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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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小虎的返鄉風波
那晚經我父母徹夜討論,第二天他們硬著頭皮去向你父母取消婚約,並同時將那封黑函連同資料交給他們。他們看了後也沒為難我父母,就答應我們退婚,後來我就親眼看到你母親當場燒掉了那些文件。」 「是誰寄那一封黑函給你父親的呢?」林桑問李大哥。 「我們兩家雖然解除了婚約,但我和你姊姊因為在同一間國中任教,還是會經常見面。經過我們的調查,我們終於找出了寄黑函的藏鏡人。」 「誰是藏鏡人?不是管區嗎?動機是什麼?」 「這和管區無關。話說我和你姊姊分發到同一間中學後,教的是第三屆的國中生。學校有一位死了老婆的教育組長姓鄭,他也想追你姊姊,但你姊姊不理他。鄭組長懷恨在心,又發現她和你父親不同姓覺得很可疑,便利用他身為國大代表的父親透過戶政單位去調查你姊姊的資料。哪知道愈查愈可疑,層級與權限不斷提升。這位老國大是黨裡的大員,他哪會死心,最後終於透過警總的熟人將資料弄到手了。他兒子見到資料後大喜,便寫黑函向我父親預警,想阻擾我和你姊姊的婚事。他媽的,這位鄭組長果然得逞了。」 「你們肯定是鄭組長?」 「他在你姊姊的逼問下,終於猥瑣地回罵道這就是辜負他感情的下場與報應。唉,我父母知道我和你姊姊因工作之故仍常在學校見面,他們怕我舊情復燃,便迅速強迫我娶了另一位家族世交的女兒,讓我死了這條心。你姊姊在我婚後,自動請調別的學校,一方面讓我父母安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遠離鄭組長的騷擾。」 聽到這裡林桑對整件事已瞭然於胸,他又將老父在安養院病房裡所述及姊姊的父親,賴日阿桑,的生平以及死亡的經過重新複頌了一遍給李大哥聽。李大哥聽完後說:「沒錯,黑函中所附的資料影本就是這樣記載的。你父親所述基本上正確無誤。不過我所見到的判決書影本,上面登載你姊姊的生父是被審判後才被槍斃的,當然當局也有可能於人犯自盡後偽造判決書,用伏法的結局去震懾被統治者、以儆效尤。這種隨意竄改死因的作為,當時是很普遍的事………」 × × × 林桑惆悵地發動起計程車慢慢駛離了公墓區,但總覺得心中仍有幾處環節沒有釐清。至少輔導長邱老闆為什麼會有兩個爸爸呢?一位是外孫邱小虎口中的「蘇州老太爺」,也就是小虎的父親邱少華於十九歲滅頂前向我女兒提到的「中國爺爺」;另一位則是一甲子前在上海捐軀的國軍某陣地指揮官。就在林桑被滿腹疑問困擾不已時,前幾天那位社會局的女社工手機打了進來,要求林桑帶著邱小虎到市政府再走一趟。 到達了社會局,社工小姐的身邊站著一位年約六十歲的陌生男人,小虎見著了他親切的跑過去叫了他一聲「叔公」。這時社工小姐對林桑介紹說:「張先生來自中國蘇州,剛由小港機場下飛機,他是邱小虎的祖父邱國忠先生的弟弟。他得知邱小虎的大姑將小虎和他中風的爺爺邱國忠先生送回高雄後,立刻透過海協會的協助趕辦簽證到達了台灣。他說他因為沒有男孫,所以想收養小虎。我們也知道小虎的媽還在服刑,所以我們今天找你這位外公過來商量,看你是否願意將監護權讓給小孩的叔公,也就是來自中國蘇州的張先生?」 「我女兒就快出獄了,可以服社會勞動役替代,不礙事的。」林桑這時好奇地偏過頭問眼前的張先生說:「請問你既然是邱小虎的叔公,為甚麼你會姓張?你應該姓邱才對啊。」 「我和小虎的爺爺邱國忠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我是解放兩三年後在新中國出生的。而我哥哥是解放那一年在台灣出生的。我出生前我父親已經改了姓,所以我們現在在蘇州都姓張。」 「你父親為甚麼要改姓呢?據我所知,他在六十多年前上海的解放戰爭中已經與陣地共存亡了。」 「這個秘密也是改革開放後我父親才敢告訴我們的。沒錯,上海解放戰爭中他是國軍第二十一師某陣地的指揮官。在陣地快被攻陷時,身邊的侍從都逃命去了,軍長還不斷透過無線電強迫他絕不可棄守陣地。他見四下無人,便用手榴彈炸掉了通訊器材,然後換上事先就偷偷準備好用來逃命的老百姓衣服、並用血漬將臉塗得烏漆抹黑,在夜色的掩護下潛伏進屍體堆中伺機脫離戰區。從那時起他一直用著假名假姓。五十多年後他想改為本家的邱姓,但我們領導不准,所以就一直將錯就錯。」 「對不起,如果我沒聽錯,剛才張先生你說,你父親六十多年前編制在國軍第二十一師?」 「沒錯,他是前國軍第二十一師駐紮在上海郊區某陣地的指揮官。」 「原來如此。我們忠烈祠的牌位上還刻有他的本名。」林桑小聲地這樣說,心中卻想著:第二十一師?就是剛才老父口中屠殺台民的第二十一師?這麼說國家烈士在『為國捐軀』的前兩年有可能登陸過台灣,並在那兒捲起一片腥風血雨………原來供奉在台北圓山六十多年的邱烈士,和去年死在蘇州的張老太爺是同一個人,一位由二十一師存活下來的唯一漏網之魚。 隔了一會社工小姐追問林桑說:「邱小虎的事,林先生您考慮得怎麼樣了?」 「在法律上,外公和叔公哪個比較親?記得我和張先生都不姓邱呦。」林桑回過神後反問社工小姐。 「外公是直系,當然比旁系的叔公親。」社工小姐說。 「那就對了嘛!我女兒出獄前我就是邱小虎的監護人。」 「那我這一趟不是白跑了?剛才我哥哥在手機裡還對我說,林先生你對領養外孫邱小虎一事不感興趣,他說我很有希望領養成功的。」來自蘇州的張先生失望地說。 「對不起,我改變心意了。」林桑冷冷地對張先生說。 社工小姐耐心地向張先生解釋台灣的法令,既然較親的台灣外公不放人,我們只好對你這位血緣較疏遠的中國叔公說抱歉了。 經過一番爭執,張老先生最後也很有風度地離開了市政府。林桑自願用計程車載他到小港機場搭飛機離開台灣。 將張先生由機場大門放下後,林桑要小虎向姓張的叔公揮手道再見。這時遠處有一位旅客向林桑的計程車招手,邱小虎看到了很知趣地移到後座,以方便外公做生意。他知道再幾個月他就要在此上小學了。今後他將會在南台灣學習、成長,等待母親出獄後,向更生的她、外公、姑婆,以及外公很老的父親,那位自己稱作「阿祖」的八十多歲老人,學作下一代的「新」台灣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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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滿意足就是幸福
很多人都說:幸福很抽象,沒有具體數據可以評量。無法量化的幸福感,加上身處變動劇烈的生活環境,不確定性的焦慮感,便與日俱增;有鑑於此,擁有確定性的小小成就感,或許才是生命中最快樂的活泉喔。 降低慾念,尋求身邊可能獲致成功的因子,累積小成功的事例,增添信心的籌碼;然後將一連串的的功蹟,串成心滿意足的微笑相陪,那就是幸福的表徵。 千萬不能好高騖遠,而失去「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的良好契機;當有了這一層體認,「崇法務實」便是人生打拚的第一課。 「愛拚才會贏」早已成為金科玉律,經過實質的努力,所得到的果實,必然是甜美而持久;不但成就眼前的美麗相隨,更會隨著歲月的流逝,益發耐人尋味。 晚近耳熟能詳的「小確幸」,不但被大家所期待,也被大眾所認可;那就試著從這裡出發,尋求生活上快樂的利基,以便在生命課題中,發現真正的自我,將枯燥乏味的工作,也能成為興趣發揮的著力點。 謹記:「慾求不滿,幸福遠離。」只要尋求小小的成就感,不但容易達成,也能累積成就事功的資本;這樣的投資報酬率,一定經得起大風大浪的考驗,也可以免除「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憾事發生。 來吧!來一次會心的微笑,在微笑中,足以揭露心滿意足的隱微;一切憂傷驚懼與患得患失,無從著床在我們的生活領域。眼前雖不至於享受到破表的幸福感,不過至少也能在高度期待中,提早發現生活中美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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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輕情義深
好友,當你跟我說你即將離去,到另外一個城市去施展你的抱負時,我已經開始想念你了,開始懷念起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你說你同學在這家剛成立的公司擔任負責人,要你過去幫忙,你興奮的訴說著兩個中年男子踩在工地上聊著彼此的理想,想要讓這片荒蕪的廠區肥碩起來,你說有空去找你,看著你眼睛發亮的神采,我知道終究是留不住你,真羨慕你,人生到了半百,還有機會發揮自己的理想,祝福你,盡情的燃燒你的熱情。 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我剛到這兒服務,你粗獷,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怎麼有人長得跟流氓一樣的人在從事白領階級的工作?後來與你相處久了,看到你一顆善良細緻的心,唉!我就知道,我跟朋友總是情深緣淺,當我們的情誼深時,也就是要分開的時刻,總是無法跟你們天長地久,不過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會在內心底層的某個角落裏為你們留個空間,想念你們的時候,再把我們共同擁有的回憶拿出來播放。 想起在國稅局要離職的時候,大夥兒每人出三百,買了一條項鍊和戒指送我,收到這樣貴重的禮物,雖然感動,卻也成為我心中的負擔,總想找機會還他們這份人情,可是相隔百里,對於有家累的人來說,連要見次面都談何容易?所以根本沒有機會完成我的心願。 來到這裏,也許是我人生最後的落腳點,偏偏好友不是退休就是調職,這裏也有同樣的作法,對於要離開的人總會有所表示,其實那樣的做法雖然有人情味,卻也變成離開的人的負擔,往往也成為公式化,時間一到就套上去用,行禮如儀而已。 我不喜歡這樣僵化的感覺,想給好友一份不貴重,但卻會讓你們想保存的臨別禮物,本來想整理出這幾年發表的作品,再做個美美的封面送給你們留念,可想著想著,卻因諸事纏身,等到人都走掉了,我的禮物卻還未成形,對於這樣的結果,難免有些遺憾,所以那樣的念頭也就打消了,免得變成心裏的負擔。 這次我們主任退休,看到李送給她親自刻的印章做紀念,讓我有個靈感,送印章給將分別的好友是個不錯的點子,記得讀農專夜間部時,我跟麗敏、芳如三個死黨形影不離,周大哥是小我們一屆的學弟,他是退伍後再去唸書,所以年齡比我們大,我們喊他周大哥,他一直在追後來成為他老婆的麗敏,我們畢業的時候,他刻了三個一模一樣的印章,是篆體字,上面還刻了些勉勵的話及簡單的山水畫,材質是類似米色的玉,送給我、麗敏、芳如各一個當做紀念。 將近三十年了,印章還是晶瑩如新,雖然我曾有過其它的木頭印章,但是這顆印章還是我的最愛,在最重要的場合,我都會拿出來用,看到它,總會想起當年三位正值荳蔻年華,無憂無慮的女子同進同出,分享著彼此喜怒哀樂的情景,踏出社會之後,再也沒有過這麼純淨的年華,一轉眼我們都已成中年歐巴桑,剛開始彼此還會聯絡,到後來因為都有家庭,幾乎成斷了線的風箏,即使是這樣,透過這顆印章,這段美好的友誼仍然永存我心中。 對!以後我想送即將分別的好友一個特選的印章,上面會有我誠摯的祝福,願我們的友誼如這顆印章一樣長久保存,當他們要用印章的時候,就會想起我們曾共同擁有的快樂時光,讓人生都留住美好的那一段,即使將來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也無妨,好友,這是我第一顆送出的印章,祝福你,如同當年周大哥祝福我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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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事及其他
畫事 1· 「繪畫」是「筆」與「紙」之間的一種「對話」,也是「筆」在「紙」上的「舞蹈」…… 「筆」屬「雄」性,以「施」為務;「紙」屬「雌」性,以「受」為要!此兩者之不同特性須悟之,始可成其業…… 2· 畫作的優劣主要是由「成熟度」即「整體表現」來決定!所使用的「顏料」與「工具」只是其次的! 無論使用的是「水彩」或「油彩」、「鉛筆」或「炭筆」都沒關係!那都不是最重要的!而且,畫得「很像」不如畫得「傳神」,前者常犯下的錯誤是「很像反而不像」! 也許是「繁華落盡」的緣故,如今的我,偏愛「鉛筆素描」的「黑白世界」,也認為最絢麗的世界不是來自於繽紛色彩,而是從「黑白」之中去成就! 兒時雖貧,卻有一嗜好是「集郵」,也因此初遇清朝「宮廷畫家」郎世寧之畫作,集東西兩方之特點!如今年長之後,不再覺得新奇,只認定那是他的個人風格罷了!其他的畫家之用色雖不像郎氏作品之華麗,有的甚至只是淡墨之瀟灑幾筆,卻因為淡中有味、簡裡見繁,而深獲我之喜愛,百賞而不厭! 祕境 心靈去接近「他者」與「神」的世界,是良好的轉變。 具備「自然神秘」心靈的人們,對於「神」的世界,那無窮無盡的,都瞭解得格外透徹!而一切的存在都是奇蹟--包括生命,包括草木的光合作用、花與枝及葉的美好比例、鳥的飛行能力、蛇的脫臼式的吞噬功能……而人類以腦力與智慧取勝,更是值得讚美! 從我對世界的觀察與體會,常能沐浴在一種殊勝的美感享受中。但這世界畢竟過於龐大,有太多地方我自己都尚未接觸到,它們對我來說,都是「祕境」,因距離的阻隔而幪上了一層朦朧誘人的美感。 潛能 有一些潛在能力,在受到重創時才會被激發出來,這些可能的重創包括失去了原有的健康。 但生命力並未因此而止息過!儘管受創時生長得那麼緩慢且吃力;但生命依然能夠繼續壯大自己!困厄的一生也可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儘管在起步時是多麼的落後,而過程又是多麼艱辛,依然能夠爭取到一個完美的結局! 雖然在受創之後變得瘦弱了;但「瘦弱」既然已經成為在生存上的殘酷現實,那就跟自己體質上的此一「瘦弱」和諧相處吧!然後力求發展與壯大! 如果情況已經不能改善、已經沒有任何翻轉的餘地;那麼,跟既定的殘酷現實和諧相處,不莽撞的做出不恰當的抵抗以致讓自己受到了更多的傷害,或許這才是面對挫折時的最佳態度吧?只是,人類在「求生存」與「求發展」的本能以外還擁有「判斷能力」與「智慧」;所以,我們應該重視對於自己潛能的自我認知與妥善發揮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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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小虎的返鄉風波
「還有也不要摸姑婆的頭髮,因為那是頂假髮,有可能會脫落。」 小虎乖巧地點了點頭。 阿姊剛上了計程車,林桑卻忘了他剛才對外孫的耳提面命,自己搶著問說:「阿姊,我剛剛見到了小虎的祖父邱老闆,他對我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他說………」 「我剛做完化療很難過,不想講話。 林桑開了一陣車,但他耐不住性子終於又繼續說道:「阿姊,妳聽就好。邱老闆三十多年前是我在金門料羅灣服役時的輔導長,他說他看過妳的資料,他很肯定地說妳那位姓賴的爸爸,也就是我們過世的阿母的第一任丈夫,是一位被槍斃的匪諜。真的有這種事?」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阿母告訴我的時候我已經二十多歲了。」阿姊身體還是很難過,她不想講話。 「阿姊,雖然妳比我大個七、八歲,我父親也只是妳的繼父。但這麼重大的一件家族秘密,你們怎麼可以瞞了我四十多年?」 「有什麼好說的?台灣雖然早解嚴了,但在台灣當共產黨員有什麼光榮?」 「不,李登輝前總統年輕時也參加過共產黨。當時有當時的時空背景嘛!」 「你想知道什麼,等一下直接問我阿叔好了。」 「什麼,我爸爸也知道這件事?」林桑嚇了一跳。 「外公,匪諜是什麼?誰是匪諜?」小虎插嘴問道。 「哇,你好厲害,我和你外公講台語你也聽得懂一些了。」老婦人強撐起精神想逗小朋友開心。 「姑婆,匪諜到底是什麼嘛?」 「匪諜就是很久以前你們中國派來台灣的情報員,也就是○○7啦。」老婦人皺著眉,表情痛苦卻又強顏歡笑地回答。 小虎有聽沒有懂,對這個議題很快就失去了興趣。 × × × 一回到養護中心,林桑將姊姊送回了病房,便迫不及待牽著小虎直接上樓找老父,今天他一定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八十六歲的老人聽了兒子的問題後感慨地回問說:「你知不知道你阿姊為何終身未嫁?」 林桑搖搖頭不解老父親為何有此一問。 「你那位常來帶你阿姊去長庚醫院化療的李大哥,就是你阿姊讀高雄師範學院時的男朋友。哪知道兩人論及婚嫁時,男方家長忽然被某人告知你阿姊的生父是一位被槍斃的政治犯,於是嚇得取消了婚約。你阿姊受到刺激,所以終身未嫁。」 「這個某人是誰?他有什麼動機?」林桑追問老父親。 「可能是管區吧,可是也不太像。我和你媽死前都猜不到這個人的身份。」 「你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這件事?」 「當匪諜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所以我和你媽都極度低調。」 「人家李登輝年輕時也參加過共產黨。那是對抗高壓統治者的權宜之計嘛,也就是結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這沒什麼光不光榮的。對了,阿爸你認識阿姊的親生父親嗎?」 「當然認識,就是他吸收我加入他們台共的外圍組織。」 「吸收你?聽媽生前說過,她的前夫也是我們土生土長的台灣人,他怎麼會和共產黨扯上關係,還吸收你加入台共?」 「你阿姊的父親賴日阿桑,從小接受私塾教育,讀了不少漢書,也是以前我在公學校的同窗。他憎恨皇民化運動,對內地的祖國一直有憧憬。二戰後他熱血沸騰地報考上接收台灣的國軍第七十軍,卻於民國三十五年底糊里糊塗被送到冰天雪地的北國內地打國共內戰。」 「有這種事?台灣兵打國共內戰?」 「當時被騙去中國內地打仗的台灣兵全省至少有一萬多人。」 「繼續說,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話說兩年後賴日阿桑在徐蚌會戰的陳官庄之役被三野的解放軍生俘。他被關在俘虜營時,由同鄉的口中才得知他離台數月後發生了令人色變的二二八事變。賴日阿桑義憤填膺之下誓言為台灣人報仇,便與其他台灣同鄉申請加入新中國的解放軍,隨即被編入共軍第三十一軍往滬杭戰線推進。哪知隔月他們在上海解放戰爭中,竟然與之前屠殺台民的國軍第二十一師正面交鋒。這些台灣兵們以一當十、臨陣殺敵勇猛無比,儼然成了耀眼的戰地英雄。就在國軍潰敗集體繳械、跪地求饒之際,這群台灣兵們仍用機槍全面掃射那些半蹲抱頭的國軍降兵。賴日阿桑也扣著扳機不放、不但殺紅了眼而且殺得毫不手軟。當時的現場一片尖叫哀號、血肉橫飛,直到每位國軍俘虜的屍塊都被打成了馬蜂窩無一倖存,看得旁觀的新四軍戰友們也為之動容。至此二十一師才正式全軍覆滅。台灣兵同仇敵愾屠殺戰俘的事蹟立刻受到共青團的注意,該團便挑選上教育程度最高的賴日阿桑和另一批傑出的台灣青年受訓,隨即派他們潛回台灣的家鄉推動地下黨務工作,並招收新血。你媽和你阿姊的爸爸是同村的青梅竹馬,兩人婚後丈夫為了保護她,所有秘密工作都在暗中進行,因此她對丈夫的所為一無所知。你媽生下你阿姊後的第三年,組織被破獲,你阿姊的父親被警總帶走的幾天後,因為不堪刑求,在獄中上吊自盡。」 「是自盡?不是被槍斃?」 「你母親說以傷口來判斷確定是上吊死的,因為全身找不到彈孔。那天雨下得很大,你母親揹著你阿姊由殯儀館附近租了輛板車,親手將丈夫的屍體用草蓆包裹好、再拖到野地草草埋掉的。你阿姊因為淋到雨,第二天發起高燒好幾天不退。」 「那你後來怎麼會和我母親結婚,再生下我和我底下那一大堆弟弟妹妹們的?」 「賴日阿桑死了後的第三年,我發現我和那些地下黨員們都沒事,從此確定他就義前的確沒將任何同志招供出去。為了報恩,我潛回他老家,發現你母親帶著你阿姊過著貧困不堪的生活,左鄰右舍沒一個人敢接濟她們母女。從那以後,我開始接濟並追求你母親,後來找人提親,她才成為了我一世的牽手。」 「所以我那位輔導長邱老闆講得沒錯?」 「講到邱老闆,我就一肚子氣。都是你糊塗,三十多年前幹嘛要去申請自願留營當常備士官,好好的被人家身家調查。」 「那個時候台灣經濟蕭條了一陣子,我退伍在即怕工作不好找。誰曉得你前一個月跑去參加美麗島遊行,還被憲警逮捕。」 「對了,這個小虎會不會聽了跑回對岸中國亂講話?」 「放心啦,他只聽得懂北京話,和上海話。」林桑講到這裡忽然靈光一閃,便轉過頭改用國語問外孫小虎說:「小虎,如果我沒算錯的話,你已中風的爺爺邱國忠今年該有六十三歲了,比你那位已得了癌症的姑婆還要大上兩歲。你爺爺的上頭是不是還有一位很老很老的爸爸?在輩份上算是你的曾祖父,也就是你已死去的父親邱少華的祖父。你在中國的時候有沒有見過這麼一位很老的老人?」 「我爺爺的爸爸?沒錯在中國的時候爺爺要我叫他老太爺,不過去年他好像已經病死在蘇州了,死的時候九十多歲了。」小虎回答。 「你去管邱老闆的爸爸幹嘛?現在要好好思考怎麼安置你的外孫邱小虎。」床上的老人林日仔桑教訓起兒子林桑。老人繼續斥責道:「你那個女兒沒有用,生下小虎後也不考大學了,整天和網咖的破少年鬼混,還跑去當傳播妹,嗑搖頭丸。這次將她關久一點,否則她不會覺醒。你今年才五十三、四歲,竟然有一位七歲的外孫。你底下的弟弟們每位都比你會賺錢,你開計程車收入有限,省吃儉用不肯再娶、就為了給幾個兒子讀大學。現在還要再多養一位來自對岸中國的外孫?」 「阿爸,這件事我會再考慮。你休息吧,有空我再來看你。」 林桑將老父親哄上床睡著後,才帶著小虎走出了老父親的病房。 牽著小虎走向電梯時,林桑心中一橫、決定今天一定要找出所有問題的答案。一甲子前阿姊的生父到底是怎麼死的?在獄中自盡還是伏法於刑場?為什麼阿爸和輔導長邱老闆的講法不同?怎麼辦,母親已經往生了,歷經她那個時代的人多已故舊。阿爸雖然還活著,但醫生說他有初期的阿茲海默徵兆,經常將時空的順序錯置或顛倒,甚至憑空編造。但醫生強調,阿爸對愈久以前發生的事記得愈清楚,反倒是對近期發生的事非常健忘。沒想到從黨外時期就無役不與,以街頭為家、和體制勢不兩立的阿爸與阿母竟有一段不為人知、自己也不引以為傲的過去。不,先別急著下定論,剛才阿爸對我說的那些事情有多少比例的真實性呢?有可能是他的幻想嗎?不可能,剛才阿姊也證實說邱老闆所言絕非杜撰。對了,再去找阿姊問個清楚。 可是當他走樓梯間下到了阿姊的病房,阿姊已吃了鎮靜劑正在呼呼沉睡。不怕,我認識李大哥,他今天和兒孫們都會聚在郊區公墓邊的家族塔位、為過世週年的李大嫂祭拜。此時不去、待到何時? 想到這裡,他這個急驚風立刻又拎起外孫的小手衝進正要下降的電梯,隨即往停車場的方向疾行而去。 × × × 果然他在公墓區尖聳的靈骨塔附近、輕易就找著了李大嫂的塔位,因為她的牌位前有一大群兒孫圍繞在那裡祭拜。頭髮花白的李大哥看見了林桑也很是驚訝。林桑帶著外孫邱小虎給李大嫂上完香後,將李大哥拉到一旁,小聲地向他表明來意,希望他能代為澄清幾個不解的疑惑。 「你請講!」李大哥一聽是有關林桑的阿姊一事,便將祭拜會場交給了自己的大兒子,然後拉著林桑至廳口專心傾聽他的問題。 「剛剛我爸爸說大約四十年前,李大哥你曾被某人告知我姊姊的父親是被槍斃的共產黨地下黨員。這是怎麼一回事?」 「唉,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大約四十年前我和你姊姊文定後,某天我父親在家裏接到一封掛號黑函,裡面全都是一位姓賴的死刑犯的檔案影本。黑函中註明那位姓賴的死刑犯二十年前已被槍斃了,罪名是意圖顛覆政府的組織犯罪;影本裡全都是該嫌參加的顛覆團體和從事顛覆活動的資料。黑函的最後用大字註明該嫌就是你姊姊的生父。我父親接到這些資料後嚇死了,立刻將它交到我手上,要我痛下決心和你姊姊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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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守候
一般成人都曾經年輕過,如詩的少年情早已遠颺,但揮之不去的是,記憶深處總會飄來那年少時的愛戀情事。偶而還想追尋逝去的青春;幾經回首,甜蜜中也有一絲喟嘆。人永遠要因為尋覓生命中的愛情而吃盡苦頭?幸與不幸,包括連父母在內的許多人,都無法插手,只有靠自己。 還是高中生的大女兒,心事總是很神祕,不喜歡我們打聽,也不要我們過問。到底現在的年輕人葫蘆裡裝什麼膏藥?總是讓人想不通。在載她返家的車上,一直鼻塞擤鼻涕,又沒有感冒。妻問她發生什麼事?她回說沒事。有心事也不肯透露半句,是怕我們擔心?還是怕我們干涉? 晚上十一點多就上床,她卻一直沒有睡去,還一直擤鼻涕,看著自己小小銀幕的手機。我跟妻說,妳比較有經驗,應該去了解了解,看看是否有需要幫忙?妻說:別白忙,她根本不說,過幾天就好,只有等待。我想也是。 女兒假日返家,完全放鬆自己,不到隔天凌晨不上床,不到隔天中午不起床。醒著的時候,只見她不是看電視,就是打電腦,不然就是玩手機。這三種似乎是她假日家居生活的全部。尤其打電腦最嚴重,上臉書、寫部落格、打電玩……,不知還有什麼把戲,真讓我摸不透? 女兒的諸多情事,如瘋打電腦,與四十年前的我有些類似。我那時小六,正好考上南部的一所私立學校,然而我卻沉迷於黃俊雄的史艷文電視布袋戲,滿腦子都期待每天下午十二點半趕快到來;才不過半小時的偶戲,是我每天必須觀看的戲碼。當時家中並沒有電視,必須到離家五十公尺遠的一家小雜貨店去觀賞。每天腦海中都是劉三、哈麥二齒,中原群俠史艷文大戰藏鏡人的情節。惹得父親很不高興,一再的說,如果我那麼喜歡電視,就看電視就好了,不要再去讀私校。當時民國六十二年,讀私校一學期費用近五萬元,可說是「貴」族學校;做農的父親是拚老命咬緊牙根賺錢,還得跟別人借貸,才堪應付我三年的學費。 就讀私中時期,那時家中已有一部中古的小電視,放在自家開的小雜貨店。父母通常在夜晚八點半過後就寢,放假返家的我,總是迷戀電視節目,每次都躡手躡腳,悄悄的經過父母的臥房,而到已經夜不營業的小店觀看電視。那段如詩如歌的青春少年時代,自己卻曾經如此迷惘,一如當今的孩子沉迷於電腦和網路。 沒有體驗到生命的真實和心碎的過程,生活是難以成長的;而要享受幸福,就得啜飲著酸楚的汁液;要通過歲月的淬煉,所承受的痛苦才能得到救贖,讓自己重新回到原來的純粹與美好。 不知女兒是學業、人際關係,還是男女感情的事情?讓她在歲月中迷失方向,魂不守舍。我們擔心的不是她的學業,而是她單薄不到四十公斤的身體。然而,她卻要我們不要管她,因為她認為自己已經很獨立了。也許吧,未來就靠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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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有三力
「人每天攏愛有『三力』,日子才過得快活自在。 第一是體力、第二是知識力、第三是財力。 健康的身體是壹;金錢是這個『壹』後面的『零』。沒自在行動健康的身體,一切就攏是『零』啦。所以『要活,就要動』。身體有活動,關節才 『硬化』。 時代一日一日在進步、改變。人的思想要跟著社會脈動來進步,腦筋才不會『僵化』。新聞要看、時事要聽、知識要吸收;活到老,學到老啦。按捏啊,才不會落伍啦。 保持歡喜心、生活有趣味和娛樂,和人『知識相交換』,日日攏嘛活在『進步』ㄟ『希望』中。 有這款心ㄟ人,較 老啦。 老本,老本。人那吃老,身軀邊愛留些錢欲使用卡自在方便。 所以啊,我每日做回收是『一兼二顧,摸蛤兼洗褲』。一來,身體活動有健身運動。二來,回收來的報紙雜誌上ㄟ圖加兼看加兼翻,順道有機會和不認識的人講講話、生活觀點交流啦。三來、每日到回收場賣回收物的收入雖然不多,但是老人每日攏擱有收入的『財力』會或我ㄟ心裡有一種『成就感』。靠這回收的收入ㄉ有夠我買青菜豆腐饅頭自在快活來生活啦。 每日攏愛活得有體力、知識力、財力,日子充滿著歡喜心、希望感、成就感。無煩無惱,我活嘎比皇帝咖快活喔。哈哈哈哈哈哈…;阿擱有一項,每日攏愛做『笑長』喔。不開口笑的人啊,攏都是世間想不開的憨人啦…。」 老人家七十好幾了。常常在我將回收物遞給她時,我總愛和她聊上幾句,聽聽她七十幾載的「人生故事」。 而老人家,這「體力、知識力、財力」天天必具的生活三力觀,免費且寶貴又受益無窮的幫我上了一課,讓我感悟、深思,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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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小虎的返鄉風波
「我姊姊的父親是匪諜?這怎麼可能?我母親的前夫根本就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怎麼會和共產黨與解放軍扯上關係?這是不可能的事!」林桑斬釘截鐵地反駁。 「林先生,雖然確切的人名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但這個事件我不可能記錯的。你可以回去向你的家族長輩打聽這件事。至於小虎………」 「小虎的事不重要,我倒是想調查清楚你剛才講的那件事。我姊姊的父親是匪諜?我看你已經腦殘了………」林桑在心中詛咒著癱在病床上的邱老闆。 × × × 在回程的公車上,林桑心血來潮忽然問著外孫小虎說,想不想去看你媽媽? 「爺爺以前對我說,我在台灣的媽媽不要我了,所以他才在我出生後將我帶到對岸中國去的。怎麼現在我媽媽又要我了嗎?」 「你說話聲音小一點嘛,全車的乘客都在注意你。你講的那種話一聽就知道你不是我們台灣人。」 「我們上海幼兒園都是這樣教的啊!」小虎嘟起了小嘴。 「你媽媽一直都要你,只是她的行動有一點不方便,不過她的行動很快就要方便起來了,你不用擔心。」林桑哄著外孫說。 「怎麼我媽媽也和我爺爺一樣中風躺在床上嗎?是不是她的病就快要好起來了?」 林桑賣關子地對小虎說,謎底就快要揭曉了,你等一下見了你母親就什麼都明白了。 × × × 女兒隔著玻璃看到父親林桑今天怎麼忽然來探監,身邊還帶著一位不明的娃兒。林桑拿起電話後迅速將邱國忠邱老闆如何在對岸中國破產又中風的消息告訴女兒,至於這娃兒就是社會局前幾天才送過來的小虎,也就是妳和邱少華所生的兒子。 「如果妳不收的話,我可以將孩子退回給社會局,讓他們出養。他們知道妳未婚,又在服刑,應該會諒解的。」林桑看女兒面露難色便這樣補充了一句。 「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呢?阿爸,茲事體大,讓我考慮考慮,你就再幫我照顧小虎幾天。」 「這幾天我做生意時,就將小虎放在後座,有些乘客看後座有一位小孩,掉頭就下車,常讓我做不成生意。妳這個憨查某囝仔,當初要妳拿掉妳不聽,現在自食惡果了吧!」 「當初邱少華沒將救生胎套在我脖子上的話,淹死的人可就是我了。我怎麼可以恩將仇報殺了他的孩子?」 「好個有情有義的死查某囝仔。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妳還不是衝著那一百萬的理賠金才生下小虎的。結果一百萬全被妳在幾年內游手好閒敗光了。唉,妳母親十年前死於車禍後,就沒人好好教示妳,我整天開計程車忙著賺錢養妳和妳那些弟弟們,造成自己沒能力再娶個外籍配偶。結果妳這個大姊變得越來越不是款,妳弟弟們卻一個比一個優秀。可惡,八年前我要妳去補習插班大學,結果妳給我在補習班和男生亂來,還被搞到大肚子。」 「我和邱少華會認識還不是因為你跟他爸爸邱老闆說你以前是他隊上的隊員。我怎麼曉得邱少華後來也進了他家車行邊上的補習班補習。」 「講到邱老闆,我今天要來向妳查證一些有關他的事。我記得妳似乎曾經提到,邱少華生前說過,他在對岸中國還有個爺爺。真有這種事嗎?」 「邱少華是這樣和我說的。我記得那天天氣陰沉,他因為我懷孕的事被父親罵了一頓,所以心情很差,便偷了家裏車行裡的一輛四輪傳動吉普車,帶我去屏東山裡兜風。午後下起了對流雨,我們將車停在四重溪乾涸的河床上、繼續討論是否該將孩子拿掉。那時他就提到我們也可以將孩子生下,然後到中國蘇州去找他爺爺。誰知道我們談著談著,不知不覺溪水瞬間暴漲,我們看回不了岸了,邱少華手忙腳亂迅速在車的後座翻出了一圈舊的汽車內胎,他用嘴巴將它吹滿了氣套在我的身上,才一轉眼的功夫,吉普車就被洪水沖翻了,我們兩人在溪中載浮載沉,但我拉不住他,他快沒頂時大叫著我一定要將孩子生下來。就是這樣了。」 「這怎麼可能呢?邱少華在中國有個爺爺,那表示邱老闆的父親根本沒死於國共內戰。」林桑喃喃自問。 「阿爸,你去管邱少華在中國的爺爺幹麼?小虎現在要怎麼處理才重要。」 「妳阿公昨天見過了小虎這位外柑仔孫(曾孫),也已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氣得半死,怪我八年前怎麼不押著妳去婦產科將孩子拿掉。妳也知道,他對內地人很仇視,而小虎又不會講台灣話。」林桑懊惱地說。 林桑才說到這裡,電話機旁的小虎不耐煩地扯著他問道:「外公,你和我媽在講什麼?為什麼我一句話也聽不懂?」 「不要吵,我和你媽在講台灣話。」但他靈機一動趕快轉變語氣刻意用國語大聲地對電話筒嚷道:「妳說的也對,小虎在台灣出生,妳和他死去的爸爸邱少華也在台灣出生,甚至小虎的祖父邱國忠邱老闆也是在台灣呱呱墜地的。小虎當然是中華民國的國民台灣人囉,只不過他出生後就被邱老闆帶到對岸的中國在那長大罷了。」 小虎聽進去了,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向玻璃裡窗的女人做出鬼臉。玻璃窗裡的女人也以無奈又複雜的心情硬擠出鬼臉、回敬眼前這位初識的小男童。 「還有一件事。」林桑看時間快到了便迅速搶問道:「我記得民國六十七年,我因為站夜哨擊斃一位由對岸摸上來的水鬼,上面讓我回台灣放榮譽假。當時邱老闆還是輔導長,他看我住高雄,便委託我帶了一些金門特產轉交給他在鳳山的太太。那時邱少華的大姊才剛出世,我見到邱太太時,她身體不錯啊。為甚麼二十多年後邱太太卻換成了由上海嫁來台灣的半老陸娘呢?還有邱老闆,也就是小虎的祖父,他退伍時官階也不高,怎麼會有錢開了那麼大的一家車行?」 「阿爸,你別看人家不起。邱少華的外公,也就是邱老闆的岳父,可是南台灣的大地主,他最小的獨子因為服兵役死於軍中意外時還未婚,所以老人家死的時候便將財產平分給了幾位女婿。邱少華的父親邱老闆分到財產後立刻辦理退伍,並開了一家車行。不久兩岸開放觀光,邱少華的母親因為丈夫忙於自家生意,兒女們又要上學,便自行跟團去了一趟千島湖,沒想到卻魂斷在那裡。妻子死了後不久,邱老闆在中國的爸爸,也就是邱少華在中國的爺爺居然派人找了過來,並安排兒子邱老闆到中國去娶了個上海女人回台當邱少華的繼母。那一年少華好像才九歲。又十年後,少華被暴漲的溪水淹死。隔年小虎出生。邱老闆結束了台灣的營業,與他的上海老婆抱著小虎回中國,轉在那裡投資。阿爸,你滿意了吧?你幹麼要打探人家的家務事呢?」才說到這裡,電話便被獄方所設定的計時裝置給斷訊了。 × × × 回程的公車上,小虎問外公為甚麼我媽媽會被關在玻璃窗裡面?林桑聽了一陣苦笑說:「馬來西亞的警方先將你媽移交給你們公安,後來你們公安才將你媽移交給台灣的警方。」 「我媽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 「她是兩岸聯手詐騙集團的叩客。」 「什麼是叩客?什麼又是詐騙集團?」 「唉,台灣不知何時變成了世界最大的詐騙輸出國了,在東南亞與斯里蘭卡都有行動基地的組織。詐騙是一種角色扮演的遊戲。你媽和來自兩岸的集團成員由馬來西亞打電話到中國大陸去惡作劇,將自己扮演成檢察官、法官、或金融稽核人員,去誘騙你們『大陸同胞』將存款轉入動過手腳的帳戶裡。你媽開庭的時候我有去旁聽,根據檢察官的說法,很多單純又可憐的中國農民一輩子辛苦的積蓄都被這些叩客騙光了。等有些人發現情況不對時,他們在電話那一頭哭求著這些叩客將錢還給他們,但………」 「我媽有將錢還給那些被騙的人嗎?」 「唉,在詐騙集團裡也有業績壓力,通常這時叩客就會狠心地切掉電話,然後再去找尋下一個獵物。不過你媽好像已經真心悔改也快出獄了,聽說剩餘的刑期可以改服社會勞動役。小虎,不管你將來在哪長大,你絕不可學你媽做壞事,知不知道?」 小男童對著外公用力地點頭。 不一會公車終於折回了長庚醫院,林桑在醫院附近取回了保養好的計程車,便趕去醫院的醫療大樓接姊姊。他同時提醒小虎,等一下姑婆上車後,在車上一定要保持安靜,因為她剛照完放射線全身很不舒服,不時覺得噁心想吐。 「還有也不要摸姑婆的頭髮,因為那是頂假髮,有可能會脫落。」 小虎乖巧地點了點頭。 阿姊剛上了計程車,林桑卻忘了他剛才對外孫的耳提面命,自己搶著問說:「阿姊,我剛剛見到了小虎的祖父邱老闆,他對我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他說………」 「我剛做完化療很難過,不想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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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
之一‧ 童年結束以後; 熟悉的影子不斷拉長 之二‧ 父母留下我的眼睛 讓我在黃昏的故鄉尋找燈光 之三‧ 從這裡到那裡,回家的路上 像鮭魚或歸雁 黃昏後我終於看見了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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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一瞥
日前大陸作家韓寒來台,無意中遺失手機,被好心的司機先生拾獲,專程送回飯店並婉拒謝酬;半夜送修眼鏡,老闆還送隱形眼鏡應急。這樣美好的經驗讓他寫下「太平洋的風」一文,文中感性的說:「我要感謝香港和台灣,他們庇護了中華的文化,把這個民族美好的習性留了下來,讓很多根子裡的東西免於浩劫」。 最近更有媒體推出特刊,標題是「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看了相關報導,我想起親身經歷的二件事情,不免有點感慨。 家門前有塊閒置土地,老媽心血來潮找來一些木條,不成章法的搭了個簡易棚架,然後就有模有樣的種起絲瓜來了。 絲瓜是很容易栽植的瓜籐類,沒多久就枝繁葉茂,開起黃花準備結果了,眼看就快要有清甜有味的絲瓜湯喝了,而愛美的小妹也老早預約了絲瓜水,聽說美容效果奇佳。 有天黃昏時分,老媽聽見外頭有腳步聲,往外一看,竟是有人在採摘絲瓜,因為瓜棚臨近路邊,老媽很善良的認為對方可能誤認是野生絲瓜,所以和顏悅色的說:「這是我們種的喔,哈哈。」還陪笑了二聲。 對方神色自若,很大方說:「這個絲瓜清涼退火,炒點薑絲很好吃」,一邊說著,手上動作沒停過,又採了二條才揚長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老媽好久回不了神。 類似的情節繼續發生。 圍牆邊有棵我們小時候吃完,隨手將籽丟在牆邊長出的酪梨樹,不知是品種好或是土質適合,每到產季,整棵果樹幾乎要讓酪梨壓得彎腰,這麼多的果實不免招來覬覦,有天我們在樹蔭下乘涼,忽見圍牆外伸進一支竹竿,上頭還繫個網袋,顯然有備而來,也不管大白天,路上人來人往,就這麼大剌剌採(我實在不願說是偷)起酪梨來,我本來想出聲喝止,被老媽拉住,老媽還怕驚擾了對方,刻意壓低聲音說:「也許採幾個就走了,沒關係。」可是老媽實在太天真了,對方一顆接一顆毫無停手的意思,這下我可沉不住氣了:「那些還太小,現在採了可惜,過幾天再採吧!」也許是我太客氣了,沒擺出母夜叉氣勢,對方竟說:「不會啦,這樣剛好。」 跟絲瓜的結局一樣,對方沒歇手的打算,我只好說:「留些給我們自己採吧。」幾乎是好言商量了。 「還很多啦,夠你們採。」牆外拋來這樣的回答。 這次輪到我目瞪口呆了,什麼時候台灣社會已進步到「天下為公」的境界了?! 對照韓寒的好運氣,我的經驗是有點不太愉快,究竟是韓寒對台灣社會的觀察流於浮面,還是我以偏概全呢? 或許,我們看到的都只是浮世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