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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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菊島風情
慵懶的海鷗 自湛藍海域的嘴角,輕輕 叼起島嶼朦朧初醒的夢 以一道飽滿的美麗弧線 掠過南風的縫隙 輕聲召喚著火紅的初夏印記 金黃細瘦的光影 飛濺閃耀如奔騰的詩句 激昂地述說著關於菊島 一麻袋的寂寞心事 乳白的浪花在湛藍海水中恣意滾動 讓笑聲疊著笑聲疊著笑聲 自海洋的咽喉深處,緩緩地 向甦醒柔軟的沙灘匍匐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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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譜的日記>
喜歡閱讀臉譜的日記,就像陽光時時刻刻移動,變幻著世界上一切的人事景物一樣,我會在臉譜的左眼拿到童年的耶誕禮物,在鼻子的位置安放一個大海螺,傾聽老祖母從天堂傳來的叮嚀,我的嘴巴閉住的時間超過耳朵好幾十萬倍,這是我從臉譜那兒學來的,這樣藍色星球才不會掀起大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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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丫頭﹐再來呀﹗
上課前,因著有些空閒,信步到港灣啃早餐。 非假日的雪梨,氣象截然不同!夾腳托和細肩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套黑色西裝,和剛點好外帶的咖啡一起遊走在早晨的城市裡。港灣的熱鬧喧嘩一時間受盡冷落,形色匆忙的人們從車站、渡口吐納,急急地朝四面八方奔去,再沒有人為那如綻放花朵般的貝殼形建築物佇足流連,甚或發出由衷的讚嘆,只是默然的、毫無表情的向前疾行,和一方的風景擦肩而過。 下雨了!黑色的傘花開成一朵朵,為何大城市的居民偏愛單調冷冽的黑色呢?雨裡走來一位老伯,身上搭著一件陳舊的藍大衣,褪了色的黃斑黏在上頭,像死賴著不肯走,嘲笑著一代年華的頹然老去。老伯左手拿著紙盒、右手拎著牛奶箱子,傾斜著身體徐徐走進雨裡,瞥見同是黃皮膚、黑眼珠的我,他咧嘴笑了一下;一時間,我感到悲傷,看到異鄉靈魂狼狽的模樣總是讓人難過,也許,這又是另一個無法衣錦還鄉,瑟縮異地角落的故事,我報以微笑,緩緩的點點頭。 在環形碼頭繞了一大圈,時間還早,冷清的人行道上只剩嬌縱成性的海鷗和我乾瞪眼,雪梨的海鷗呀!過慣了茶來張口、飯來伸手的無憂生活,幸福的你們可知道人間存在多少無奈和滄桑?兀自想著,眼角瞥見魚線似的東西晃動,一閃一閃的;灣區明訂不准釣魚,類似的東西不應該出現才對。禁不住好奇心,驅前一探,是老伯!正忙碌著,我沖著他問:fishing?他隨口「哎」了一聲,算是回答。 他不是拾荒的老人!這樣的理解忽然讓我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隔著鐵欄杆,我開始細細打量他的一舉一動。原來,那晃人眼睛的反光的確來自於魚線,只不過,省去竿子,老伯在線頭綁了個勾,就算完成所有配備,牛奶箱子當座椅、紙盒用來盛裝魚獲,加上隨身收音機,一位老者的異鄉生活形象活脫脫呈現在眼前;老伯瞧我看得興致盎然,索性招了招手,要我過去。 「哪兒來的呀?」他問。 「台灣」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台灣好!之前有個小姑娘,在這兒念醫科,和我交上了朋友,臨走前還照了張相,台灣,挺好的。」 「伯伯,您在這多久啦?」收音機裡的華語新聞熱鬧的進行著,我只得拉開嗓門吼著回問。 「十多年囉!老囉!沒用了,只能在這釣釣魚。」 他邊說,邊用手扯下保鮮盒裡的鮮蝦魚餌,掛在勾上,再使勁兒丟出去。 「這樣釣得到魚嘛?」 「行!昨兒個我釣了兩條這麼大的」他邊說邊騰出手比劃著,忽然間,魚線有動靜,老伯急著收線,卻晚了,餌被蝕了,魚卻游走了!」 「這些魚,吃了餌也不曉得謝你。」他沒好氣的咕噥著,再掰下一小塊蝦肉串上。 「現在潮水高,魚兒不多,再二個小時潮水退了,魚就容易上勾了。」 也許,長年旅居異鄉的生活讓老伯的心靈產生空洞;也許,是因為寂寞的緣故;更也許,他只想有人好好聽他說說話,而不是日復一日地聽著收音機裡的播報員以一口標準卻暖不進心窩的普通話絮叨著遠的、近的、重要的、雞毛蒜皮的天下事,話匣子一開,便一股腦子宣洩出來,東長西短、天南地北,連陳水扁貪汙的新聞都令他憤慨了好半天。這期間,調皮的魚兒咬去了好些蝦肉,卻沒有一隻願意上勾,再這麼下去,不等潮水退,魚餌就該給吃光了!我開始為老伯的漁獲量擔起心來。 「叭!叭!叭!」渡輪的汽笛聲大大響了三聲,劃破原本的寧靜,猛然想起我還有課要上。 「伯伯,您慢慢釣,我去上課,改天再來找你。」 「哎……快去。」 我轉身邁開步伐使勁趕著,卻聽到背後老伯喊道:「好丫頭、好丫頭,再來呀!」 雨停了,陽光自雲層縫隙裡露出半個頭,我的心冷不防揪了一下,仰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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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大小姐散步
半年多來,我每週至少兩三天的早上,都會從台北市騎摩托車到中和市的一座小公園陪「大小姐」散步,這個「大小姐」不是別人,正是我那高齡八十歲的媽媽。 媽是個很注重運動和保養的人,十年前的她還神采奕奕、生龍活虎的在公園裡和其他阿公阿嬤練外丹功,經常隨隊到各處參加表演或參與各種老人進香團到各處遊覽,我那時看她的模樣和中年時期沒什麼兩樣。 但自從她在血管裡裝了三支支架、且飽受失眠折磨之後,我驀然發覺她蒼老得極快,變得容易「碎碎唸」,行動也愈來愈遲緩,以至連爬樓梯上四樓都很艱難。 我們幾個兄弟姊妹都還在為生活打拚階段,曾有人研議找家有「老人伴」的敬老院,但發現那裡不如想像中的理想而作罷;接著又有人提議大家合資請個外傭來幫她跑腿、陪她到公園散步,但媽是個愛清靜的人,家裡多了個外人,萬一對方成天看電視、打電話,她更不能靜下心了,這個提案也就不了了之。 去年年中,我暗暗下了決定,與其仰賴外傭或其他方法,何不從自己做起呢?能擠出多少時間算多少,電話中告訴媽:「我明天早上陪妳去散步!」那時已經有一陣子足不出戶的媽,我感覺得出她心裡有些雀躍。 媽和未婚的么弟及二弟、二弟媳住在中和緊臨土城的華安街,我住台北市文山區的萬隆,早上騎車送兒子到建中上學才七點四十分,離書店十點開門還有點空檔,原本我會到附近的公園散散步,但放眼都是些暮氣沉沉或被外傭推著輪椅的老人,只有大安公園還有點朝氣,所以也被感染得意興闌珊,心想,與其自己一個人運動、散步,不如陪媽媽一起,雖然遠了點,來回要花不少時間,但習慣了就好。 第一次陪媽走到「明德公園」,才發現媽原本萎靡的精神完全改觀,到了公園,她馬上擁有好大好大的空間,我也對公園裡的老人,在觀感上有了很大的轉變,不再是那種「老叩叩」的刻板印象。 「要去運動哦?」一走出媽住的公寓樓下大門,就看到一對阿公阿嬤迎面走過,阿嬤坐在輪椅,後面由一位女外傭推著,阿公走在後頭,阿公開口和媽打招呼。 「是啊,是啊!阮大鱟生(大兒子)從台北來帶我去公園散步,伊十點愛擱返去台北開店!」人家只是一句簡單問候語,媽竟然要回答得這麼複雜,但我不忍心說她。 等那兩老走遠之後,媽才說:「那位坐輪椅的老太太比我年輕,去年中風,沒丁沒動,真可憐!」我急忙附和說:「對啊,就是要常運動,注意飲食,不然中風就麻煩了!」 公園在民德路大馬路那頭,公車、轎車、摩托車兩邊呼嘯而過,馬路的確很「難過」,緊緊挽著媽,路口沒紅綠燈,只能趁著沒車子經過的空檔,急忙穿越,想著她顫危危的步履,要單獨應付兩邊那些呼嘯來去的車子,真是驚險啊! 公園入口邊的紅磚道上,有位幫人挽面的歐巴桑和媽打招呼,媽還是搬出「落落長」的回答,我只好趕緊牽著她快些走進公園,在公園步道,媽好像回到自己家一像熟悉的世界,幾乎走過的每個人她都認識,那些人也親切地向她打招呼。 繞著公園外圍走道,慢慢地走了半圈,媽的左耳不靈光,我走在她右側,邊走邊話家常,來到一處有些雙桿、單桿、溜滑梯的小型運動場,遠遠的有位長得圓圓胖胖的中年男子,用宏亮卻緩慢的語調對著媽喊著:「大~小~姐!」 我奇怪地望著媽,媽說那個人叫「呦~口荷」,他口中的大小姐就是她,媽也大聲的回應著喊道:「呦~口荷~、呦~口荷!」 媽小聲地偷偷告訴我,那個她叫「呦~口荷~」的中年人兩年前中風,有一天她從廁所出來看到他雙手抖動得很厲害地走著,媽好心出示手中的拐杖式雨傘,說:「你要拿一把這種雨傘,才不會跌倒!」那中年人指著喉嚨表示他說不出話,又指著雨傘頻頻搖手。 中年人每天在小公園拉單桿,口中費勁地喊著:「呦~口荷~」「呦~口荷~」,終於把聲帶喊開了,半年後可以慢慢說話了,才告訴媽說,中風後要盡量搖手才復原得快,不能依賴著拐杖;他又說,就是因為以前家境不錯不用上班,每天喝酒吃檳榔才中風的,現在壞習慣都改掉了;剛中風時他一直哭,一直哭,他那位長得很漂亮的太太告訴他:「你不用擔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讓他恢復信心,努力做復健。 「二~小~姐!」中年人又用力喊著,媽聞聲轉頭和遠遠走來一位高高的老太太打招呼,那老太太比媽年輕幾歲,丈夫姓邱,是股市之神邱永漢親弟弟之妻,可惜邱先生在六十幾歲就過世,邱老太太也住附近,經常來公園散步,被「呦~口荷~」稱為二小姐,邱老太太聽了高興得眉開眼笑,原來不經意的讚美,對人的情緒轉折是很大的。媽一直向「呦~口荷~」糾正說她已是老阿嬤了,別叫她「大小姐」了,別人聽了也會很蹩扭的。 「呦~口荷~」故意裝作沒聽到,對我扮了個鬼臉,用力的再叫了一聲:「大~小~姐!」 此後每次我帶著媽去公園散步,除了很高興可以見到媽的老朋友素真、阿燕、邱老太太等人之外,最期待的反而是「呦~口荷~」,以及那聲堅定有力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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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絕版的板橋歲月
當我家從土城頂埔工業區搬來板橋時,我也就跟台灣的「農、工」社會,隨著經濟起飛而轉變成「士、商」的城市居民。我從不諱言,自己是台灣社會轉型中,一個鮮明的例子。農、工、商、士,我在三十歲前恰好走完這個蛻變型態。而板橋是我結蛹棲息的枝頭。 板橋由來有兩種說法,一曰舊名擺接,為原住於此地平埔族所建立的擺接社,後取擺接之閩南語音譯,雅化為枋橋,至今閩南口語仍稱枋橋,而非普通口語的板橋。二說是一百多年前,當地面對現今新莊的碼頭,有一條大水溝,對往來運送船貨、行人通行造成不便,於是此地望族林本源出資蓋了一座木板橋。因碼頭商貿運送流量甚大,人來人往多會問「來去何處」,「對板橋去」,時間一久又經口耳相傳,當地便被稱為板橋了。 自民國71年搬來,到我結婚移居三重,我在板橋居住有十八年,但板橋的生活版圖早有我的蹤跡。六、七歲時,爸爸的運輸事業經營得不錯,我從土城慶安街每天搭娃娃車,到板橋南雅夜市中心的板信幼稚園讀書。捲捲的頭髮、小小的臉、愛塗塗寫寫的小女孩,以為板信幼稚園是世界上最美的學校、是小朋友們生活的中心。那時我的板橋,只認知了幼稚園、夜市,其他版圖得等到國中時,舉家從土城工業區搬來,當時北縣第一棟十樓高的公寓大廈,才得以深入探索。自此,我居於「林家花園大廈」最高樓,一扇窗下是林本源園邸、另一邊面臨南雅市場,恰是開展我青春期的視野,跟回眸童年的角度。 國中念的是一邊建一邊招生的中山國中。上面在蓋樓,學生在地下室用黑板隔開班級來上課,老師們講課的聲音互為干擾,下課時,各班同學打鬧成一團;大雨時雨滴噴濺、漏水,平時則悶熱潮濕,師生在這樣環境下,培養了同甘共苦的情誼。所幸國一下學期,大家都能在正常的教室上課了,但操場建地還有清朝以降的老墳數枚。我們就在緊鄰鐵軌、雜草蔓生、死人骨頭堆中玩耍、童軍課時野炊、運動、自習課時帶書躲於其中進修。身為中山國中第一屆畢業生的,很難忘懷畢業典禮跟謝師宴上,幾乎人人哭成一團的情景。無奈的是,板橋進行都市計劃改建,中山國中才使用不到二十年,便整個夷平改建為縣政府辦公大樓。那處奠定我少女時的藝文基礎,宛如煙雲一般蒸發不見,再無可能舊地重遊。多年後,當我以顧問身份踏進縣政府,我在腦海中重疊著這塊土地的新舊樣貌,獨自領悟著世事無常、記憶與現實互為虛實的慨歎。居於這台北縣的行政中心,加上人文薈萃,有許多景致供我悠然漫遊;從板橋延展出去的我的成長地圖,有少年時讀土城學府路的海山高工、搭99號公車到新莊輔仁大學、三不五時到三峽、公館、淡水、市立美術館、東區畫廊和茶藝館……沒有捷運的年代,我一樣從板橋輻射往外拉開視野,卻也留戀板橋給我的多元精彩。空閒時,我溜到家中樓層最高之處,發獃、獨自一人歌唱跳舞、看書、寫寫東西,過著閑雲一朵野鶴一隻,心緒無限自由、視線到處寬廣的日子。我帶著筆記本俯瞰整個台北盆地:正前方是日夜俯瞰芸芸眾生的觀音山,飛機自林口往下降的起點;東方是大屯山脈,看得見文化大學、山坡上以人工種植樹木排列成的「中正」兩字;後方是中央山脈,春夏之交我常遙望雷電無聲奔走山稜的遠方;西面可隱約見到三峽鳶山、近處是大漢溪轉彎新莊之流勢,過來一點就是林家花園的三落大厝。 我留下了當時地貌的速寫數張、年少初萌文學的心情筆記,往往在日後翻閱時,才能重溫那已經不可能再有的生活視窗。一如我曾經營的藝文空間「絕版人工作室」。由於板橋開發甚早,又有富商林家的加持,文氣與商貿雙線發展,後有藝專(現為台灣藝術大學)歷代師生出入或居住,這些藝文人士大量流通的書籍,便造成南雅市場中有多家舊書店,文學、藝術、詩集、黨外書刊等多元資訊匯集於此,是我從高職到大學時期,休閒最愛的挖寶去處。年少時以文學藝術書籍為伴,人還年輕,眼界卻老成了。在歷經高職轉考大學的波折之後,我成為輔仁大學夜間部歷史系學生。大學四年,有一年多,白天在出版社工讀、夜間上課,有兩年多,在加蓋的頂層十一樓生活。三十多坪的空間,自名為「絕版人工作室」,提供給「薪火」詩刊社同仁聚會、北部詩友的臨時沙龍、寄售詩人們自費出版的詩集,和幾家關係不錯的文學出版社(前衛、李魁賢前輩創立的名流、笠詩社、創世紀等)叢書。我自稱,絕版人賣絕版詩集,作絕版傻事。那一段時光,是目前中壯派詩人們,交流最頻繁、各處詩友感情都密切的黃金期。「絕版人工作室」恰扮演了溝通的橋樑。詩友們每次來,我總是帶他們爬到最高的頂層平台賞風景、清談論詩、偶爾還辦Party唱歌跳舞,視台北盆地為我們表演的舞台,瘋瘋鬧鬧之間就點起一把溫暖的火,照出每個詩友最燦爛的笑顏。這也是我們一群互為取暖的詩人,共同的絕版歲月。而另一扇窗下的林家花園,反而從之前的雜沓、千人混居的混亂,逐漸沉澱出一股寧靜的風華,讓我在高樓的心思受其牽引。民國七十一年左右,林園已不是落難來台外省人士的歇腳處,多年閒置之故,使她刷上一層神秘色彩。有人說林家二小姐在她的繡樓上吊殉情。有人說林園水池有鱷魚、又一說有水怪生存著。有人說晚上眾鬼啁啾,魔神仔開舞會擾人眠夢……那時真有人作夥進去夜宿探險,報上說,沒見到二小姐的魅影、也沒看到鱷魚或水怪、當然更沒聽見妖魔鬼怪辦轟趴的歡叫;探險者倒是被手掌大的蚊子嚇到,整夜最困擾的是如何不被叮咬,忙著燻蚊香、將書刊卷來打巨蚊……這樣的趣聞,我還記憶猶新。日後經過「來青閣」(先前傳說的繡樓),也不怕窗櫺細縫中,有二小姐的窺伺了。林園也在我們風花雪月的記憶中,有了美麗的變化。民國七十五年林園修繕完成開幕那天,我持望遠鏡看著許多黑頭大車,將西園街停成隆重而熱鬧的車河,從那裡流進林園大門的是省主席邱創煥、縣長林豐正、板橋市長等達官貴人。對於拆掉鷹架、塑膠護幔的林家花園,我比更多人好奇她的園內風景,卻一直到大一通識美學課程,隨著教授引領我們講解「傳統建築」,我才首次進到園中。那些對古人生活環境的浪漫想像、文人雅士穿梭於水榭樓台的雅致、富家千金隱身在曲折迴廊、作工精美的建築物裡,通通在我眼前展現虛實互融的感動。當然,我必得造訪那隻孔雀,那隻提早進駐園中的珍禽,每夜總陪我讀書、寫作,「嘎-嘎-」呼應某種寂寞的美麗生物,牠在林園過得是否如深宮中的貴族? 這滄桑於我也是新鮮的體悟。林園景物彷彿一直都在等待我的再訪,變與不變之間,其實只是我每次進園的心情,與之感悟相應所生。遊客如織也好、人影稀疏也罷,隨時來林園的一雙眼睛,總看見不同時空中的紅男綠女,在這裡扮演人生過客的戲碼。我看著人們,也被其他的眼睛所看見吧?在林園,建築跟花樹是硬體,人與光影是流動的軟體,風景中有風景在隨時轉變,每一秒皆可觀。雖離開板橋生活圈多年,卻不斷被府中路上林員大粒肉圓、黃石市場的生炒花枝跟炸粿Q、紅心剉冰店、南雅夜市裡的舊書店、懷念排骨酥湯、蚵仔之家、好吃麻油雞……各種小吃美食頻頻召喚,還有北縣救國團「青年世紀」、板橋高中文學獎、近來新增的枋橋文學獎、文化局的會議或活動,找我回來評審、演講、開會,更讓我覺得「作為板橋女兒」的溫暖跟驕傲。那表示板橋藝文風氣濃厚、常民生活的生氣勃勃、跨越在新舊時空的雍容氣度。我幾次帶作家(焦桐、舒國治、廖玉蕙、古月、吳鈞堯、李宗慈、郝譽翔)到板橋吃美食,總說,板橋之美不在一個下午就能領會,你得生活其中,有更多時間讓自己穿梭在百多年前的地理、新穎大都會的氣象變化。就像她跟我一起經歷的,無可複製的絕版生活;那深刻,不是簡單或輕浮的過路客,能感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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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二從一條線畫起
我是一個水墨技法不太純熟的人,幾年來雖與「驅山走海」的畫友,一起呼嘯遨遊於家鄉的山巔水湄,也畫了一些水墨,但我深深的知道那些偏於西畫形式的作品,總欠缺一股淡遠幽深的傳統特質。這心事一直秘藏不宣,也算是我的一個隱憂吧。 去年10月底去了一趟北京,見了一些場面,尤其是在居庸關下與一位中央美院的年輕女博士生交談,觸發了我赴大陸學習的念頭。飛機上我想了一些事,到北京這兩個半小時的航程雖也不遠,但如果能找近一點的學校不就更方便了嗎?返家之後上網找了一些資料,才知道水墨畫的搖籃原來是在杭州的中國美院,便不假思索的認定,那將是我未來的方向。 現在我終於來到了這裡,正與一群來自大陸各地喜好山水畫的朋友一起學習。一週4次共12個小時的課,上起來並不疲累,但課後的作業,完全聽任自己的安排,你可多畫一些,也可以少畫一點,甚至不畫也行。只是我們這些遠道的學生,誰能不把握這難得的機會呢?這點只要從繳交的龐大作業量就可略知一二了。這兩週是由美院教授陳磊老師來教,四十來歲的年紀,精神飽滿,教學更是用心。一次連續三小時的課,看他不斷的批改、示範,中間還不時的引用相關的材料來輔助說明,真是精彩卻也辛苦極了。 一開始他特別強調兩件事:一是要磨墨,不好使用墨汁的,並用預先帶來的各種墨條和硯臺來研磨,順便教我們辨認好與壞。二是不論你學到哪裡,基礎終究還是最要緊的,樹與石正是山水畫的基礎所在,那就從這裡開始吧。在畫樹石之前,他先示範各種線條,包括直、水紋、圓曲、螺旋線等的畫法,這樣做可以使手腕靈活,讓筆為手用,畫出來的線才能隨心所欲,待線條畫得靈便了,那山水畫的相關問題就解決了大半,這雖是作畫前的熱身,卻是至關重要,是要經常不斷去做的。 為此我每天作畫之前,一定用均整的呼吸,緊緊握著毛筆在長80公分長的宣紙上,凝神靜氣緩慢的畫著不同的線條。這情況不就是我平日教導學生書法時,要求他們先用橫直筆畫寫出像籬笆樣的圖案一般嗎?如今角色轉換了,上個月我還在傅錫琪紀念館一板一眼的要求著學生,現在卻得聽別人使喚,正經八百,一絲不苟的寫著。妻看了也覺得好笑的說:「真沒想到你也有被磨的一天。」 畫線條的辛苦是在於它的不斷反復,讓人容易感到單調,但我總能甘之如飴的。這趟杭州行不正是要親近傳統中國畫以及一窺那豐富多變的筆墨世界嗎?既然老師認定這是一種有效的辦法,那麼我還有什麼好疑慮的呢?怕的是來到這裡以後,依然是一身自以為是的舊習氣,當你瓶子裡的水已溢滿瓶口,新的水又如何能注進來呢? 既然說要學習傳統,總得有個依據才是。那究竟要臨誰的畫本呢?這點老師早已成竹在胸,樹、石部分根據美院的傳統,以臨摹陸儼少、顧坤伯為主,兩位名畫家皆已作古,曾都是美院的名師,但他們課徒的畫稿十分管用,幫助過無數個學子,真正傳承了美院水墨的精髓。為此,幾位同學下課之後,便不約而同的鑽進學校附近的「南山書屋」,沒幾下功夫就翻出所要的書籍,有了「秘笈」之後,心也跟著篤定起來了,剩下的事就是如何用功了。我想此時此刻也只有借助「勤勞」二字,才能跟認真的老師對上話了。 樹與石之後當然還得有其他更進一步的琢磨。宋、元的畫本將接著上場,先臨摩小畫,大畫得等時間許可再做。之後才輪到明、清畫本的臨習。這樣的一趟學程,總要花個五、七年的光景吧?之後才是走進名山大川,走進田園村野去觀察,去體驗,去用傳統的筆墨寫出你對現實生活的理解。 畫家石濤曾說過:「一畫者,眾有之本,萬象之根。」在美院期間,我已抱定放下一切的心情,依著老師的引導,從畫一條條細長的線條開始,希望能藉這樣的一個決心,早日的與中國山水畫取得連結。這幾天,每當我聚精會神的畫著線條時,石濤的話語就會不自覺的浮現腦際,這可讓人感到特別有依靠,畫興也就跟著提高了。 2009/3/10於杭州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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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梅老兵聚落
楊梅鎮後火車站有一個令人神往的地名「小上海」與「小香港」,這是於民國41年韓戰結束後,一萬餘名反共義士接運回國,除了暫住龜山鄉大湖外,大部分進駐楊梅,於是,逐漸形成特殊小聚落,人多了,商店也多了,繁華景象讓許多人慕名而來,雖然沒有黃浦江的船影或香港的繁華,卻有著相同的鄉愁。 沿著火車站旁的崎嶇小路,可以抵達小鎮傳說中的五十年代的小上海與小香港。曾經為了一個理念或一份理想,遠離家園的人群,寄居於這片低矮的平房,由於過著細數著掌紋中,曾經年輕過的青春與逐漸老化的悲歡。 韓戰結束後的反共義士在楊梅鎮高山頂成立了義士村,之後,恢復為軍營,而小上海和小香港聚落,是配合義士們生活需求而產生的,有教堂、理髮、洗衣、澡堂、茶館、縫衣、補鞋、煙酒、小吃、雜貨及撞球,之後,由於老兵凋零與遷徙,昔日的熱絡景觀逐漸式微。 當年的小上海與小香港,是一種漂泊的繁華,讓這群人必須開始擁抱小鎮的每一吋風雨,讓從鄰近村落湧入的女人,絡繹不絕地把通往小上海的小徑,踏出了一條可以讓三輪車通行的路,也讓這裡的風華有了男人與女人的溫存故事,有了寄人籬下時一種錯覺似的溫暖。 小香港有別於小上海的是全屬自建克難式建築,宛如小九份的格局,兩個聚落路徑相通,屬於老兵之家,而受到都市開發之影響,小上海雖較不完整,但小香港仍然屹立於楊梅鎮月眉山下,猶如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雖然因為人口外流而房舍無人維修而破舊,目前仍然有許多人住在這裡,假日時,偶而會有零星的人許多慕名而來,由於人潮不多,而使得這裡沒有坊間老街的熱絡,也沒有小販願意進駐,相對的也顯得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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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居華認為黎岩走後音訊全無,天涯海角,不知身在何處?因而受到共黨輪番鬥爭。居華大罵幹部,最後高呼「中華民國萬歲」,慘死鬥爭台上,結束了這幕反共壯烈的悲劇。 查察看罷,付之一笑。通過業務會報討論,決定簽報上去,聽候軍政治部主任袁士愛的決定。次日,文件退還下來,袁主任用毛筆字批示:「主題內容甚佳。居華未婚生子,有傷風化,可否刪除。」 查察拿著卷宗笑著走近我的桌前,讓我看袁主任的批示。我也忍不住想笑:「他的觀點有道理,咱們就按照主任的意見編劇。」查察尋思了一下,囑咐我:「你把重點放在鬥爭會上,加強觀眾仇共心理。要將石居華塑造成秋瑾一樣的英雄,面對敵人的政治迫害,臉不變色心不跳……」 中共幹部鬥爭石居華是有理由的。黎岩從台灣基隆寄去的信,都落在他們手上,這是鐵的證據,居華賴得了嗎?這場戲我寫作時,淚如泉湧,因為我害了居華,感情真摯,躍然紙上。結尾作了改正,我處理的是石居華縱身跳下懸崖,投海自殺。我將望夫崖改名「情人崖」,同時也以此作了劇名。 查察導演《情人崖》,決定了演員: 石 全,鮑剛飾演。 石居華,丁紅飾演。 黎 岩,何暢飾演。 其他的地方幹部,群眾演員皆由政工隊員擔任。群眾場面則向軍部連借調了十位同志。 《情人崖》演出,轟動了四六一五部隊全體官兵,也受到不少宜蘭鄉親的熱烈歡迎。 袁主任看了非常滿意,他在講評時說:「這場話劇硬是要得!丁紅那個女娃演得最動人,說哭還真掉眼淚!我建議這場戲去台北中山堂公演,咱們賣票……」掌聲和笑聲掩沒了袁主任的四川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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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高架橋
懸於空中的河流 層層疊疊升升降降 交叉、平行、螺旋 於遠方伸展至遠方 再由遠方逼近至遠方 迂迴曲折的 奔馳的淺淺河水 冒出串串的氣泡 氣泡裡的心 如沙漏 無所謂正反 只是不斷被倒置的 汩汩而流的 漫漫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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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電話
大家都知道農曆七月要在門口拜「好兄弟」。 猶記得有一年七月的最後一天,也就是好兄弟留在陽間的最後一日了,當然家家戶戶準備的供品也要更豐富些。這天下午正巧老公出差不在,臨行曾交代兒子要幫我忙。看看拜拜的時間快到了,這時「鈴鈴鈴」的電話聲響起,是兒子的電話,掛斷電話後兒子說了一句:「媽,我出去一下。」後騎著腳踏車就急急出門了,留下錯愕的我心想著:「選在這時候外出?看來我又要孤軍奮鬥了!」 只好無奈地自己搬桌子、拿椅子、拿臉盆裝水、端一碗碗的供品、水果出來擺、點香、燒金紙……。自己一人忙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把「拜拜」這等大事給拜好、收拾好後,我的寶貝兒子也回來了。 我責怪他在我需要「幫忙」時他卻開溜,存心累壞老媽?只見兒子慢條斯理地說:「媽,剛剛是我同學打電話來說他媽媽有事到台,他也不知道該怎麼來拜拜?忽然間想到我,就來電求助的。」兒子笑了笑又說:「原本他也不抱任何希望的,但沒想到我真的去了他家,幫忙完成拜拜,讓他好感激又感動哩!」 啊,聽了兒子這番解釋,我不再責怪他了。老實說,兒子和他只曾經是國中同學而已,對他的膫解只止於他功課不錯,是單親家庭,母子相依為命,如此而已。如今又分讀不同的學校,他讀高中,兒子讀高職,平日也素無往來。難得可貴的是兒子能在昔日同窗須要幫助時伸出援手,挺身而出。 這雖是小事一樁不足掛齒,雖是兒子讀書不是很優,但他善良敦厚、樂於助人的品德,讓我心倍感歡喜欣慰,感謝上蒼賜給我一個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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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霜花店─朕的男人
從片名推敲,同志氣味濃厚,脫胎自韓國古高麗時代的宮廷穢史,描繪宮廷中國王、王后、及宮廷護衛隊長,2男1女愛恨交纏的的一片。 雖說脫胎自宮廷野史,實則穿鑿附會並非空穴來風,查考歷史,本片的設定年代,在中國元明當朝之際,在位的君主應是[恭愍王],即高麗31代王[高麗武宗],在世44年,在位23年,何以有此敗官野史,除與「子弟衛」設立有關外,高麗史上對於[恭愍王]歷史的描述才更是引人猜想之因。 「子弟衛」是王的貼身護衛,從士大夫家族子弟中選拔出美少年,被培養成文武兼備的人才,後安排到王的身邊,貼身守護,甚至可以出入王的居室。於是流言蜚語,化成同性之愛的猜想。電影裡的[恭愍王]成了時而癡情、時而狂暴的愛人,最後甚至死在愛人手上。 而歷史裡的他,處在中國元明交替之際,政經動亂,士族把持政權,渴望改革又重度崇佛的他則重用僧侶[辛旽],以求一新局面,但改革不易,拖垮財政,士族攻詰,最後[辛旽]以意圖謀反罪致死。奇特之處則在於[高麗史]記載,在[愍王]之後,[ 王]繼位,是[愍王]與侍婢[般若]所生之子,史書卻記載此子實為辛旽之子,竟似中國秦始皇嬴政的身世之謎。 揉合以上二者,[霜花店---朕的男人]便在不為人熟知的歷史中顯得合情合理。韓國古高麗時代向當時中國元朝稱臣,身為藩屬,地位影響朝廷典章、禮節與進退,從稱呼上禁止使用「太子」「大王」「陛下」和「海東天子」等稱呼,可以讀出那種矮人一等的卑微與痛楚,電影中以高麗王對元朝的種種反感表現,婚嫁上被迫娶元朝公主、未來國土繼承人有元朝逼迫的陰影、必須出兵去協助打元朝的戰爭、元朝勢力在高麗國境內的刺殺與反動,種種都體現身為當時藩屬國君主的無奈與無力。飾演王的朱鎮模演得出色,把國力上的積弱,飽受欺凌,演得不卑不亢,身為藩屬的不得不,與期待將士與文臣都盡力輔佐的君王用心,演得深刻明白。再加上[愛人的痴心],則把一個王的各種面向都剖析而出,除了軍事文治武功的傳統評價外,觀眾們看見一個癡情真心又由愛生恨的男人,套一句張愛玲說的話-「在愛裡,他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愛情的面前仍然只是凡人。 本片上映後,最轟動的一定會是同志話題,我卻以為本片卻不以同志議題最為可觀。 [同志議題]的可觀在於[試愛],[盛下光年]中兩男一女的戀情,到了[霜花店]則多了拳拳到肉的男女或男男床戲,一場男男床戲點出王與侍衛間的床上關係,而非常多的男女的床戲,卻拍得不色情,導演設計侍衛與王后自一開始的生嫩床技,到後面汗水淋漓萬分投入,十分自然,讓人明白他們在性愛中的時而疑惑、時而陶醉、時而心醉神馳、時而難以自持。性與愛的界限在哪裡?是[先性後愛]還是[先愛後性],哪個可能?男男之戀可能被取代嗎?影片點到為止,卻讓人深思。 [愛情議題]的可觀在於[忠誠與背叛]的探討。王不愛女人,為求子嗣,令最愛的男人--侍衛隊長和王后上床,卻沒料到最後侍衛卻真的愛上王后。王的癡情,透過器物、服飾、日夜等待、保留子嗣、甚至是臨死前問對方的[你有沒有真的愛過我],點滴呈現,令人心驚,又疼惜。由愛生恨,全因[忠誠與背叛],我愛你那樣多,你卻在心裡有別人,從不說愛的語言,卻用行動傷害這樣的信任。一步步,看著電影裡的三角關係走向滅亡,除了傷痛還有不忍與疼惜。 [人性議題]的可觀,在於導演成功捕捉了影片中人的心理需求。王后的孤單與寂寞,需要有人撫慰;侍衛的慾望與忠心交戰,成了對王的背叛,對王后的癡迷;王的痴心依賴與身分地位,構成自傲、自卑、又自持的悲劇性格;三人的情感角力,放在宮廷爾虞我詐之中,特別心驚。最後用侍衛副隊長,為求自保,讓王和隊長決鬥,顯露出人性的卑微、狡詐、複雜之處。人可以有許多選擇,本片裡最純潔、傷痛與可怕的是王的痴心相戀;而最黑暗深沉的則是那些看不見的地方,發生的故事。 [演技]之可觀,三名主角的演技不凡,他們的[敢],敢脫、敢露、敢演,特別令我震撼,三人均在韓國有成名之作,卻願意為戲付出到如斯程度,把此片腳本,放到現今台灣,我想敢演的知名明星,大概沒有幾個。再者,本片三個角色其實都很負面,可是厲害的三人卻演得讓人難以心生討厭,反而產生同情與憐憫的感受。 [器物]之可觀,片中的服飾、宮殿、物件都很講究。但我對片中所有食物進食的場景特別醉心,描花的瓷盤,堆疊精緻的食物,主角們卻總是無心食用,總是喝著水酒,美麗的食物被賦予了可觀的容貌,沒被食用彷彿沒盡到天命。幸好,有唯一一種食用的食物,叫做[霜花餅],情人間的食物,就是中國傳到韓國的[包子]。外冷內熱,像極片中不見天日的愛情。 [藝術]之可觀,王后訴情之曲與國王宴樂之音,都由演員親身上陣,恰如其分的營造氣氛;王的夢想,和愛人在馬背上拉弓射箭,看得出演員騎術的訓練;劍術之力道之猛烈剛強;落筆著夢的圖畫;傳統樂舞的宴會;這些都把藝術變成影像的一部分,讓視聽上有了美麗的享受。 走筆至此,我竟不禁佩服起韓國了。什麼時候,我們可以寫出一個這樣優秀的劇本,把稗官野史的故事,拍成這麼精采的電影?什麼時候,我們要正視文化,讓雅俗共賞呢?韓國有大長今的醫女故事;有恭愍王的稗官野史;有開國君王朱蒙的連續劇;有起源神話-太王四神記的南征北討;這些我們都有,何時我們才有這樣膾炙人口又充滿歷史意味的作品呢?對照現今當紅惡搞版連續劇[終極三國],關雲長變內褲小偷,刮骨療傷成了刮痧去熱,我十分感慨,非常感慨。 看[霜花店-朕的男人],看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癡心愛戀的真心;看歷史與野史的穿插對照;也看愛情裡的卑微與偉大、忠誠與背叛。 更看韓國能而我們還不能的種種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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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童老師瞭解我當初想投考鐵路學院,他說下月中旬台灣鐵路局招考駕駛,受訓半年,即可參加工作。待遇也比較優厚。他勸我考慮此事,並且抽空溫習一下功課,準備應試。我當即應允下來。 「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那人搜左派書籍,我裝啞巴,豈不天下太平?其實對方根本外行,河上肇的《經濟學大綱》、《貧乏故事》、《社會組織與社會革命》,陳列書櫥,他拿起來翻了一下,卻不知道河上肇是當代日本著名社會主義運動家,馬克思主義研究的先驅。館內有他的不少中、英譯本。我想起此事忍不住笑起來。既然安校長為我受到精神壓力,我何不趕快離職,於公於私,都有好處。當年投考鐵路學院,是繼承父親的衣缽,我願作鐵路局行政工作,卻不願當駕駛,這種呆板工作極不適合自己的志趣,它也註定了我終身廝守台灣的命運。我一面準備應試,一面注意報紙的招聘廣告。那日,我無意間發現某政工隊招考男女隊員,比照陸軍中尉階待遇。我考慮一下,拿著報紙去見童館長。他看過後說:「你若去軍隊工作,何必到了台灣再參加呢?」我認為自己毫無經驗,也不一定能被錄取。童館長微笑說:「你可以去應試,不過我總認為進鐵路局比較安定。」 考試在基隆中學禮堂舉行,參加報考的人不少,都是從大陸來台的流亡學生或公務員。比較起來,我的年齡小,沒有在劇團呆過,希望不大。輪到我進入甄試時,前面坐著三位劇團主官,坐在中間的一位,操著標準北京話,朝我笑著說:「你過去演過話劇嗎?」 「《一隻馬蜂》,熊佛西寫的獨幕劇。」 「《日出》這個劇本,誰寫的?」他突然問。 「曹禺。」 「曹禺姓什麼?」 「姓萬,他的名字很俗,叫萬家寶。」 「在你的看法,曹禺跟田漢,你喜歡哪一個作家?」 「田漢。」 「為什麼?」 「田漢是詩人、劇作家,而且是劇團組織者,戲劇活動家,他的才氣橫溢,影響力大,可惜他沒能來台灣。」我的愛逞能的毛病又犯了。 主考官讓我當場唱兩首歌,我唱過〈天倫歌〉,繼而唱〈抗敵歌〉,他們三人還很滿意。左邊那位少校問:「李彥同志,你沒得過肺病吧?」我告訴他:我從未患過肺病,不過去年得過傷寒病,跟寫〈抗敵歌〉的黃自一樣。黃自腸穿孔死了,我喝了半個月的豆汁兒活了。少校囑我保護喉嚨,少吃麻辣火鍋。那位主考官低聲笑著說:「你靜候佳音吧!」 次日下午,我接到電話通知,限我在三日內前往宜蘭甲城營區四六一五部隊政工隊報到。 這件事引起校方很大的震撼,安校長召見我,似乎有難以啟齒的苦衷。倒是我泰然自若,內心充滿了感激之情。若不是安校長,我難以登船到了台灣。他懇切地說:「如果將來有任何困難,應該立刻告訴我,我會為你解決的。」離開童老師,我忍不住流了眼淚,他再三叮囑,進了政工隊,少發表意見,不要搞男女關係。我說:「您放心吧!我已經有了對象,就住在石寨。」童館長楞了一下,「這等於畫餅充飢,再過幾年若回不去,你還得找個姑娘結婚成家吧。」 宜蘭縣舊名噶瑪蘭,縣內過去多為平埔族,他們住在南澳、大同鄉。蘭陽平原是台灣北部重要水稻區,但因降雨量過多,日照時間較少,因此水稻生產條件比不上台灣西部優越。但是,宜蘭風光明媚,文化蓬勃,它是歌仔戲的發祥地。 我們四六一五部隊是對外的番號,對內則是五十八軍,這支部隊在北伐、抗日史上著有輝煌的戰績。軍部政工隊原有十五名隊員,這次招進了包括我在內的四名隊員,都是流亡青年。何暢是上海音專畢業,他是優秀的男高音;另外是一個頗有經驗的舞台演員,名叫查察,他在哈爾濱話劇團很紅,偽滿時期曾在滿映拍過電影故事片,查察年紀較大,他已將近四十歲了。他的妻子丁紅,也是舞台演員,客觀地說,丁紅戲路很寬,她大約僅有三十歲,瓜子臉,大眼睛,很漂亮,有點像李香蘭。 我們四人報到以後,通過人事部門研究討論,不久發布任職令: 查察,同少校副隊長。 丁紅,同上尉隊員。 何暢,同中尉隊員。 李彥,同中尉隊員。 這個任職令像四枚迫擊砲彈,把政工隊炸翻了天!每個隊員噘嘴、冷笑,甚至發出難以入耳的牢騷:「早進來不如晚進來,老人不如新人,這碗飯難吃嘍!」「他媽的偽滿的漢奸奪了印把子,五十八軍還有啥希望?」「年輕屌孩子會唱兩句刀來米法叟,一進來就是中尉,跟咱們負過傷、參加過戰役的待遇一樣,這不是遠交近攻麼?」這些冷嘲熱諷的熊話,有意讓新進的人聽,也是有意說給任嘯天隊長聽,隊長就是甄試的主審官。 我並不在乎少尉或中尉,有個捧飯碗的工作,能夠奮鬥向上,進而為社會國家作出一點貢獻,予願足矣。怪不得人家戰鬥部隊的官兵瞧不起政工隊員,這些傢伙每天泡茶館、打麻將、借來一摞武俠小說消磨時光。你想,這些傢伙有啥前途! 查察到職不久,便組織起各種藝術,分組動員起來。他主張首先排演獨幕劇《野玫瑰》、《天字第一號》,指定由何暢和我改編,劇中的日軍改成解放軍,反日改為反共,改編審定後,查察親自導演,並配合獨唱、合唱、相聲、雜技,巡迴部隊演出,受到廣大官兵的歡迎。 政工隊的冷言冷語,頓時沸騰起來: 「好戲上場了,查察駕空了任嘯天,將來政工隊長姓查了!」 「查察是慈禧太后,任中校是光緒皇帝,李彥就是李蓮英!」做夢也未想到,我竟然也列為攻擊的對象。所謂李蓮英,大抵指我是查察的跟班,同時因我從不和女隊員打交道。 當時選擇劇本,非常困難,凡是比較著名優秀作品,作者皆在大陸,若演出即違背反共國策;台灣作家寫出的劇本,內容貧乏,讓人倒胃口,根本不能排演。我跑到宜蘭圖書館找出張道藩的《最後關頭》、《蜜月旅行》、《狄四娘》劇本回來,仔細看了一遍,雖然戲劇性不高,但張道藩當時是「中華文藝獎助委員會」領導人,他的政治地位與文藝界聲望,如日中天,若是排演他的劇本,應該是最理想的抉擇。在業務會議上,許多人都表示同意,但是查副隊長卻不贊同。他認為戲劇是現實社會的具體反映,應該演出當前台灣軍民的奮鬥到底的韌性精神。查察提起最近禁唱的一首歌曲,其中一句歌詞引起爭議,「我們已經無處後退,只有努力向前」,有人進行批判:「如果台灣還有後路,是否還要轉進撤退?」查察嚴肅地說:「為啥咱們不敢面對現實,說真話、講實在事,知恥知病,卻要像魯迅所說的瞞與騙呢?咱們不能再瞞騙官兵同胞啦。」 有人提出異議:「你剛才引用魯迅的話,是為敵宣傳。魯迅最受左翼文藝青年歡迎,他是共產黨……」 「你能證明魯迅是共產黨?」查副隊長插話:「魯迅在何年何月何日入黨?介紹人是誰?」 任隊長及時切斷了這個題外的爭議,他提出為了配合節日慶祝,排練一齣大型歌舞劇。繼而分配工作,業務會報才圓滿完成。但是,查察的「瞞與騙事件」卻暗濤洶湧,受到軍部有關部門的矚目,成立專案調查小組,訪查查察在偽滿時期以及光復前後的生活實況。查察卻被蒙在鼓裡,茫然不曉。 那晚,我被政四科一位少校約談,他問我所聽到與瞭解有關查察的情況,並有人在旁作記錄。 查察在偽滿時代,曾被日本憲兵隊拘捕,誣指他參加過「救國會」。查察那時正讀大學,愛參加話劇活動,對政治毫無興趣。他矢口否認罪狀。日本特務棒打鞭抽,懸樑,灌涼水,拳打腳踢,各種酷刑輪番進行。最後查察只得招認,他參加了「救國會」。他在哈爾濱日偽監獄,每日兩餐,飯稀得不見米粒,當時獄內有個順口溜:「束米煮成兩碗粥,鼻風吹得浪悠悠,碗中好似團團鏡,苦命之人在裡頭。」後來,查察的父親賣了房子,賄賂偽滿特務才保釋出獄。 查察的文藝素養不錯,他在光復後的哈爾濱,演戲、搞文藝非常積極。蕭軍「文化報事件」,查察曾公開支持蕭軍,反對內戰,因此受到共產黨的仇視。正值傳出查察將被逮捕的風聲,查察陋夜逃出哈爾濱,到了天津。共軍進關前夕,查察帶著他的新婚妻子丁紅來了台灣。 「你能保證查察政治立場沒問題?」少校問我。 我尋思了一下,默然點頭。 少校囑我在記錄後面簽名,蓋手印,結束了談話。 這件事查察毫不知覺,他依舊埋頭思索開展演出節目的問題。他找出男隊員何暢,和他妻子演練朗誦詩,通過試驗很有效果。唯一困難是隊上沒人會寫朗誦詩,只得採納《文藝創作》和詩刊物上的詩歌。查察囑我寫話劇,沒有生活體驗,實在沒法動筆。一日,查察問我:「你不是在石寨談過戀愛麼?」這倒使我面紅耳赤。他囑我以這個題材,加上反共內容,可以寫出一個感人肺腑的多幕劇。 「你去找田漢吧。」我心裡想。 查察帶了稿紙、原子筆,囑我開始構思、動筆。「只要你寫出來,我簽報主任為你核發稿費。我決不騙你。」 我用了一晝夜,寫出了劇本的故事梗要: 知識青年黎岩,為了赴青島投考鐵路學院,輾轉到了石寨港,患了傷寒病。經營豆腐作坊業的主人石全,因憐惜這個孤兒,便收容他,並囑女兒石居華聘醫為黎岩治病,因二人年值適婚期,日久產生愛情。黎岩病癒,離開石寨,兩人黯然神傷,誓言將來學成後參加工作,前來石寨迎娶居華。 次年,居華臨盆,產下一子,乳名小鐵。石寨地方幹部動員居華寫信把黎岩找回,參加革命。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