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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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西華縣﹐金酒感恩尋根之旅
兵戈不見老萊衣, 嘆息人間萬事非。 我已無家尋弟妹, 君今何處訪庭闈? 杜甫<送韓十四江東省覲> 胡璉將軍,我們來了,來到您的故鄉。 金門酒廠創廠滿六十周年後,西元2012年10月14日至18日,金門酒廠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一行15人,由縣府盧志輝秘書長代表李沃士縣長與金酒董事長李文選領軍,首次前往陜西省華縣赤水鎮親訪胡璉將軍故居,俗話說吃果子拜樹頭,作了一趟感恩尋根之旅,使金酒與華縣有了歷史的接榫。 關中八百里秦川,秦時明月漢時關,曾是中國十三朝一千多年的帝都,不僅是兵家必爭之地,而且是中國的歷史重心,自古以來人才輩出。唐朝的詩聖杜甫(西元712----770年),曾作華州司功參軍,在此寫下了傳世名篇三吏、三別。 華州就是現在的華縣,也就是胡璉將軍的故鄉;詩人親歷了安史之亂,那種悽惶奔走於道路,有家難投,有國難奔的苦況,只有身歷其境的人,感受才會特別深刻。 中國歷史不斷的輪迴,杜甫的送別詩篇,可以說就是胡璉將軍的心境寫照了。透過了這一次探訪,親炙了胡璉將軍的故土,走入了胡璉將軍的內心世界,彷彿看到了少小的胡璉將軍,從歷史中迎向我們走來。 胡璉將軍的尊翁胡景彥是一位貧農,胡璉在家中排行第二,幼名從祿,又名俊儒,上有哥哥胡進祿,下有妹妹胡東菊(金酒第五任廠長楊邁卿的妻室)。因為無法維持一家的溫飽,所以常要租地幫人代耕。胡璉小時讀書之餘,常常要幫忙耕田。(註1) 民國初年,國弱而民困,胡璉童年在村中讀了十年私塾,從三字經、百家姓、四書五經到諸子百家,紮下了厚實的國學基礎。民國八年,就讀華縣高等小學(相當於現在的國中),在同州會試名列前茅,令人稱奇,同學便給他取了一個外號「胡子奇」。 老師劉森對胡璉將軍的父親說:「你家俊儒是個好苗子,好好培養,將來一定有前途。」(註2) 1921年(民國十年),就讀咸林中學(相當於現在的高中), 1924年(民國十三年)畢業。這時的中國社會分崩離析,軍閥割據,而胡璉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從?他面臨了人生的抉擇。 然而胡家確實窮困,無法供他繼續升學,家裡希望他去當私塾老師,或者去學作生意,他都不願意。他喜歡帶兵,因為帶兵威風,於是胡璉決定棄文就武,到河南從軍。 起初在國民第二軍馮子明旅部當一名文書,不久前往開封黃埔軍校秘密招生處報名,遂將胡俊儒改名為胡璉,字伯玉。(註3) 一九二五年(民國14年)胡璉偕同鄉南下,投考第四期黃埔軍校,跟同鄉打賭一百個水餃,結果只有他一個人考取,贏得「百餃將軍」的稱號。(註4) 黃埔四期以後的軍校生都未畢業,因此四期可說就是黃埔最後一屆。胡璉軍校一畢業就直接投入北伐戰場,從此轉戰大江南北。姪子胡子駒說,他小時曾看過叔叔胡璉回家一次,而且是僅有的一次。 日本的短歌: 見也難,別也難;有哭泣,有歡笑,時光像秋風匆匆吹過,一生只見了這一回。 胡璉將軍的故里原名華縣赤水鎮會東坊,是漢武帝會見東方朔的地方;現在中國大陸改為渭南市華州區赤水鎮北會村。我們親訪胡璉將軍的釣遊地,好像回到了他的童年歲月,跟他一起嬉遊,時間已經過了上百年,整個村景似乎沒有甚麼改變。 不僅如此,走入了胡璉將軍的故居,觸目所及,老房子陳舊而剝落,有一種歷史的滄桑,見證了時間所留下的刻痕,以及居停主人步履的足跡,感覺應該也沒有甚麼改變。 整個房內的陳設,想必還保留胡璉當初離家時的樣貌,反映了那一個時代,也反映當年胡家的家境。我們似乎從環境的氛圍中臆想了那時胡家的生活狀況,母親王富女女士穿著一襲布衣,正在煮飯燒老虎灶,青年胡俊儒依偎在她的身邊,跟她說要去從軍了。 王富女女士流下了不捨的眼淚,這是母性自然的一種情感反映,她想到兒子這一去,從此天涯海角,不知何年何月還能再相見。 她想到家中衣食的艱難,父子每天辛勤的耕田,想求一餐飽飯而不可得,還要看老天的恩賜。俊儒是一個好孩子,她不能把他綁在身邊,強迫他作他不喜歡的工作。她考慮他的前途,難捨能捨,也只有忍痛尊重他了。 胡家天井的走道,陰溼而黯淡,我們還可以看出胡璉當年步履的痕跡,回想胡璉的青春歲月,似乎影影綽綽見到他提了一個簡單行囊,揮淚拜別了父母親。 掉頭一去是風吹黑髮 驀然回首已霜滿白頭(註5) 此後,父母親跟他魂夢相依,伴隨他的革命歲月,走遍了大江南北;從此,赤水鎮會東坊成為他此生的繫念,魂夢中的故鄉。胡璉的精魂有沒有回到故鄉呢?如果回到故鄉,他應垂淚。他會覺得老家在風雨中飲泣,他對這個家的貢獻太少了。或許,他會這樣底想。 百戰將軍魂歸故里,景物依舊,人事全非,到底是誰在撥弄呢? 只見胡家的門首改成二丁掛的建築,只有這一點,胡璉將軍看到了改變;也只有這一點,觸動了他內心隱微的心事:怎麼他家的門牆,還要立一個台屬感念善心企業人士與赤水鎮地方政府,共同捐資四萬七千元人民幣的修屋功德碑呢!鐫刻落成時間是2007年4月。 胡璉將軍對國家有巨大貢獻,對金門有深恩厚澤,這次的感恩之旅,李沃士縣長由秘書長盧志輝代為敬獻「澤留金門」匾額;金酒董事長李文選敬獻「功在金酒」匾額,北會村民以化妝舞蹈熱忱迎賓。 北會村民,也許有人在胡璉將軍的家門口,聽到胡將軍的孫子胡敏越與曾孫女胡宇新當場演出的對口相聲,才知道他們鄉村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將軍,對國家民族有了這麼大的貢獻;然而在這麼多的歡迎與圍觀民眾之中,也許可以看出當年胡璉將軍的身影。 關中子弟、北會村民的個子看起來不高,但是不論讀書或者當兵,都可以讓人成為巨人。像出身華州的唐室中興名將郭子儀(西元697──781年),一身繫天下安危二十餘年。像北宋的寇準(西元961---1023年),也是華州人,是一位剛直不阿的政治家,當契丹入寇,反對南遷,力主抗遼,簽訂了千古第一盟的「澶淵之盟」。 人不可以貌相,北會村民圍觀的群眾之中,可能就蘊藏了多少的英雄豪傑之士。關中地區,真是人傑地靈,改寫了中國的歷史。 福建金門與陜西赤水鎮北會村,因緣和合有了歷史的連結,首先要感謝的就是胡璉將軍。「福地進寶家,金門來財福」,他家鄰居這一對楹聯,好像就在歡迎我們的到訪,冥冥之中也透露了天機。 秋風之中,金酒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一行人來到了關中,看到秋收的高粱稈還留在田畝之中,隨風搖曳。胡璉將軍小時勢必種過高粱,他在金門的高粱換米政策,也許就根植於他少小的艱苦生活經驗。 因此,沒有胡璉將軍,就沒有今天幸福的金門。有人說:「胡璉將軍成就了金門,金門也成就了胡璉將軍。」 那麼,就在莒光樓頭酹酒,「剩有一杯酬李牧」,王師北望中原,「人間憂患正縱橫」,悠悠歷史,只能跟胡璉將軍說: 高粱是憂鬱的特效藥 安慰愁腸,斷不了愁根 (註6) (註1)胡璉孫子胡敏越受訪時所說。 (註2)翁文贊著胡璉與金門之研究頁七至八。 (註3)同註2頁八。 (註4)胡璉孫子胡敏越受訪的說法,「百餃將軍」是筆者臆斷。 (註5)化用余光中先生浪子回頭的詩句,原文是「掉頭一去是風吹黑髮,回首再來已霜滿白頭。」 (註6)余光中的詩作大武山。詩人2012年7月28日抵金門演講,經聽眾反映,始知大武山乃太武山之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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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我被石頭壓著啦!榮福嫂你……你快幫我把……把石頭搬開,……!」 「長漢叔!我自己也被壓到了,我的腿……我的右腿動不了了,我幫不了,幫不了你……」 「娘!你的腿怎麼啦?娘!」兩個孩子這時才看到淑女被門板壓著的右腿,想用力把它搬開卻沒有空間過得去。 「秀玉!趕快幫長漢叔把石頭搬走,快點,娘沒關係,快幫長漢叔!」 「娘!我過不去,也看不見,什麼東西都看不見,我們都被壓在裡面。」 「榮福嫂!快點救……我快不行了,快……快點救……」 「長漢叔我也被壓著,我一點都動不了,長漢叔,你要忍著,等砲擊停了外面的人來救我們,我也沒辦法動,我的腿被壓著不能動。」 這時太陽已經下山了,洞口也被塞住了,洞裡面一片漆黑,只能聽到長漢叔的呻吟聲一聲比一聲微弱,一陣比一陣短淺。「榮福……嫂,我快不行了,那石頭壓得……我快沒氣了,快來救我,我不行了,快…來……」聽到長漢叔在呻吟聲中一口一口斷氣,自己也被緊緊壓住而無能為力,淑女心中充滿無奈,也深感生命的無助與渺小,半小時前還在談話的一個長漢叔,半小時後已聽不到聲音。黑暗中看不到他的人,如果看得見,那是不是還有另一種震撼,但如果那時能看得見,也許並不至於是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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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沈默
記憶中,母親不曾牽過我的手,只除了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她牽起我,穿過車輛奔馳的中正路。依稀記得,當時我跟她站在街心,東張西望,而在煙塵嘈雜中,我的手被緊緊地握在她手裡。 母親不是有那種莊嚴寶相的人,但卻有股令人不敢侵犯的氣質。在她年輕的時候,她常流露一種貞靜、冷漠的神情。那時上街,我總要拉她的下襬小跑步,小不點兒的身體,深恐被擠失在人叢中。而我的母親脊背直直的,依舊從容地踩著細碎步,疾行在雜亂的人堆裡。 她像有潔癖,每天總要把地板掃啊拖的,否則一日不整理,就可令她坐立難安。她也不喜歡我們碰她,偶爾有時身體快挨近她了,她就像不大自然,或不大習慣地作出防衛手勢,將我們隔開。這種小動作,雖只在一瞬間,但卻造成一種傷害,使我在年少時期,對母親存有敬畏,甚至在以後的成長歲月中,只敢守在一定的距離外,默默地窺探。 我的童年還算快樂。每次考試總是三百分,第一名,不過卻也不是那種文靜內向型的。我在班上有七八個玩伴,每次週末就是帶著一群丫頭到處瘋。在學校,我活躍掌權,回到了家,卻沉默乖巧。然而我的一舉一動,都在母親眼裡,因為她在小學當老師,而那學校就在我家前面,在大廟場旁邊。 我一定很讓她放心,因為她不常管我。姊姊大我三歲,用功好強,轉學到市立國中,還是拿的第一名獎學金。弟弟小我兩歲,是她唯一兒子。看得出母親是較偏愛弟弟的,有好東西一定先給他。當時對這種不平等待遇,曾傷心而不平衡過,但久而久之,也就認了。我仍很聰明地,做一個不用人費心的孩子。 上了中學,當我意興風發,游走於學校各處室之間時,回到家,卻由不得換上木訥憨直的性情。在家裡,我向來不多話,因為姊弟妹的聲音都比我有影響力。在學校的任何表現,我只淡然帶過,因為事實上,聽的人並不特別重視。我的表現被認為當然,不值刻意嘉勉。我相信母親一定不知道我心中想的是什麼,因為她從未過問過。 同樣的,我也不知道母親的心思。因此直到我聽一個同學說她跟她母親上街時,都是手牽手時,我幾乎不能置信,母女間是可以如此親密的。那真不可思議,如果用來套在我與母親之間,會是什麼感覺,我不能體會。因為母親還是那種神聖、不可觸摸的形像;在她走動款擺間,流露出的與生俱來高貴的韻致,像朵清蓮,只能遠觀。 我們家少有客人,親戚間也不常走動。母親不是那種東家長西家短的婦人,在外頭很少稱說什麼,或是她那孤癖習性,使我們家像一座城堡,冷清而孤絕。母親手藝很巧,工女紅,嗜音樂,日常生活中不難看出她的賢能,她原具有舉一反三,無師自通的智慧。平常她喜歡穿素色衣服,而那質樸色調,正適合她那貞靜、典雅的氣質。 母親很少提及往事。當父親以他幽默、第一流的口才訴說小時候如何挨餓受凍,如何奮發向上的辛酸血淚時,她只帶著興味的眼光,笑而不語,偶而插幾句,修正那被父親誇大的部份。 母親原出身大戶人家,跟我一樣,排行老二。當她小時候圍著火爐吃烤烏魚子時,我的父親卻裹在破布袋裡受凍;當她住在一座用一道高高的,有青瓷瓶作裝飾的圍牆,而大門台階下刻有一對石獅子的三合院時,我父親卻住在破茅屋裡。當她吃著白米飯,偶爾吃膩了換吃蕃薯飯時,我父親卻要清晨四點走了兩三小時的路,到遠地撿一些收成剩下的小蕃薯或甘蔗尾回來充飢。三、四十年代,台灣民生普遍困苦,而我的父母親卻生長在兩個貧富如此懸殊的家庭裡。 直到我懂得愛情,懂得現實後,才猛然意識到當年母親的選擇父親,是需要付出多少勇氣與執著的信念,因為在幾乎鬧家庭革命情況下,拋棄富貴享受,母親毅然甘居茅簷下,茹苦含辛,熬了十年,由陋屋而樓房。這在現世女子間,恐已不多見;何況在民風古樸,講究門當戶對的四十年代。 我不知道在母親如此含蓄、淡然的外表下,竟藏有如此的深情;在她溫雅的容顏裡,含有如此堅韌的意志。 然在困苦的歲月中,我不曾聽她抱怨過。她仍很賢慧地為人妻為人母;也雖然,她終是那種把什麼情感都埋在內心裡,而先天高傲氣質,使她骨子裡透著好強的人。因此我們姊弟妹的成就,一直是她所期許,而深切盼望的。也或者,在子女的成就上,可令她用來證明當年她對婚姻的抉擇,是對的。儘管表面上,她什麼也不對我們說。 我們家一直相安無事。我與其他五個人,像是各自運轉的星球,雖在同一平面,卻也很少交集。直到我大一下那年,弟弟不幸發生車禍,住進醫院半年多,從此一腿不良於行。我們家的命運,便從此改寫。 我看到原本好強、充滿信念的母親,在此打擊中更加堅韌了;雖然同時她一直努力的目標,想把她兒子栽培成醫生的願望,被她所不能掌握的命運播弄,而宣告破滅。但是,她收拾好挫敗的心情,承受一切,忍著椎心苦痛,面對一個在復健中,心態不能平衡的兒子的無理刁難咆哮,及瘋狂毀滅式的歇斯底里。有一回弟弟激動暴烈地發脾氣,與她發生衝突後,摔壞一切能摔壞的東西,我突然看到母親流下淚來。我第一次看見她的哭泣,面對她一向專寵的兒子,那脫軌的星球;她哽咽而聲嘶地說:「我被你折磨得還不夠嗎?」於是在她抽動著皺起的鼻頭,淚涔而下時,母親終於失去她一向的自恃,而崩潰地表現出她的脆弱--在她不能以人為控制的命運之前。我當時無能地想安慰她,卻只見她很快擦掉眼淚,倔強地把我的手隔開。 殘酷的命運,令我眼見一個身材挺拔的少年,突然間失去他的健全;一個前途可能是很光明的高中生,在力圖振作與消沉墮落間掙扎浮沉的同時,也看見一個心碎的母親,以她生命的耐力,挺住悲凄。自此母親在家裡,被磨得反而溫和了許多,蛻去一層銳傲外衣,像擺脫、卸下了什麼。在人前,她原就不善稱說什麼,自此也就更沉默了。 父親堅苦奮鬥了半輩子,臨老逢此變故,人到中年原是萬事休,只見他立即兩鬢霜白,原是豐潤的方臉,寫上憂戚,失去他年輕時秉持的樂觀奮鬥精神,自此難展歡顏。當他憑欄獨立,遠眺西天雲霞時,我是如何能從他黯淡的眸子中,看到一個教育家對他的兒子,竟是如此莫可奈何。 對於這一切,我哀傷,但只有更努力地作一個不用人費心的孩子,以寬父母之憂。只是我深信,弟弟終有一天,會探出頭來,尋找他的新生命。 然而我微妙地發現,從此我父母親的眼裡,有了我。或是他們一直如此的,只是我聽不到、摸不著。他們的含蓄,原是造成了我的距離感。 在我大三,滿二十歲生日那天,父母親來學校宿舍找我,請我吃飯。當時我覺得受寵若驚,因為我的生日,家裡是很少記得的。飯後還去中正路選購衣物,那時夜幕低垂,華燈初上,一街的人車。當我們要過馬路時,母親站在前頭,在飛奔的車子中,她突然緊緊牽起我的左手,東張西望,快步疾行。我那時放心地聽不到市上喧囂,只望著她那依舊是皎好的身段,與那一頭印上憂思的花白了的頭髮。 我第一次覺得與母親是如此接近。她的原始情感,透過指尖,透過觸覺的表達,傳到我身上。 家中一切慢慢上了軌道,就像我母親近幾年,在妹妹活潑青春的生命感染下,漸漸溫和了一樣。她的衣服漸漸多樣化,而她的性情,似乎隨著人生諸般無奈的折磨,從以前的好勝趨於豁達。長年在外求學,我很少在家。每次返鄉,家園總有稍微改變。稻田不見了,樓房一棟一棟的蓋。而當我回去看見母親嘻笑地幫妹妹洗頭髮吹風時,我雖為母親的改變高興,卻也為自己感到了孤獨。我曾是如何地在受了委屈時,悄悄蹲在紅鐵門邊哭泣,在我稚弱的年歲裡,悲悽地以為我不是母親親生的;雖然在成長後,人們都驚異於我與母親長得如此的酷似。 事隔幾年,母親可能已忘了當年曾牽過我的手,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或不知道那一剎那,對我會產生如何深刻的意義。可是我如何能忘懷,我終究曾和一般的孩子一樣,被緊緊牽在母親手裡,走過危急,走過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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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與我寒夜衛兵
入冬以來到今年春天,冷氣團一波波前來,有人責怪北極漩渦作怪,宗教家呼籲人們要節能省碳,素食八分飽,因為極端氣候只會愈來愈頻繁,要習慣過簡樸的日子,將來苦日子來臨時才會安之若素,然而套用一句名言:「回不去了!」 長居鄉間,和都市的溫度差了兩度,晚上回到家,寒夜裡如居住在冰庫裡,今年已出現十度以下的低溫。記得在小金門當兵時,站衛哨遇到過的氣溫曾落在攝氏九度,全身包裹像個不倒翁,戴了手套、頭套,又穿上防寒大外套,很笨重地由連上走到衛哨點,當時懷疑這樣怎麼打仗? 我們連上人員吃緊,因為當時很多人去支援大膽和二膽島,留在連上的任務頗多,每人都要站衛兵,但是晚上的差事大多交給菜鳥承擔,菜鳥想要有個「平安夜」幾乎不可能,這裡的平安夜指的是半夜十二點以後可以安眠到天亮,偶爾享受到一回,即是無比的幸福。 我們在小金門的許多夜衛兵經驗,培養不怕黑暗的膽量和勇氣,當時也沒什麼路燈,家戶都要遮住燈光,行進間只依賴手電筒,沒有月光的夜晚,行在路上也甘之如飴。 人員充裕時,一回有兩名衛兵互相作伴,總是聊聊家鄉事,或是抬槓,時間過得快。人力吃緊時,每班衛兵只有一人,看著星星,無風的夜晚還蠻有詩意,若是寒風刺骨的半夜,真是有苦難言,下了哨,回到棉被窩裡還要很久才暖和得起來。 某日,連上有人被提報記過,站夜衛兵時喝酒,查哨官經過時,此兵略帶醉意,還頂嘴幾句,已經違法亂紀,後來該兵被送到大金的明德班管訓。 我在當兵的中期改編制到司令部,原單位的一位上士也因為在安全士官室執勤時沾酒,也被查緝,即將送禁閉室處分。某夜,忽然接到這位學長來電,叫我到憲兵隊為他說情,他說:「你一定有辦法!」我說:「來這裡不久,也沒認識太多人,怎麼可能替你說情?」他一直拜託不成,最後竟然撂下一句話,叫我要小心!我當然小心,也沒到處奔波找人說情,一直到退伍都沒再見到那位學長。 也不知今日還有多少寒夜的衛兵,必須依賴一小瓶的高粱酒來暖身或壯膽,此舉不妥,還是規矩守法才會平安。 寒夜衛兵總要找一處避風的角落,某夜無風,我和阿豐站衛兵,由於白天的業務繁忙,實在太累,各自站一角,竟然都打起盹來,忽然有一軍官走出坑道去上廁所,見不到衛兵,喊了很久我們才出現,責備了幾句,叫我們皮要繃緊一點,那剩餘的衛哨時間,精神忽而抖擻起來,隔天,軍官向我們連長提報此事,連長慈悲未處罰我倆,如今想來也不妥,如果換個身分,我必定叫喚衛兵來訓斥一頓或處罰勞役以資警惕。 人云軍中的事可大可小,上案就是其中一個例子,相信歷史還會重演,就看當下的主角如何處置了。 我在司令部當文書時也要站衛兵,某日站的是天亮以前的班,下哨正好天亮,我們連上的駕駛兵阿德傳回一個不幸且震撼的消息,當晚海岸線某連的衛兵舉槍自盡,擦身而過的子彈正好擊中耳朵。吉普車後座血跡斑斑,阿德鉅細靡遺述說經過,令人不忍卒聽,重點是那位弟兄遭遇「兵變」,在台灣的女友要分手了,還好他沒有命中要害,救回一命,他的痛楚我們無法代受,只有寄予深深的祝福。 現在居住鄉間,天天是平安夜,很少想到前方戰士的衛哨值勤,寒風刺骨的夜裡,要為國為家多珍重,在此向寒夜衛兵行一個最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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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聚
終於下班了,玉英摘掉頭套,換下膠鞋,穿回便服往外衝,豬肉工廠的薰臭,讓她忙不迭地想擺脫,越南,墨西哥同事,大聲講著各自的方言,鼓譟著邊往門外擠,形單影隻的她,顯得沉默。 數千人的工廠裏,只有幾個華人,偶而碰到時,玉英像解放一樣的講個不停,和老外工頭溝通時,她憋足氣,搜出腦子裡有限的英文單字,可喜人家也聽得懂,工頭老早被這各色民族的工人訓練出來了吧! 趕到偌大的停車場,還好越南女人提娜的車子還在,她趕忙鑽進去,提娜轉身向她伸出手來,「幹嘛?」,她脫口說國語,提娜一個勁兒地大聲說:「Gas,Gas!」原來,提娜又賭得沒錢加油了,唉,玉英捨不得浪費一分錢,真想不透有人這樣寅吃卯糧。 在台灣,玉英窮過,老公55歲退休下來,再不願意出去上班,坐吃山空,玉英慌了,老公睥著眼,冷冷丟出一句話:「我已工作 20 年了,我要待在家裡,有本事妳出去做!」雖說3個女兒十幾二十歲了,大的兩個也很懂事的半工半讀,但從小發燒燒壞腦子的老三,至今還是不能獨立的殘障兒,想到老三的未來,她就發愁,希望能多攢些錢,好送她去建教學校寄讀,她只有咬著牙,當餐廳阿巴桑、醫院看護,但往往一身痠痛,又辭了工。 這時,美國的弟弟,替她們申請的移民下來了,老公鐵了心的不願意去,玉英想想,也許這是老天給她的另一條路,就帶著還未超過依親年齡的二女兒來到美國。 初來時,正是冰天雪地,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麼冷的冬天,有高血壓宿疾的玉英,心臟不規則疼痛了起來,弟弟抽空帶她去看病,買藥,她好歉疚的怕添了弟弟的麻煩。 開春後,女兒在大城市找到工作離開了她,弟弟也忙,玉英更孤獨了,還好幾個月後,工廠要她去上班,她為了自己的後半輩子、老三的學費,凌晨3點摸黑起床,哆嗦地搭同事便車,晃蕩一小時到工廠;印象中的老外,悠閒的品酒,海灘曬太陽,誰知工廠裡的老外,整天嚴格的要求他們,生產線在眼前忙碌的魚貫列隊通過,稍有延遲,一大堆肉塊就壅塞了動線,玉英不停的揮動刀子,剔除肉筋上的肥油,一雙纖細的手,漸漸變形,晚上回家後,經常手痛腳痛,只有輪流貼著藥膏,抹上活絡油。 中午休息的30分鐘,玉英常自己隨便帶點乾糧,一來休息室裡,等候微波爐的人太多,二來也可多和僅有的幾個華裔同事聊聊,來自高棉的阿娥,操著廣東腔國語跟她大聊工廠的八卦,其中多是老墨的外遇,工廠的墨西哥女人,穿得清涼養眼,都各自有家庭的老墨男女,來這兒搞工廠戀情。 也不乏有老外向玉英眨眼示好,她只當沒看見,一心掛念台灣的家,美西的女兒;家分三地,她每日疲憊的上工,只盼望存夠了錢,回台灣團聚。 美國這裡的銀行,沒有存款簿給客戶,只有一張小小的紙條,玉英每次都仔細的一張張收好,放在空餅乾盒裡,她盤算著,當餅乾盒裝滿之時,就是她該整裝待發,回台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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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時一聲跟著又是一聲,在身旁不遠處的地方爆發,「我聞出來了,是汽油味,一定是我前幾天帶回家來的汽油被打翻了。」就在長漢叔說話的同時,一個巨大的爆炸聲把耳朵幾乎震聾了,接著從頂上落下了許多砂土,一時之間,砂土、灰塵、煙硝火藥味,把防空洞的洞口都堵住了,接著又是大量的砂土掉下,眼睛都張不開來,陣陣火藥味嗆進鼻子裡,連呼吸都快停止了,大量砂石都掉下來了,又來了一聲巨響,淑女清楚的感覺到,整個洞都塌陷下來了,一塊大門板正壓在她的右大腿上,想用力拔出來卻拔不動。 「秀玉、意祥!你們在哪裡啊?」淑女痛得眼睛張不開,用力張開來卻看不見,只能半呻吟半叫著。 「娘!我在這兒呢!娘!你怎麼啦?」孩子就在身邊拉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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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飛
眼底映上小圓框帶來的視覺饗宴,筆直的飛機道,不斷地綿延,直到和那廣闊無邊的蔚藍方布接縫在一塊。不知怎麼的,如此令人心曠神怡的畫面,卻讓心頭襲上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將情緒整個捲進了回憶之中……,不斷地在腦海中翻騰,一遍又一遍,而畫面也一幕一幕不止息的播放著,令人久久無法自拔。 回憶起家鄉,苗栗的天永遠都是那麼地蔚藍,苗栗的山永遠都是那樣地翠綠,苗栗的海永遠都是如此地湛藍,苗栗的夜永遠都是這麼地閃爍……。這塊土地孕育了如此純樸的鄉民們,人們從以前到現在,默默地守護著這塊寶土,多數人甚至到日薄西山之時,都未曾踏離過家鄉一步。就是因為這樣的民風,讓大多人選擇繼續待在苗栗,待在他們所熟悉的那塊鄉土上;也因此,從垂髫時期一直到黃髮時期,他們的交友圈也小得令人可憐。該說是這片土地給人桃花源的感覺而捨不得離開,還是苗栗人的眼界太過於狹隘,只懂得以管窺天,過著井底之蛙的生活。對於這樣的生活,我只能說,我不甘於過著視野被框架住的生活,我有我的遠見、我有我的生命藍圖、我有我的理想,我不願一輩子只侷限在苗栗這個地方,我的未來要由自己決定,我的人生道路我會自己選擇,我的理想我會自己實踐,但是過於狹隘的視野觀是無法滿足這些先決條件的!所以,在我國小時,我毅然決然,選擇了跟別人不同的道路,為自己訂定了一個目標,也為自己的夢想奠定了一塊基石,即使吃盡苦頭、即使不被人看好、即使這條路走得不順遂,我甘之如飴,正所謂「愛你所擇,擇你所愛」,就是這樣的想法支持著我一路走了過來。 自小到大,我是家中四千金裡面最成熟穩重的孩子,父母對於我所做出的決定,一向都給予支持與肯定的態度,總是默默地在我背後替我撐腰,如果風來了就替我擋風,如果雨來了就替我遮雨,只為了讓我更勇於對自己的夢想放手一搏,別讓人生留下悔恨。尤其在我國小做出高中第一志願的決定時,他們更是大力支持我的想法;他們知道我從小,就有獨到的見解,對於我國小就決定好高中第一志願這件事,他們不感意外,反而是覺得我的想法和態度是正確的,他們知道我的志願後,總是不斷告訴我竹女多好、多優秀,也時常提醒著我不要畫地自限、封閉了自己,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為自己的理想付出行動、勇敢實踐,然後做一個為自己負責任的人。我想,就是這樣開明的父母,給予了我如此正面的能量以及人生觀,我才能毫不猶豫地為自己的人生勇敢向前大步走! 而到了國中時期,為了朝標竿更進一大步,我比其他同學花更多的心力在課業上;對於什麼是補習我根本就不清楚,我只知道父母給我的觀念就是:自己的事要自己盡全力去做到最好,所以讀書是為你自己而讀,而不是讀給我們看。就是這樣的思想觀,讓我清楚地明白「為自己負責」是有多麼重要的一件事!除此之外,班導師也給了我許多發展的空間,為我預設好跳台好讓我朝夢想跳躍更大一步。我想,國中如果沒有師長們一路的支持與鼓勵,我可能無法如願進入第一志願的學校就讀了吧?令我欣慰的是,國中三年累積下來的努力並沒有付諸東流,我如願的考取了新竹女中,即使學校只有我一人隻身前往新竹就學,即使只有單獨一個人離鄉背井到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之中,我仍然眷戀著那個令我安心、有著家人在的避風港,也仍然思念著那個伴我十五年的故鄉。 高中三年,我總在寧靜的深夜裡,從宿舍窗口凝望著新竹市區的街燈、眺望著遠方川流不息的車潮,光影交錯,美不勝收;然而,我總在這城市的喧囂中,憶起了家鄉那恬靜自然的一切,我思念著苗栗的天、苗栗的山、苗栗的海、苗栗的夜。在新竹,天永遠沒有苗栗的藍、沒有苗栗的寬廣,山永遠沒有苗栗的翠綠、沒有苗栗的沉靜,海永遠沒有苗栗的湛藍、沒有苗栗的平靜,而夜也永遠沒有苗栗的璀璨、沒有苗栗的寧靜。這樣的新竹,美,卻也美得令人心碎,只因為它不是我那生長十五年的苗栗……。即便如此,我卻也從這樣的新竹,得到了苗栗我所得不到的,看見了苗栗所看不到的,我得到自信跟對未來的抱負,我看見了都市圈的競爭壓力;但是,這些還遠遠無法滿足我對未來的企圖心,也許我還不夠成熟、也許我還不夠明智、也許我還像個小孩子、也許未來總是捉摸不定,也許有太多的也許,即使現實就是如此,我仍對自己想躍上世界舞台的夢放不下手……,畢竟,夢,是可貴的。 高中,自己曾一度以為可以走上自己想要的道路,而那條路卻是自己自認為勢在必行的;而現實與理想衝突時,在現實獲得勝利之時,也就是夢境碎了之時。或許是自己的不成熟,或許是自己不懂得如何未雨綢繆,當事情突如其來時,一切想躲也躲不掉,夢碎了就是如此。我想,也就是因為如此,我才得到了更多的時間沉澱一切,沉澱心靈、沉澱思緒,讓一切煩躁、失落、悲憤沉澱下來,慢慢地,慢慢地,讓時間沉澱走一切的不愉快,也讓時間帶給我更多的勇氣去面對生命未來的每一天。然而,時間帶走傷痛,卻帶不走傷疤,每一天我都在思索著自己對未來的不確性,喜悅或悲傷、成功或失敗,萬緒湧上心頭,剪不斷、理還亂,趁著時間還沒溜走,我必須理出一個結論--未來到底該如何走? 時間滴滴答答地走,完全不留痕跡,而人心,也悄悄地隨著時間滴答滴答地轉,轉了一輪,那顆想探盡世界的心依然不變試想,是什麼讓自己模糊了焦點?是什麼讓自己蒙蔽了雙眼?是什麼改變了自己的初衷?我想答案很清楚,那就是自己忽明忽暗、捉摸不定、容易動搖的心。那時,我忘了為什麼我要離鄉背井遠上新竹求學;那時,我忘了為什麼自己想要看見不一樣的世界。當自己想起一切時,才發現自己的夢從沒改過,而那個改變的就是我自己!我重新定位一切,我發現大學只留在台灣就讀,根本無法滿足我的志向,因此我選擇就讀金門大學,當作前往廈大做交換生的一個跳台。 回想到此,飛機窗外的景色依舊,藍天依然藍,白雲依然白,而台灣也仍靜靜地躺在海上,苗栗也靜靜地躺在我的腦海裡。從台灣起飛到金門,說快不快,而說久也不久,約莫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讓我思憶起經歷過的一切;而我十八歲的青春也才正要起飛!我想,我生命這段旅程應該不僅僅只有一小時,也不僅僅只有金門這一塊小島而已;生命,就該由自己來駕駛自己的人生班機。 (作者為金大社工系一年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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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司馬溫公書
未見溫公久矣!竊自惟思,無恙,幸甚!幸甚!自與公重逢,辭別后,音信消寂,形同陌路,更以久割往日之歡,罷宴私之好,情誼欲牽還拒,三有餘年矣!今隆冬乍現,寒流來襲,冷霜凜洌,致膚凍身曲,手痲腳痺,竟日滯家。獨坐之,覺悶鬱不樂,亦未思何處為樂,乃就車出。此際,日落月昇,夜從劉伯宣舍西垂過漁村,車經后園,抵小徑,折向金城。沿伯玉路途,眼隨路浮,路自近沉,見兩旁小葉欖仁,粗幹直立,中以斗狀,開枝分杈。於夜光中,參天枯幹,排空平齊,望如盞盞蓮花座。座列兩旁,恰似庇佑行安之明燈,信可徵矣!或以其眠冬之姿,爭盤檠之態,順勢為形,輒現怡然自得之貌。吾以為,欖樹之情如此,人卻百思苦惱,萬般追逐,為可嘆矣! 哲宗初年,公入朝為相,罷王安石新法,恢復舊制。吾觀公所著〈涑水記聞〉,屬公日常平實撰稿。僅因政治立場,與安石相左而互謗,醜詆倡新人士,同己者取,異己則黜,此或為公可愛之處。時公三次致〈與王介甫書〉,痛陳熙寧變法之阻政且不便民。反言之,變法改善體制,然亦損及既得利益者,此為兩造衝突所在;安石曾則函復以〈答司馬諫議書〉,雖書信釋疑,亦難解芥蒂,二公個性相拗如此,又安足以施政,況服務於民哉 ! 吾以為,公平生相善,至議新法不合,始著書與安石絕交。惟公溫良謙恭、剛正不阿,與安石皆不好聲色、官職,不殖貨利、營私。於品格、德性皆光明磊落,發為文章,各有特色。再者,公以史不以文名,文未列八大家;安石不以文自負,惟榜上矣!此或可見為文雖同,所以致文則異故也。熙寧四年起,公居洛陽十餘年,不聞時事,潛心著述,編修「資治通鑒」,其屬編年體通史,為史部典範,為後世效尤,公孜孜不倦精神,令人感佩。 憶公幼時「破缸救友」,機智勇氣,傳為美談,嗣後貴為宰相,所論「訓儉示康」一文載述:「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吾今日之俸豈能常有?身豈能常存?一旦異於今日,家人習奢已久,不能頓儉,必致失所」。例有:「何曾日食萬錢,至孫以驕淫傾家;石崇奢靡跨人,卒以此死東市」,足惕來茲焉。吾以為,曩者民生困阨,渴求溫飽,市井小民不失淳;今也富二代、三代,物慾橫流,奢侈舖張,權貴者已然失樸。或謂尚儉之道無他,端賴個人節約自持,勤儉養廉,則流俗必自棄,陋習必自斃,其然乎!其不然乎! 溫公,吾人生在世,似落葉飄零大海,隨波逐流,稍縱即逝;亦如「鹽水烽炮」,大鳴大放,璨燦夜空,殆煙消人散,終於寧靜。今所可以與公言者,言已窮矣!所不可以與公言者,皆歸於政。思吾從政二十餘年,從政深不可知,知亦未必可言政。若時光能倒流,回到從前,樂見公與安石,秉公棄私,重拾莫逆。成見拋諸雲層端,思緒情結輕輕放,朝為朋,夕為友;逮懸車致仕,退有清和之風,進享素絲之節,輒吾心可慰矣! 註:一、司馬光,字君實(西元1019-1086),宋陜州夏縣(今山西)涑水鄉人,仁宗寶元元年進士,死後追贈「溫國公」,諡「文正」。 二、王安石,字介甫(西元1021-1086),撫州臨川人(今江西撫州),封荊國公,仁宗慶曆三年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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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鼻竇炎
三月了,在人生的記事裡,刻劃了一段揮之不去的回憶,我經歷了一場小病、一次手術。 五年前過年,我因感冒引起了鼻竇炎,從最初的我在除夕夜誤以為家裡電線走火,給家人來了一場深夜的演習,大家緊張的東找西找,確定家裡很安全是我錯覺,在我求醫確診後才知道那是鼻竇炎惹的禍。 第一次確診鼻竇炎是在台北馬偕醫院,我曾不下數次反應過,王醫師給的藥讓我在工作時有嗜睡的狀況,無法專心工作之外,每天都在晚上八點就就寢,那些日子每天都提不起勁,王醫生告訴我:「我開給你的藥都是飛行員在服用的,如果會這樣那麼不就早就飛機失事了」,那天診間的護士、候診的病人都哄堂大笑,那一次我開始抗拒再就醫,進而轉診台北慈濟。 同年二月末,我每個周末都去慈濟報到,和我的主治吳醫師一起像神農嚐百草,健保藥、自費藥、管制藥都試了,每一次我們都期待著有好的進展。醫生開給我的固定藥丸裡有一顆抗組織胺,我曾逗趣的跟吳醫師說:拜託,可以不要每次都吃白色的好嗎?已經走出診間的我又被他叫回來了,吳醫師說:那這一次換紅色的好嗎?我們之間在六個周末培養下有一些好默契,當叫號到我時,他總是活力百倍的在我進診間時對我說:大美女,你又來了啊!那像是在安撫我焦躁不安的情緒一般,是一顆無形的定心丸。 在手術前的一次門診,吳醫師說:我看我們還是開刀好了,只有這樣才能解決你那像臭水溝要疏通的鼻子,在這之前我必需在每一次流鼻涕時擤個七、八張衛生紙才乾淨,咳到肋骨痛,甚至同事都快拜託我可不可以安靜點了,所以很快的我當下自已做了決定,我們約了周一住院、周二手術。求診過程中我每一次去/回程我都徬徨的在秀朗橋上邊騎車邊哭,連確定開刀那天我也一樣一路哭著回家,可能你不懂那種手術與否恐懼,我十歲大時就在台北馬偕和我媽等我哥開胃,一起看手術房拿出來給我們看手術取出的胃,對恐懼陰霾或許因此而起吧!就連去住院那天我媽走我後面,我也在哭,我心疼的是讓她大老遠照顧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怎麼連身體都顧不好呢? 在術後,全身麻醉的我,一切都昏昏沉沉的,我記得在術後休息室,護士說:手術結束了,你必需在這休息。中間來看我幾次,我跟護士要了水,她用棉花沾了些水給我。到了麻醉全退時,推出手術室時,我一直沒來由的哭,那感覺就好像死裡逃生一樣,甚至回到病房,我都覺得掛畫裡好像有人要把我帶走,這一切幻像就在我把所有積在身體裡的廢血吐出來後,我才得以清醒。 那時候的我留著一頭捲髮,術後又急迫的想洗那黏黏的頭髮,醫生交代不能下床,於是我母親拿了毛巾,用臉盆裝了熱水,安慰我的幫我擦拭,邊擦拭邊看著臉盆變紅色,原來那是手術所留下的鮮血。 術後,在院內又休息了三天,前後大概住了五天醫院。我記憶裡有一個慈濟的師姐來看我,她是和媽媽在手術室外認識的,同樣在等親人的二人因此聊了起來,師姐知道媽媽從金門來感覺遙遠,特此還來病房探我,並贈了一盒營養品,她那慈祥的模樣我無法忘懷,她的個人故事也曾在慈濟電視台上演;在出院前必需先把手術時所塞進的棉條取出,棉條的大小,膨脹的像二根手指頭粗,我痛得哇哇叫,甚至眼鏡還因此飛出去摔斷了。 離院時,師姐們還特別贈了一張卡片,祝福早日康復,感覺很溫暖;這是第五個年頭了,每一件事就好像昨夜才發生,但我卻經歷過此事後,我不曾再恐懼,並勇敢面對問題、勇於接受挑戰,心裡也常是感念這些照顧過我、幫助我的人,是你們讓我更強大。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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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說來也奇怪,就連起收成以後一些掉落在地裡的花生,不論耕過或沒有耕過的,自己發芽長出的棵苗,往年都是用來餵養牛馬的花生藤蔓,而今年都結實纍纍,比正式種植的花生長得還好。無數的砲彈掉在田地裡,不但沒有摧殘作物的生長,好像反倒成了上好的肥料,幫忙作物成長。 但砲擊的日子依然持續而未曾停止過,這天是農曆七月廿八日,往年這一天是最熱鬧的日子,沙美的普渡總會吸引好多人,而今年不同於往年,上午鹽工照常上班工作,下午例行在家休息不必上工。第一波砲彈聲音一響,長漢叔即招呼隔壁家的淑女母子進入自家的防空洞,自從長漢嬸帶著孩子到娘家去以後,這防空洞裡的空間充裕,連他們四個人夜晚躲在洞裡過夜的空間都足夠了。 前些日子打的砲大都落在後壁山的砲陣地比較多,只偶有幾發落在村子裡,而今天的砲彈落得有點邪,聽聲音比往日還大,村子裡似乎落得不少,一兩發好像還落在身旁不遠的地方吶。「咦!這是什麼味道,以前沒問過這味道,不像是火藥味,是不是打到什麼東西了?你聞聞看!」淑女的鼻子鈍,聞不出什麼。 「媽!像是油味!不信你再聞聞。」這是意祥聞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