說這種東西有高度的營養價值,但有一股牛的腥羶味,只能用來炒菜,倘若不能適應那種腥羶味的人,一旦炒出來的菜,也是難以入口的。 美枝用牛油炒了一盤高麗菜,從不挑食的孩子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於是她心中一陣暗喜,就刮了二個番薯切成厚片,然後用牛油下鍋炸,想不到炸出來的番薯片,竟是那麼地甜和香,簡直讓孩子讚不絕口。可是吃過後,孩子的嘴唇,竟凝結了一層薄薄的白色油脂,必須用熱水才能洗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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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一口氣都不行
十幾年前,班上有一位小朋友,患有輕微的氣喘;每當體育課,我都會特別留意她的身體狀況,只要稍為劇烈的活動,她的呼吸就會變得比較急促。 她天生就喜歡運動,包括打球、賽跑等劇烈的活動,在運動場上的體能項目,都有優異的表現;每當要參加比賽,她都希望有機會為班上爭光,我總是會在私下與她先行溝通,要她多多瞭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以免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有一回,要做耐力賽跑的測驗,我知道她的身體狀況不太允許,所以特別囑咐她在一邊休息;可是她跟我保證,絕對沒有問題,我只好答應她參與,並且要她有任何不舒服的狀況,就停下來休息,不要勉強自己。 才跑了大約三百公尺,我發現她臉色蒼白,直冒冷汗,趕快揹她到健康中心,請學校的護士阿姨,為她進行必要的救護工作,我將這位小朋友的身體狀況告訴校護,校護先行給她供給純氧,一方面聯絡家長與相關單位協助;站在一旁的我,像熱鍋上的螞蟻,看情形如此緊急,平常我要這位小朋友攜帶氣管擴張劑,她總是說沒那麼嚴重,這回碰到了,可真急死人呢。 正在緊急之際,我的靈光一現,學校有一位同事,因為身體的需要,平日就把氣管擴張劑帶在身邊;為了應急,也為了救人一命,在不得不的情形下,我只好央請這位同仁給予必要的協助。 這一位老師,平時就很熱心,也很有愛心,加上他有這樣的毛病,深知情況的嚴重性,幾經衡量之下,只好挺身相助;這位小朋友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適時的調理之後,氣色也在很短的時間內恢復正常。 這件事情發生,著實讓許多人嚇出一身冷汗;事後,也將此事與家長做密切的溝通與聯繫,畢竟身體健康最重要,少一口氣都不行,尤其氣喘的患者,更是要多加留意身體狀況,才能永保安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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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感傷──如此甲政第
那些日子,我天天去看你,看著 山貓轟然拆除你的台階壁堵門楣護龍大廳,看著 石雕木雕剪黏彩繪交趾燒變成一堆廢土,看著 拆下的泉州白福州杉曝曬門口埕 最後,瓦礫堆中只剩一張斑駁的長案桌 無助靜立細雨中 那些日子,我天天去看你,看著 百年歷史頓成塵煙 如此甲政第 有人說你將成為旅館 有人說你將成為飯店 有人說你將成為透天住宅 明年,也許後年 當衣冠鬢影進進出出 當繁華再現笑聲盈耳 誰會想起百年前番客踏鄉門口埕的足聲 多年前,我們曾如此浯江溪 (溪流蓋成停車場,浯江從此無江) 近年來,我們正如此甲政第 (大氣古厝翻成水泥大樓,一頁落番滄桑風中飄零) 來年呢?我們或將如此陳詩吟,或者 也將如此沙美八卦街 唉,歷史永遠是事情過後的一聲嘆息 哈,文化永遠是嘴巴唱得冒泡的一首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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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茶的二三事
我相信人生所有的過程,都需要經過醞釀,當然,習茶、尋茶與品茶也毫不例外。 提到茶,其實剛開始我對茶一無所悉,只知道在中國或世界的歷史上茶總是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而身邊的同事中也不乏每天不可無茶的愛茶癡人。 因著他們的啟發,遂一步一腳印堅心展開我習茶、尋茶與品茶的生命旅程。 我真正接觸茶的時候,工作也正好面臨亟待突破瓶頸的階段,因此,潛意識裡「壺裡乾坤大,茶中日月長」的禪般境界,也順理成章成為我苦悶心靈的避難所。 如今回想起來,習茶、尋茶與品茶這條路其實我走得有些艱辛。 記得有一天,我起個大早,把辦公室櫃子裡全部的茶葉罐取了出來,一時之間,標有「文山包種」、「凍頂烏龍」、「椪風茶」、「阿里山」、「紅香」、「杉林溪」、「梨山」、「大禹嶺」等名的茶葉罐,一一擱置在我的辦公桌上。 然後,我從每一個茶葉罐中取出相同份量的茶葉,分別放在A4大小的影印紙上,展開識茶與聞茶乾香氣等步驟,經由一次又一次的個別與比對的觀察試驗,也漸漸能掌握住每一種茶葉的特性與香氣。 事隔多年,每每想起這段令人刻骨銘心的往事,那種感覺絕非筆墨可以形容,尤其當我將茶葉放在手中時,除了潛心品聞每一種茶葉獨特的香氣外,似乎也可以感受到茶葉來自田園,原本嫩綠茁發的生命。 很多同事經常問我,到底什麼樣的茶最香?到底什麼樣的器具最能激揚出清遠的茶香?到底茶葉浸泡的時間要多長?這所有所有的疑問,其實關鍵取決於個人的喜歡與偏好,存乎一心。 對於泡茶稍微有些概念的人,恐怕都曾經有過一種經驗,不僅只一句「變幻莫測」可以形容。那就是當你將掌中的茶葉置入溫潤過的壺中,隨後注入沸騰滾燙的水,立即蓋上壺蓋,單就這幾個動作看似簡單,但其中的複雜性難以言喻,每一次泡茶的流程,儼然成為演繹人生縮影的精采演出。 習茶之後靜觀繁華世界,開始慢慢發現,人生終究也只不過剩下一種了然於胸、安定、淡然與無求的態度。 夜色已漸深,窗外山嵐與山雨交迭。 我於焉憶起10年前寫於玉山排雲山莊的一首詩: 「茶想」—『茶山嶺寒,在入世與出世之間,靜植著一畝畝淡淡微茗,一種意念式的清香,一番純生命的祝禱,尋茶、品茶、夢茶,一路飄著雪走來,舉杯輕輕啜飲,空笑談………鴛鴦杯盞淺淺,汨汨離情燙身,潛藏的往事,一幕幕,華麗上演。』 在我的認知裡,茶人所肩負的是一種任務,也是一種使命。 直至今日,我也萬萬不敢以茶人自居,但執著的我隨時隨地無不以成為茶的信徒自我期許。靜夜裡,就算只是隨興鋪敘關於茶的二三事,卻也已在我生命之旅的迢遙路途中,留下最最深濃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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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蘭教授專欄》「體會」生命教育,培養同理心
我去一個小學演講,經過音樂教室前,看到一個孩子伸著兩隻穿著襪子的腳,坐在教室門口哭,我正想問他為什麼哭時,老師一把把我拉住說:「不要幫他穿鞋子,開學已經六週了,每次上音樂課,他都要老師幫他穿鞋子,已經三年級了,還不肯自己學著穿,每次都哭到有人替他穿為止,我們現在決定訓練他自己穿。他要自己肯學,別人教他才有用。」我聽了非常訝異,怎麼有三年級還不會穿鞋子?父母會不會保護太過了?老師說現在孩子成熟的慢,有進了小學還不會拿筷子的孩子,也有不會扣釦子等等,令人想到英國的查理王子,連牙膏都要侍從替他擠。有人認為這是福氣,什麼事都有人做的好好的,自己不必動手,我卻認為這是看不起自己,把自己當廢物看待,待從一不在,自己就不能生活了。 無獨有偶,回到家把報紙打開來看時,看到嘉義有位老師,讀者投書「小小晉惠帝,你我是幫凶」,原來這位老師在班上讓學生看一部電影「跑吧!孩子」,講一對小兄妹沒有錢買鞋子,輪流穿一雙鞋,有一天鞋子不見了,引出一串風波的故事。演完後,老師問學生的感想,學生說鞋子不見了,再買一雙就好,幹嘛這麼辛苦,大費周章呢?電影中,小女孩的母親要臨盆了,她趕著去鄰村請產婆,跑到一半,鞋子壞掉,她只好光著腳跑過滿是碎玻璃和尖石頭的路,滿腳鮮血淋漓,我們的學生完全不能了解為什麼小女孩不顧自己的痛,還要繼續跑,七嘴八舌在批評她不會想別的方法,卻沒有想到她的母親正躺在床上等她去求救。 建國中學有位專門帶數理資優班的老師,在他寫的書《我的資優班》中,也提到颱風時,豪雨引起土石流,把山地一個村莊給埋掉了,他在感嘆生命無常時,一個學生說「活該,誰叫他們要住那裡,幹嘛不搬下來到安全的地方住?」一句話令人馬上想到晉惠帝及法國大革命時的皇后瑪莉安東尼涅特。我們的教育怎麼了?怎麼連第一流學校資優班的學生思想都如此幼稚?他們難道以為每個人都像他們一樣要什麼有什麼,吃好的,用好的,暑假去美國、加拿大遊學?這種飽漢不知餓漢飢的反應,使我想起桃芝颱風來襲時,尖石鄉居民用直升機撤離,一位國小校長向某慈善基金會要求緊急安置款,該基金會竟然要校長先寫計劃書送過來,等他們看了再決定,遠水救不了近火,令人感嘆。坐在冷氣房中的人完全無法體會無家可歸的緊急性。台灣的同理心,不但學生沒有,連大人也沒有。難怪政府官員的思考模式與決策都是如此自我中心,完全不知民間疾苦。他們大筆一揮「封山」,立刻斷掉梨山農民的生路,成堆的高麗菜爛在田裡,有車沒有路可以運下山去賣。孩子因此無錢繳學費,還得翻過中央山脈到宜蘭去上學,變成咫尺天涯。 看起來,我們真的是如嘉義那位老師所說的,都是幫凶。我們沒有讓孩子去體驗課本以外的生活,沒有給他們機會去感受別人的苦難。歐洲有一個盲啞學校的校長規定,新進老師必須綁上眼罩一週,連睡覺都不可拿下,切實體驗盲人的感覺。校長說老師若不能體驗學生的狀況,便無法產生同理心,就無法拉近師生距離,便不會有好的教學效果。這位校長真是對極了,因為老師在綁上眼罩不見天日後,立刻體會到盲童的辛苦,不會再責怪他們動作太慢,不耐煩催他們快點。 台灣近年來自殺率一直居高不下,加上一連串的學童惡作劇,如把剪刀放在同學的椅子上,把同學的直腸戮破;把柳丁當球從二樓擲下,打瞎同學的眼睛等等,這些無知所造成受害者不可逆轉的身心傷害,終於使政府看到了生命教育的重要性,開始推動生命教育。但是推行的方法仍然是課堂授課,由政府出錢編寫生命教育的課本,再擠壓原有的上課時數來「教」生命教育。其實生命教育不是用「教」的,它是「體會」的,考它、背它是緣木求魚,徒勞無功。老師只要不出一大堆家庭作業,使孩子有時間去注意課本以外的生活情形,週末再安排孩子去孤兒院、老人院服務,從實做中體驗生命的意義就可以大幅改善孩子的同理心。父母本身也要改變「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心態,不要一味追求高分,讓孩子誤以為只有讀書是重要的,其餘都不屑一顧。其實在現在多元化的社會,行行出狀元,能力比學歷重要的多。 《侏儸紀公園》的作者,麥可克萊頓說:恐嚇是最卑微的歛財方式。「不要輸在跑點上」就是句恐嚇的話,恐嚇父母如果不送孩子去補習,就會輸給別人。童年是人格成長、品德塑造最重要的時候,許多父母為了不輸在起跑點上,把孩子的童年犧牲掉了,真是可惡又可悲。 教養孩子沒有撇步,也沒有捷徑,父母最知道自己孩子的長處與習性,所以不要管別人怎麼補,安心的把孩子留在身邊,學習課本以外的人生知識。每個孩子都不同,天下沒有放諸四海皆準的教養手冊,只要孩子每天迫不及待睜開眼睛,想趕快開始他的一天,你就做對了。 人生是很公平的,現在你陪伴孩子成長,將來他會陪伴你年老。(本文作者為陽明大學神經科學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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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志宏,臥在這裡不是辦法,我們應該順著旁邊那條小電線溝,爬到戰壕溝躲一躲再說。至少那裡的地勢較低,又有幾個臨時挖的土洞,雖然不能避砲彈,但避避碎片是不成問題的。」 「妳的腳受傷流血了,爬得動嗎?」志宏關心地問。 「我的腳只是被落地的碎片割傷而已,如果是被擊中的話,可能早就斷掉了。用走的或許不方便,用爬的不會有問題啦!」婉玉說。 於是他們冒著尚未完全散去的硝煙和灰塵,驚恐地從田埂的低窪處,走進一條駐軍架線用的小壕溝,兩人匍匐向前爬行。當他們再次聽到咻聲時,婉玉趕緊停下,並急促地告訴志宏說: 「別動!趕快雙手握拳撐著胸部,等砲彈落地爆炸後再走。」 短短幾百公尺的電線溝,表姐弟時走、時爬、時停,已不知道費掉多少時間,當他們抵達戰壕溝時,驚恐的臉龐,疲憊的身軀,雙腳幾乎快癱瘓了下來。而咻聲又響起了,緊接著勢必是那聲震耳且又能使人粉身碎骨的爆炸聲,幸好,一隻粗壯有力的手適時把他們拉進土洞裡,表姐弟倆雖然感恩在心,卻說不出一個謝字。 不久,隆隆的砲聲轉向了,土洞裡的大人陸續走了出來,志宏攙扶著一跛一跛的婉玉也跟在人後。遠遠就聽見美枝一聲聲「歹命,歹命,我那會這呢歹命!」的感嘆聲,過後是「婉玉、志宏,你們在那裡?你們在那裡?」的呼喚聲。如此的感嘆,是怨恨自己命舛,聲聲呼喚,是無可取代的母子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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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師恩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這是韓愈「師說」中的句子,也是我認知中的至理名言,但是用在現今的杏壇,是否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實在是有待商榷! 聽聞好友就讀高中的兒子和老師發生齟齬,彼此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學生這方委屈受冤枉,老師更是抱怨不被尊重,各自站在自我的觀點上互不相讓,因為小小的誤會而險些走上法庭,聽了叫人不勝唏噓!是社會價值觀變了?抑或是人心走了樣?傳統尊師重道的觀念在新思維的衝擊下蕩然無存,在師道不彰的現代社會,師不師、生不生的亂象時有耳聞,如此的狀況叫人憂心,又怎能建立百年樹人的大計呢? 這時,我想到了童年,想到了那個老師就是天、就是神的年代,老師有絕對的權威和社會地位,家長把孩子全權交付老師管教,不管有理無理家長都心悅誠服的接受,學生們更是把老師的話奉為聖旨,老師、學生和家長之間存在著信任和遵從,老師們背負著神聖的使命和社會的託付,大部分都會克盡本分的約束、惕勵自己,扮演好老師的職份,因此鮮有不適任教師的出現。 在我求學的過程中,小學時代曾經遇到一位不適任教師,但是在那個年代,父母是絕對不會為你出頭的,我也只能本著軍中的一句名言:「合理的是訓練,不合理的是磨練。」默默忍受了下來,我沒有叛逆,反而激勵自己奮發向上,本著不服輸的精神努力做給老師看,雖然老師未曾因為我的努力而改變對我家貧窮的憎惡,不論在言語和行為上都不曾放棄嘲諷和排擠,但老師的行為也成就了我小學名列前茅的優秀成績,現在想想,反而得感謝那位老師呢! 上了國中,我真正遇到了我生命中的貴人,那就是蔡老師。蔡老師大學剛畢業,是位有熱誠、有幹勁的年輕人,擔任學校的訓育組長,也是我的歷史老師。我已經忘記我和老師的緣份是起於何時?記憶中,因為小學六年不愉快的經驗,造成我鬱鬱寡歡、壓抑、缺乏自信的個性,蔡老師雖然不是我的導師,卻在偶然的機會中看到我的作文,於是積極鼓勵我寫作和投稿,並且常常利用教學額外的時間教導我寫作的技巧,讓我有幸在一次全國性的孔孟學會徵文比賽中獲得佳作,這是給予我這鄉下孩子莫大的鼓勵和殊榮! 除了寫作之外,我怯懦畏縮的個性也看在蔡老師眼裡,於是,他就利用中午的用餐時間把我叫到訓導處,對著全校同學播報新聞(唸報紙),起初常常吃螺絲,但是蔡老師並不責備,給我一次又一次的練習機會,我終於突破了心理障礙,播報也就愈來愈流利順暢了!接著老師鼓勵我上台參加演講比賽,他也義務為我寫稿和技術指導,讓我在演講上也得到了名次。經過蔡老師熱心的幫助,我的個性漸漸開朗,更能勇敢的面對人群,升上國二,我已經是一位可以站在台前喊口令的班長,而不再是一位畏畏縮縮的小女生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蔡老師的幫助和提攜,我感激在心,但從來沒有對老師說出口。 記憶中,小學時代的不愉快來自家中的貧窮,九歲入小學的註冊日,老師當頭棒喝的一句羞辱:「這麼老了才來讀書不覺得羞恥啊!」種下了心中的陰影,接下來繳不出學費,沒有制服、書包和文具更是老師鄙視的理由,當時我好自卑,但是貧窮並不是我的錯啊!上了國中,家中依然一窮二白,但是我碰到了好老師,改變了我的人生觀!有一次,我在升旗的隊伍中,蔡老師走到我的身邊,小小聲的對我說:「鞋子破了,回去叫媽媽幫你買一雙!」我羞愧的低下頭,兩眼瞪著露出鞋外的腳趾頭。一星期之後,我仍然穿著腳趾頭跑出來通風的鞋子升旗,蔡老師把我拉到旁邊,從口袋中掏出500元(七○年代500元是何其多啊!)塞到我的手中說:「請媽媽帶你去買鞋。」當時,我感激的淚流滿面,擔心老師和同學看到,急急用袖子擦去淚水,但老師的盛情我是怎麼也不能收啊!腦海中出現媽媽「人窮志不窮」的話語,我婉拒了老師的美意,衝回升旗的隊伍,沒有同學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它在我心中的激盪非同小可,當時我在心中暗暗發誓:「有朝一日,當我經濟許可,我一定要幫助窮人。」這樣的誓言也引領我走上志工這條路,而且至今仍樂此不疲呢! 高中畢業後負笈台北念書,之後結婚生子,我和蔡老師斷了音訊,多年前返回金門,終於和老師聯絡上,老師已經退休了,兒女個個都從不錯的國立大學畢業,老師也樂得種花種菜享受退休閒適恬靜的生活,我不知道教學路上,蔡老師幫了多少位像我這樣的學生,也許老師早已遺忘,但老師對我的恩情刻骨銘心,叫我永生難忘,此生無以為報,但願老師身體健康、平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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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狗記
那一夜我們全家都沒睡好,一聽到牠在樓下的嘔吐聲,就頻頻下樓探望,除了陪伴著牠,我們愛莫能助啊。 老公看著疲倦而痛苦的小戈,時睡時醒時吐,想到花崗石醫院有他認識的醫生,雖然牠是隻狗,但器官和人都差不多,到了這時候只好「死馬當做活馬醫」,他說:「天亮後就把牠送醫院。也許牠命大,會有『奇蹟』出現。」 一大早,老公開車火速將牠送往花崗石醫院「看診、急救」,請他們務必救救可愛的小戈。傍晚時分,醫生來電說:「狗狗得了『腸胃炎』,狗得了腸胃炎很難治癒,幾乎就是判了死刑。」他們為狗狗做的治療(餵牠吃藥、打針)都無效,小戈已「回天乏術」往生了。 天啊,那麼可愛、幼小的生命就這麼樣消失了,我們連牠的「最後一面」竟然都沒見著……。 我們都很愧疚,愧對大妹她大娘姑的女兒,她把心愛的小狗狗遠渡重洋、飛越千里交給我們撫養,不想完全沒養狗經驗的我們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把牠「給養死了」!真是難過、愧疚、汗顏集結心中,久久無法釋懷。 我們把消息告訴遠住嘉義市的大妹,商量著是否要把此事告知小戈的媽媽? 「唉,不知妳們是怎麼養的?怎麼一下子就給養掛掉?算了,說了只會讓她傷心,還是不要說好了!」大妹如是答著。 看著小戈的相片,黑亮亮的大眼睛,一撮撮微捲的毛髮、一身純白的顏色是那麼地惹人憐愛,但萬萬想不到牠和我們的緣份這麼淺,想不到牠的生命如此短暫。如果,如果當初沒「收養」牠,牠應該還在台北「快樂地生活著」啊………。 過年時,正當大家都沈浸在濃濃地節慶氣氛裡時,大妹在聊談中提及了一件「夫家」的憾事,那就是她大娘姑的女兒也是小戈的媽咪「往生」了! 年輕貌美的她很早婚,除夕夜時忽然「很想家」,就偕同老公騎機車回娘家和父母、兄弟一起圍爐吃「團圓飯」後再回家,不想卻在回程的路上發生車禍,坐在後座,芳齡剛好雙十年華的她就此香消玉殞不治身亡……… 啊,聽了這悲傷不幸的事件真令人難過。除了感嘆人世「無常」外,是否隱隱約約冥冥之中總有一隻操弄命運的手在掌控一切?讓她急於在「大限」前回家和「親愛的家人」團聚………。 時光匆匆,大概半年過去了。有一天大妹突然來電說:「二姐,我大娘姑過幾天要跟團去金門玩,說要抽空去妳家探望小戈,她還隨身帶著她女兒的相片說也要讓她看看住在金門的最小的狗兒子……。」又言:「關於狗狗的事,妳們看著辦好了,大不了就道個歉『直說真相』好了。」 瞎密?大娘姑「旅遊兼探親」?要來探望小戈? 這個消息太「令人驚嚇」了。我與女兒們商討,要「據實以告」嗎?還是「另想他法」?算起來她是小戈的奶奶,若告知可愛的小戈養不到一個月就「再見」了,妳想她會有多難過?何況她還帶了已因車禍去世的唯一女兒相片要來看看小戈……。 「媽咪,我覺得告知『真相』太殘忍了啦,阿姨大老遠來不是想要這個『悲傷的結局』。她要看的是『活蹦亂跳』的小戈啊………。」大女兒發表著她的想法。 是啊,這我也知道,大娘姑好不容易走出傷痛,快快樂樂地來金門遊玩散心,還帶了心愛女兒的相片來探望小戈,我也不忍再傷她的心啊! 但是,「狗死不能復生」,又能怎麼辦呢?到時只有硬著頭皮「直說了事」了。 「對了,媽咪,妳朋友那麼多,看能不能『借』一隻狗狗來讓阿姨看一下,反正她又不會停留太久……。」小女兒「童心未泯」童言童語「突發奇想」如是說著。 對喔,一言驚醒夢中人,這個「點子」不錯哦!但是,要命喔!要去那裡找一隻和小戈一模一樣的狗狗呢? 這時,我忽地腦袋「靈光一閃」,想起了之前翻看「金門日報」時無意中看到二則「狗狗廣告」,也忘了當時是出於什麼「動機」讓我給忽然「剪下來」收藏? 一一翻找著玻璃墊下雜七雜八的一堆報紙篇章,好不容易找著了那2張小小篇幅的廣告,一張寫著「售狗,西施幼犬、瑪爾濟斯幼犬,意請電洽二八八**,另一張是「售,可卡幼犬,成犬出售,意洽五一一**(晚)」。 當下喜出望外,「瑪爾濟斯幼犬」耶!啊,說不定小戈「復活有望」了!趕緊去電問老板:「請問你們的『瑪爾濟斯幼犬』是否有『純白色』的?」 「有啊,我們有一隻純白色的。」老板聲音愉悅,應該以為「生意上門」了。 「那,能否向你們『租一隻狗狗』?只要幾小時就好。喔,我們願意付你鐘點費。」我開始「開口借狗」。 「啊,『租』狗???」可想而知,老板一定一頭霧水,從來還沒遇到過「租一隻狗狗」這種事,正想著該「怎麼回答」? 「啊,是這樣子的啦………。」我把「來龍去脈」因為………所以………的原由簡述解說一遍。 「喔,原來如此。啊,不用租啦,我的狗狗『借』妳個幾小時沒問題啦!」寵物店老板在聽聞整個故事後,善心又大方的一口答應願意「無條件」提供小狗「配合演出」。並允諾約好時間後再親自送來。 哇咧,感謝老板的大力「贊助」,真是太令人欣喜了! 大娘姑終於來金了,她來電說打算明天下午行程結束後,大概幾點再抽空到我家探望小戈………。 今天下午是大娘姑與小戈「二度相會」的日子。我趕緊與老板連絡,請他趕在大娘姑要來之前「提早1小時」把狗狗送到我們家來。 老板準時把狗狗送到,我們抱著牠進了家門,仔細端詳。牠嬌小的體型和當初小戈初到我們家時沒什麼兩樣。唉,若以時間來論,快半年了,應該有所長大。想想,都到這節骨眼了,誰還顧慮這麼多?但最好是大娘姑因行程遊玩得太累了,回飯店休息後就說「不來了」。 我們想是這樣想,可「希望」終究還是落空,因為,鈴、鈴、鈴的電話聲響了,她已坐車朝我們家來了! 門鈴響了,我與女兒站在門口「笑臉迎賓」,其實心中卻「如臨大敵」般的緊張。 大娘姑和另一個團友結伴前來,在禮貌而客套式地寒暄聊天幾句後,她一邊緊緊地抱著久違了的小戈,一邊從包包內拿出女兒的相片對著牠說:「你看,我把媽咪也帶來金門看你了!」「小戈,你還記得媽咪嗎?」 我看了相片中的女孩,如花朵般綻放的笑靨,如朝陽般炫麗的青春,才正開始另一階段的幸福人生,誰知飛來橫禍,生命的樂章剎那間劃上休止符。我在心中為她惋惜著。 大娘姑對小戈真是「疼愛至極」,她不時地對著小戈說話,像對小孩似的逗著、哄著;不時地輕撫著小戈潔白柔軟的皮毛;但更「令人驚嚇」的是她也不時地用她「關愛的眼神」目不轉睛仔仔細細地在小戈「嬌小」的身軀上「巡迴」………。 天啊,神啊!我心裡在禱告著,多希望大娘姑對小戈不要再如此繼續「深情注視」。因為,從她進門開始,我與女兒的心都在劈哩啪啦、劈哩啪啦、噗通噗通地猛跳著。怕萬一應對不好露了餡,那就糗大了! 大娘姑看了一會兒後喃喃說著:「小戈、小戈,你怎麼都不認識奶奶了?」「啊,小戈,你來金門後都把你媽咪和奶奶都忘了哦………。」然後又笑著對我說:「我看小戈好像也沒什麼長大哦!」 嚇!聽聞此言,心中一驚,想著:難道她已「發現」這………這根本不是她們家的小戈?我趕緊答著:「是啊,小戈牠太挑食了,都吃得少少的,所以比較長不大………。」 夭壽喔,天知道我這「說詞」大娘姑她「信不信」?也許她心裡「也很存疑」?只是不好「打破沙鍋問到底」吧!但也許她完全「信任」我,「相信」這就是她們家的狗狗小戈………。 所幸,大娘姑並未盤旋太久,約莫坐了40分鐘後就起身告辭。我們抱著「小戈」送她們到門口,說著心虛的客套話:「歡迎有空再來金門玩喔!再來看看小戈喲!」 望著她們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後,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心中懸著的一塊大石也「碰」地掉了下來。而姑且不論大娘姑到底信不信?這齣戲到此總算是「圓滿落幕」了! 進了客廳,趕緊打電話給住在山前村的許老板,請他來帶回已「完成任務」的「冒牌小戈」,並再次感謝他的支持、支援。如果沒有他「義務提供」狗狗「配合演出」我們就只能選擇「說明真相」。 我們寧可相信大娘姑她是懷著愉快的心情踏出我家大門的,因為從頭到尾她始終「滿面笑容」沒有任何不悅之色。因為,她已完成了女兒生前曾說過的:「有機會的話我要去金門觀光旅遊,順便又可看看我的狗兒子哩!」 我上3樓點支香向廳上諸神坦白「告解」:「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及眾神啊,以您們慈悲為懷的心,一定會原諒我們這『善意的謊言』!一定不會苛責我們吧!」 這已是很久很久十幾年前的往事了,而自從小戈掛掉之後我們家再也沒有養過「第二隻狗狗」。也許是不想讓「小戈事件」歷史重演。 對於可愛的狗狗「小戈」,牠在我們心中是永遠不會被遺忘的。至於那我們所共同聯合演出的「借狗記」,則是小戈「死而復生」的「意外延伸」,在我們心中一樣永遠「無法忘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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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歹命人生
「可能是駐軍在炸石頭、築工事吧。」志宏不在意地說。 當婉玉挑起漏桶準備去打水時,一聲讓人心生恐懼的「咻聲」,一聲震耳的「轟隆聲」就在不遠的地方響起,頓時,濃煙密佈,飛沙走石,視野茫茫。婉玉一個箭步,把志宏拉下田埂,高聲地喊著:「臥倒,臥倒,快臥倒!」而後緊緊地把他抱住,企圖用自己的身體來掩護他。 又是一陣咻聲和轟隆聲響起,這一發距離他們更近,吸入鼻裡的硝煙,讓他們感到呼吸困難,滿頭滿臉的泥沙遮掩住他們的視線,婉玉感到腳部有一股熱熱的暖流和麻麻的感覺,她伸手一摸,竟然是血。 「志宏,我的腳流血了。」婉玉低聲地說。 「妳受傷了?」志宏微微地翻了一下身,「讓我看看。」 「一點輕傷,不要緊。」婉玉依然緊緊地掩護著他,「你臥好,雙手握拳放在胸部,頭千萬不要抬起來。」 砲彈的咻聲,牛羊的哀嚎聲,聲聲激動著他們的心扉。當一聲震耳的轟隆聲過後,濺起的泥沙從空中快速地落地,即使沒有把他們活埋,也沒有遭受砲彈碎片的傷害,然在上頭的婉玉已成泥人一個。她忍受著腳部的疼痛,伸出驚嚇過度而無力的手,清理覆蓋在身上的泥土,而後搖頭抖落髮上的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