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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滷肉香
「吃」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我們天生就得攝取食物以補充人體所需的養分,從飽足到享用,這是經歷一段多長的時間與文化影響。因為時間、空間等因素交織而成,造就了種種菜色,例如中國有所謂的八大菜系,每個地方都發展出不同酸、甜、苦、辣、鹹之交互搭配,刺激人類味蕾的極限,一道菜更使烹飪者與品嚐者關係緊密結合。 每道菜的背後都可能有著一個故事、一個回憶,每道菜的細節也展現了烹煮者的用心與耐心,所以,「吃」這件事並非只是單向的流動,而是有許多不同的面向相互而成;同時,也關係著每個人的視覺、聽覺、味覺等感官交錯影響。是故,把一道菜視為一件藝術品不為過,一方面品嚐美味與幸福,一方面看外型的美。茶餘飯後,總聽到每個人的滿足與分享,更是使這道菜的意義多采多姿。 我最喜歡的一道菜是母親做的滷肉,雖沒有複雜的調味與手工,但卻承載兒時記憶與母親的愛心;這道菜全部的材料都是從菜市場買來的,經過母親細心烹煮,成為一道我最喜歡的菜。在烹煮時的滷肉香,令人聞著聞著而口水直流;有這道配飯的好菜,每次我總是忍不住多吃了幾碗飯,咀嚼著肉與醬汁之間密切配合後的好口感,感受母親的用心,成為我深刻的記憶。 現在到了外地工作,除了思念家鄉與親人,也思念這道菜,在外地無論吃什麼,都比不上那深刻的滋味。每當想到這裡,就等不及想要趕快回家;終於放假回到家後,母親總會問我想吃什麼,我二話不說直接回答滷肉。看著母親在廚房煮飯的背影,那滷肉香充滿了愛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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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味
蟬聲和鐘聲不約而同的響起,大家背起書包,上了校車,或者三三倆倆牽著腳踏車往校門口走去。「明天就是端午節了」一位女同學說到。我走向校車,拿著一袋簡單的行李,隱約聽到其他同學交談的聲音……。 從高一開始,我就離開家裡。來到市區就讀高中,為了上學方便,所以我選擇住宿,偶爾才回家一次,剛開始很不習慣學校的伙食,乾巴巴的肉片,以及沒有配色的蔬菜,在高一的那一年我就深刻的體會到,每天回到家有一頓豐盛熱食的好。又是一年一度的端午節,我心裡琢磨著:「阿嬤應該已經在家裡忙的不可開交了吧!」滿心期待待會兒回到家,可以直接吃上一顆配料豐富的肉粽。想到那糯米的香黏和蛋黃的鹹香一起在我嘴巴裡相遇,再加上我最喜歡的香菇和栗子,最後還有滷得非常到位的三層肉,一同在那粽葉裡等候著我的蒞臨,我就迫不及待的可以趕快回到家。 果然一回到屋子裡,空氣瀰漫著竹葉的清香,看著熱騰騰的粽子從鍋中一串提起,阿嬤看著孫子剛到家,肚子想必也餓了,趕快招呼我坐下來先吃上一顆,我開心地早就衝去冰箱前拿出招牌甜辣醬,準備好好慰勞我久未吃到美食的五臟廟。夏日的餐桌,總會出現的配湯就是我最喜愛的竹筍排骨湯,有時候媽媽會適時地放進茭白筍或著杏鮑菇,讓整鍋湯可以更加鮮甜,我覺得時蔬是一個季節裡最鮮甜的果實,任何一道菜有了當季蔬果的點綴,想要不好吃都難啊!炎熱的午後坐在屋簷下,一大盤冰涼涼的荔枝,在盤子裡堆疊成「荔枝金字塔」是我覺得品嚐水果的最高享受。小時候阿公的手洗愛玉,讓我到現在還是難以忘懷,晶瑩剔透的愛玉加上酸甜的檸檬汁以及些許的碎冰,是家裡天然又好吃的甜品。家後面的幾棵土芒果樹,過了端午節之後就開始結實纍纍,家裡的水果總是不會短缺,第一手的鮮甜,是農作人最棒的饗宴。關於夏日的美食記憶其實還有很多很多,來到金門讀大學了,以上這些滋味再也不是唾手可得,當在外求學的遊子,想起了自己喜愛的食物,同時也意味著開始想家了……。 這是我上大學的第一年,也是離開家最遠的一次,在外讀書便利商店在學生的生活中已經佔了很大的一個位置,微波食物只能填飽肚子並不能滿足味蕾,儘管色香味都有了,還是比不上家人親手烹調的那一份溫暖。端午節即將到來,看著便利商店早就準備好來自台灣各地粽子名店的廣告文宣,也喚醒了我心中關於每個節日應該搭配的食物記憶。 腦海開始浮現的是端午節以後的每個重要節日,從中秋節的月餅禮盒回想起,來家中作客的客人從不吝嗇,所以從小家中的月餅禮盒從中式吃到西式,再從綠豆椪吃到冰淇淋月餅,可以說是非常的有口福。到了十一月左右,阿公有位朋友從事漁業,總是會帶幾隻烏魚來家中作客,這時候阿嬤就會把牠們料理為麻油烏魚麵線,當成他們老人家打麻將時的點心,不僅可以暖暖手指還可以食補,也是讓我難以忘懷的好滋味。到了一年的尾聲,在冬至的那一天早上,阿嬤會早起準備拜拜的貢品,以及煮上一鍋「阿嬤牌」紅白湯圓,為什麼是阿嬤牌湯圓呢?因為阿嬤煮的糖水總是特別的甜,只要喝上一口就知道是阿嬤煮的,所以我都稱阿嬤煮的甜湯圓為阿嬤牌湯圓。吃完了湯圓也意味著新的一年即將到來,農曆新年必吃的火鍋不僅為冷冷的冬天帶來了溫暖,也表示家裡的成員要圍爐,一同相聚祈禱接下來的一年能夠順利,圍成一個圓,就是圓滿的開始,家裡的年夜菜總是吃得很豐盛,大家聚在一塊的熱鬧氣氛,就是一整年活力的來源!全家人要再聚在一起,就要等三個月後的清明節了,提到大家所熟悉的潤餅,每年我們家裡都會自己炒料,配料選擇非常多,我喜歡在潤餅裡頭加上「媽媽牌」炒麵,還有很多的花生糖粉,就是我自己特製的手工潤餅,親自動手包的就覺得特別好吃,來到金門之後才知道當地的潤餅叫作「七餅」和台灣潤餅的不同,七餅的配料是先全部炒在一起再包到餅皮裡頭,感覺配料非常豐富,很可惜還沒有機會品嚐到。 回想起以上這些食物,在其他人眼中可能非常普通,但我覺得那是我與家人之間一種回憶的連結。每個季節都有屬於自己代表性的每種食物,每種食物都有屬於我自己的獨家記憶,在未來的數十年以後,我可能也會按照這樣的模式,和我的子孫創造這樣的美食回憶,無意間「吃」成為了一種傳承,是一樣獨一無二的傳家寶,加上台灣是個海島,同時擁有了陸地及海上的各種資源,也養成了我們熱情的民族性,以美食來接待從世界各地來的好朋友們。 我是個幸福的孩子,從小家中的兩位大廚,分別是阿嬤以及媽媽為我們料理三餐,讓我可以擁有那麼多的美食記憶,豐富了我的生命。在這裡想告訴看過我這篇文章的大學生們,不要忘記常常為我們準備每一餐的家人,五月同時也是一個感恩的季節,如果想起了某個食物的滋味,那就回家吧。 (金大通識文學獎-散文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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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者的善行》
〈理髮婦〉 母親摸摸花白的頭髮說要去文化公園剪髮,原來有一位外地來的中年婦人,這幾年來租屋到嘉義市,每個星期五下午便帶著自備的理髮工具和一條塑膠椅,固定來到公園的公廁旁,免費替人理髮,因此有許多老伯、阿嬤和弱勢族群便受惠了。其實並沒有人知道婦人的姓氏、來歷,或者平時做什麼工作或以什麼維生,她只是默默地持續付出。 有人以金錢布施、有人以說法講課布施,佛法中說第三種布施為「施無畏」,如修路鋪橋讓人們行得安心、設置路燈讓人們暗夜行走不懼怕,那麼婦人不取分文,讓他人一頭亂髮修剪得整齊清靜,使心靈安定產生鼓勵的力量,以行動讓他人去除煩惱,亦算是一種菩薩心腸的施無畏了。 〈年輕人〉 我到萬華的龍山寺朝拜,從捷運站走出來,總會看見龍山寺對面的公園裡有為數令人咋舌的一群遊民聚集著。 每逢午後,便有固定或臨時出現的團體和個人前來發放食物,有麵包餅乾和杯水等。這一天我看見一個年輕人才二十出頭,短褲便裝肩著兩個提袋,裡面裝滿一包一包的熱米粉湯,許多老伯便趨前去跟他討食物,他便忙著一一發放免洗筷和湯匙,行善的人總是臉上散發著一份慈光,我們無法得知他是因為什麼緣故,願意花時間、金錢來布施,而不是去約會、飆車或追逐名利。我只能說,他的行為就像分身無數的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的一個小小分身,給僻冷的社會一角燃起一爐火。 〈多桑〉 住家隔壁以前住著一位日本歐里桑,跟乾女兒住在一起。社區裡的庭院和大門口的落葉都是他在打掃,我剛搬來時,以為他是受雇打掃,後來才知道是他自動去做,連垃圾桶、塑膠袋和竹掃把都是自掏腰包買來,我感到很慚愧便趕緊挽袖加入行列。他每天清早會去蹓狗,沿著山路不但把自家的狗兒排遺撿起來,連見到的狗糞也一併拾起裝在袋子裡帶回來再丟棄。 他也到附近的天元宮幫忙打掃,其他的義工們常跑來跟他女兒「抱怨」,請多桑不要掃得那麼乾淨,留一點落葉給她們掃吧! 他是那麼熱心親切,雖然言語不通,卻讓附近的居民都很感心,不分老少都跟著他女兒喊他為「多桑」(日語,爸爸的意思)。 傍晚垃圾車到來,多桑總站在大門口以九十度彎腰致敬,讓司機和清潔隊員的臭臉都翻成了笑臉。自家裡的地面,則以一休和尚蹲地跑的姿勢擦抹,更是一塵不染。 多桑信仰日本神教(雖然他並沒有特定的祭拜儀式),神教抱持著對一切萬物均含有神靈的看法,這可能是影響他如此寬大的舉止之緣故。 之後他雖返回千葉縣老家定居,但對於這位無私、愛乾淨的日本老人,我至今仍懷念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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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的蚵
海水冷冷 海風 咻咻叫 水路踮著腳 嘛嘟 一步一步走 蚵嘟下 浸在淺淺的海水 含水的蚵 蚵擎拿起 削削叫 勾籃內蚵脯 拖到水邊 篩篩 土泥 掉在水裡 蚵脯變真水 獨輪仔車 疊了一袋又一袋 水水仔蚵脯 趁海水未淹 水路 一步一步走 黃昏仔日頭 變成溫柔的姑娘 微微的風 吹過 頭毛 飛起 有年歲ㄟ腳步 慢慢 推獨輪車的手 力頭 卻不輸少年家 滿臉 春光 好生回來 擎蚵 給你 吃鮮 腳步 親像會飛 有子等吃蚵 是足歡喜 下代誌 回到厝 蚵桌仔擺好 腳手真快 蚵刀一下起 一麵蚵 肥卒卒 看到 心花開 油蔥 香香 浮在蚵仔麵線上 看到 好生 目睭大呢 面帶笑 一碗蚵仔麵線 吃落腹肚 創作心境 前幾天無意中,在金門名城電視台看到黃世團老師接受專訪,主持人是李有忠先生,當黃老師談到88歲的老母親,看到他回金門,趕緊去西園的海擎蚵,急著要煮一碗鮮美的蚵仔麵線給兒子嚐,黃老師談著聲音就哽咽了,我的眼眶也紅了,我也想到自己的母親,想到去年剛離開我的婆婆90高齡仍可剝蚵,我嫁到瓊林多年,卻一直不懂下海擎蚵,前兩年才央求先生帶著我,學走海路,才知道討海人的辛苦,原來蚵的甜美,是因為有這樣深的感情拌在鹹鹹的海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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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長短
時間 是一條條的直線 有時平行 偶爾交會 從一起點 到一終點 沒有從前 也沒有以後 所有的故事 都發生在這長長短短 錯錯落落的線段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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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月雪之美
時序進入今年立冬節氣的時刻,氣溫仍然有攝氏二十度上下,絲毫感受不到寒冬的氣氛,也許是近年來受到暖冬氣候影響所致,因此冬天越來越不像是冬天的樣子,真是叫人感到不解和極其傷腦筋。 不過朋友日前到日本《黑部立山》高山風景區旅遊,在部落格貼了一張相片,背景是當地小松機場,而遠景則是崇山峻嶺的高山景致,在那一片高山頂峰依稀看到彷彿似白色的積雪,似乎宣告冬季飄雪的時節將要來臨。 根據黑部立山旅遊網頁提供的資料顯示,每當秋天轉冬天《大約九月》的季節,當地變成滿山楓葉的景致,旅客大多會感到有些涼意。到了十月,《室堂》地區將會開始下雪,所以為了保暖之故,旅行社呼籲大家多穿幾件衣服會比較方便一些,到了冬季來臨《大約十一月》的時候,黑部立山大部分區域的氣溫會降到零度以下,當然得作充分準備以防範嚴寒的天氣了。 今年立冬正是國曆的十一月,不過農曆依然是閏九月,根據曆書記載,農曆九月又有《玄月、菊月》之別稱,由於接近秋天季末時節,所以氣溫似乎有點涼爽而不再炙熱了,而且距離下雪的季節已經不遠,可是位於亞熱帶的台灣卻難以見到飄雪,只有在國外比較高緯度地區才有機會下雪。 曆書又說:今《甲午》年閏九月,乃是百年以來難得遇到的機會。其實在天文學的閏月、日蝕或月蝕等大自然軌跡都很難得,誠如人們在生命過程當中,總會有很多難得的機運,而且就發生在某一個特定的時空裡,一旦過了那一個機緣之後,通常就無法回復到原來的心情和感受,就像似逾越賞味期的美味食品那般,當初所珍藏的氛圍都早已經變質了。 我們看到朋友興高采烈旅遊日本的紀錄之餘,雖然覺得大自然季節與時令的更迭,人們無法掌控與改變;然而相較於此種情況,一些存在於人們方寸之間的情愫,卻能夠自我主宰和馳騁於無垠的境界,因而讓人覺得極其安慰和備感溫馨之情。 這種從內心所激發來的情愫,就像似美好心靈發酵過的甜美滋味,因而能夠藉以抒發獨特的心情,甚至因此而創作出令人激賞的作品了。或許這就是偌多古今中外所有文學作品,仍然可以依附在人們生活當中,並且和生命緊緊結合在一起的主要因素。 回顧好幾千百年以來,人們透過文字、語言、戲劇與藝術的表達,因而得以抒發心中的感覺和思維,並且將這樣的作品和好友分享,所以在引起共鳴之間尋覓到知音。 提到尋覓知音的過程與滋味,想必那是人們各自散發出同樣頻率之際,然後在某個機緣巧合的時刻互相接觸,其所產生微妙而美好的溝通,當然是人們一種蠻幸福而且值得珍惜的心靈享受了。 可是看到古人《伯牙與子期》結為知音的過程,卻發現人們永遠無法達到極其完美的境界,所以到了緣盡情了和知音夢斷的時候,伯牙只能夠藉著摔琴不再操琴演奏來表達心中的痛苦。 然而當我們想到玄月雪之難以邂逅,宛如知音難覓的道理一般,或許這種結果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摻雜著些許瑕疵的故事與結局,大概都會激發出殘缺之美,像似希臘古戲劇通常具有《悲劇之美》的型式,讓觀眾覺得不勝唏噓的情況之下,藉以產生咀嚼心情而回味無窮的效果。 因此在這種知音難覓,以及想要親近白雪的心情之下,每當晚秋的清晨時分,極目遠眺八卦山脈蒼翠稜線之美,通常都會覺得大自然充滿令人驚艷的景致,即使沒有飄下雪花的季節,卻也因為蓊鬱森林具有蒼翠與清新的旖旎容貌,散發出一種與自然共生共榮的氣息而讓人備感心曠神怡。 也許此刻遠山蒼翠森林所興起的氣息,足以撫慰天下蒼生疲憊或失望的心情,並且因此重新而孳生一種新鮮的能量,讓人們得以踩著愉快和輕鬆的步伐往前邁進。 當我們面對大自然的時候,現代人都已經領悟出必須抱持謙卑的態度,不敢以人定勝天的高傲姿態而自處,而且許多事實也證明這個真理,那就是娑婆眾生在浩瀚宇宙當中,人類只不過是億萬微不足道的過客之一而已,因此只有在學習到如何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的時候,才可以超脫渺小與卑微的桎梏,並且翱翔於海闊天空的境界而逍遙自在了。 回過頭來探討九月飄雪的議題,也許那只是一種自由想像的小插曲,就好像是所有文學作品那樣,可以擁有無止盡的空間來揮灑和創作。 提到自由與想像空間的創作,日前在平面媒體發表了一首打油詩,就是用《玄月雪》當作標題,其內容如下:林間老樹枯葉黃,清秋涼風自沉芳;陽春寒月任飄雪,詠盡詩韻無人賞。 每當沉浸於這首詩的意境之際,一些往日情懷不禁從心中緩緩升起,彷彿是一種《等待果陀》那般的心境,在秋高氣爽的節氣中期待玄月雪。其實我們也都明白一些事實,那就是俗語所說:把屬於凱撒的還給凱撒,所以不必執著於那些不可得的情分與因緣吧! 倘若人們理解這個超乎夢想的事實之際,大都可以從中得到類似佛陀《拈花微笑》那種境界,不再遭受到虛無飄緲與夢幻情境之誘惑,甚至藉此而感受生命當中,能夠徜徉於晚秋欣賞玄月雪的天然美景,更以潔淨而空靈的心情,建構一個比較知足、得以領悟惜福和珍惜美好生命之旅程,那麼應該是一種極其幸福的人生哲學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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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返鄉行旅的管脈
記憶容量。一九六九年蹣跚曲徑的走來 在只能儲存一個人的孤獨和視野未及的遠方 遼闊荒蕪。戰爭頻仍。窮。禁忌青春 年代像狼。我必須倉皇穿梭不斷的疲憊 甚至灼傷。甚至夢的後遺症才能抵達故鄉角落 過份寂靜中的綺想。那年。十六歲 那年。夜的旋轉門以重疊以多層次的閉合 看見窄窄的光。像家火暗微。神秘學似的 把返鄉情緒。焦慮。膨脹至無限大 在裸露背脊割據。語言瘖黑的版圖 然後自另一時段的天體運行覺醒 在購票循入月台的諸多人潮暗流意識中 南下火車的呼吸喘息。看見存在與不存在的集體夢魘 像八音符。有小小軌跡磨出回家的節奏 聆聽夜的流泳。自村落。城市。高山奔馳閃爍 許多沉潛的距離遷徙。像沿途的預言。炊火。海風 像陌生的異族空間。嘉南平原。濁水溪。隱喻失序 神賜國度。稻香。甘蔗。含羞草。瞬間籍貫的風景 以及即將到達的童年。簷下追逐的一片落葉 想著老母親溫熱叮嚀。多次告別前夕的淚水 此刻。又到一站的盤旋穹頂。有人上下車 密佈低迴。朝夜窗的星火瞄射。找蛇行的座標 這一站是中台灣。模糊圖像充斥熟悉的名字 在地理課本逐漸衰老的方向。追逐和思念 並且開啟對車速與人生的諸多詮釋 感覺時間聲音來自浸溺的花崗岩。烽火。木麻黃 沿著地表鼾聲的朗讀。聽見料羅灣鏽蝕的潮汐 蕭索的十一月。像單一命題。沒有回答 深夜。之後日出陽景。構築現象與本體對比 像符號學裡的鄉愁夢域。搖晃著遠方砲聲照明彈 焦躁音符。輻射著踽踽獨行的緊閉門扉 觸目所及都是過去。拆解和故障 更遠的有傷口的驚醒。單打雙不打的煙硝夢境 我還記得十二歲失去右眼的同窗小王 他和時代像汽笛的最後一站。無可介入的距離 燠熱。瀰漫香蕉味的南台灣 多次往返如同回歸熟悉的光影。車站。岸礁 舊蝕破敗的十三號碼頭。鹽味和膠著的思念 這裡是家的啟程和屢屢告別的小站 眼眶漲潮和退潮的隧道。前方翻攪著記憶 像夜車馳入島嶼。有倚門召喚的臉容 那是親情保育區,栽種血緣子嗣 漂浮和歸宿。我在家的輪廓馳騁八方 拂曉淺眠中。眺望熟悉停靠的岸防 二○一四年。那些投擲縫補的歷史。一一彈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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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生活札記等待
◆從此, 從此刻起,我的生命的經常型態,正在邁入一個新的樣子。 一個新的起點。 是成熟的三十歲女子的生活點滴。 不有太多的起落,不有熱情狂飆,不有刺激高亢, 而是平緩地滑動。 不是山中清修的遺世獨立, 而乃生命的落實與修持並進。 ◆生活中的每一刻都是全新的, 前所未遇見的,新奇的,冒險的。 新的自己和舊的自己組合的嶄新。 在清洗、治癒自己之後, 在能與生命談戀愛之後, 在對萬事萬物敏感的愛之后, 在時時刻刻地活在未知之后。 ◆我以為她死了, 所以帶她去埋藏, 但是她沒有 ──我 的 春 天 ◆未曾, 如此輕鬆,又適情適性。 未曾失去了, 而如此具接受性。 卻也未曾如此捨不得。 因為春天如此接近。 ◆給一點時間,等待。 讓新舊的自己會合時, 去找她自己的路。 清清柔柔, 安安靜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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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
每一天,我都非要走進自然,「今天」才過得完整滿足。從只注意自己的心情,到關注節氣的變化,一切就從留心自然的美開始說起。 我從植物的分享照顧家的細節。只是偶然看到盛開的雞蛋花,而將其邀請至家中的餐桌上,受到家人愉悅的用餐氣氛感動。自此,每一次走過,都帶著比上一次更認真的態度,更在意每一次的停留。那些曾經視而不見的、曾經只是路過背景的他們,現在都是我的朋友,一個個都是讓我安然釋放自己的朋友。 秋天來了,豐收的氣息不限於田埂中、果園裡,那些經過用心栽種的植物。道路旁、草堆中,有經過風兒播種、雨水滋養、太陽照顧的他們,以黃的、綠的、紅的等不同大小的果實搖曳綻放。是天地對我們的呼喚,讓匆忙的我們停下來,給大地的母親撫慰我們憔悴又受傷的靈魂。那是慷慨又無私的奉獻、那是唾手可得的豐富寶藏、那是支持與照顧的神奇力量。當我們親近自然,每一次都會有新的發現,也都是一個原來:原來要快樂好簡單,原來我們擁有的好多,原來生活要慢下來才是真的呼吸。 陰天、雨天、太陽天都是好天,植物會以不同的姿態告訴我們生存之道,會用不同的角度展現生命之美;因為,他們的生存和美麗總要承受不少的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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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戀
當雲以從客運下車,走進這個闊別二十年的南台灣小鎮,只見五月日陽傾瀉而下。長橋河岸旁芒香點點蕉扇片片,滿樹的果、偌大的葉隨風擺盪,染了一身斑斑新綠與青青果香。 海酒喝多了,與雲以之間隔了張椅子,以兩人能聽見的音量閒聊著。聊著二十年前的往事,以及二十年來的生命際遇。 海說:「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妳還是大家心目中的那個樣子。真的很高興再見到妳。我以為妳不會來參加這次的同學會。」過一會兒又說:「據我所知,在場至少有三位男同學都很高興能再見到妳。」 雲以一臉狐疑:「為什麼?」 海看著雲以,神清認真地說:「因為他們都曾經……暗戀過妳。」 雲以睜大眼睛,訝異貌,並環顧包廂一圈,螢幕上的歌曲正播放辛曉琪的〈味道〉,有兩位同學正忘情地拿著麥克風唱著:「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襪子,和你身上的味道……」 同學會,回憶的不只是相濡以沫互相砥礪的情誼,倒也有一些複雜的情愫摻雜其間。 雲以的虛榮感湧了上來,側身向前傾耳笑著問:「可以告訴我是誰嗎?」一副要跟海成為麻吉,共享一個秘密般。 海停頓了一會兒,凝視著雲以,那目光灼熱而絢爛,緩緩地說:「我只能告訴妳,其中一個是我,其他的我不能說。」 雲以微愕,思緒被夏日燠熱凝滯的空氣堵塞住了。海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讓她也不知道如何接話。 靜默了一陣子,突然她向海說:「你哥哥好嗎?我一直記得他,遇到時幫我問候他。」半晌後仍不放心叮囑:「我知道你醉了,但請你記得幫我這個忙。」 海望著雲以,笑了,就像年輕時那般朗朗的笑容。心領神會的點點頭:「我跟我哥還滿常聯絡的,昨天我們還在一起。」 那二十多年前的一段歲月,像一陣細雨飄過碧綠湖水,落下清脆泠泠的聲響,如回音般,迴盪耳際。 海是原住民,布農族青年,五官深邃且俊爽,像演員何家勁。高中時和雲以同班。他哥哥--洋,是大兩屆的學長。雲以與海高一時,他高三。 好像所有住校男生都知曉洋喜歡雲以。洋常常寫信給雲以,也會藉故與雲以說話……。那時,洋並不是唯一一個寫信向雲以示好的人,但相較之下,洋的信件溫雅而知禮,內容無非是噓寒問暖,並無任何煽情的字句。雲以清楚地知道,洋沒有不好,只是對他沒有特別的感覺。因此兩人也僅是朋友般的往來罷了。洋跟海性格最大的不同是,洋少了點原住民陽光般的性情,多了一點文青味,而海則有一種不失細緻體貼的俠客豪氣。那時雲以喜歡跟海還有一群原住民同學一起無拘無束地彈著吉他唱歌,唱亮了那段神采飛揚的青春歲月。反而跟洋之間,雲以總有一種莫名的壓迫與拘謹。 洋畢業前,約了雲以出去。他騎車載雲以到鎮上吃粄條。那天雲以並不知道是要出去吃東西,她在宿舍才剛吃飽。洋總是這樣,話永遠只留在腦中,留在喉嚨,不知是不會表達,還是不想表達。彷彿別人都該懂他心裡在想甚麼似的。那次洋與雲以到餐廳,雲以說吃不下,於是只點了一份粄條。雲以在旁安靜地看著洋吃完。洋吃完後,起身載雲以回學校。兩人都不知要說什麼,沉默一路。 雲以多年後回想,發覺那時她的確太冷淡了些,也辜負了洋的好意,想必讓洋感到難堪。雲以無心造成這樣的傷害,後來彼此斷了音訊,一聲「抱歉」遲遲未說出口。她對洋,就如同待兄長一般,她真心希望他過得快樂與安穩。只是那時太年輕,對世間人情的處理不夠圓熟,也因此就算白駒過隙歲月流轉,前塵往事早已春水東流隨風而逝,但雲以一直無法釋懷--那時對洋的淡漠。 在那小小的校園,狹隘的社交圈,海想必也知道他哥哥洋喜歡雲以,而高中三年,海與雲以之間,其實不過是同窗情誼的往來互動,甚至還比一般同學相處更寡淡。彷彿在兩人之間,總會隔著洋,彼此心裡都多了份不知所以然的尷尬。就像二十年後的聚會,兩人並坐談話時中間還是隔著一張空的椅子一般。 一直到多年後的今日,雲以才知道,原來他們兄弟在那個如流光般的年代,都不約而同地喜歡她。只是哥哥表示在先,弟弟選擇隱藏。而海的低調,反而凸顯了他性情中的細密,那是他對胞兄的尊重。 如今兄弟二人都已為人夫、為人父了。曾經的那段年少歲月,就像一段黃花翻飛的翩翩舊夢,待天明之後,沿著夏天的背脊悄悄滑逝。近晚,天空由湛藍轉為靛紫色,長日將盡夜幕漸垂,街上的華燈也已燃起,雲以與同學們握手道別,帶著一點回憶的微醺獨自搭車離開這個她生命中曾經駐足停留過南方小鎮。 懷想起這段經時間淘洗過的記憶,悠悠二十載,昔時的行跡足履早已杳然悄然。 而明日,又隔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