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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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過路
從金門搭飛機到臺灣,已像搭自家門口的公車一樣方便,臺北不再像過去那般的遙遠。加上幾家航空公司競爭削價的結果,受惠的離島金門人,頓生赴台的念頭,馬上買張不到千元的機票,個把鐘頭後,就可以從海的這頭,飛到海的另一端。所花的時間,就像臺北人從新店、中和搭車到新莊、三重般的快速。 來來回回兩邊跑,看多了兩邊的風景,漸能感受其中的差異,也更清楚知道自己的懸念是歸屬哪一邊的牆頭。面海背村的海邊村居,兩條開車出門的道路,村後一條有著蜿蜒如山徑幽美的彎路,兩旁樸實的民宅一幢幢,山花野草夾道迎風搖曳;村前另一條則是設有測速監視的直道,常見慢跑、健走的人悠遊其間,偶爾三兩輛腳踏車群集踩板揚長而去。兩條路離外出採購、辦公的市鎮遠近相差不多,所以常隨心情選擇出門的風景。 風和日麗的日子,徜徉沐浴在屋前溫煦冬陽下,人生最大的享受莫此為過;陰雨綿綿的天氣,落地窗外迷濛的雨絲,也讓人產生一種迷離淒美之感;看不盡的落日霞景,又豈是點頭與搖頭可置換。常有人問我,海風有沒有很大?屋內傢俱會不會受潮?冬天冷不冷?……,面對一連串的問號,我常報以微笑,答案就在不置可否中逸散。事後認真盤思起來,腦海裡還是尋不著是該給黑或白的答案,因為置身於灰色迷霧裡的我,亦如那濛濛煙塵虛渺不實。美,就在那曖昧矇矓之中。 臺北是另一個世界。每回赴臺,幾天前的雀躍期待心情是有的,一如小時候老媽答應帶我到五里外的金城購物一般,一顆浮躁不耐的心如風塵揚,連午飯都無心下口。但真正到了臺北,心就開始後悔了,幾天後,更會慶幸自己只是臺北的過客,不是那兒落籍久居的市民。 臺北的捷運,成了購屋者首先考慮的條件。捷運像一條年輕人的血脈,活血新鮮沸騰,流到之處,帶來繁榮商機如蒸騰上升的熱煙,不可一世。地價房價瞬間隨著飆漲,對一般經濟中下市民而言,其價只可探聞,探得實情之後,例皆扼腕嘆息的多,悔沒搶先買到與老是搆不著屋價應該都有。捷運班次多,相隔幾分鐘的密集班次,讓人有搭這班與搭下班等同之感。一路順暢、不塞車,可以在車上補個粧、塗個眼影,累了甚至閉目打個盹,抵達時間在掌握算計之中,應該是它最大的優點。但恨透了未入地進站前,那段迢迢的朝聖長路,方向只朝捷運站,尤其夏天滿身汗涔涔後,層層下鑽找到上車的據點,耗去的時間,比人在捷運車中久得多。 但不容置喙的,捷運站再怎麼不得我的寵幸,至少她還是個可露臉的正宮,論起臺北地上的交通,那簡直是被我打入冷宮的嬪妃。實在是萬不得已,在不願勞動兩隻老腿之下,只好搭公車。臺北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紅燈的等候時間總是令人難耐,碰過一分半鐘、九十幾秒的紅燈等待,路口車陣如黑雲密佈,蓄勢待發的車潮,發出呼吼的車聲如雷貫耳,好像百米競技場上,一邊呵氣、一邊準備衝刺的選手,更像兩蹄蹬空蓄勢奔騰的馬群,讓人心生畏懼。一條明明從街頭可望到街尾的筆直街道,就像一條淤塞不通的水管,通了這段,又阻那段,這樣走走停停,一路蹎跌搖晃的公車就像一個年老氣衰,走一段就得歇一陣的老人。若正巧趕事,又碰上塞車的上下班時段,慢如牛車的速度,讓人不得不猛看手錶,心跳隨之加速,心中的怨懟必也猛撞腦門,搭公車成了到臺北揮之不去的夢魘。 在金門習慣了不塞車,最遠的車程,從島東到島西,來回也不過半小時,每天花在「行」的時間屈指可數,一天廿四小時尚有足夠的時間可做其他的事,生活步調是悠閒慢活的。在台北則不同了,每天花在車上的時間就相當可觀,半小時是短程,個把鐘頭算是正常的。即使在住家附近活動,明明直直的路可達,也得等紅綠燈,走人行道,上爬天橋,下鑽地下道的左彎右拐。小小的活動範圍都如此大費周章,更甭提是搭車繞路的出遠門了,一回也罷,卻需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人生浪費多少時間在「行」啊?為了爭取更多的時間做其他的事,生活步調能不緊湊力張嗎? 人生道路亦如長河,河水有湍激、有坦緩;河道有曲徑、有直道。不同的河岸景觀,予生命不同的感受與震撼。青春揚飛力壯之齡,選曲徑幽口急行,觀湍流瀑布,是對生命挑戰的一種承諾;齡屆傷春悲秋之境,擇直道坦原漫步,看細川水花,何嘗不也是對生命的一種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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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作穡雖然較艱苦,也毋是每一個家口攏有穡通作。祖公留落來的這田園,若是欲搰力去種作,毋免驚會去予枵死。雖然這陣時機無仝款,少年人為著前途攏想欲出外闖天下,當初你講欲去廈門做生理,我嘛是支持你的想法。可惜你目睭展無金,共赫錢擲落屎礐,想欲共撈起來,已經臭糊糊啦,實在予我真失望!」跛跤膨豬內心有無限的感歎。 「阿爸,我對不起你!」 「無,你無對不起我,飼你這個了尾仔囝是我的命,今仔日我跛跤膨豬無對不起天,無對不起地,無對不起龕內的祖公佮祖嬤,但是我認命……。」跛跤膨豬眼眶泛紅,喉頭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 第十六章 自此之後,父子兩人除了同赴山上耕作外,平時則鮮少說話,甚而跛跤膨豬每個月僅只給他少許的零用錢,所有賣家畜家禽或農作物的錢,細數由他自己保管。雖然貓仔馬俊被人吃掉的那些錢,僅佔跛跤膨豬銀行存款的一部分,但是每一分、每一毫,都是他平日節衣縮食,勤於耕作累積下來的,豈能任由這個了尾仔囝兩三下著把它糟蹋掉。 同時,對於他的說詞,亦有某些值得懷疑的地方,即使大陸施行的是共產主義政策,但社會治安依循的仍然是法律,負責維護社會秩序的是公安,而公安豈會任由那些為非作歹的不肖之徒欺壓百姓?況且,在大陸經營大企業或做小生意的鄉親大有人在,一旦遇有事故,只要循正常管道去報案,相信公安人員勢必會介入調查處理,把那些流氓歹徒繩之以法。 莫非這個了尾仔囝,是誤入有心人士設計的桃色陷阱而不能自持。如果他沒有猜錯,值得懷疑的絕對是那個叫甜甜的女孩,從他多次提及此女,甚至想把她娶回家做老婆與合夥做生意的種種事端顯示,足可證明他所猜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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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蒙娜麗莎阿姨的一封信
阿姨妳好: 我看了妳的畫像,禁不住給妳寫一封信。這個舉止很突然,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是什麼原因使我這麼做呢?是的。不只一個原因,我無法解釋。我也不想直接說出來,就為了所謂的「神秘」,不能講出來。 妳的畫像,長期以來是話題,從我唸的高中美術課本,也是不能肯定地傳達畫像的含義。我的美術知識相當有限,不可否認的,畫像的美是畫家達文西決定的,當他畫完畫像,妳的美麗也完成了。妳知道嗎?妳未來的命運並不如義大利一般,經歷動盪與重建,妳的畫像被適當地保護,受到的禮遇超越了王公和貴族。 說起來,人們會注意妳,是由於簡單的理由-妳是普通人。妳並非皇后,也不是王妃,妳是凡人,一個絲綢商人的太太。我注意妳也是如此單純的關係,我本身很普通,身世遠遠的不及妳,如果妳是某位貴婦人,也許我的目光將遠離妳,不會看著妳的畫像寫信給妳。 跟妳說件事,請原諒我的魯莽,每當我看到皇后之類的畫像,一顆心立刻動搖起來。皇后或是貴妃的珠寶、首飾,在畫家筆下是多麼的耀眼奪目,美不勝收。我欣賞的同時,了解畫中人的背景與時代,接著念頭一轉,對方是善良的女人或霸道的女人呢? 答案是好、是不好,我都想知道。妳知道的,繪畫是富於感情的,畫中人也是具有感情的。單純的賞畫可以滿足視覺的享受,不用去理會畫中人的一生,深入看畫可不能如此,畫作的描寫對象的生死榮辱,和畫本身迷人的程度有關。 妳想想,一個人的故事受人感動與否,和服飾、珠寶有關嗎?妳在生存的時候,一定聽過或見過感人的人和事,王宮的人物和平民百姓的遭遇,放在動人的天平上面,都是一樣的,不是嗎?但是,當一個人被史家說成是不善良的貴婦人時,她那一身的珠光寶氣,又如何能與善良而平凡的妳相比呢? 在畫作上留芳的名婦人,我知道有一些,留下壞名聲的也有,我就在她們的表現,而非畫家的名氣當中,細心挑選我能接受的畫像。善良的妳對我的抉擇,能給我一個答案嗎?今生是沒有可能了,我知道。不過,畫妳的人達文西告訴了我,妳樸實的裝扮,未經任何掩飾的真感情,向妳的畫家和民眾,也向住在地球的東方的我表明了一切。 記得我在學校的圖書館見到一本書 - 南丁格爾傳,裡面有南丁格爾的照片。她是有錢人的子女,為了照顧克里米亞戰爭的英國部隊傷兵,犧牲個人的享受,捐錢又募款,親自上前線成立臨時醫院,拯救無數的傷患。後來,她創立護士學校,為病人做到救死扶傷。 談起照片,我忘了妳的時代是沒有的。這是西元十九世紀的產物,照片是照相機的產品,照相機是神奇的盒子,它的功能不遜於一隻畫筆,任何人藉著它均可以拍出滿意的畫面。只要輕輕地按一下快門,一秒鐘,多麼短暫的時間,畫面也就完成。 南丁格爾的黑白照片沒有任何炫麗的背景,她和妳一樣的平凡,默默地過日子。付出所有,卻不求回報,她覺得掌聲是多餘的,關懷人類比什麼都重要。她孤獨到老,缺少家庭和老公,走的時候,英國震驚,舉世哀悼。受她照顧的人難以計數,這些人的哀傷又豈是一個完整家庭能給予和付出的呢? 沒有家庭的南丁格爾和妳一樣,得不到完滿的家庭。妳雖然擁有老公的愛,兒子卻先妳走一步。妳的落寞可想而知,妳一頭的烏髮送妳的兒子時,他在棺材裡瘦小的身軀,不言不語。妳用哭紅的雙眼回憶一切,淚滴在墓園滴下,那似珍珠的淚伴著他,永遠不會乾涸,因為那是一個母親的至情至性的愛。 喪事辦妥沒多久,妳接受達文西的邀請,當他的畫室模特兒。現在,也即是妳死後的幾百年,這幅畫像通行全世界,受到人們的歡迎。許多人喜歡妳的微笑,電視(和照相機一樣,屬於科技新發明)廣告也推出經過特技處理的照片,彷彿妳的微笑加上妳的面孔,不折不扣地是和善近人的。 是的,這是不需質疑的。微笑人人都有,經過公認妳的最真。真在哪裡呢?我想這和妳姣好的面容無關,與唇形卻有關聯。心理學家說,唇可以反應人的喜、怒和哀、樂,上翹與下垂是情緒的反應,任何一個人無需張嘴,更不用講話,唇的起伏已然道出一切。 妳微笑時說明妳的心情,妳淡淡地一笑,不露齒。算是淺笑,是笑的漣漪,在春風拂面時,不經意的笑了。也許這就是達文西要的感覺,feeling,英文這麼形容,也可以解釋成印象或味道。屬於人的心理層次的範圍,我的說法妳應該懂哦。 細看妳的衣裳,我有幾分憂慮。當初妳穿這身打扮見達文西時,妳是否想過穿素淡的服裝上場呢?女性是纖細又敏感的,對服飾的搭配在顏色上是遠甚於男性的,妳的一身暗色系服裝,穿著出門來到畫室,妳已表明個人的心境。達文西懂,我也揣摩得出來。 遭逢喪子之痛的妳進畫室,本身把悲戚也一併帶來,體諒妳的達文西一用筆,妳瞧,妳的形象出現了。梳得齊整的頭髮,端坐的姿勢,兩手交握於胸前,十足的賢良婦人。妳的內心在哀慟,絲毫不願意彰顯出來,似有幽怨而不形之於外,是懂得禮節的人。美德妳有,發自天生的個性,不是矯情得來的。 妳身後的山水不知是什麼涵義,依我個人的淺見,具有深意在。妳的不幸遭遇,心情會很低落,達文西以大自然來陪襯妳,用意是勸妳看淡世間情,人生就是花開花謝,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達文西雖然口裡不說,那也是為妳好,阿姨,妳懂得嗎? 前一陣子,一部以「蒙娜麗莎的微笑」為片名的電影放映了。我知道,妳的「神秘」漸漸地會傳開來。妳永遠也不會知道,妳會活得這麼久,這麼地受人歡迎。妳高興嗎?我想妳會以一貫的「微笑」回贈給我。 學校下課的鈴聲響起,在山坡裡來回不已。這一節作文課到此結束,我步出教室,望著學校後面的山。突然,眼前的美景走下來兩個人,一個是達文西,一個是妳。 阿姨,我還有好多的話要跟妳說,這次不能,期待下一次哦。 祝 平 安 妳的畫迷 郭軍林 敬上 201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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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紅雜誌
「口紅」陳盛與我們想辦一份雜誌。名字取好了,就叫「口紅」雜誌。 陳盛之所以有「口紅」的綽號,那是因為他生來就擁有兩片厚紅唇。據他說,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尤其女性,總會以懷疑的眼光問他:「陳盛,你是不是天天擦口紅?」可見他的嘴唇有多紅,稱「口紅」實在貼切。 「口紅」陳盛與我們想辦的雜誌,並不是什麼偉大、正經八百的雜誌,可是也非僅能供讀者打發時間,看完即丟的「垃圾雜誌」。 現代社會,大家都忙碌,天天在工作中忙得團團轉,精神緊繃自不在話下。工作之餘的休閒活動,也顯得格外重要。然而,現代社會也是個知識爆炸的社會、科技日新月異的社會;因此,休閒固然重要,但是休閒活動後回到工作崗位上,卻發現自己已經落伍甚至被淘汰了,該是多麼的可怕。 所以如果能有份雜誌,既能提供人們休閒時的愉悅,又能在不知不覺中學習新知,該有多好。 我們在市場一直找不到一份如此的雜誌,所以我們決定自己辦一份。 「想像力」就是我們的著力點。 擁有豐富想像力的人,無論身處任何行業都不會落伍。 有想像力就有點子,有點子就可以改變現狀,創造更好的未來。 所以我們希望我們辦的雜誌既能娛樂讀者,又能增加讀者的想像力,最好還能是在幽默當中增加讀者的想像力。俗語說:「要害一個人,就鼓勵他去辦一份雜誌。」真是說得一點都沒錯,「口紅」與我們為了辦雜誌,竟然付出事先難以預料的代價。 事情是這樣的:陳盛有位長得像伊能靜與曹蘭的「綜合版本」的女友。擁有伊能靜的眼、口以及曹蘭的鼻、耳的她,身材也如伊、曹二人般小巧玲瓏,人見人愛,我們都稱呼她「小妹」。 小妹纏人的功夫一流,每次她有事託我們(例如帶漫畫書借她看,要偶像的簽名),一定纏著「人家」(小妹用語)幫她辦妥才肯罷休。對陳盛,她更是纏著不放,陳盛走到哪裡,小妹就跟到那裡。每次陳盛與我們聚會,她都跟著來。 不過,小妹纏人的功夫也有其極限。雜誌的籌畫工作進入緊鑼密鼓的階段時,我們幾乎天天熬夜趕工,起先小妹還會待到最後一班公車才肯回去,後來她只好另外與陳盛約時間見面。 有一天,陳盛與小妹約晚上九點見面。可是因為那天的討論太激烈,陳盛也太專注了,他竟然錯過約會時間,直到晚上十一點才想起來。 陳盛趕緊打電話向小妹道歉,講了一大堆賠罪的話,但電話中的小妹只大聲地回了一句:「我已經不愛你了。」就將電話掛斷。 當時陳盛還瀟灑的說:「沒關係,讓她氣一氣,明天氣消了,就沒事了。」 然而,怪事才剛開始而已。 從此以後,小妹就不曾再出現陳盛的身邊。 起先陳盛還瞞著我們,裝得一副沒事的樣子,今天託詞說:「她家裡有事不能出來。」,明天託詞說:「她朋友有事找她幫忙。」 不過他像巧克力廣告中那個沒有巧克力吃的女孩一樣,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令我們看了都難過。 在一次我們的例行聚會中,陳盛才哭得像一個失去奶嘴的娃娃般,向我們傾訴一切。 「你們知道嗎,她竟然不見了,聽好,是不見了。」陳盛斷斷續續地說:「不是失蹤。不但她不見了,連她家人都一起不見了。真的,既不是失蹤,也不是搬家,她突然躲進電話裡了。」 我們都以為他是酒醉亂講話,但他卻否認。為了表示自己沒酒醉,他以頭頂了一個裝滿酒的大酒杯繞餐桌走了三圈,果然沒有濺出一滴酒。 陳盛放下酒杯,繼續說:「我忘了赴約的隔天,我再打電話向她道歉,並想約她出來,可是她還是不肯原諒我,說什麼對我已經沒感覺等等的話。我想了一下,特地去買了她最喜歡的蛋糕然後到她家。說來也真奇怪,那天我到她家,不但沒看到她,而且她爸爸、媽媽、哥哥、姊姊統統不在,反而有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妻住在她家。這對中年夫婦竟然說,他們已經在小妹的家住二十幾年,從來不知有小妹這個人。」 雖然陳盛不像酒醉的樣子,不過我們當時都以為他是悲傷過度才講了如此荒誕的話。 閩南語有一句話:「妨礙他人的姻緣八代窮,拆散別人的姻緣萬世窮。」,所以我們當晚就陪陳盛去找小妹,想盡力打圓場,使他們復合。 我們先打電話給小妹,確定她在家,然後就到她家找她。 小妹家住泰順街,我們抵達她家時,已經是深入十一點過後。出來應門的果然是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婦,起先他們以為我們要搶劫,拚命喊:「我們都是教書的,家裡沒有錢,請饒了我們。」還向我們下跪。(也許是治安的確太差了,也可能是我們去的人太多了,連同陳盛在內,我們一共去了八個大男人)。 經他們這麼大喊,驚動了左鄰右舍。附近一帶瞬間燈火大亮。我們本來以為這下子可好,省得到處問,沒想到左鄰右舍沒人出來干涉。 任憑我們再怎麼解釋,中年夫婦還是不敢開門。不久,來了一位勇敢的守望相助巡邏隊的老先生。老先生問了我們的來意,好心地為我們打圓場,中年夫婦才開門。我們進屋子後,看到室內佈置與小妹家大不相同。 「請問你們住這兒多久了?」我們很客氣地問。 「二十幾年了。都快二十五年了吧。」 一切果然與陳盛所描述的一模一樣,令我們覺得非常奇怪。更奇怪的是,中年夫婦家的電話號碼與小妹的電話號碼完全一樣。 「你們沒有記錯住址嗎?」 「你們確定是我家,這個地方嗎?」 「會不會是小妹他們根本就不住在這裡?」 …。 中年夫婦七嘴八舌地反問了我們一堆問題。我們八人都非常肯定地址絕不會有錯。中年夫婦與守望相助巡邏隊的老先生也肯定他們在此地住了幾十年,根本沒聽過有小妹這一家人。 老先生因巡邏的職責在身,先離開後,我撥行動電話到小妹家。結果現場的電話沒響,而小妹家的電話竟然撥通,而且是小妹本人接的電話。電話裡的小妹,仍然重申她家沒有搬移,而且謝謝我們的關心,只不過她對陳盛已經沒有感覺。 事情越來越離奇,但是我們雖不明所以,卻也越來越絕望。只好向中年夫婦辭謝,走出屋外。 走出屋外後,突然有一位老婆婆迎面而來,並對陳盛說:「你不就是小妹的男朋友嗎?」 老婆婆拄著一根銀拐杖,穿著淺藍色長袍,皺紋盤繞的面龐帶著微笑。 「婆婆認得我?」陳盛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欣喜之色。「當然認得。」老婆婆雖然手拄拐杖,但講起話來卻中氣十足:「你這個小夥子,每次騎車送小妹回家,卻又依依不捨,兩人在巷口旁親親熱熱的,正是我老人家最喜歡看的精彩愛情戲。」 聽老婆婆如此說,陳盛不好意思地滿臉羞紅。 「不過,你實在不懂禮貌,不會做人。送女友回家,應該跟她父母打聲招呼,也好得到她父母好感才是。你卻完全不懂這一套,實在糟糕!」 陳盛很恭敬地向老婆婆行禮,表示受教,並問:「婆婆,那您應該知道,小妹他們一家人搬到哪裡去了吧?」 「搬到哪裡去了?」老婆婆說:「都過了八百年了,你才來問小妹他們家搬到哪裡去了?」 「八百年?」 「沒錯,都過八百年了,你竟然還如此年輕,一點也不覺得老。」老婆婆伸出顫抖的手摸一下陳盛的臉,說:「你能不能告訴我是如何保養的?」 「八百年?」 陳盛整個人瞬間呆住。 看陳盛沒反應,老婆婆不再理我們,手拄拐杖有點歪斜的走了。 事後,受不了打擊的陳盛,搬回中壢老家去了。而「口紅雜誌」的編輯工作,也就這麼停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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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筋打結
平哥、平嫂是一對年逾耳順之年的銀髮夫妻,卻有著與一般同齡夫妻不同的相處模式,認識他們是這一年的事,因為工作執掌不同,因為年紀差異關係,我和平哥沒有交集,頂多只是互道安好的點頭之誼。平哥沉默寡言、溫文儒雅、認真盡責、與人無爭的工作態度,已深深擄獲長官信賴和同事讚賞,雖然從事基層工作,卻贏得好人緣,就這麼,日復一日,平哥身影成了園區服務的品質保證,除了本分事做得確實和認真,周遭所及,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時間允許,只要能力所及,他必會全力以赴,如此一位中年男士,堪為大家學習的榜樣。 直到那一天,平嫂在園區出現,一切就變得不一樣,平哥有溫文的發過脾氣,有忍耐的面紅耳赤,有尷尬的憂鬱面容,但是工作態度依然沒變。接著,平嫂天天來報到,天天來監視平哥,天天來騷擾同事,天天來與主管談話,一些流言蜚語漫天飛舞,大家猜測著:平哥的工作應該做不久了,但是我們推斷錯誤,過了一個年,平哥還是繼續留在園區。平嫂幾乎天天報到,天天監工,表面上看似一對黏膩夫妻,實質上大家都知道這是不適切的舉動,於是乎,這對中年夫妻的故事就如連續劇般,天天在園區上演,可是,主角之外,配角也是不可或缺的,平嫂似乎導演了這場戲,跋扈、專橫、囉嗦、無理、無中生有、捕風捉影的本事,讓同仁避之如瘟疫,的確,有多次經驗,因為一句問候也會無端招來麻煩,或者讓她如黏巴達似的抓著你不放,這些無形有形的騷擾,讓大家不知所措,公家單位的主管也不想多加干涉,所以對應之道就只有逃避,保持距離以策安全,除非必要,繞路而行也不願面對面。 起初,大家都同情平哥的遭遇,漸漸的,大家漠視了,因為平嫂把所有女生都當成是她的情敵,天啊!她一定是有幻想症,抑或曾經受過創傷而引發的恐慌症,我不知道他們夫妻倆曾經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興趣去探究,只是堅信:一個銅板拍不響,別人家務事管不得,因為我們不是專業,所以只能冷漠的避開。這幾天,平嫂借題發揮,原因起於同仁對她的不敬,挑起軒然大波,除了要求主管開除同事,接著逢人便要大家聽她的委屈,為她主持公道,在忙碌的工作場域,她的無端騷擾,真的引起很大的麻煩! 中午,同事輪流用餐休息,諮詢室只剩我與另一位年輕女同事,平嫂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我無可遁逃,在處理公務之餘,又要面對她的疲勞轟炸,漠視又怕招來她的不悅,引來另一場更大的風波,我進退維谷,全身細胞處於緊張狀態,腦筋也停止了運作,身旁的同事反應好,詢問:「我要出去買便當,妳也要出去嗎?」這是她的脫身之計,也是善意的謊言,我竟然遲鈍的回答:「我已經帶了便當。」同事無奈,先行遁走,再另想它法。過了一會兒,電話鈴響,另一位同事的聲音在話機的那一頭:「妳訂的便當來了,快出來拿吧!」我依然回答:「我沒訂便當啦!」那方歎息的掛了電話!我繼續忍受平嫂強力的攻勢,快招架不住啦!終於,她走了,我大大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得到解放,天啊!她真不是普通的女人。 踏出諮詢室,同事一句:「你真是笨啊!」這句話有如當頭棒喝,我突然恍然大悟,原來先前,大家試圖幫我脫離險境,只是,恐懼讓我停止思考,讓自己腦袋空空,只好解嘲的說:「對!我是大笨蛋!」同事把它當成笑柄,看來我的腦筋真的打結了,還好,日行一善,博得大家開心一笑,至少,我也有貢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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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阿爸,赫鱸鰻毋爾鴨霸,若是毋聽伊的話,舉刀舉槍欲拍予人死才恐怖喔!」 「土匪,無王法啦!」 「共產黨的社會著是按爾。」 「你明明知影共產黨的社會是按爾,物代偏偏想欲去彼邊做生理?這聲好啦,錢銀白白了去啦,恁爸的棺材本也跟你去啦!飼你這個無潲路用的了尾仔囝,你會予恁爸怨歎一世人!」跛跤膨豬氣憤地說。 「阿爸,你毋通受氣,我一定會搰力拍拚趁錢來彌補。你千萬著保重身體,毋通煩惱,錢是身外之物,有人著有錢啦!」貓仔馬俊安慰他說。 「講的比唱的較好聽!」跛跤膨豬不吃他這一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人大種,抑擱予恁爸咧氣疼,枉費恁爸飼你赫大漢的苦心!」 「阿爸,我毋著,我該死,我目睭展無金才會予人騙去。我共你跪落去好無!」貓仔馬俊說後,竟然真的雙腳跪地。 「起來!」跛跤膨豬聲音震耳,「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擔當。雖然錢銀毋是赫好趁,若是欲搰力去拍拚,又擱會曉通勤儉,欲賰幾篩銀仔也毋是無可能。查甫人著有志氣,毋通規身軀死了了,拄拄賰彼支喙抑未死。若袂曉通思過又擱毋捌想,跪死佇塗跤也無人會可憐!」 「阿爸,你的話我會記咧心肝內,我共你保證,這過予人騙去的錢,我會做牛做馬來拖還你。」貓仔馬俊信誓旦旦地說。 「你毋免共我保證,你的金言玉語我聽誠濟遍啦,你毋做人袂要緊,但是我跛跤膨豬抑擱欲佇這個鄉里佮人徛起!少年人無論做啥物事志,攏著跤踏實地,毋通數想欲一步登天,若是按爾是穩死無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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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習課
「你現在教學應該沒問題了吧?」 「上課是還好,就是課太多了,覺得好累。」 「學校給你排了多少課啊?」 「一共二十四節,你看每週五天,一個上午是領域不排課時間,四天半排二十四節課,變得好幾天上午或下午要連上三節,就覺得要累死掉了。」 「你們美術老師常是這麼累的,而且還一堆比賽要參加。」 「是啊,本來午休時間想休息一下,可是比賽多,只好用來指導學生,結果也沒得休息。」 「現在假日還要出來研習,自己的時間都沒了吧。」 「是啊!」旭東帶些無奈地笑了一下。「我頭上的白髮越來越多了。」 雅雯也笑了,似是調皮地安慰著說:「白頭髮是長智慧,男老師聰明才帥氣,不要緊的。」 「呵呵,其實研習還好啦,聽別人講課比自己講輕鬆不知道多少,有些內容挺有意思的,而且,你看,中場休息時還有這麼些點心免費吃,就當這進修也是休息吧!」 旭東和雅雯都是國中老師,這天輪到他們和其他幾個老師來參加研習,雖然研習的內容對他們的教學沒有多大助益,但是老師在各方面多長些見識總是好的。 而且雅雯和旭東分別在不同學校任教,本來未必會認識的,因為雅雯是音樂老師,旭東是美術老師,在國中七大學習領域中都算是「藝術與人文學習領域」,所以在研習時常常會遇到,而且,雅雯是那麼的年輕美麗,個性是那樣親和開朗,儘管旭東最初幾次覺得看著她都難為情,覺得她像光源那樣引人注意又不好直接欣賞,所以雅雯幾次也只察覺到有個英俊的男人靜靜地在聽講,但是那拘謹反而看來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於是彼此的矜持讓他們很長日子沒有任何交談,一直到他們意外地坐在鄰座。 那是一個關於插畫設計的研習。旭東先來,當他環視周遭見不到她,就像夜裏等著看曇花開放,卻含羞未開,覺得有些失望。講師談著設計中創意的重要,室內的昏暗讓人疲倦,簡報打在白幕上,突然,原本關著的門開了,隨著室外的光線出現的正是雅雯,她遲到了,匆忙的她一邊表示歉意,一邊很自然地坐在旭東身旁的空位。旭東的心跳加快了,臉也有些紅熱,全然羞於看她,反而笨拙地別過臉去看簡報,一張張簡報在眼前跳過,卻沒有一個字一幅畫真正被看進心裏。雅雯卻靠近身來,微微喘氣又盡量壓低聲說:「你好,我遲到了,剛才都教了些什麼啊?」他簡直聞得到她的氣息,雖然沒有接觸到,卻也感到她身體的溫熱。「你是趕著來的吧,不要急,才剛開始,你看還印有講義,你可以先看看,不明白的等下中場休息時可以問我。」 於是他們就像許多投緣的人一般,一下子就聊開了,彷彿很早就已經認識,彷彿他們很早就在等待這相聚的一天。他們天南地北又說古論今了好久,雅雯才似是回過神來似的靦腆地說:「不好意思,我今天有點聒噪,我覺得來研習不只是學習,也可以來認識朋友,聊聊天的。」旭東也爽朗地笑了:「一點也不聒噪,和你聊天很愉快。」 他們在研習實作的時候,還分在同一組,由於是插畫,這是旭東擅長的,可讓他好好的出了一次風頭,講師出了個題目,要畫「愛偷窺的大眼猴」,雅雯孩子氣的癟著嘴說:「這什麼題目,怎麼畫嘛。」旭東卻胸有成竹的說:「沒問題,看我的。」「你可不准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想哪裡去了,沒事兒。」結果旭東畫了一隻頑皮的猴子,小心地伸手打開一個畫著問號的盒子,雅雯看了,會心一笑:「你還真聰明。」 不過,我並不是在講一個愛情故事,儘管他們在一起的時光確實覺得很愉快。甚至後來雅雯的朋友也對她說:「你們經常在一起,不怕別人說閒話嗎?」甚至說:「你不怕旭東誤會你有意思交往嗎?」幾次這樣說,雅雯心裏也困惑了,她問旭東,因為雅雯有一個男朋友,已經交往好多年了,雖然時間使他們的感情逐漸疲乏,但是她覺得似乎已經在許久以前,就把一輩子的幸福託給他了,旭東對雅雯的問題,遲疑了一下說:「我以為我們只是好朋友,沒有別的什麼。」雅雯聽了反而好像放了心說:「我也這樣想,我們只是好朋友,沒有別的。」 但是他們還是自覺地減少了見面,有時候學校辦的研習,成了他們交談和彼此關心的機會,其實他們兩人心裏知道但是都不說的是,他們互相都有好感,而且其實真的是男女間的感情。為這樣的感情,雅雯覺得對男朋友是種虧欠,後來以感情淡了分手了,但是她覺得不能和旭東說,去爭取他們相愛的可能,那樣她會有罪惡感。而旭東也有不能承認他的愛情的苦衷,因為他早已經結婚,有一個善良的妻子,兩個惹人疼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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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實親切--黃振良《金門農村器物》
農村器物對於個體農民而言,最重要的無非包括生產和生活兩方面,諸如犁田用的犁,篩東西用的籮,洗臉用的臉盆,儲物用的缸等等。在以前,製作這些器物的材料大多取自天然,比如竹、木、陶土,甚至動物的皮、殼。舀水用的舀子,有一種就是採用鱟殼做成的。在金門,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起,從臺灣方面湧入了大量的金屬代用品和塑膠代用品,更由於產業結構的改變,這些傳統的農村器物逐漸受到淘汰。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器物或毀壞,或棄置,數量越來越少。如果不及時採取適當的保護措施,將來的人們要看到它們,恐怕有困難了。鑒於此,到了九十年代末,當時還在教師任上的金門文史專家黃振良先生利用業餘時間走遍了大小金門的每一個村莊,用他手中的照相機攝下了大量的器物照片,配上說明的文字,出版了兩本書,一曰《金門古式農具》,一曰《金門民生器物》。書出版後大受歡迎,僅僅幾年即已告罄,二○○七年金門縣文化局將這兩本書合二為一,作為「浯島社會研究叢書系列」之一再度出版,書名取作《金門農村器物》。 這種書屬於社會科學類,真實性、客觀性是這類書的寫作特點之一。說明的文字多了,讀者閱讀會感到單調。黃振良先生以其扎實的寫作功底巧妙地避開這類文體的「弱點」。縱觀全書,筆者發現本書寫作有幾個特點: 議論、說明、描寫、抒情多種手法綜合運用,為讀者描繪一幅昔日金門農村勞動生活的田園風光畫。 比如「圓籮」一條,黃振良在介紹完圓籮的大小尺寸和功用後寫道:往日到了農忙時節,一家人不分男女老少都上山勞作,為了節省中午往返家中吃午頓的時間,父親會把午飯、茶水連同嬰兒一起用圓籮挑著上山,到了黃昏,父親挑著收穫的穀物,母親懷裏抱著嬰兒、手裏牽著孩子,一家人迎著落日又一起回家。 在「缸」、「甕」條,黃振良在說明農家常用這類器物儲物後這樣補充,「花生曬乾後,掌管家計的母親或奶奶就會按全家的人口數分成幾份,再分別裝進這種小口的尖底「甕」中,用蓋子蓋好,有的甚至會用和過水的黏土封住,然後每人分得一份,各自領回存放,作為未來一段時間的零食。」而對於經過挑選後留待明年作種的花生,「冬盡春來,農曆春節後,過了農閒時間,再打開缸蓋,取出花生,全家人一起剝花生殼,為第二年的花生種作準備。這時候大人為了鼓勵小孩子幫助剝殼,就在這些生花生裏面混雜一些去年煮熟曬乾特意留下的花生作誘餌,讓小孩子來幫忙,誰剝到熟的,就是誰的口福。只是小孩子都有經驗了,生熟花生從外殼也可以辨出幾分來呢!」農家生活的簡樸溫馨,就這樣流露筆端。此外黃振良還告訴我們醃製鹹菜,對於不同菜類的不同方法。葉菜如芥菜、包菜及切條的蘿蔔,須經烈日曬軟後再撒鹽搓揉,然後放進「甕」中壓實密封,而對於球菜類如綠蘿蔔、白蘿蔔的醃製,須先往缸中或大「甕」中泡好鹽水後再把菜放進去密封。 在簡述了金門地區特有的一種叫做「銼仔」的器物之後,黃振良講了昔日的金門人如何的「物盡其材」:金門人一天三頓以番薯為食,番薯靠近表皮部分薯汁多、澱粉多,適合製成番薯粉,金門人捨不得吃掉它,就在番薯下鍋之前,用「銼仔」把番薯靠近表皮部分銼成無數番薯絲(因其太小,稱作「番薯米」更貼切),番薯絲放進水裏淘洗,然後撈起和番薯一起煮。如此反復多次,水中就有很多的番薯汁,待沉澱後去水,得到的白色沉澱物就是番薯粉。由此我們可以看到昔日的金門人是多麼的聰明又勤儉。 在講到「麻袋」時,則說昔日農民圖方便,拿麻袋當馬鞍用,遇雨則披在頭上當雨具;講到「戽桶」時提到農民會利用小池塘養魚,收成後吃不完,拿到市場去賣,有時候還會有驚喜的收穫;講到「掃帚」時說鄉下長著一種叫「掃帚栽」的灌木,抽芽後徒長一根主幹,以後一邊長它會一邊生出許多分支,待長到一米左右時,整棵拔起,去掉根部就是一支現成的掃把……這樣的例子書中還有很多。總之,黃振良不是簡單地用一段說明的文字去對應一種器物,而是綜合運用各種手法去挖掘蘊藏在器物之後那豐富多彩的人文底蘊。 具體、生動、細膩,是寫作本書的又一特色。 本書大多數文章屬於說明文體,如上所言,這類文體由於追求客觀性而容易讓讀者感到生硬。黃振良先生通過生動細膩的說明,巧妙地化解這一難題。比如在「犁」這一條目下,作者對於「單屏犁」(即犁壁朝右,犁過後園土朝右邊翻)和「雙屏犁」(即犁有左右兩面犁壁,犁過後園土朝左右兩邊翻)的使用說明: 單屏犁是多用途的,舉凡鬆土、中耕、車股(整畦)等工作都可以使用,而雙屏犁的用途小,大致是用來作中耕時的犁具。在番薯成長期間,由於番薯幼苗剛成活不久,根部短小,因此必須將番薯畦上的園土翻下,經過日曬消毒,澆上水肥(近期則撒上化學肥料),然後再犁土覆合,又成一畦,這是第一次施肥。第二次施肥時,由於番薯蔓藤已伸長,所以必須把兩畦的番薯藤合併在兩「股」的中間,沒藤的一邊用犁把土翻下,施上第二次肥,再犁土覆合,這些大部分都用舊式木犁或新式鐵犁等單屏犁來操作。如果在兩次施肥之間或第二次施肥過後下了大雨,園土經雨水泡過變硬甚至長草,會影響番薯的生長,就得來一次中耕鬆土,用犁把溝裏的土翻到兩邊畦上,再用釘耙耙平,這時候用雙屏犁就比單屏犁方便多了,如果用單屏犁,必須一來一返才能把土朝兩邊翻,用雙屏犁只要一次,省事多了。 又如對於絞繩器的使用說明: 一套完整的打繩器包括三部分:兩部絞機,外加一支「羊頭」。 絞機是以一座木架,架上有一支橫杆,上挖三個洞洞,每洞各穿上一個彎度呈九十度的ㄣ字形手搖杆。ㄣ字形的一截穿過洞朝外,尾端再挖一小洞,插上一支竹栓或鐵釘,靠工作者這端是可以旋轉的手把,三個手把可以分開單獨使用,也可以加上一段木板將三個手把結合在一起,轉動一把,三把一起轉動。打繩子時最少要兩個人,如果人手足夠,可以四個人一起動手。打繩子時,一個人操作絞機,三個人手拿績好的麻,各將麻套在三支手搖杆尾端的竹栓上,這時操作者旋轉絞機,另三人將麻往外接出去,越結越長,操作者不停的轉,將三股麻繩結緊。達到預定的長度後再將這三股各系在另一部絞機的三支搖杆上,接著兩邊各由一人繼續打,待打到適當的緊密度,三股自然絞結在一起形成一條結實的麻繩。 在三股合一的過程中,三股會糾纏在一起,這時必須有一個人手持「羊頭」,將三股掰開,讓三股平順的結合成一條又結實、又美麗的繩子。 …… 通過對原文的閱讀,我們可以認識到如果作者不經細緻的觀察和深刻的體會,僅憑道聽塗說,是不可能對器物的使用有如此細膩的說明的。 書中在向讀者介紹器物的同時,不失時機地穿插介紹金門地區的風俗習慣,而使全書洋溢著親切感人的氣息。 比如在「織布機」一條裏,黃振良在談到清朝末期傳統手工織布機在遭到機器織布機的極大衝擊,金門地區的手工織布機只剩下織一種黑白相間的方格花布(即俗稱的「花佩布」)時提到,習俗認為「花佩」可以避邪,因此「花佩」是新娘必備的嫁妝之一,日後抱嬰兒出門特別是晚間抱出門得用它罩著。在「米篩」一條裏寫道,新娘出嫁時得用繪有八卦和龍鳳圖樣的米篩罩著,因為習俗認為這樣的米篩能避邪。在「粗桶仔」(即便盆)一條裏寫道,上世紀四十年代以前的金門,一些富裕人家嫁女兒時,嫁妝裏一定要有一套用上等木材製成,並以銅圈箍成的粗桶仔,其用意不是為了避邪,而是為了讓女兒方便,不致讓女兒為這個每天必須面對的問題苦惱。在「面桶架」(即臉盆架)一條裏作者寫道,新娘從進門的第二天起,每天清晨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端好洗臉水服侍公婆洗臉,直到滿月為止,這樣,如果遇上隨和的公婆,他們只要新娘做幾天就行,如果遇上嚴格的公婆,則要求一切禮數「遵循古禮」,甚至百般刁難,新娘只好一切照來。在男方,結婚前夕必須找一個好時辰安置好床,當晚還得找一個生肖適當的小男孩陪新郎睡覺,結婚當天男方母舅得送來一副好對聯,讓新郎掛在廳堂之上。結婚宴請親朋好友都在自家,碗盤不夠用,向鄰居借,歸還碗盤時得回贈一些剩飯剩菜等等。 有一些習俗是在過年過節時用上。比如在「銼仔」一條作者告訴我們,二月二、清明、冬至,祭神的諸道菜中一定要有一道蚵煎,即煎海蚵勾芡本地產的番薯粉。除夕必須用番薯粉煮成糊擺在祖先靈位前,春節過後再端下來,回鍋後全家食用,一方面表示對祖先的尊敬,一方面保全家平安。在「舂臼」條裏,作者告訴我們,中秋、天公生家家戶戶都要作粿。而過年時不僅門窗,菜櫥門也要貼上對聯,曰「山珍」,曰「海味」……總之,習俗之多枚不勝舉。金門島孤懸海中,有自己獨特的海島習俗,也有眾多和閩南各地一樣的習俗,看到這些習俗,讓人感到十分親切。 《金門農村器物》出版至今已經五年了,如果從它的初版算起,至今已逾十年。這十幾年之間,閩南各地出了不少類似的書,所謂後浪推前浪,後出的書在器物的種類上要比本書多一些,但讀後總讓人感到缺了點什麼。我想,這應該和黃氏的寫作風格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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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荒蕪「打油詩」
詩人的作品,貴在質樸真率。《宋史‧蘇軾傳》有言:「近歲樸拙之人愈少,巧近之士愈多。」這句話概括了當前台灣文學界的寫照。 偶爾讀詩人一首現代詩,他身住新店卻寫「雨寫於溫哥華」,這表示詩人的崇洋心理。梁漱溟一生從未出過國門,也未曾獲取翰林學士,他卻通曉中西文化問題。 讀海峽對岸老作家、翻譯家李荒蕪的詩,樸實無華,耐人尋味。如他寫的絕句:「牆角空空蔬菜籃,黃瓜土豆早吃完,近來物價升多少,一日三餐變兩餐。」詩人過這種清寒生活,卻誠懇地記述下來,咱台灣的作家有此膽量嗎。再如「童年最愛讀唐詩,吞棗囫圇自不知,今日窗前重展讀,名篇佳句也生疑。」人到晚年,才悟出自己學養低落,基本功差,讓那些要面子、難以說出掏心話的偽詩人見鬼去吧。 李荒蕪的詩,風趣至極。如「舊事紅樓淡似煙,閒來一逛大觀園,不知劉佬今何在,仍打秋風過晚年。」很妙。台灣四面環海,交通發達,每隔三月五月,常見從上海、巴黎、紐約、加拿大來的劉佬佬,到此參加研討會,拉風,打秋風。 詩人林印贈與荒蕪一付詩聯: 「滿腹詩書空自賞, 一生坎坷有誰知。」 荒蕪瀟灑地寫了四聯詩,寄給林印,詩曰:「不如意事常八九,能與人言只二三。」 晚年的李荒蕪,他的寂寞是令人同情的。他毫無怨悔、牢騷,具體地表達了他的思想和感情。 「悶來寂寞如天大,獨坐空齋化不開;走上長街去散步,終於回到小屋來。」 「小齋寂寂少人知,病體扶窗步履遲;夜半失眠無聊奈,暗中苦湊打油詩。」 「老病無生趣,真乃木乃伊,懶吃三頓飯,怕寫一行詩。世事由它去,平生只自知,但求歸八寶﹝註﹞,斬斷藕千絲。」 五四以來,新詩的地位,始終沒有被讀者肯定。詩人常以精神貴族身分,輕視「打油詩」,這是很大的盲點。「打油詩」在唐朝已出現文壇,它是詩體的一種。據宋朝錢易《南部新書》載:「有胡打較,張打油」二人皆能為詩。唐朝的張打油《雪詩》云:「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詩皆採自民間俚語,且故作詼諧,有時暗含譏諷,後人稱這類詩歌為「打油詩」。可惜文學界無人把「打油詩」發展下來,這是詩歌的最大損失,也是文學上的最大損失! 李荒蕪自稱寫的是「打油詩」,謙抑之詞。新詩發展還不到百年,始終不能深入群眾,這是眾所週知的事。詩人總以為是精神貴族,不管世人褒貶聲音,可悲。李荒蕪、聶紺弩的詩,將會流傳下去,則是無法爭議的事。至於那些縱橫文藝圈的兩岸新詩族群,耗費了畢生精力,到頭來若「竹籃打水」,一場空,那只有自怨自艾了! ﹝註﹞八寶,即「八寶山烈士陵園」,位於北京。作者指歸於「八寶」,即喻死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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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他剛才之於和他談論那麼多,甚至把他多年前借軍服到軍樂園嫖妓的舊事重提,雖然並非是一個晚輩該有的行為,然則不得不藉此來提醒他,他亦有許多不可告人的風流韻事,別口無遮攔地僅道他人之短,而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紀則不思檢討,這何曾是一個長者的風範? 回到家裡,貓仔馬俊已有先見之明,凡事絕對逃不過父親的眼光。 「你行路哪會按爾?」跛跤膨豬關心地問。 貓仔馬俊沒有回應,僅以一對愧疚的眼神看著他。他深知自己愈解釋、愈會增加父親的氣憤,索性沈默。 「你是毋是去風流?」跛跤膨豬又問。 「我已經打針吃藥、無事志啦。」貓仔馬俊故裝輕鬆地說。 「你毋是講彼個甜甜對你袂歹嗎?毋通做對不起伊的事志啦!」跛跤膨豬語氣沈重地說。 「阿爸,衫褲店割袂成啦。」貓仔馬俊不得不據實說。 「割袂成?」跛跤膨豬疑惑而緊張地,「咱匯去的赫錢咧?」 「可能暫時無法度通討倒來。」 「講赫六空的,」跛跤膨豬不認同地,「店割袂成,錢當然嘛是著還咱!」 「伊講擱一段時間才欲還啦。」 「啥物人講的?」跛跤膨豬逼人地問:「是原來的頭家,抑是甜甜彼個查某?」 貓仔馬俊一時心慌,竟答不出來。 「十三萬人民幣,若是以這陣的行情來折算,將近六十萬台幣,毋是一筆小數目啊!你緊想辦法去討倒來!」跛跤膨豬激動地說。而實際上是十八萬元,尚有五萬元是貓仔馬俊偷拿房契去抵押的,他並不知情。 「我有共伊討,但是伊毋還無打緊,而且擱叫鱸鰻欲打予我死。」 「啥物!欠錢毋還,擱欲拍人,敢誠實有赫爾鴨霸的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