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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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迴四合院
昨夜,做了一個夢,母親手持煤油燈,來到蓋著蚊帳的四方眠床前幫我蓋被子。父親探著頭點著蠟燭問我要不要起來上便桶。而我回頭看著三姐矇著頭蜷縮在棉絮硬梆梆的棉被裡。這是夢。是一個非常久遠的場景,遠到幾乎被遺忘。 古老的四合院,定睛一看,走廊上是一口大水缸,缸上蓋著木製斑駁的蓋子,蓋子上擺放一隻頗具歷史的舀水的瓢,是木製長柄、圓勺,終日與水為伍,有些黏滑斑駁及水汁浸泡過的深咖啡色。分不清是夢是醒,清晰映在眼簾是四合院老家。 大嫂忙著幫母親張羅餵養豬隻的餵食,大哥下班忙著幫父親做農事。全家都忙著,八歲的我,大哥允諾一小時給我一元,讓我幫忙看顧不到一歲的大姪女。 一元當時可以買一枝鉛筆。我很認真把姪女屁股放在水缸蓋上,因為是揹著,所以可以撐一小時,姪女配合著不哭鬧,心底渴盼她吵鬧,一小時有多久?也不知是否一小時,沒事就問大哥:阿兄,時間到了沒?阿兄似乎經常答以再過十分鐘,很多個十分鐘,何時才滿一小時。事後喜滋滋拿到一枝鉛筆抵一元。小心靈不懂計較,雀躍細數手上有幾支鉛筆。 這戲碼一路重演,在四合院裡。 童年,無憂無慮,不知人間有富貴有貧窮,有城市鄉村,每晚聽大哥下班回來帶給家人的資訊。而大哥大我20歲。像父親似的糾正我與弟弟許多禮儀,長兄如父,他是社會的中堅份子哪,見多識廣,得以在家裡教導年幼弟妹,父親忙著張羅農事。無暇觀顧孩兒的教養,倒是阿兄有模有樣給了弟妹許多榜樣。 四合院裡,客廳兩旁四間房,房子狹隘,各有一扇窗,窗櫺是簡單的木框,木框豎著幾根木柱,沒什麼花紋。後房住著祖母,前房住著姑媽。記憶不甚清楚,只記得祖母逝世後,那間房我都不敢進出,儘管祖母生前有一甕永遠吸引孫子們的裝著零嘴的陶甕,對死亡已然產生恐懼,不再眷念那甕零嘴,那年九歲。 櫸頭住著父親、住著母親,我猶喜在看得到父母的地方嘻戲。春去秋來幾番寒暑,厭煩童稚髮型,日日盼望長大;兄弟姐妹棲在這簡樸的四合院,門口一方小小紅土廣場玩陀螺、跳橡皮筋,累了喝一碗大紅袍茶,炎炎夏日午后,就在走廊兄與弟下著象棋……。姐姐在此出嫁,姪女在此誕生,而我上了小學。後來得知房子並非祖產,只是借住族人的。大哥積極要蓋一間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屋。國中時一間洋灰水泥房被砌造成簡式二樓洋房聳立在四合院旁,也是日後成長的基地。當時,這房可也風光時髦過。此時回顧,像是過了青春期,亦過了壯年,已然遲暮的婦人,拙樸敦厚,未施脂粉,有的是父兄汗水淋漓的味道及青春歲月不慎失落的種種。 隔壁玩伴麗貞家比較豪華,後落、中落、前落三落美麗房舍,屋頂燕尾鑲著許多璀璨交趾燒琉璃玉石,黃色紅色藍色綠色青青翠翠,鮮豔分明,花朵編排特美,從我家二樓的迴廊望去五彩繽紛,孩童時期好想越過窄窄的巷弄,到她家屋頂掰下一、二片玉石,惦惦份量,感覺一下亮麗石塊的溫度。但,終究是想像,窄巷不容穿越,或能越過,玉石得手,怕也落得「偷」字。累了便仰望星空,我家四合院與隔鄰相較,就「簡單」二字可形容了,只能呆呆望著。 那後落充滿神秘傳說,因為曾經駐著國軍,黯鬱與恐怖詭異,走過那巷,內心會忐忑不安,因為長輩耳傳,有某連長為了帶年輕的女子返台,把女子喬裝成阿兵哥,而某年輕的阿兵哥無端的從人間蒸發,傳說都在後落裡醞釀、執行。童年總覺玩伴家鬼鬼魅魅,晚間行過,更是要加快腳程;大氣不敢喘,正眼不敢瞧。每回屏著氣快速掠過,稍長,麗貞知我害怕,經常在巷口與我說話,讓我不知不覺到了家,門閂緊,背靠門,大大噓一口氣。 白日時分喜從門縫裡偷窺,只見她們家族人養的那匹馬在後落窸窸窣窣!加上經年失修雜草叢生,更加覺得陰森。左右鄰居沒人觸及那屋,總是耳語後落深不可及的種種故事、槍聲、女人、阿兵哥、連長、團長,可也無一說的清楚。 中落住著玩伴祖孫倆,原本她的族嬸算是年輕熱情,卻不知何故,竟也自殺身亡。接連著這間三落大房因年輕女子身亡,叔字輩、祖字輩接二連三似都交了惡運,鄰人們都歸咎曾經駐守的國軍所帶來的詛咒。 一路行行走走,不覺錯落村落裡的土角房、四合院有何特別,自然到像似呼吸,直到負笈他鄉,闖蕩台北,高樓大廈林立,尤其閃爍五光十色的天際線,聳入雲霄,無日無夜,才意識到老家冬暖夏涼,永遠敞開大門等待遊子歸來。四合院極盡包容愛心;期盼,等待……,永遠在等待,似母親的胸懷,不只一次,甚或無數次,我都這麼欺騙自己,得空再回去,何時得空? 四合院前兩間櫸頭,櫸頭頂上紅磚砌成的屋頂,隨著季節變換,四季更迭,曬著各種穀物,花生、綠豆、紅豆,父親採擷的草藥,換季時會曬著棉被、鞋子、衣物,林林總總。 偶爾兄弟姐妹趁著家裡節慶返家,常開玩笑,誰在天井哭不停,誰被母親邊追邊斥喝:「讀書就是要讀第一名,不然就別讀了。」誰在迴廊大罵鄰人堂嬸嫌自個笨,這些趣事就一幅親子圖,全都在這小小的四合院裡重複播映,不仔細回顧,還以為雲淡風輕,無風無雨就長大了。 然;四合院裡的簡樸,吃食輕淡,自醃豆豉、蚵、蝦蟹、何以要醃?渾然不知有其它煮法,而後,恍然大悟,原來物資不豐,鹹一點佐地瓜粥,比較有滋有味。豈今食地瓜相關吃食,其實不必佐以任何食物,自然美味甘甜。 四合院裡的一切,涵蓋長長二十幾載足跡,酸甜苦辣,像一只頂級檜木儲藏櫃,把兄弟姐姐共同擁有的歲月緊緊的收藏在裡面,偶爾必須翻出來瞧,曬曬太陽、吹吹風,一起回味童年趣事。 麗貞離開浯島數十載,我們甚少連絡,偶回故居,見她家前落也雜草一二人高,竄出圍牆,常覺這麼豪氣美麗居屋,何以淪落如此。百思不解,玩伴或也不知所以然。只能喟然一嘆,風華有時過,繁華不就過眼雲煙,如若有真理,或可預測未來,不就把握當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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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淑女看到他們在挖防空洞,就拐著走進屋裡去向二伯和小嬸兩家辭行,當小嬸聽到三嫂要遷台灣,即刻紅著雙眼,牽著三嫂的手久久不放:「三嫂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再見面。」 「標治啊!金門和台灣雖然路頭很遠,但是當今交通很方便,只要和平以後,砲戰如果停止,我就會回來,你帶著四個孩子很不容易,要好好保重身體,和平以後我們很快就可以見面了。」淑女說這些話的時候,想起二十一年前四嬸要下南洋時好像也這樣說的,如今二十一個年頭都過去了,日本也早就投降了,可是離和平的日子好像愈來愈遠了。 第二天傍晚剛要吃晚飯時,村公所就派人通知那些登記要遷台灣的家戶說:「今天晚上八點,要準時在鹽場大門口集合,軍方會派大卡車在那裡把大家載到新頭碼頭候船,如果八點鐘不到,就當作自己放棄不想去台灣了,請大家一定要準時到鹽場大門口集合。」 淑女和兩個孩子吃過晚飯後,就把三個人原本準備好的幾件換洗的衣服帶著,準時前往鹽場門口等車。不久,清潭叔全家也到了,隨後水盆叔全家也來了,有了這幾位熟識的長輩和家人同行,淑女心中更踏實多了。 接著又來了幾戶人家,西園全村一百多戶人家,但整體上登記遷台的並不多,所有人家連行李和人裝不滿兩輛大卡車,把所有的人載到設在新頭村莊海邊沙灘的臨時集合點,每個鄉鎮劃一個區域,已經到的人在原地等待。 十點過後,從各個村里來的卡車才陸陸續續來到。眼看著已經快午夜了,還沒有一點動靜,今晚的夜空見不到月亮,只有密密麻麻的繁星,秋天的夜有些微涼,還有不少露水,有幾位身著軍裝的軍人持著槍來來回回的巡邏著,還有幾個背著水壺拿著手電筒的軍官吹著哨子維持秩序,要大家保持安靜,「雖然說停火一個禮拜,但敵人的話不能完全相信,請大家保持安靜,如果敵人有砲擊大家才聽得到。」 星空下的海邊,隱約可以看到停舶在沙灘上的大登陸艇,「我們可能就是坐這種大船吧!」水盆叔的大兒子看過後這麼說。夜很靜,除了海浪拍打著沙灘發出的聲音,還有就是此起彼落嬰幼兒的啼哭聲,偶而可以聽到有女人的哭泣聲和她身旁苦勸的聲音。有的人因為夜涼露重而縮擠在一起,偶而也有可以聽到咳嗽聲,在這麼多人擠在一起的地方,這是一個安靜的夜晚。 不知又過了多久,人群中總算有了騷動,有軍人帶著兩位百姓來到大家集合的地方向眾人宣布:「現在請各位帶好自己的行李和小孩,按照各村各里分開來,我們一戶一戶來點名,叫到名字的戶長,就帶著自己的家人,跟著前面的人按照順序上船,記住要一個跟著一個,不要亂,不要擠,也不可以篡隊才不會走丟了人,因為人多又是晚上,請大家一定要按順序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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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榮民系列》回轉故鄉守田園─鄭成達
民國十三年出生於新加坡牛車水的鄭成達,四歲跟著雙親回金門溪邊,一待八十餘年。 雙親下南洋,日子沒好轉,受僱他人、工錢未能如期算,三拖四欠沒飯錢,忍飢耐寒心頭酸,心念一轉不如回家鄉……。 金門的天空很蔚藍,他安抵故鄉種田園,上山耕作忙,下海充當捕魚郎,故鄉的水甘甜,人情味更濃,雙親的手腳縱然起雙繭,但耕耘有收穫,家庭生活沒憂愁,一家大小樂融融,對這片土地更充滿著親切感。 約莫七、八歲,鄭成達入私塾,教室在「鄭氏家廟」,青嶼的「球仙」、溪邊的「鄭廣」,兩位先生教他人之初,而他生來性本善,師生很有緣,對他亦另眼相看。 十三歲那年,溪邊洋樓進駐了許多日本人,中隊在山外,小隊在溪邊,小隊長名叫「九保地」,與他很熟悉,軍隊一早即出操,日本人雖兇悍,鄭成達則不畏強權,久而久之竟與他們打成了一片,常跑到一旁去觀看,當小隊長奉調到山外,他還經常去駐所串門子,猶如行走自家的廚房。 溪邊村子有座燒炭的土窯,如碉堡般,日本人成隊到山上,砍伐林木、送進窯裡燒成炭,木炭雖有許多功用,但燒炭需要兩三天才能完成,裊裊濃煙繚繞在村莊,呼吸有困難,村人則是敢怒不敢言,亦幾乎沒有發言的空間,不敢有任何的意見。而鄉親奉命到太武山,挖鑿壕溝,嚴防戰車駛過,又要顧及三餐,耙草煮地瓜簽;當日本人吃膩白米飯,與百姓互換糧食,此時此刻,雙手起繭雖疼痛,當白飯含在嘴裡,咀嚼美好的滋味,卻擁著香噴噴的口感。 對百姓發號施令,軍令如山的日本軍,嚴以待人、卻寬以律己,長型的鍋子,兩頭附有耳朵好提飯,士兵喜歡上山偷挖地瓜,入鍋煮湯解嘴饞,當他們偷竊的行為被鄭成達發現,擔怕他向小隊長告狀,雙手奉上醃製的黑鯧與鯛魚,噓噓別張揚,大夥兒繼續埋首地瓜田。 山本桑,擁有一片農場在後壟一帶,鄭成達受僱去種田,沒工資,但按日計算,每天三斤米,米中有紅點,尚有白牡丹煙。忽然間,鄉親依規定取榔頭「敲剮」,一葉一葉地敲打,卸下之後猶如繩索,綑物較牢靠,原是日人要遠離金門島。而不知日軍要撤退,更不解日幣不能用,鄭成達賣掉家中一頭牛給下新厝的一戶人家,估算好厚一疊鈔票,卻只能看、不能用,形同一疊廢紙丟入垃圾桶,如今回想還是有遺憾。 鄭成達到沙美,聽聞國軍從西園登上岸,裹黃衫、穿短褲、著草鞋、繫綁腿,一個身上分三截,詢問他們去何方,回覆到金門,就是他們腳踩的地方;年輕人,沒幾歲,離鄉背井究竟為了誰? 二十二歲那年,鄭成達奉父母之命成婚,與內洋村的黃盆治組織家庭;眼看國軍來溪邊,分佔百姓的家園,他家古厝從屋頂到庭院,密密麻麻全是兵,沒鍋沒灶、百姓倒楣了。有一位連長甚且攜著妻子來前線,睡在閣樓上,解便在甕中,臭氣熏天、抹布覆蓋難遮掩,身為屋主的他亦無奈。 國軍接收沒多久,鄭成達被點名當伍長,平日開會與傳達,軍隊需求物資需供應,他常疲於奔命,尤其軍人有借無還,令他傷腦筋。回顧當年的情景,伍長必須服從命令,張羅門板供他們使用,軍隊需求量多,鄉親唉聲歎氣,祖先留下的遺產無力保護;儘管環境瞬息萬變,他則必須理性思考,於是靈機一動,利用中午官兵休息時間到營區取回門板,以備下次交差再用,如此的經驗,既能讓他如期交付任務,亦能對鄉親有所幫助。 卸去伍長,鄭成達在八二三期間,當起船伕去運補,十幾位鄉親每接獲閩南工作處的通知,即分乘舢舨出海到東碇;他難忘死裡逃生的歲月,有回料羅灣來了一位美國兵,乘坐電船欲上岸,被圍頭發現,砲擊數十發,他們一行六人欲出發,五人快閃保一命,惟他差點丟性命,當下什麼亦沒想,以斗笠遮掩頭部,躲在沙包後頭,以為如此就安全無憂,當發現一處碉堡,立即飛奔入內,但外頭依舊彈片紛飛,令他冷汗直流。 衰事一波波,就在八二三之後,村子建造防空洞,村民出錢又出力,錢放口袋很安全、石頭則在太武山很危險,當他上山去抬石,山路既陡且滑,一不留神,石條壓腹部,石塊斷兩截,他除了手受傷,身體則是安然無恙;當時的老闆李南山,驚愕此狀況,要他回家去休養。 上山耕田下海忙,返家入眠床,在單打雙不打的某個夜晚,剛走出房門口,床鋪隨即被砲彈擊落,宣傳單四處飄散,夫妻異口同聲地說「好加在」,倘若不是王爺顯靈,即是祖上有德,祖宗在保佑,願平順的日子在後頭。 鄭成達聽神語,傳遞保生大帝的訊息,以前舊時代,善男信女有病在身,求神問乩者多,紛紛覓神籤、燒紙錢,如今醫療進步,直接找醫生,他亦卸下肩膀的重擔。 從民國九十四年迄今,即擔任「溪峰鄭氏宗親會」理事長的鄭成達,鄭氏興建祖厝,一行人赴大陸覓石材,長得像前總統李登輝的他,一度被對岸誤認,他拿出身分證,證明自己是「鄭登輝」,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原來李登輝亦有本尊和分身。 千禧年,金婚紀念在溪邊,內外孫近五十人的鄭成達夫妻,均有榮民身分;而曾當選高齡模範的鄭成達還是忠貞的國民黨員,一枚資深黨員榮譽章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妻子黃盆治更是皈依受戒,一生從不口出惡言,與媳婦同處如母女,和鄰人相處亦融洽;夫妻相敬如賓、互敬互諒,金婚楷模是家族的榮譽,亦是村里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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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的編織
春風雖已綠了大地,北極渦漩依舊席捲全台,加上霪雨霏霏,凍僵了全身!急忙想找件禦寒大衣,只看到櫃中一疊疊的毛衣,仍是毛茸茸、蓬軟簇新,有著艷紅、深紅、粉紅、紫紅…等,各式各樣的編織衣飾,都是母親的精心傑作。在寒冬中有了這些毛衣,著實倍感溫馨。 童年時候,常見母親黎明即起,辛勤操持家務,因家中飼養的牛、羊、豬、雞成群,光是準備飼料,費時又費工,還需上山下海,尤其在冬日嚴寒、夏日酷暑時,採蚵、剝蚵、種高粱、拔花生…等,極度辛勞。每到日落時分累癱的母親還得打起精神,縫縫補補,全家大小的衣裳都由母親一手包辦。帽子、棉襖、外套、洋裝、衣裙,做得時尚又精緻。鄰居、同學們總是羨慕我的服飾、髮帶、圍巾,這些物件,都是母親天賦異稟、無師自通,又具夢幻裝飾的手法織造而成。通常只要母親的慧眼看過相關樣品或圖片,就像變魔術似的,即能透過巧手揮灑自如地織造;每次作品完工,雅緻精美的成果,常是令人驚喜和讚嘆。 中學時代,家事課的編織教學,有毛衣、桌巾、茶杯墊、中國結、十字花邊刺繡...等作業,我常藉口功課繁重而要母親幫忙,母親也總是不厭其煩地有求必應,我也就坐享其成地視為當然,同時也有了很不錯的成績,這都歸功於慈母的蘭心蕙質、巧思妙手。 前幾年,在教學工作之餘,我試圖印證自己有無母親的遺傳,雄心萬丈買了一堆毛線,以為自己可以和母親一樣編織出美麗動人的作品,誰知一遇到瓶頸,就為之氣餒,拆拆剪剪,毛線也拆亂了,看了為之氣結,我終於不得不承認,教書比編織容易多了。 今年九十一歲的母親,耳不聰、目尚明,佝僂的背脊日漸沉重,好在她的個性豪邁、隨遇而安,每天不停地付出手作勞動與心力,沉浸在那些多彩的色線裡,為她的子女兒孫、鄰居好友們編織出各種精美衣物。常見編織中的母親總是溫婉的,她馳騁在寬闊的織造世界中,邊看戲劇、邊織毛衣,只要一線在握,她是多麼興奮雀躍,而我,也隨著她的心情起伏著,在寒冬中,穿著母親編織的毛衣,自覺與她多麼親近、多麼同心,感受到無盡的慈暉溫暖隨行。 平常我喜歡工作,但是在寫作的道路上是十分怠惰,隨著歲月的流逝,生命中的浮光掠影或雪泥鴻爪,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田,無法自已。其實,該是內省的時刻,當我重新翻閱、思索人生經歷,有遺憾,也有感恩;這紅塵,我仍有深深的眷戀。所有的聚散離合、人情世故、雪月風花,都讓我牽掛。尤其,是我高齡的母親,遠在金門,不能隨侍在側,真是汗顏。好在有著左鄰右舍與多位親友,常撥空前往訪視、照顧母親,真是感激不盡。 回想家中兄弟姊妹陸續來台求學時,母親萬般不捨,悲痛淚盡,好在大家都很爭氣,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母親啊!有您在,我們會更加茁壯!有您在,我們的生命會更豐盈美好!您的愛,時時刻刻溫暖我們的心田。願上蒼保佑母親長命百歲,讓我們每年都能穿上慈母新編織的毛衣,那是多麼榮耀與驕傲的事。或許有天開啟編織技法訣竅之門,也能於返鄉常伴、承歡膝下時,編織出一樣的溫暖衣飾送給慈母,讓這門絕活也可永續傳承、開展新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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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三年
儘管和前線金門很有緣,前後在金門待了三年多,但是在民國69年離開金門之後,30多年來,就一直都沒有機會再回去,午夜夢迴間,金門的一草一木,似遠又近,令人懷念不已。 第一次到金門,那已經是42年前的往事了,民國61年9月,我剛由陸軍官校畢業,就分發到金門服務,20多歲血氣方剛的青年,對於到前線服務,是熱血多過緊張,憧憬勝過恐懼,但畢竟在那個時間點上,金門還是戰地,雖然搭的是噸位較大的尖底船-太武輪,而不是開口笑,然而我們心中明白,這一趟可不是金門觀光,我們肩負了保家衛國的重任。 在當時,我們的確心中是如此想的。 傍晚在料羅灣下船後,師部派了大卡車來接人,同行的幾位同學,分別被派任到不同的單位,我的派令最直接,就是到第一線的排去擔任排長。那是在金中地區的中蘭村附近的一個獨立加強排,當時天色已黑,傳令帶著我簡單的梳洗並且稍微了解陣地環境後,就進入了夢鄉,或許是真的累了,從高雄港搭船一直到金門後分發到部隊,時間那麼長,就算是鐵打的身子,恐怕也受不了吧,很快的就熟睡了。 說起來還真巧,上任排長留下來的傳令,竟然是和我同故鄉的學弟,還親到和我弟弟是同班同學,他的家就在我家附近,有了他,不但解了我的思鄉之愁,之後,不管是夜間巡查,買日常用品,都勞駕他的協助,世界如此小,戰地遇故知,哪有比這個更讓人高興的? 佈達後的第三天清晨,當弟兄們還在整理環境,我也還在視察陣地時,誰都沒有預料到,司令竟然未經通知,就驅車到了我們的獨立碉堡,我有點手足無措,但是司令很快的就發現了我的緊張,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你一定是剛報到的吧,不要緊張,環境整理的很整潔,可見弟兄平常都很努力,如果共軍來襲,你有信心守住陣地嗎?我記得當時,毫不思索的就回答說:一定誓死守住陣地。 司令很滿意的笑了,又再度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驅車離去,那時候,連營裡長官都還來不及回報,說起來真是幸運,不是嗎?報到第三天司令就來了,我信守承諾,儘管沒有共軍來襲,但是我守住了陣地,一直到我調升其他單位,我始終如此堅定。 當我第二次調任金門服務時,我已經是營裡面的作戰官,而隨著時間,我從作戰官調升副營長,一路晉升當幹訓班隊長、師部參二代理科長,其中當然有曲折,但是對於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鄉下小孩來說,這樣的成長過程,已經讓我和家人感到欣慰和感激。 在金門前後服務了三年,時間雖不算長,但真的是我學習成長和未來面對人生挑戰的最關鍵時刻,也許可以安排一下,再回金門,尋找那午夜夢迴中思念的第二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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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中秋節快到了,往年過中秋時就只有拜拜祖先、敬天公幾個簡單的習俗,今年的中秋節,大家只顧著躲防空洞,根本就沒有哪個人有過節的心思。節後幾天,對岸透過廣播播放了一則消息: 「國民黨軍官兵們,金門同胞們,為了讓你們有充裕的時間休息整備、補充食物,中國人民解放軍決定,從十月六日開始,停止砲擊一週,以示關懷。中國人民解放軍,福建前線司令部。1958年十月六日。」連續兩天,大陸廣播中一直重覆播放這項內容。 第二天上午,村裡的幹事向各家戶發出通知:「為顧慮民眾生命財產的安全,政府將把一部分民眾和中學學生撤遷到台灣去,除公務人員必須留守外,其餘的都可以搬遷,有意遷台的民眾和學生可以向村辦公處登記,政府會安排船位、交通工具及到台灣以後的住處。」 淑女想:「在金門,除了祖先留下的那兩塊薄田、三塊蚵田和這間老舊房子以外,我一無所有,兩個孩子眼看就快長大成人了,不如我遷到台灣去住一段時間,過了這陣子等和平了再回來,如果回不了蓮河,那麼在這裡和在台灣都是一樣。」淑女從年紀輕輕就出門慣了,在異鄉求生活對她來說早就習慣了,出門在外的人常有句俗語:「路就在嘴裡,找不到路就問人,眼睛張大認清人,慢慢就習慣了。」所以她當場毫不考慮的就向村公所幹事登記,準備遷台。 接下來幾天,對岸果真沒有再砲擊,每天都安靜得讓人有點心理不安,村公所通知:「登記要遷到台灣去的要作好準備,接到通知後即刻啟程,不準備遷台灣的則利用這幾天,各家戶加固防空洞,並且作好在防空洞裡過夜的準備。」 淑女帶著兩個子女到大伯、二伯及小嬸家去辭行,他們幾家都決定要留下來不想遷台灣,所以都按照村公所的通知,大伯家的後方原本就是一塊高地,高出房子的地面將近一堵牆的高度,他們就在這塊高地上的壁面左右各挖一個洞穴,深入約三碼深後,再一個往左、一個往右挖掘相通,入口小而低、內部寬而稍高,裡面可以打地鋪睡覺,在地面的兩邊各挖一條小溝通往洞口,有水時可以沿小溝流出來,保持內部的乾燥。 小嬸和二伯兩家則在住家後方那塊空地上合力挖了一個防空洞,安慈告訴他三伯母說:「我們先在空地上挖這條溝深入地下大約三碼,在這條溝的左右各挖一穴進入內壁後再轉彎相通,和大伯他們所挖的洞一樣。因為這種洞無法排水,所以再從後面角上挖一口水井深入地裡約有八碼深,然後由洞內挖一個洞通到水井,平時可以把洞裡的滲水排到水井裡,砲擊的時候如果有急事要用水,也可以就近打水用,不必再跑到外面打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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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娘,你怎麼樣了娘!」兩個孩子的聲音取代她的眼睛:「娘,我們要怎麼辦啊?」砲聲停了之後,孩子提醒了她,淑女告訴孩子:「你兩個人大聲喊救命,要讓外面的人聽見才能來救我們。」 兩個孩子遵照母親的吩咐,提高嗓門高聲叫著:「救命啊!快來救命啊!我們在洞裡被壓到了!快來救命啊!」 叫了一遍又一遍,洞內的聲音外面聽不見,加上天已經黑了,出來的人不多,一直等到聽見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意祥再張開嗓門大叫:「救命啊!快來救命啊,有人被壓在防空洞裡快來救命啊!」 這時外面吵雜的人聲愈來愈多了,還可以聽到鋤頭開挖的聲音、搬石頭搬砂包搬蚵殼袋的聲音,黑暗中有人端來了一盞汽燈,馬上被旁邊的人制止:「汽燈趕快提到屋子裡,這樣曝露目標再招來幾發砲彈怎麼辦?」 有人拿來兩支手電筒照著,一邊緩慢的從一堆殘垣破瓦中尋找有人聲的地方,只聽到有聲音說:「在這裡,我們在這裡。」眾人把幾塊門板搬開,兩個孩子才出得來,秀玉說:「我娘被壓住了,快救我娘。」靠一支手電筒的光,再把門扇移開,淑女被壓得麻掉的右腿總算鬆開了,也舒了一口氣,可是被壓得太久了,她的右腿根本無法動彈。 等到眾人把長漢的身體從一片斷垣殘瓦中拖出來時,已近半夜了。 這個夜晚,淑女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度過的。從開始砲戰那天起,原想長漢家的防空洞比任何別人家的都堅固,躲起來當然也就更安全,想不到長漢自己反而死在自己所建的那座堅固安全的屋子裡,當時即使不進防空洞,那也許什麼危險的事都不會發生。想想這一天所發生的一切,眼睜睜的看著防空洞壓下來,眼睜睜的聽著長漢叔在呻吟中慢慢走向死亡,自己卻一點都無法伸出援手,看著一個生命就此消失。這是一個漫漫長夜,一個淑女這輩子再也無法忘懷的長夜,在這個夜裡自己已死過一次,明天,我就把他當作是我生命的另一次開始吧! 接下來幾天下午,每當砲擊開始,淑女有時在兩個孩子的攙扶下和大嫂家一起進防空洞,有時她只讓孩子進防空洞而自己就坐在家裡,既然躲防空洞也躲不掉生死的關卡,倒不如不躲,每當她的這種情緒出現時,孩子有時陪在她身旁,有時進防空洞後,一有停火時就蹓回家探望母親,為了讓孩子安心也免得他們跑來跑去危險,她才在孩子的勸說下跟著躲防空洞,經過十多天,她的腿慢慢可以使力了,不像剛被壓傷那幾天,有時自己都感覺不到這支腳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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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女朱淑真
朱淑真號幽栖居士、今杭州人、是一位才女,她的詩詞寫的好。南宋宛陵魏仲恭讚她的作品「清新婉麗,蓄思含情,能道人意中事。」而清人陳廷焯亦讚美她的詩詞「詞風致之佳、情詞妙,直可亞於易安。」 她還擅長繪畫,又曉通音律,真是才華洋溢。而她的詩詞,多數是抒發內心的憂鬱。她有「斷腸集」和「斷腸詞」行世,但書店找不到,倒是一件遺憾的事。 我國古時嫁娶,偏重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嫌貧愛富,諂媚於高官厚祿,這些舉措,往往斷送了子女一生的幸福,而朱淑真就是一例。她嫁給一名庸俗的官吏,婚後的生活極不如意,抑鬱終生,從她的一首七律詩中,就流露著內心隱痛: 問春 春到休論舊日情,風光還是一番新。 鶯花有恨偏供我,桃李無言只惱人。 粉淚洗乾清瘦面,帶圍寬盡小腰身。 東君負我春三月,我負東君三月春。 這首詩,全詩流露著哀 怨和惆悵,透過怨鶯花、惱桃李,盈溢著內心的傷痛!到底是春光辜負了人,還是人辜負了春光?「問春」,仍莫有答案。 她一生陷於憂、怨、情、愁的泥沼中,不僅欲罷不能,而且愈拔愈深。最後抄錄她一首詞與讀者共賞。 減字木蘭花(春怨) 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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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金門
走過傷口,走過山河的痛 走過大膽走過烈嶼 走過了九宮和水頭 走過料羅離別後的港灣 金門終於走入了歷史的巷道 記憶不再回頭的地方 妳說那不就是前方? 那不就是以前你住過的地方? 妳會想我嗎? 浪起,浪滅的年少 軌條砦的沙灘和黃昏夕陽的鐵絲網 走過兩岸,不再炮火,沒有傳單 走過炮火不再的兩岸,沒有摸哨的流傳 走過貢糖‧高粱和牛肉乾的街道 和平鐘聲已被敲響 一隻蝴蝶烙在海上 而我仍在照片裡守衛昔日江山 已被佔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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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玄的奇蹟
我國道家的神仙,歷史悠久,但祂不能媲美佛家,只為秘而吝傳,以致湮沒無聞。不如西洋神話光耀千丈,朗照異邦,甚至還將天方夜譚、神燈、綠野仙蹤、一千零一夜、神仙家庭……大拍電影、電視,廣傳後世。 曩昔大陸上每年重陽佳節,一般染坊(衣服、布匹染色的店)祭祀梅福、葛玄二仙翁,乞丐們在那天向染坊乞討,有求必應,無往不利。 染坊為什麼祭祀仙翁,我想:道家首重燒爐煉丹,而染坊的主要作業正與爐灶齒唇相依。由白變成各色,彷彿仙幻,奇妙無儔,所以祭祀二仙為他們的行業祖師。 梅福,字子真,壽春人,漢時官職南昌尉,不滿王莽專政,遂棄家求仙煉丹成功,仍回原籍,飛昇而去,宋元豐間,封壽春真人。 葛玄,字孝先,三國時東吳丹陽人,生年不可確考,民間訂於二月十三日是他的誕辰。常服藥草,精歧黃術,替人治病,手到回春。愛好遠遊,曾南遊靈岳、赤城、羅浮……足跡遍全國,所以是個旅行家。慕神仙術,得道成仙後,被稱葛仙翁,又稱太極仙翁。 由他的弟子鄭隱傳授丹術給他的姪孫葛洪(字稚川,晉句容人),自號抱朴子,著書數百卷,是個流傳千世的大文學家、大哲學家諸子之一,後來也成了仙,世稱小葛仙翁。 葛玄自道術煉成後,能見鬼魅,凡屬可教的被他遣散,要他閉門思過,澈底悔改;惡性重大無可救藥的,即被殺掉,以免為害。經常不食五穀,也不饑餓,有時積柴為丘,身子坐在上面燃起熊熊烈火,柴已燒完成灰,而他衣服毫沒焦灼。有時飲酒數斗後,躺臥深溪中,酒醒而出,衣服毫沒浸濕。 葛玄飽讀詩書,是個很有學問的人,從他受教的學生計有數十人多,某天,舟遊外出,學生們發現他行囊中藏著許多符籙,問他: 「這些符籙靈驗嗎?能派什麼用場?可以試給我們一開眼界嗎?」 「我也不知道能作什麼用?」 便取符一道,投在江中,奇蹟出現了,竟然逆水而行。 「怎麼樣?」葛玄問。 「奇怪極了!」 又取符一道,投在江中,獨立不動,一會兒,二符上下會合,取起收藏。舟行中看到江邊有一洗衣女子,葛玄向學生們說: 「我要她走給你們看看如何?」 「真的嗎?」學生們唯恐戲言。 便投一符水中,洗衣女見了大驚,沿江狂走數里。 「太累了,現在要她休息。」 又投一符水中,步伐便即停止下來。 「那個女人為什麼怕得這樣?」 「我也不知道什麼道理。」顯然他不欲揭露這個秘密。 葛玄的故友生病,請了位巫師祭祀祈禳,派遣傭僕請他前去喝酒。巫師非常蔑視他,出言不遜,使他大怒: 「奸鬼,今天要給你一點教訓?」 便敕神將之懲罰,但見巫師無形中似乎被人牽出,到了院中,自動脫衣地下,抱著樹幹,然後聽到「劈啪……」的鞭打聲,立時血跡淋漓,巫師作著鬼語大叫:「饒命?」 「赦你死罪,你能治癒主人疾病嗎?」 「能。」 「給你三天為期,如果疾病依舊,將你處死,逃不了的,知道嗎?」巫師連連點頭,便將他放了。 有天,經過一座古廟,廟神常使過往行人自動下車或下馬,否則必遭無妄之災。廟前種著數十棵大樹,樹上很多鳥窩,誰也不敢上去捕捉,或是口中招惹。 葛玄沒有下車,一會兒狂風陡起,迴繞車身,塵埃滿天,聲勢驚人,跟隨他的,嚇得紛紛走避。葛玄大怒: 「山邪如此膽大妄為!」 舉手一揮,狂風立止。取符一道,投入廟中,樹上的鳥兒紛紛墮地而死。隔了數天,廟前數十株茂盛的大樹盡行枯萎而死。不久,古廟也自然地失火,化為灰燼。 某次,葛玄經過岸旁魚攤,見有賣剩的魚兒,他對魚販說: 「將他們放生了吧!」 「這些魚兒都已死掉很久。」 「沒關係,沒關係。」 魚販終於應允了,葛玄畫了張硃符,一一塞在魚腹,擲魚水中,那些魚兒竟然生猛活跳地躍上岸來,口吐樹葉大的青黑水後,又復躍入水中如飛游去。 葛玄的道術出了名後,經常有人拜訪,大家清楚地看見他親自迎接後來的客人,又親自送走先前的客人,但是座位上總有一個葛玄在和客人談話,無論人數多少,並沒冷落任何一位訪客。 時值隆冬,葛玄對客人們說: 「陋居沒生火爐,作個遊戲和各位共暖。」 說畢,張口吐氣,赫然火出,一會兒滿屋是火,一如坐在和煦春陽中,毫不灼熱難忍。 酷暑中,學生們要他來個表演,他正仰臥著,沒有穿衣,請人撲粉身上,口中嚷著: 「天氣太熱,不能起來遊戲啦!」 但見整個身子徐徐上昇,裸露的腹部貼著屋樑,揩來揩去約有數十來回,下降時冉冉如有雲氣,屋樑上則已留著白粉痕跡。 有次,和客人對坐吃飯,吃畢,漱口,口中飯粒變成數百隻蜜蜂嗡嗡飛出,盤旋空中。過了很久,葛玄張口,那群蜜蜂又全部飛回口中,只見他嚼著、嚼著……依舊是滿口飯粒。 有時用手拍床,空中的飛蟲、樹上的鳥雀、缸裏的魚鱉、地下的青蛙……全部婆娑起舞,彷彿配合有節奏的音樂,聲停舞止,聲起舞興。 在隆冬,他使田中生出西瓜;在炎夏,又能取來冰雪。使人取錢數十枚,投在井中,井口張一竹籮,口呼: 「出來,出來!」 錢幣一一從井中飛入竹籮,一枚都沒遺留。 葛玄請客喝酒,乏人傳杯,酒杯會自動地傳遞至客人口前,客人如不將酒喝完,酒杯便停留不去。 郊外溪畔,他以樹枝入水劃線,原來東流的溪水,那被劃分開的另一半,忽而變為西流了。 有位擅長治病的道士,到處招搖撞騙,自詡: 「我已活了數百歲。」 一個巧遇的機會,葛玄對親近他的人說: 「各位要明瞭此公真實歲數嗎?」 「好的!」 忽然天空中降下一位身穿紅袍的神將,來到道士身前斥責: 「天帝下詔,問你定年多少?怎可欺騙百姓,不怕天譴嗎?」 道士驚惶失色,下位長跪叩頭: 「我一時荒唐,出言惑眾,實在年齡僅七十三歲,還求天神饒恕,下次不敢!」 道士說畢,朱衣天神杳如黃鶴,葛玄拍手大笑,道士明白是葛玄搞的把戲,滿面羞慚,溜的不知去向。 東吳皇帝仰慕他的高名,請他相見,封他高官,被他拒絕,卻被皇帝留在宮廷,每天禮遇如上賓款待。一天陪同皇帝出遊,途中看見有百姓求雨,帝問: 「百姓們求雨,能有希望嗎?」 「要雨是件容易的事。」 便畫符一道焚化,一會兒天昏地黑,大雨傾盆,地上積水一尺餘深,帝問: 「水中能有魚嗎?」 「能。」 再畫符一道,投擲水中,轉瞬間,水中湧來百餘尾大魚,每尾各長一、二尺。 「這些魚可以吃嗎?」帝問。 「可以。」 當場派人捕取煮食,滋味鮮美,證明確是真魚。 某次,跟著皇帝舟遊,途中狂風大作,百官護駕所乘的小船盡行沉沒,葛玄所坐的也告失蹤。皇帝歎惜: 「葛公是個有道法的人,竟也不能免此災禍!」 皇帝登山眺望,下令打撈,發現葛玄的小船已經沉沒了一夜,正自嗟歎不已,忽見葛玄從江中踏水而來,走近帝前,一陣陣酒氣薰鼻: 「昨遇伍子胥,因為許久不見,定要招待我喝酒談天,有勞至尊暴露江上,殊為不安!」 葛玄外出途中遇到親友時,便在道旁樹下,折草刺樹,以杯皿張著,一會兒樹幹中湧汁如泉,滿杯後即會自動停止,上口竟是美酒。別人照著做時,滴水全無。他又拾取石子、草木下酒,入口都是美味的鹿脯、山雞、兔肉。 有人來請葛玄赴宴,實在他不想去,但被主人殷殷強邀,盛情難卻,只得跟隨前往,走約一、二百步,見他腹痛如絞,躺臥地上,不能走了,一會兒輾轉哀號而死。 來邀的人,急忙扶起他的頭,頭即離頸而斷,搬動他的四肢,四肢又各斷了,而且臭爛難聞,一會兒,蟲蟻叢集,難以接近。來人急忙奔告葛家惡耗,但見葛玄若無其事好好的坐在堂上,那人也不敢開口,急忙又奔回原處,那有屍首的影子。 葛玄和人同行,能離地三、四尺,依舊和人並肩同行。他旅遊會稽時,某商人從中州來,經過神廟,廟神囑住持,轉託商人帶信給葛玄,住持便將信擲在商人的船頭上,像用釘子釘住一般,他人無法取閱。到達會稽,商人走報葛玄,葛玄用手一招,信件便飛入手中。某日,他對弟子說: 「我被天子挽留,貽誤歸期,當在八月十三日中午屍解。」 到了那天午時,葛玄穿得整整齊齊地走進禪房,須臾氣絕,面色不變,弟子們焚香守護。 第三日夜半,忽然狂風大作,搖樹撼屋,聲如畜鳴,到了大半夜方始風息,發現葛玄遺體已失所在,僅留下他所穿的一襲未解帶的空衣。 翌晨,詢問鄰家,才知昨晚並沒刮風,刮風的僅祇葛玄一家,而且籬笆、樹木全被吹折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