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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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記
在無量劫以前的月光見證下 與你有過約定 當時是蜂蜜色的夜空 周遭盡是黏膩的時光 與你濃郁的低吟 綿柔的文字透過你聲帶解構 堅韌且有生命地鼓舞我的耳膜 讓我感受到你的血液你的皮膚 與你的溫度 當生命之火已在強弩之末 我們交換眼底靈魂的餘光 權充來世昇華的火種 我為你刻上一道血痕 這是唯一指認你的途徑因為 詩人帶不走一片雲彩 戀人徒留下一記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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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鹽是從大嶝用車子載過來的。」女兒說:「對了媽,記得以前我們要回西園時,和到大嶝去的船都在同一個碼頭,後來大嶝海堤建好以後,到大嶝去就不搭船改坐車子過去了。現在大嶝那邊沒有大碼頭,要把鹽用車子載過來在這裡裝船後,再用船運走,載到泉州、石獅那邊去。娘!我們西園那邊不是也有鹽場嗎,現在鹽場還在嗎?」 「西園的鹽場還在,你爸爸當年的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就知道個大概,詳細情形我不是很清楚。」 「以前,從金門那邊要到蓮河附近,就到西園搭船過海,過這道海就這麼近,帆船順風的時候,半個小時就到了。現在如果再從西園到蓮河,要先搭船或坐飛機到台灣,從台灣坐飛機到香港,再轉機到廈門,到廈門後再坐車到蓮河,繞了一個大圈,最快也要兩天,交通愈來愈方便了,可是路卻比以前遠得多了!」 這一趟回到蓮河,阿婆主要是為了修建一棟房子,安排一些家事,這些在回來之前就已經要女婿先把應該辦的事辦好,為辦理房子修建的事預作準備,她只能先帶回來一部分錢,因為路途遙遠、又是老人家自己一人,所以不敢帶太多,要女婿詢問如何從台灣把錢匯進來,或是下次帶另一位女婿回來時,再將所需的錢帶來就方便得多了。 「上一趟回台灣之前,我告訴你們的話還記得吧?」吃晚飯的時候,岳母問女婿:「就是洪艷和修建房子的事。」 「娘,修建房子的事我已經辦好了,等您決定後就可以找人來做。至於洪艷我也大概跟她說了,好讓她找結婚對象時精神上有個準備。」 「不如這樣吧繼任,這趟過來我先帶來一部分錢,就是準備這棟房子修建時的先期費用,趁我在這邊的時候你就找人來做,後期費用回去後看看要用匯的,或者你妹夫過來時我交他帶過來也可以,總之這棟房子是一定要修的,錢我也準備好了,這方面你就放心,找人來做就對了。」 修建房子的事終於在女婿的籌備下順利動工了,工人把原本那棟老舊房子拆除後,再依照村子裡別人普遍採用的型式營建,女婿帶岳母去參觀別人已經建好的一棟屋子,準備按其原樣營建。那是一棟兩層樓的石板屋,牆體、廊道都用石板,柱子和樓板採用鋼筋水泥,一樓地板則是先鋪水泥後,表面再鋪石板,這是一種新型的建築,也是最近這兩年普遍採用的新屋式,經過岳母同意後,女婿就和建築工人達成決議,選定型式後,就開始新房子的施工。一家人則早在拆除舊屋前就搬進當年淑女和榮福結婚之初所住的那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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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榮民系列》硝煙瀰漫安岐村─錢海珠
慘遭蹂躪的昔日金門,煙硝瀰漫在島鄉,島民生活很艱難,身處危機四伏的環境,戰爭底下有冤魂,悲悽歷史說安岐。 祖先渡海來金,他在島嶼出生,現年九十歲高齡的錢海珠,在安岐老人休閒活動中心,暢談歷史過往,有悲悽、有憤慨……。 祖先何以來金門,錢海珠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因他們從未跟他提起過去的記憶。而七歲入私塾,在安岐村就讀,上學第一天,拿紅蛋到教室的課桌,一直線地從這頭滾到那頭,將來字跡秀麗又工整;村子聘請平林村的蔡先生來教書,人之初、性本善,除了三字經,四書亦會念。十四歲那年,古寧頭李先生來教南管,老師台上講,他在台下聽人唱,耳濡目染、融會貫通,很快就學懂;村民白天要上山,夜晚到民宅練唱,遇有婚事在村落,營造喜慶的氣氛,慇勤獻唱逗歡笑。 日人來安岐,住在「周氏宗祠」裡,錢海珠十六歲被迫到西洪機場與安岐機場和后壟池塘,建造和挖鑿;他每日牽騾去西洪機場,那裡叢林一片片,並有一座山,挖山填土配任務。緊隨於後到湖南高地附近,亦即建造安岐機場,機場尚未完工,就來一架飛機降落,大家都傻眼。 民國三十三年,錢海珠二十歲,奉父母之命完婚;結婚喜宴很簡單,到古區買糙米回安岐,以樁去殼再下鍋煮熟,搭配高麗菜、蘿蔔、芋頭、白菜、包心菜……等等,即是婚宴的桌上佳餚。而婚後,又有一人要吃飯,他更努力去種田,安岐村出產的「梨仔皮」地瓜,形狀如「秤坨番」,因他是大陸過來,家無田產,只能幫人耕作來分收,以此養家餬口。有些窮苦人家,還將女子用騾運來安岐嫁,如此作為,只求肚子的溫飽,亦是大環境下的無奈。 三十八年國軍住村中,騾馬一樣被徵調,村子只有他一人牽騾受差遣,與鄰村三人被迫到古寧頭,運補混土築砲壘,國軍稱之為石子,鄉親則叫「紅孤單」。 古寧頭戰役,安岐多砲火,傷亡跟著有,三十幾隻騾被強徵去小金門運補,沒人敢吭聲。當共軍登陸安岐,國軍隨後迎擊,安岐一營青年軍幾乎陣亡,生還者僅有七、八人。李光前團長更是身先士卒,不幸殉國。村民為感念其愛國志節,興建「護國將軍廟」,廟裡供奉李光前將軍及陣亡官士兵;西浦頭亦建「李光前將軍廟」,昔日西浦頭作醮,均會來安岐護國將軍廟「請火」,並有浩浩蕩蕩的鑼鼓隊。 國軍見到黑影就開槍,禍從天降在鄉親身上,居住在古厝與護龍的三嬸婆和鄰人,夜晚被荷槍實彈的軍人衝入家裡,莫名地朝他們開槍,三人當場被擊斃,血淋淋的景象在屋裡,留下悲劇在人間,錢海珠含淚為三嬸婆料理喪葬事宜,鄰人眷屬獲賠償,他則因不是三嬸婆的直系親屬,不能申請慰助。 戰爭屋宇被擊壞,戰後門板被拆卸,一百多間的古厝,眨眼只剩三十間,屈指算算,那些可以培養子孫十幾年,而村子已經人丁少,又如逃難一般地往外跑,紛紛出外去投靠,村裡一夕之間顯得更寂寥;再遇九三砲戰,村子仍然有損傷,尤以屋宇最頻繁。思及八二三戰役,安岐村民自力更生挖土洞,軍隊再鑿一個防空洞,聽到砲聲由遠而近來襲擊,千鈞一髮去躲避。 殘垣斷瓦難棲身,家園滿目瘡痍,雙親留安岐,錢海珠到尚義,投靠舅舅為明日;天一亮,他拿「三齒」上山挖草根,夜晚晾庭院,清晨做綑綁,挑擔後浦去賣錢。當噩耗傳來,父親未留遺言去「做佛」,他收拾行囊回古厝,鄉親聚一起,分配出殯的事宜。父親上山頭,鄉親吃鹹粥,無桌無椅,就地蹲坐,可見當時的窘迫。 戰爭多苦難,一晃數十年,鄉親記憶藏心間,思想田產被侵占,土地權狀不知它們的去向,面臨求助無門的窘狀,如今鄉親想取回,還要花錢買祖產,心中不舒坦,有話沒得講;幸有縣議員陳滄江,為他們排憂解難,幫了鄉親的大忙,要求政府釋放佔據的土地,無論如何要歸還。 如今,錢海珠就養未過關,幸有老人年金補貼,生活不致有困難,但他憶及過去戰爭無情的景象,心中忿忿不平曾受災殃、卻無人噓寒問暖,公平正義要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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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沒有說話
阿嬤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躺臥床上。媽把我拉到床沿,試圖讓阿嬤從患病後越趨細狹而褶皺的眼縫中,能看到即將遠赴外地工作的孫子此刻就站在眼前。 「某啊,甘無看到乖孫仔佇家?」阿公依舊反覆緊握阿嬤的手掌,親暱而不捨的說些什麼。不知道是我在阿嬤眼中還是過於幼小以至於無法被看見,還是將要前往的城市遠遠拉開了我與阿嬤的距離,阿嬤雙眼仍然細瞇,彷彿把那些回憶散落他方的失神瞳孔中,似乎始終沒有看見我的存在。 「甘無記得咱乖孫?」,阿公喊著我的小名:「伊係咱尚疼底孫啊。」阿嬤微微將頭一搖,像是記憶中已經斷滅了我的印象。 自從阿嬤中風後,連原本費盡力氣才能呼喊兒孫輩的發聲能力,在這幾年也逐漸衰退。回憶好像也被攪成不可見的團黑,無法觸及,遺留下的僅是阿嬤能稍微晃動頭部以回應的靜寂。但阿嬤大多只是搖頭,把我們這群兒孫遠遠拋在她眼神之外,連阿公每每用那麼清嶙峋的雙手緊握住阿嬤置於床沿的手掌,發出殷切的呼喊,在阿嬤眼神散漫而總是輕輕搖擺頭部的動作下,好像都變成一種陌生。 阿嬤沒有說話,但總在我幼年時偷塞幾個銅板給我,讓我可以去買涼茶或糖果;阿嬤沒有說話,但用她那雙溫暖的手攜我走過童年時代的迎神祭典、進香膜拜。這次,阿嬤還是沒有說話,全身癱軟在臥床上,靜靜守候每天的日夜輪替,像是等待著歸人般,烙成我心中最深的一抹身影。 阿嬤不需說話,讓我開始學習拉起阿嬤的手訴說這些年一路的遭遇和滄桑,即使阿嬤聽不明白也沒關係,但能不能在我將那些生命的延續和挫折逐步細數完,阿公總不放棄重複著「甘無記得咱乖孫」的問題後,可以稍微點頭回應。就像當初阿嬤牽起我的手帶著我長大般,讓我也能繼續握著阿嬤的手傾訴,繼續存在於阿嬤的記憶血脈中,一同往未來的生老病死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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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的禮物
「我若不察覺,怎會開始跟他保持距離呢?」我有感激的意味:「那你原先想送給我木雕牛,又是什麼涵義?」 「我的用意是在提醒妳,要妳隨時保持農家女那樸實純真的本色,以牛的吃苦耐勞精神,為公司效力!」 「其實,這是多餘的。」我據實說道:「老吳,你可知道,每當出入守衛室的時候,你投來那含有深意的眼光,就對我很有警惕作用。瞧!我不是逐漸跟總經理疏遠了嗎?」 「嗯!妳的確是個相當自愛的女孩。」他點首應道,頗有稱讚的味道。 「那你把那具木雕牛轉送給總經理,又是什麼意思?」我又問道。 「他小時候就是一個放牛的孩子,相信這東西對他更富有啟發作用。」他滿有自信的說。 「這……你親自送給他好了,何必要我轉送呢?」 「我說過,憑我門房的身分,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的,如果有妳再敲一下邊鼓,那麼效果可就不一樣了。」他又打拱作揖地:「曾小姐,這事全拜託你了。」 「告訴我,那具木雕牛那兒來的?」我好奇的問。 「是我親手一刀一刀刻出來的。」他自嘲的一笑:「不瞞妳說,這是我僅有的興趣,沒事就躲舍裡刻著玩,如果我的作品對人有所裨益,不也似藝術品一樣有價值嗎?」 「你倒是有心人。」我嘴裡說著,心裡想道:「只要有老吳在,這家公司就有前途了,莫嫌職小位卑,只要發揮敬業精神,對公司一樣會有重大貢獻的。」 「存心餓死我,是不?買個便當那麼久。」回到總經理室時,王總對我又吼又叫地:「害我餓肚子,我要罰妳!」 「罰我什麼?」我姑妄問之。 「罰妳今晚陪我上館子、喝咖啡、跳舞去。」他滿臉正經地:「妳說,妳同不同意?」 「這個嘛……」我冷冷一笑:「如果我同意了,可能有人會抗議。」 「誰?」他豎眉瞪眼地。 我隨即打開抽屜,把那具木雕牛亮在他面前。 「喏,就是它的主人!」 「這一定又是老吳的花樣。」他的粗話又出籠了:「他已經送了一大堆到我家裡還不夠,現在又在公司觸我霉頭,這個老雞婆,實在太不像話了。」 「人家也是好意的呀!」 「存心揭我瘡疤,還說是好意!」他啼笑皆非地:「不錯,我的出身是個放牛的孩子,可是我已經脫胎換骨成了大老板,他為什麼非要掀我的底牌不可?現在的我,哪一點看起來像個放牛的?他竟敢不顧我的尊嚴,我馬上就叫他捲鋪蓋走路!」 「大人不計小人過,你還是息息怒吧!」我幽幽的說:「實際上,老吳的暗示也滿有道理,依我看來,你的觀念仍舊停留在放牛的層次呢!」 「此……此話怎講?」他怒聲問道。 「你一直把員工當做牛一般的牽著鼻子走,不就是放牛的老作風嗎?」我抗議道:「部屬對主管本來就有規過勸善的義務,我也不過直話直說罷了,你若是聽起來不受用,儘管開除我也無妨。」 「這是不是老吳教會妳的?」他似有遷怒的意味。 「我摸著良心說話,何必人家教我?」我義正詞嚴地:「我也是養牛人家的孩子,也有寧死不屈的牛脾氣,但我不僅不以我的出身為恥,還深感榮幸呢!」 「妳…妳…。」他指著我支吾半天,偏就說不出個道理來。那兩眼發直又磨牙切齒的模樣,倒也挺像老吳雕出來的那具木雕牛,因此,我也不必擔心老吳會被解僱了。這只因,牛性本善,絕不會記恨別人的,在耳濡目染之下,想必放牛的孩子也如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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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有妳
夢有多長? 牽著妳的手走了一個夜晚 妳說不敢入詩所以入夢 夢有多重? 問妳或問我? 妳說這是夢所以有誤差 夢有多遠? 妳說有涯或無涯? 我說像天涯海角這樣遠不遠? 四十年後妳終於走入我的夢裡 妳說這條路又遠又長 所以只能越過矇矓的夜色 讓一顆露珠在天亮前掛在你的夢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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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那位穿上寫著「我想家,我要回家」衣服老兵的事,愈來愈引起許多人的注意和討論,他利用每日清晨在大街小巷穿梭,由一人引發數人的爭相仿效,讓這件事受注目的層面更加廣泛,使政府當局不得不加以重視。 隨著全球大潮流的改變與中國大陸內部改革開放,兩岸局勢也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不得不順應潮流,加以重視。1987年7月15日,政府宣布了一項近四十年來的重大決策,包括解除戒嚴、解除報禁及開放民眾赴大陸探親,而其適用範圍不包括金門和馬祖兩地,也就是說,金、馬兩地依然實施戰地政務,金門、馬祖居民依然不得赴大陸探親。 既然政府已經開放民眾合法赴大陸,那麼淑女阿婆返鄉修建房屋的心願就更加方便順利得多了。不久,這項開放的範圍又增加包括赴大陸旅遊在內,使兩岸斷絕了三十多年的往來慢慢恢復。 第二年七月,淑女阿婆透過旅行社的代辦,在香港申請取得了一本「台灣居民來往大陸通行證」,從此只要行前辦好簽證手續,就可以持台胞證經香港轉到大陸內地。這年年前,她再次從桃園國際機場前往香港後,再轉機到廈門,行程比上一趟縮短了許多,精神上也舒適得多了。尤其當飛往廈門的飛機緩緩下降時,窗外慢慢可以看到機腹下的陸地時,她隱隱約約似乎看到右邊窗戶外的金門島,還有金門與同安之間那一澗近在咫尺的海水。 到廈門機場接她的依然是大女兒和女婿,這次的相見距離上次見面,時間又過去四年多了,老母親早已是滿頭白髮的七十七歲的老年人了。 四年多來,先是透過新加坡親人的信件中轉,再是後來開放以後,信件可以經過香港來往於兩岸,這次母女見面,雖不像上次那麼的激動,但相擁而泣的場面依然難免。自從開放探親的政策實施後,許多機場、車站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兄弟母子恍若隔世的感人場面出現,也因此常引來媒體的採訪場景。 這趟回到蓮河,阿婆不必像上一趟那麼老躲在家裡了,他在女兒的陪伴下,到村前海邊的碼頭邊去,看到往日那個原本泥土和沙灘的海岸,如今已做了人工碼頭,整個海岸都用一塊塊條石,砌成長達數百公尺的海堤。 「娘!以前小時候我們搭船回西園的碼頭,就在村子旁邊,現在房子已經建到以前的海岸邊了,從我們現在所站的海堤這裡到村子前面這一大片陸地,以前都是海面。在兩岸砲戰打得最劇烈的時候,這裡落了許多砲彈,那時說是金門那邊的砲是為了打這個碼頭,村子裡也有人被砲彈打傷過。」大女兒秀金想起那段兩岸砲擊時期的點點記憶,這時她忽然問母親:「娘,記得上一次回來時您曾經說過,說砲戰時您曾經被砲彈打傷,不知傷到那裡,傷得怎樣?」 「傷在腿上這裡。」母親用手撫著自己右大腿的傷處說:「當時確實傷得不輕,是後來到台灣後不斷的保養才慢慢好的。」 「那是怎麼受傷的?有被打到嗎?」 「回去有時間再慢慢說給你聽吧!」 停在碼頭上有一艘船正在裝鹽,整車鹽不知從哪裡載來的,一袋又一袋的用人工搬到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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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的禮物
由於我是單獨走進公司大門的,看到守衛室的老吳,若有意地多溜了我一眼,驀地,讓我覺得心靈踏實了許多。興沖沖地進了總經理室,果如所料的,王總還沒來上班,可想而知,他一定又是繞道到我住處接我去了。才坐上我的辦公桌,就發現桌上擱著一個紙包,抱著好奇的心理,便順手把它解開來。一件雕刻品呈現在我眼前,那是一具木雕牛,雖然手工拙劣不夠細緻,卻也有稜有角,栩栩如生,縱然欠缺藝術品的意境,但看得出來是很用心雕刻的作品。 這是不是人家送給我的禮物?把玩了片刻,仍然沒找到上面的題字。由於還有事情要做,便隨手將它塞進抽屜裡,忙著替王總清理辦公桌和沏茶了。 沒一會兒,王總推門進來,一見到我就不給我好臉色看,氣急敗壞地質問我說:「妳今天怎麼自己先來了呢?」 「這難道也不對?」我反問。 「對個屁,妳該等我才對!」他官架十足地:「剛才我開車去接妳,沒想到妳竟先來了,害我白跑了一趟,妳說,妳這是什麼意思?」 「你本來就沒有接我上班的義務呀!」我理直氣壯地。 「誰說沒有?」他一副官大有理的樣子:「主管愛護部屬是應該的,任何員工都不得擅自拒絕。」 「那你怎麼不去接別的員工呢?」 「那可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我們的關係特殊,妳一切都該聽我的。」 「請尊重我的職位,王總。」我有種受辱的感覺:「我只是領你薪水的夥計,可沒有把自己賣給你。上班時間內我要聽你的,下班之後,總享有私生活的自由吧?我高興擠公車來上班,你憑什麼干涉我?」 「我看,妳今天一定是吃錯藥了!」他悻悻然地坐了下來,翹起二郎腿猛發悶氣。 隨手翻閱了幾件公事之後,他又不耐煩起來了,便一邊啜著熱茶,一邊跟我搭訕起來。 「曾小姐,我發覺妳對我很不敬重。」 「別冤枉我好嗎?」我白了他一眼:「你是賞我飯吃的人,我哪敢不敬重你呢?否則,你不早就炒我魷魚了?」 「如果妳真的敬重我,就不該老是拒絕我。」他一臉委屈狀:「我要請妳吃飯妳也拒絕,送妳禮物妳也不接受。妳可知道,妳這樣很不識抬舉嗎?」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我隨口敷衍著。 「我知道,妳為什麼不敬重我了。」他自彈自唱:「因為妳是大專畢業的,而我只唸過小學而已。其實,光憑學歷有什麼用?我可算是社會大學的畢業生,比你們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井底蛙強多了,經驗就是學問,不是嗎?以我的商場經驗來說,當個博士都綽綽有餘,而妳竟敢瞧不起我,連我的車子都不屑搭,簡直把我看得太扁了。」 我沒理他,逕自低頭打字,反正理了也是白理,他向來不懂得道理。一個企業家要被人家敬重,並不在於他是否有多高的學歷或輝煌的事業,而在於他有無高尚的人格與寬大弘量的胸襟,以及對國家與社會賦有強烈的使命感。 他整整對我嘀咕了一上午,直到午休的鈴聲響起了,我置他於不顧,拾起皮包要外出。 「別急著走嘛,陳小姐。」他出聲叫住我,投來企盼的眼光:「陪我一起去吃飯,怎麼樣?」 「那不方便,人家會說閒話的。」我一口回絕。 「咦!妳的架子怎麼越來越大呢?」他沒好氣地:「以前妳經常陪我吃飯,還一副引以為榮的樣子,現在幹嘛避開我,老給我釘子碰?」 「以前我剛來不久,尚未進入情況,誤以為女祕書陪總經理吃飯是應該的,經人提醒才明白,我並沒有這個義務。」 「妳說,是誰提醒妳的?」他板著臉問。 「是一雙帶有激勵作用的眼光。」深怕他追問到底,我掉頭就走,把他拋得遠遠地。 快走近大門時,我不禁緊張起來,急忙調整一下儀態,裝出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情往前走。路過守衛室時,我不自覺地瞥了門房一眼,只見老吳正在檢視打卡鐘,似未發覺我要外出,我暗地失望極了,他居然沒瞧見我是單獨外出,可不是跟往常一樣,與總經理並肩而出的。隨便到外頭吃了一碗麵,我又冒熱走回公司。經過守衛室時,我故意放緩腳步,這一次,老吳終於看到我了,我給了他一個淺笑,而他也回報我一抹帶有深意的眼光,那眼光似有讚賞的成份,還含有些許鼓勵,看到這,我由衷地高興起來。 回到總經理室,王總猶在坐著發怔,顯而易見的,由於我的拒絕,他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了。 「你不餓呀?」我禮貌性的問道。 「我不慣一個人吃飯。」他愁眉苦臉地。 「那怎麼不回家吃?開車子一下子就到家了,吃過飯再回來上班也不遲呀!」 「哼!」他嗤之以鼻:「家對我來說,也不過像旅館罷了。」 「怪極了,你怎會那麼不戀家呢?」我訝異地。 「這是我的家務事,妳少管!」他兇了我一句,隨即自己撥對講機通知守衛室:「老吳,幫我去買個便當回來。」 「那得待會兒,總經理。」吳在對講機中的聲音清晰可聞:「交班的時間還沒到,我現在走不開。」 「這老芋頭,就是這副死腦筋!」他「啪」地把對講機一摔,氣呼呼地說:「他再敢這樣不聽指揮,我就叫他滾蛋!」 「你得講理呀!王總。」我為老吳說情:「他盡他守門的職責,難道也不對?」 「可是我是老板呀!」 「每個單位都有自己的職責,老板也不能妄加侵越。」我理直氣壯地:「你想,要若是出去替你買便當,而門禁出了紕漏,誰負責?像他這麼盡責的門房,可不好請喔!」 「妳是他什麼人?幹嘛盡幫他說話呢?」 「我是對事不對人,王總。」避開話題:「既然老吳沒空,那我幫你去買便當好了。」 「公司還有小妹,這點小事何必偏勞妳呢?」 「就算是晚輩孝敬長輩吧!」我半打趣地。 「誰是妳的長輩?咱們可是非親非故的。」他瞪了我一眼:「別把我看得那麼老,行不行?」 「古人說:『事君如父嘛!』」說著,我自動為他買便當去了。 經過守衛室之前,我不由自主地又放慢了腳步。老吳正在調整電動門,見了我便露出慈祥的笑容:「曾小姐,又要出去了?」 「去幫總經理買便當。」望著他那和露可親的神情,我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他這個人呀,連吃飯都要麻煩別人。」他不住地搖頭:「我一直想改變他,卻始終不見效。唉,真是的!」 「怎麼?你想改變他?」我吃驚極了,這真是天下奇聞,豈有門房想要改變總經理的? 「我想,這事我責無旁貸,咱們公司的奴才太多了,哪有一個敢當面指正他錯誤的?」他大言不慚地:「我既然當了他的部屬,就得事事為他設想。憑良心說,他的人並不壞,只是事業成功而使他得意忘形罷了。他若能戒除驕氣,返璞歸真,那是他個人之福,也是全體員工之福,我雖是一個小小的門房,對他可也有勸善的道義,只可惜,我人微言輕,他一直聽不進去。」 「你管得太多了,老吳。」我擺擺手:「只顧著跟你聊,差點忘了總經理快要餓死啦!」 匆匆地把便當買回來,在門口被老吳攔住了。 「曾小姐,有件事要拜託妳。」 「什麼事?」 「把你早上收到的禮物,轉送給總經理。」 「你是說……。」我一時會不過意來,怔怔地。 「就是擱在妳桌上那具木雕牛嘛!」 「哦,原來是你送的。」我恍然大悟:「你既然要送給總經理,為什麼又放在我桌上呢?」 「本來是要送給妳的,現在用不著了。」他一本正經地。 「這又為什麼?」我一頭霧水。 「因為從妳今天的表現看起來,已經無需我給妳這個暗示了。」他神色凝重地:「以前妳跟總經理都是出雙入對、形影不離的,可真教我擔心得很,一來擔心你們的感情會脫軌而敗壞廠風,以致損及總經理的形象,影響公司的名譽;二來擔心會玷辱妳的名節,又破壞總經理的家庭。以致妳們一起出門時,我就用著忿怒與不屑的眼光望著妳們,好教你們有個警惕,妳大概也已察覺了,只是總經理依然無動於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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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旮旯時光】陽光暖暖的海濱午後
幾天的大霧瀰天,鎖住港九維多利亞港,景物茫茫,港島建築物一片迷濛。難得星期日突然放晴、開朗,春色明媚,陽光暖暖。習慣了早晨敲鍵,吃過午飯,伸了伸懶腰,半篇文章敲就,才驚覺這一天是假日。妻說不要坐在螢光屏前太久,建議我到家居樓下的紅磡-尖沙咀海濱花園走走。 也許天氣很暖,又遇禮拜天,見到那麼多人出來散心、小憩。這個花園比較特別,一邊是維多利亞海港,中間是海濱大道,另一邊就是花園和草坪了。海上藍天碧水,郵輪風帆,涼風陣陣;海濱大道上一片繁鬧:有的赤膊或穿著背心跑步,有的男女牽手散步,而數不清的菲傭、印傭三五成群地在坐在綠悠悠、整齊如綠色毯子的草坪上談天,有的大概一周來做家務辛苦了,大膽地讓自己放鬆,在這草坪上放浪形骸,打著傘或仰或俯地睡覺;有不少推著嬰孩車的少婦、年輕父母或推著車,停泊在草坪或長椅附近;或坐在草坪上逗著嬰孩玩。也有坐在輪椅上的老弱病殘者而被推著走的。有一個洋漢,躺在草坪上,看著他的一個捲髮碧眼的兩歲小孩快樂地在草坪上瘋跑。 那些新穎多樣的嬰兒車引起我的興趣,記得不久前寫篇文章要找嬰兒車做配圖,翻遍電腦儲存夾就找不到。於是拍攝了好幾張。嬰兒車還勾起了我久遠的聯想,想起了四十年代、五十年代時代的落後和簡陋。不要說得那麼遠,去年我們在廈門後溪小鎮見到的農村嬰孩車,就瘦骨伶仃的,坐著一個大頭、睜大眼的小孩,而今在香港的海濱大道,有一次,我們居然見到一輛豪華嬰孩車內坐著一隻毛茸茸的狗狗,與我們打個面照時,我們覺得驚愕又滑稽。 雖然海濱花園不是真正的花園,但各種花卻開得很燦爛。三角梅、杜鵑花以及我叫不上名字的花兒開滿了草坪的內側,我一邊走一邊跑進去拍攝那些花兒。單是紅,就有大紅、橙紅、粉紅、紫紅,最美的是杜鵑,粉粉的,令人愛不釋手。我也捕捉了一些菲傭的動態。幾十萬名來港做家庭助理的菲傭,假日裏以前多在尖沙咀、中環的碼頭或銅鑼灣的橋下群聚,現在連這海濱花園也進軍佔據了!她們是最摩登的一群,各個有手機,高跟鞋熱褲子,遮陽鏡緊上衣,牛仔褲露肚裝……沒有人猜得到她們平時是做家庭工的。 我喜歡藍海、白牆、紅磚、綠葉叢鮮明顏色的配搭,悅目極了。我也喜歡欣賞那些葉子紅得如朵朵火焰的矮樹,還有一些紋理特別清晰的葉子,故意放大來拍攝,那簡直是藝術品。像獵奇的人,花花好看,葉葉美麗,誰會想到,我們許多書的封面,就出於我們相機拍攝的呢。 陽光暖暖的海濱午後,動感活力十足。草坪上,雖然有點兒懶洋洋的慵倦氣息,花的香氣,消融著女工們肉體和精神的疲勞,一切都在這裏釋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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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花隨想曲
乍寒還暖的五月 公園四周以梔子花為藩籬 飄香遠逸 來此晨間運動的男女老少也欣喜於滿園芬芳 幽香涵蘊飛翔的音符 誌記了生命中一段美麗偶遇 嬝娜如蝶,翻飛出華麗舞姿 一種催眠式的醚味 呢喃著春天破土的聲音 如何喧嘩,一探春光究竟 一程復一程,溫而不慍地亮麗於塵世 悠然如淌水,我側耳聆聽 謙卑地回應,試著 從一朵梔子花觀其從怒放到繁華落盡 花香本身成為一種提醒與檢視 啊!生活中各式各樣美麗的殘缺 彷彿樂曲章節,早已熟記於心 凝神眼前一大片風景 在雨後天青藍空裡,悟得 悲喜都是一課 雪白素淨花瓣像是抒發心緒即興曲 豐富了城市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