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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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小品
1、謝謝阿嬤 內人到超市購物,看到一位帶領兩個幼兒的少婦,想要將兩個孩子抱進推車,但小孩頑皮,抱起這個又跑了那個。內人過去幫她一把,她對兩個小孩說:「謝謝阿嬤!」內人回家把這件事告訴我,一邊笑,一邊自我調侃:「我沒想到,人家已經把我看成奶奶級的了。」 歲月一天天地流逝,我們的外形一天天的老了,但心理卻沒有變老的準備。驀然回首,當我們發現我們的下一輩已經上了大學、讀了研究所,或成家立業、生下孫輩的時候,我們就不能不接受這個事實——我們的確老了。 然而,老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換句話說,一個人的外形可以老,但心理不能老。只要保持心理年輕,就不會失去生命的意義。 2、內在美 什麼是內在美?據我看,大概是指一個人的談吐、禮貌、學識、氣質和風度。外在美像花;花有待放的時候,有盛開的時候,有凋謝的時候。這是自然規律,沒有一朵花能常開不謝,沒有一個人能青春常駐。內在美就不同了。內在美不但不會隨著年齡減退,反而會隨著年齡和修養一點一滴地增加。當外在美褪色的時候,內在美的光輝就更顯著了。 今年年初,我去開同學會,在座的同學中,最吸引人的不是當年的帥哥、帥姐,而是一些當年的「內在美」;他們比當年更安詳、更和藹、更親切。隨著年華老去,大家的容貌愈來愈平均。當外在美貌已不存在的時候,內在美卻像醇酒一般,愈陳愈有味道。 3、認真處理感情 那年小兒考上台南的成功大學,南下時我只交代他兩件事,第一、要注意安全;第二、不要多交女朋友。我進一步對他說:「交女朋友是一件很嚴肅的事,不是兒戲。最好先觀察一段時間,不要冒然向女孩子示好,也不要輕易接受女孩子的感情。但是一旦交上了,就要認真、負責,並且要有做人家丈夫的心理準備。」 現在的大學生,甚至我們那個時代的大學生,都不大懂得交男朋友或交女朋友的真諦是什麼。有人是為了寂寞,有人是為了好玩。愈是條件好的男孩子或女孩子,玩愛情遊戲的機會愈多。但是,等到離開校門,年齡大了,往往隨意找個對象了事。奉勸年輕朋友,只要您認真的處理你的感情,幸福就不會離您太遠了。 4、談談死亡 年輕的時候,很少想到死亡。年齡漸長,長輩們相繼離我們而去。不期然地,覺得死亡的腳步離我們愈來愈近了。 死亡,是一種不能經驗的現象。有人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聲言已經歷過死亡。事實上,那不是真正的死亡。大陸學者張三夕在《死亡論》一書中說:「那些從臨界死亡或假死中獲得的體驗是虛幻的、夢幻般的,所告知的一切也是不真實的。人們可以想像死亡,假設死亡,感受死亡,但卻不能經驗死亡。」 由於死亡不能經驗,所以造成了死亡的神秘性,也造成了各種宗教詮釋死亡的廣大空間。我們無法證明那些詮釋是對是錯。道理很簡單,因為死亡是一種不能經驗的現象。 5、裡子和面子 言行合一不是一件很容易做得到的事。一般人言行不能合一也就罷了,可有些人卻會惹人討厭。舉例來說,開口孔子、閉口孟子的道學先生,如果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人們不但會懷疑他的人格,甚至還會對他所標榜的孔孟之道產生反感。再舉個例子,有些人動不動就說:我是個教徒如何、如何,如果他只有面子而沒有裡子,同樣會讓人看不起他,甚至連帶著看不起他所信奉的宗教。 我年輕的時候,思想相當激進,對傳統深惡痛絕。現回想起來,並不認為當年年幼無知,其根本癥結,是因為那些以孔孟之道訓誨我們的老師、長輩,絕大多數只有面子,沒有裡子。孔孟之道之所以愈來愈衰微,很可能和道學先生的言行不一有關。 6、惜福 小兒到南部讀書,寒假回家,連說他母親的廚藝進步了。其實內人的廚藝並沒有什麼進步。過去在家吃慣了,並不覺得好吃。在外求學,每天吃自助餐廳的大鍋菜,就非常想吃他母親所做的菜。每次回家,只見小兒一面大口吃菜,一面讚不絕口。這和離家以前的挑東揀西,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如果小兒不到南部讀書,他將很難感受到他母親的家常菜也有一定的水準。更重要的是,他懂得適時稱讚別人對他的照顧了。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有許多人在默默地為我們服務,不過我們並不自覺。即使感覺得出來,也認為理所當然。俗語說:「人在福中不知福」,我們能不惜福和感謝嗎? 7、弔詭的因果關係 俗語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確,我們在推論過程中,經常使用因果律。然而,您可曾想到,原因和結果並不那麼必然,有時甚至只是想當然耳。 舉個例子來說,有人做過統計,發現吸菸的大學生成績普遍較差,於是就得出這樣的推論:「吸菸會妨害功課。」事實是這樣嗎?不見得。首先,吸菸的同學大多較喜歡社交,他們讀書的時間較少,成績很可能受到影響。其次,有很多同學是因為成績不好,才用吸菸來排解焦慮。哪個是因,哪個是果,還真難說明白呢! 我舉這個例子並不是鼓勵大學生吸菸,而是說明因果之間的弔詭性。遇到類似的問題,我們應該多方面思考,以免見樹而不見林。 8、我們要好好的活 最近參加一位長輩的喪禮,親眼看到他被推進焚化爐,又親眼看到他被燒成灰白色的枯骨,一種無常的感覺不禁油然而生。 當我還年輕的時候,很少想到「死亡」的問題。隨著歲月流逝,家父一輩的親朋好友多已凋零,我們這一代已逐漸被推上第一線了。不知不覺中,死神已在輕叩我們的門扉。 我將我的感覺寫信告訴一位老友,我說:「我們的父母很快地會離我們而去,我們自己也將一步步地和死神接近。」老友回信說:「所以我們要好好地活。」是的,來生虛無飄渺,只有今生可以掌握。只要有一口氣在,我們就應活出光彩,且莫辜負了這唯一的一生。 9、盲目皈依的背後 近十幾年來,許多原本不信教的人都皈依了佛教或其他宗教。在我認識的人中,新皈依的信徒多不勝數,有人皈依了正宗佛教,有人皈依了在家的「法師」。一位年近不惑的同事,皈依了一位年方而立的在家「師尊」。還有一位年紀更大的同事,皈依了身穿華服、可以使人「立即開悟」的某某「無上師」。這種盲目皈依的現象,媒體大多解釋為人心苦悶。當然,人心苦悶必然是重要原因之一,但除此之外,我認為還有一些人性本質上的原因存在。 從宗教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那些對自己信心十足的師尊,以及近乎狂熱的信徒,多少都有些妄想狂的傾向。人類一方面希望自由自在,一方面又妄想有個至高無上的主宰為自己做主。在這種矛盾心理的糾結下,一些師尊或無上師自然就應運出現了。 10、從口蘑說起 先父在世時常說:口蘑——張家口以北的蘑菇,是蘑菇中的極品。我問他比香菇如何?他說:「一兩口蘑可以頂十兩香菇。」 大陸開放探親後,我從北京買回口蘑,用來燉雞,味道並不比香菇醇厚。先父說我買的口蘑不是真品。後來我到了張家口,買到最道地的口蘑,論風味還是不如香菇。先父說,經過毛澤東的亂搞,連口蘑的味道都變了。我不相信毛澤東有這麼大的本事。我想:不是口蘑的味道變了,而是環境變了。 先父之所以懷念當年在大陸所吃過的食物,其實是懷念當時情境。時光不會倒流,當年的情境不可能重演,於是,在追憶中,當年的喜怒哀樂,就永遠無法被新的經驗取代了。這種保守、落寞的心態,是上一輩來台人士普遍的悲哀。 11、黃色笑話 我有兩位同學當國中校長,其中一位當年沈默寡言,現在卻能說、能唱,成為社交場上的能手。在一次老同學的聚會中,這位同學聲稱自己有一百則黃色笑話,接著一則、一則的說個不停。另一位在某高中教書的女同學見獵心喜,和他一搭一檔。場面是炒熱了,但不能不為我們的教育事業感到憂心。 或許我的思想已經落伍,但我總覺得:教育工作者不但要做學生的榜樣,還要做社會的榜樣。試想,如果當老師的都可以隨意大開黃腔,這個社會還有什麼淨土可言?黃色笑話可以說給自己的配偶聽或情人聽,沒有必要說給不相干的人聽。談話資料多著呢!何必一定要借助黃色笑話! 12、求知無坦途 西元前三百年前後,古希臘的大數學家歐幾里得曾為托勒密王朝的建立者——托勒密王——講授幾何學。這位國王雖然喜歡數學,但卻不肯下工夫。他問歐幾里德:「學習幾何有沒有捷徑?」歐幾里得回答:「學幾何,沒有專為國王鋪設的道路。」這句話後來簡化為「求知無坦途」,成為傳頌千古的名言。 事實上,不只是求知,我們做任何事,要想做出成績,就非得專心致志、痛下一番工夫不可。「不經一番寒澈骨,那得梅花撲鼻香」,成功的道路總是崎嶇不平。當代大畫家李可染曾將歐幾里得的這句名言改為「登高無坦途」,意思是說:要想攀登藝術高峰,就不會有平坦的道路。要想登上陡峭的高峰,哪有平坦的道路可走? 13、快速轉變的社會 最近在閱讀李約瑟的《中國之科學與文明》,在《機械工程卷》中,看到了小時候隨處可見的水車。我問我的同事,有誰看過水車?結果四、五十歲以下的同事沒有一個人看過。水車是一種腳踩的抽水裝置,可以將水從低處抽到高處。在三、四十年前的台灣鄉間,到處都可以看到農夫踩水車的情景。 水車只是一個例子。許多三、四十年前的日常用具,現在只能在民俗村或博物館中看到。在人類的歷史中,台灣可能是資本主義化最快速的地方之一。有很多人,昨天才是勉可溫飽的農夫,今天已是家產億萬的富商大賈。台灣的許多亂象,可能都和社會轉變得太快有關。 14、消失中的吆喝聲 最近寒舍的藤沙發壞了,拖了一兩個月,還找不到人修理。大約不到半年前,每個星期天中午,街頭都會響起「修理——藤椅——藤床——」的低沉吆喝聲,不知為什麼,那種聽了二、三十年的吆喝聲,現在竟然消聲匿跡了。 仔細想想,還有好幾種熟悉的吆喝聲,也在最近消失。有位騎著三輪車賣豆腐的小販,最近也不見了。「ㄉㄠˇ—ㄏㄨ—ㄠ—」,四十多年前,我們家沒有鐘錶,賣豆腐的吆喝聲成為我的起床號。然而,伴隨著我成長的「ㄉㄠˇ—ㄏㄨ—ㄠ—」的吆喝聲,去年還能聽到,今年已聽不到了。 老一輩的逐漸凋零,新的一代有新一代的作風,這就是人生。 15、去山中賊易,去心中賊難 王守仁是明代的大思想家,他曾在陽明洞中講學,所以人們習慣稱他王陽明。王陽明說過一句名言:「去山中賊易,去心中賊難。」意思是說:山中的賊是看得見的,所以去除山中的賊較為容易;心中的賊是看不見的,所以去除心中的賊較為困難。我們心中有哪些賊?像懶惰、貪婪、自私、嫉妒………都是心中的賊。這些賊,有些我們可以覺察,有些根本無法覺察,它們隱藏在我們心靈深處,伺機出來為非作歹。 所謂心中的賊,其實就是人性中的弱點。即使是聖賢,也不可能把人性中的弱點完全去除,但是我們可以借助修養,把人性中的弱點壓制住,使它們的為害減到最低。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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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在尚未砲戰之前,她家的大廳和兩間櫸頭,幾乎全被駐軍佔用。軍隊在大廳兩旁用「塗埆」墊高,再舖上木板和草蓆,做為他們睡覺的地方。每個舖位上端的牆壁上,還釘上一支長鐵釘,然後把槍掛在上面,以防失落。整間大廳,只留下一條小通道,供她初一、十五在神龕前「燒香點火」,或年節「拜祖公」。砲戰爆發後,那些在這個小島上等待反共大陸的「死兵仔」,隨即搬到山上的碉堡或坑道裡去。長久以來,她幾乎和那些「兵仔」沒有互動,家裡可說連一個印著「軍用野戰口糧」的「兵仔餅」袋子也沒有,遑論是現在這些檢查人員想要找的「軍用品」或「違禁物」。當然,軍用品含蓋的範圍也相當廣,島上一些有頭有臉、有辦法的人,或是家中有豆蔻年華的漂亮姑娘,抑或是與大官有裙帶關係的社會人士,除了米、麵、油、口糧、黃豆和罐頭外,甚至連煤油爐、煤油燈燃燒的都是「軍用煤油」,蓋的也是軍用毛毯。什麼時候查戶口,也早已有人通風報信,一旦查到他們家時,亦只是虛晃一招,草草了事,可說是靠兵仔「食飯」和發財的。而一般百姓就沒有他們幸運,不來找麻煩已算客氣了,休想會有人來巴結。甚至年節想買一罐軍用豬肉罐頭,或是一包裡面有餅乾、有薑糖、有牛肉乾,還有「柑仔粉」的兵仔餅,也是不得其門而入。 儘管美枝家庭單純、思想純正、生活簡樸,兩個孩子的乖巧更不用說。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在這個以軍領政的戒嚴時期,只要官員一句話,隨即會有牢獄之災,可說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尤其是那些無法在戰場上打勝仗、立戰功的「阿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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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 同學,恭喜啦!
桃子栗子三年 柿子要八年 柚子九年才結果 梨子這笨瓜 啊 要十八年 愛的果實沉在海裏 天空中的嘆息 零星的與人相遇 要億萬年 要億萬年 《結果》 盧非易 從小我就喜歡島嶼上的生活。跟《金門日報》類似,十幾年前,澎湖也有軍辦的地方報《建國日報》。《建國日報》上刊登的廣告也跟《金門日報》類似,內容透露出小島的溫馨,例如《建國日報》上曾有一則令我印象深刻的小廣告,內容如下:「尋三色小花貓………」,「尋」字大大的,接下來是小字,大意是說,店裡的貓咪遺失了,請大家幫忙尋找,結尾寫上店家的名字——「麗音唱片行」。喔,原來是麗音老闆娘那隻鎮店之貓!牠常以大老姿態佔據店裡的玻璃展示櫃,顧客要看商品,還必須跟牠商量一下、挪一下位置(牠因此常在玻璃上推過來嚕過去)。 而金門更勝一籌的是喜慶的廣告,尤其是結婚或文定的廣告,把結婚雙方以及祝賀人的名字刊登成大大的廣告,這種廣告位置在台灣的報紙可要花不少錢,但地方報的優點是不必耗費鉅資,即可達到此種公告週知的目的,也不知道是哪位仁兄率先想出來的點子? 原先我在金門只有一位同學,繼續唸書的緣故,讓我多了十幾位同學。其中一位同學,最近要結婚了!看到別人幸福快樂,令人也感染這份喜悅,何況這份幸福來得不易,也來得正是時候。 我想送上我的祝福,但不想在金門日報刊登一個大大的廣告,因為同學特別告知:他們將舉辦簡單而隆重的公証結婚。同學未來的伴侶我看過幾次,也聊過天,我認為同學是個認真踏實的人,另一半是位成熟且有智慧的女性,相信在婚姻的路上,兩個人定可溝通、協調(這也是婚姻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嗎?婚姻絕不是「公主與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這檔簡單的事而已)。 我的五歲女兒有本兒童繪本「外婆萬歲」,大意是說,時時照顧家人以及鄰居的外婆,在即將生日前夕告訴大家「不要送她禮物」(實質的),要送「非禮物」(不是實質的);於是生日當天大家送給外婆的禮物是:鄰居幫她做頭髮、邀她跳支舞、女兒為她找出一張全家福老照片、孫女決定教外婆識字………。顯然大家為了「非禮物」都花盡了心思。看完這本繪本,心中的感想是「別小看兒童繪本,有時候它傳達給人們很重要的意義,例如我們都遺忘許久的——真」,所謂的「反璞歸真」,且向小孩學習吧。 關於同學的婚禮,相信許多人都跟我一樣,想要送上滿滿的祝福!除了制式的禮金之外,我想送上我的「非禮物」——這篇文章!特此鳴金擊鼓,有如奉送頭(喇叭)般,大大恭喜他們一番! 嘿,同學伉儷,有一首我很喜歡的歌,姬秀愚作詞,許景淳、李泰祥演唱的《相遇》,拿它來詮釋這場婚禮應該是很恰當的,歌詞如下: 雖然相遇的時候 已經非常的遲了 你已四十七 妳已二十三 但卻正是時候 如果早了 你是別人的 如果晚了 我是別人的 就是在這個時候相遇 你才能是我的 我才會是你的 雖然我已四十七 雖然我已二十三 但卻正是時候……… 在我們最美麗的時候 讓你遇見我 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為了這樣的悸動 我甘心傾灑今生的淚珠 如果早了 我是別人的 我甘心守候 今世的瀟湘 如果晚了 妳是別人的 同學,恭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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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義大利的詩
比薩斜塔 妻子纖弱的手掌 竟然撐起比薩斜塔 鏡頭裏的天空 雲與塔齊高 風卻靜止 西歐的初秋 不同膚色的人群 不同大小的手掌 競相把玩 一座罕見的建築缺陷 無從詮釋主人複雜的心情 當八百多個歲月走過 歷史,在三米深的塔基上 層層攤開 我踮腳走前 顫抖的手掌 五指緊緊握住的是輝煌 生怕一放手 堆積廣場上的 豈僅是古羅馬 沉甸甸的大理石而已 註:遊客到義大利中部比薩古城內的教堂廣場上,都喜愛將比薩斜塔「托」在掌中拍照留念。這「斜而不傾」的建築物,既讓義大利人羞愧於其建築缺陷,卻也自豪萬分……… 米蘭街頭 妻在櫥窗前打量標價 每一種品牌 都是一則奮鬥成長的故事 年代或許源遠流長 沒有漢字的歐洲品牌 始終高貴地展現自己 一間又一間 一街又一街 而我選擇站在街頭 美人和雲裳 重複著繽紛琉璃的畫面 膚色已然不重要 何況還有東方 東方的中國 有時不免也要自問 究竟是美女浪漫 還是那一身衣香鬢影 在熱情的異鄉裡 讓我沉醉 這樣的一個仲夏下午 妻用手觸摸時尚 倦睏的我 卻始終提不起勁 看時裝設計師如何亮麗模特兒 一步步從我眼前 走過 註:米蘭與紐約、倫敦、巴黎並列為世界時裝界四大重鎮。一年一度的米蘭時裝周是世界最負盛名的時裝展之一。 米蘭素有「時尚之都」的美譽,義大利人與生俱來的穿著品味,讓米蘭街頭永遠展現時尚風貌。 威尼斯水鄉 我們愛在黃昏偷聽 裝潢華麗的「貢朵拉」木船 槳起槳落 輕吻著水波的細碎聲 或者沿著水道步行 輕數一座座的小橋 卻往往亂了數目 忘了來時路 有時小駐 不難發現 河道站崗的古典燈杆 浪漫地,盡逗著粼粼波光 調侃 坐在橋邊酒肆 飲酒、賞月、看風景 多希望醉後有詩 讓首尾尖翹的遊船追逐 那一首擲入水中 寫給馬可波羅的 遊記詩 註:威尼斯是中世紀著名旅行家馬可波羅的故鄉。市內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船,尤其是那種黑色平底、首尾尖翹,被稱為「貢朵拉」的狹長單槳木船更受遊人的歡迎。縱橫交錯的大小河道177條,把全市分割成120餘個島嶼;島與島之間有四百餘座形式各異的橋樑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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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夜未眠
老實說,我不是個喜歡喝咖啡的人。因為只要有一點點的咖啡因,就可以讓我一整晚無法入眠。 大概我的神經很容易被刺激吧?看她喝了一整晚的咖啡,喝完後竟然還可以繼續呼呼大睡,似乎咖啡因對她來說已經免疫。 不過這可苦了我。愛上一個只喝咖啡的女孩,這兩個月以來我幾乎無法好好的睡上一覺。也只能怪造化弄人,在這麼大間的圖書館裡頭,每個人都各自忙碌著,就只有這位小姐一屁股的坐在我身旁的位子上,從她坐下來的那一刻開始,身邊就圍繞著淡淡的咖啡香。 國家圖書館地下的自習室每到了十點以後,就一位難求,所以每個人都靠得非常近,好吧,我想我那個孤僻又渴望空間的怪脾氣得要在這裡受到委屈了。如果不是要準備考試,我是永遠不會跟人群為伍的。而在這樣擁擠的環境之下,透明落地窗外的空曠早就引領我神馳其中,心思一旦隨著飄盪的雲朵飛了出去,想要回到書本上,根本就是緣木求魚。 鼻息的咖啡香,有稍微讓我把眼神移到她的身上,嗯,長髮,頭也不抬的努力寫筆記,她桌上的咖啡不知道是什麼口味,真的好香啊……… 長期準備考試,其實是沒有戀愛的權利。有幾次出去上廁所時有和這女孩打了個照面,發現她似乎和我一樣忙著唸書,一頭及腰長髮用著一條藍色的繩子綁起來,帶了副眼鏡,就跟一般大家所認知的考生模樣沒差。不過她是個很喜歡穿裙子的女孩,我有發現。 在國家圖書館的冬天裡,每天都聞著女孩的咖啡香。有時她坐在我身旁,有時她坐在我對面,來圖書館唸書久了,說真的連位子都坐的差不多。我永遠都是坐在離透明玻璃窗最近,但是也最靠近牆壁的位子。像這種邊緣地帶,女孩九點五十分姍姍來遲,也只有那裡才有位子了。 到後來,就算大家都彼此不認識,也會形成一種很獨特的默契,幾乎每天大家都坐著固定的位子,不大有人會去搶別人的地盤。所以,這股濃郁的咖啡香,陪了我一整個冬天。 春天到了,我的磨難也即將度過,過了這個梅雨季節,該考的都考完,就等著要找工作,養活自己吧。 不過女孩似乎還沒考試完畢,星期一考完最後一科,我還跑去圖書館自習室環顧,果然看見女孩埋首振筆疾書,穿著一件黃色的碎花A字裙。 人有時候就會突然神經錯亂接著就會開始做一些現在想起來都不知道為什麼的舉動。我竟然跑去地下室隔壁的羅多倫咖啡,想要請她喝一杯。 只是當服務生問我要買哪一種咖啡,阿!我還真的不知道要選哪一種。猶豫了老半天,算了,反正交情也不深,買杯美式咖啡好了。我壓根不曉得這麼多種咖啡種類的味道到底如何。 35元,我想我真是夠寒酸的了。沒辦法,沒工作的人只能向錢低頭,而考試結果嘛,就慢慢等吧! 感動的是,女孩不僅收下了咖啡,還跟我到外頭好好的聊了一會。我才知道,她不是考生,只是這陣子找一些工作上需要的資料,她要算是編輯人員吧,不過得要不斷的補充很多新知,所以每次來圖書館的時間都不是很固定,當然離開也是。而這次的交談,她留了msn,好吧,是我很不要臉的跟她要的。 -------------------------- 當了一段時間的米蟲,決定還是跑去當業務員好了。白天在汽車展示中心跟有錢人介紹高級豪華車種的各式優越性能,晚上就掛在電腦前面,等著她的出現。越是寂寞的人依賴網路的嚴重性就會越明顯。是的,我很寂寞。 大概八點下班的我,回家九點,隨便弄點吃得,就開著網路,任由自己的手指頭跟眼球在上面不斷的流離失所。 每天都很準時,十一點的她就會上線,第一次看見她上線,我還很不好意思敲她。是她先丟給我一個帶著墨鏡的黃色小頭,接著哈哈哈的大笑。 她說她資料都找齊了,現在都在家裏頭寫東西,半夜比較有靈感,所以都是十一點上來,然後寫到天亮,再去她家附近的永和豆漿吃一吃。 我問她,都不用睡覺的喔? 她說她都睡下午傍晚的,五點多開始睡,睡到十一點吧。 「那妳應該沒有男朋友囉?」我俏皮的問。 畢竟一般來說約會都是從七點開始,可是這女孩卻是五點就昏睡,是要如何約會? 「是呀」 「妳不會有女朋友吧?」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怎麼可能。」 第一天的對話,不小心就聊過了兩點,我已經體力透支,非常需要我的睡眠。不過之後的每一天,我都買了杯咖啡提神,這樣我就可以每天跟她聊到天亮,因為我實在不想下線,下線後我又得回到一個人以及空蕩蕩的房間。 我是真的很寂寞。 她講話很誇張,這是我對她的印象之一。之前只停留在長髮,認真,還有喜歡穿裙子,連冬天寒流來也照穿,頂多裡面穿的是毛襪。我幾乎很少看見過她穿牛仔褲,據她所說,是因為屁股太大。不過我覺得這也是誇示法,她沒有很胖,當然也沒有向摩特爾那樣瘦就是了。 而且她是個一心多用的人,陪我聊天以外,她還可以寫稿,又可以翻書查資料,總覺得她好像很忙,可是又覺得她很閒。 真是矛盾。 她是這樣解釋的, 「女生比較容易一心多用,談戀愛也是喔!」 「那不是都女生劈腿?」 「不不,女生如果真的要劈腿,是很難被抓到的,因為女生有很多顆心,而且女生也有劈腿的正當理由啊!」 「什麼理由?」 「男人都花心啊!所以得要找備胎才行。」 「這什麼鬼理由啊!我就不花心。」 「所以女生也不是每個都劈腿啊!要看遇到什麼樣的男人。」 光是劈腿這個話題,我跟她就聊到早上五點,更不幸的是,和她交談的每個夜晚,我都得靠著咖啡撐住我的眼皮。 我想,我是戀愛了。 女孩很愛喝咖啡,但我沒辦法,我只能喝那種35元的美式咖啡,還得要加點牛奶,不然實在很難吞嚥這種聞起來雖然香,但是喝起來苦的要命的飲料。 「欸!我明天要跟我男友去吃飯,今天不能跟你聊太晚喔!」 只有兩點而已,女孩說要下線了。 「妳交男友啦?」 「最近的事情啦!」 「以後會不會妳開始早睡?」 「這很難講,如果他要我陪他,也許我也不大會上網了。」 「那妳如果喝了咖啡,還睡的著嗎?」我好像在做最後一搏。 「哈!我喝咖啡十多年啦!喝再多咖啡我也睡得著。」 「是喔………」 她已經嗜咖啡如命,咖啡之於她就像喝水一般。總是喝一晚的咖啡後,輕鬆的睡去。而我,這兩個月才喝的新手,真不知道以後該如何去面對,還能不能習慣沒有她陪伴的失眠夜。 ----------------- 米蘭夜未眠,是用義式濃縮咖啡一小杯,再加上兩倍的熱開水沖淡,淋上一點鮮奶,味道有點類似美式咖啡,但更為香醇。據說是美國人不大習慣義大利口味的濃縮咖啡,太苦太濃,所以加水稀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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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頭家夫婦歷年來請過多位伙計,從來就沒有一位能與他們姐弟相媲美的,於是,頭家並沒有虧待他們,當他們準備回家時,總是不忘拿幾塊錢給他們。 「婉玉、志宏,你們去吃油食粿和土仁湯再走。」 「婉玉、志宏,你們去吃碗『麵線糊』再回家。」 「婉玉、志宏,你們去吃碗『鹹糜』再回家去。」 頭家夫婦的誠意和堅持,讓姐弟倆沒有推辭的餘地,但他們並沒有把頭家賞賜的那幾塊錢花費掉。除了少數幾次買了三條油食粿回家和美枝一起分享外,其他的錢,全數交給美枝貼補家用。一回到家,馬上準備上山工作,孩子這份孝心,的確讓美枝感動涕零,村人對這兩個勤奮又識大體的孩子,也稱讚有加,幾乎都說美枝家「燒好香」,才會得到這種福報。然而,婉玉的母親、自己的表妹,志宏的父親、自己的老伴,雙雙被共匪的大砲打死。爾時的悽慘情景,迄今依然無法在她的腦海裡磨滅,留下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和自己相依為命。雖然孩子乖巧懂事,似乎也逐漸地忘了共匪殺父之仇、弒母之恨,但往後的人生歲月,尚有一段長長的路程要走,生在這個亂世,未來是福是禍,是幸與不幸,誰也不敢做無謂的臆測和聯想。將來是聽天由命?還是向命運挑戰?端看她們的智慧了……。 第七章 在這個戒嚴的小島,反攻大陸的最前哨,居民除了沒有自由外,也必須承受精神和心靈的雙重苦難。每逢重大節日的前夕,都會來一次大規模的「查戶口」。而查戶口並非只是單純的核對家庭成員,它含蓋的範圍相當廣泛,檢查人員幾乎都是全副武裝的駐軍部隊,每組約六人,由一名軍官帶隊,並配有一位武裝憲兵。他們頭戴鋼盔,腰繫S腰帶,刺刀、水壺、彈包扣在S腰帶的圓孔上,胸前掛著兩枚手榴彈,手中握的是美製槍械,彈匣裝的是實彈,由村指導員配合檢查,鄰長負責帶路。 每到一個家戶,大門或邊門隨即被武裝衛兵鎮守住,檢查人員自主意識相當地強烈,居民開始受到行動上的限制,不能隨便出入,當他們核對戶口無訛後,一夥人便開始掀鍋掀蓋,翻箱倒櫃,說查就查,說扣就扣,說違禁就是違禁,說帶走就帶走,沒有理由可說,也由不得你替自己或為旁人辯護。 美枝帶著兩個小孩,一家三口單純無比,雖然她不識字,但聽多了那些反共抗俄的口號,再加上遭受共匪砲戰的肆虐,和許多金門人一樣,心中也流露出一股「愛國」的熱忱。每當年節鄰長來收「勞軍款」時,即使三餐不繼,還是會設法二元、三元地捐獻出來,雖然金額不多,但那份敬軍勞軍的愛國情操,卻也令人相當地感佩,這點鄰長可以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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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生活──客居一日誌
晨起微涼,日深的秋意籠罩這島上空 著上外套帽子口罩,再加一把雨傘 (副教授枉死馬場町後,我對這島滿懷恐懼) 走過小學,穿過公園 (一把小白菜一個肉包一杯豆漿一份報紙) 星期一早上的市場稍顯冷清 襤褸老婦探身垃圾桶撥尋 (物價騰漲,誰不匱乏) 啊,免於恐懼免於匱乏已是這島的笑話 清洗蔬菜泡洗衣服拖洗地板 初起的陽光灑落陽台 翻閱報紙,打開電視 (唉,選舉到了,乩童總統又起乩了) 關掉電視,閱讀親愛的安德烈 (只是親愛的安德烈恐比不上星光幫吧) 中餐乾麵拌肉醬加小白菜 湯?免了吧,時機歹歹 午睡起身出門 天空烏雲甸甸 (這城市一隅的水叔已回小島,淼仔已往生) 車流依舊,只街景頓覺蕭瑟 於今,逛書店如逛百貨公司 (大明王朝1566順長江水流殘月最難忘情孤獨六講) 進門,夕陽尚駐足陽台 整理書籍,打開電視 (唉,又是乩童總統張牙舞爪的嘴臉) 關掉電視,晚餐稀飯配小白菜荷包蛋加麵筋 夜裡,閱讀大明王朝1566 海瑞說:視國為家,一人獨治,予取予奪 海瑞又說:置百官如虛設,置天下蒼生於不顧 嘿,海大人啊,你到底說誰啊 嘉靖爺唄 哦,原來 沖杯茶包,打開電視 (唉,乩童總統發爐了,連骨灰罈也成道具) 關掉電視,熄燈入夢 夢中,願這島人民沒有恐懼沒有匱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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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老才出「癖」
──寫在浯鄉俗諺風華錄合輯新書發表之後 九十六年的十月二十一日,金門縣文化局與金門縣文史工作協會聯合為我舉辦了我生平第一次的「新書發表會」,感激、感恩與感愧之餘,我心有所感地自我解嘲是「食老才出癖」。「出癖」就是「出麻疹」,通常幼兒都會有的症頭,好在它有「免疫」功能,出一次以後,這生就不會再受那種又痛又癢的苦。因此,已經臨老了還要再出一次痲疹,也算是奇談了。退休以後才出書,已經是意外了,還煞有其事「隆重」地舉辦「新書發表會」,這種「時尚」也趕得有點要令人「掉眼鏡」。所以我嘲自己是「食老才出癖」,實在不是「飫鬼假細利」。這一生,確也早有「能出一本書,那該多好」的宿願與期盼,只是退休前沒有「出書」的機緣,退休後竟在金門日報與金門縣文化局的催動下,水到渠成地達成心願,這種來得突然的意外,不正是「食老才出癖」的景象嗎?真是有愧有愧。 新書發表會的會場是在文化局的一樓大廳,上午九時以後即絡繹來了許多長官、首長、老友、同好與素未謀面的讀者,氣氛的熱烈令我深深感動,也非常不安,個人何德何能,新書有何價值,讓大家如此厚愛,李炷烽縣長、謝宜璋議長、國民黨金門縣黨部、台北縣金門同鄉會等許多單位都送了花籃,金酒公司、台北市金門同鄉會、聖祖貢糖暨旅台大老楊水應、張邦育鼎力相助。到場的貴賓有福建省政府前主席顏忠誠、老縣長張人俊將軍、前國代楊肅元、金門縣政府主秘盧志輝、參議許寬、局長李增財、國民黨江士良主委、桃園縣金門同鄉會理事長楊榮煥、台北市金門同鄉會總幹事黃德全、金信總經理莊熊水、許水澤老校長、李根樂校長、黃奕展校長、黃怡凱局長、前省政府組長林庭軒、寫作協會理事長楊清國、總幹事陳秀竹、書法協會理事長陳添財、愛心基金會董事長許金龍、地檢署孫國粹書記官長、文建會中辦專門委員陳清添、文史專家王先正、薛芳千、許氏旅台宗親會理事長許乃紅博士、中原教授楊錦洲博士、金門文藝主編陳延宗、陶瓷畫家孫炳妙、安和的老友、後湖的宗親,以及為發表會費心又費力的李錫隆局長、李毓秀小姐、張火木教授、張湘凰理事長,還有我眼生的朋友,謹感恩拜謝。 我從初中開始,就慢慢地學習寫作,起先是有點「反共八股」的口號式短文,發表在「正氣中報」新闢的「金門青年週刊」,到四十三年七月一日一篇「遠足記」在當時頗具規模又有水準的「自由青年」發表,接著又在「我與自由青年」徵文中得獎,寫作勇氣得到了鼓舞。這時我與呂偉懷、童新福三人已輾轉在花蓮中學高一就讀。(三個窮小子打著如意算盤到花蓮投考私立金中老校長許績銓擔任實習主任的花蓮師範,希望公費減輕家庭負擔,可惜因資訊不足,且金台船期不定,到花蓮時已錯過考期,幸好在花蓮中學校長周封岐的特別通融下降級從高一讀起。)在國文老師小說家「楚卿」的指點下,別人在寫作文,我則在寫小說,不久,五千字的短篇「歸巢」用「華影」的筆名被自由青年採用,「初生之犢」不知天高地厚,寫作情緒高張,小說「解脫」在新創刊「松竹文藝」刊出,「中秋月」得小說徵文第二獎,「浯江戀歌」上「大學雜誌」、「四舅」自由青年。四十四年我回金門中學高二,「聖潔的花朵」金門青年,「漁村輓歌」綠穗文藝,「七月的路」大風雜誌,「侮辱」綠竹文藝,「正太原醋」文萃雜誌。另有幾十首「為賦新詩強說愁」的詩則分別在花蓮的更生日報與東台日報發表。就一個學生而言,作品「水平」固然不高,但量卻不算少,只是入社會後先是忙著工作,忙著企劃案,民國五十年以後又要經常奉命寫講稿、寫文章、扮演「捉刀手」、「創作」的事就休止了。在金門階段是給「支隊長」,給「司令官」,七十五年調台北之後就陸續地為內政部長、行政院長、李總統、陳總統。由自己具名的僅有應邀撰寫領服務金牌的「白水歲月四十年」與退休告別的「白水泛金光」等少數幾篇,其他的日子都隱姓埋名在幕後捉刀「替人拍尻川」。 九十二年退休後的徬徨之作「天天星期天」在金門日報刊出後,意外地引發許多回響,老友們都警告我,再「天天星期天」就沒有「明天」,縱然已經將自己定位為「聖賢」─「剩下的閒人」,也要發揮剩餘價值,為自己、為家鄉多少要留點什麼,真要隨「白水」而去,豈不烏有到「嗚呼哀哉」的慘境,這一棒,「喝」得我腦漿歸位,神聚意清,於是將幾年來聽到的、知道的、問到的、講到的、看到的上千則俚謠俗語,選擇與金門有關的,含有警世、醒世、勸世、勵世、益世兼可傳世,且具點化宏教功能的,誠惶誠恐,小心謹慎,嚴肅嚴正地一一呈現,與鄉親、鄉賢、鄉彥分享,並懇託方家,同好指正、指教。這也是為先民留下的文化遺珍,盡一點棉薄之力。 令人困擾與為難的是,先民留下的俗語話中,絕大多數只有口語的流傳,缺少文學的記述,而最常遇到是「有音無字」,如果語音、語義能有相近、相似、相容、相合、諧音,甚至可以「有邊讀邊,無邊讀上下」的,都會變通,權宜採用,真正無變步,就只好用注音符號代替,或乾脆擅自造字,所以文字運用中,常常出現「拉夫」字或代用字,只好勞煩讀者費心去揣測意會了,敬請海涵原諒。如有更適當的用字,或更好的替代方案,敬請不吝惠告。對原本就古老的俗語話,如果僅作「冬烘」式的訓詁解字,或一味作「攙瓜揪籐」式的追源究柢,似嫌不夠,何如就古旨原意,在不相悖相違的前提下,尋找能夠古今接軌、鏡鑑印證、引喻相融、寓義相通、舊社會與新時代的觀點一致,老傳統與新科學的精神相合的可能,加以深化、活化、強化、美化、溶化,才能使先民的睿智、深邃、勵德、化俗與含蓄、幽默、詼偕、風趣的嶄新面貌,風采十足地風華重現。 九十二年九月二十日,「俗語啟示錄」在金門日報新闢的「咱的俗語話」發表後,就受到鄉親、鄉賢、鄉彥,無論識與不識、舊友新知的熱烈回響與厚愛,甚或剪貼留存,且一再探詢何日結集問世,在顏忠誠主席、李炷烽縣長、楊忠全副縣長、吳成典委員、翁廷為主秘、李錫隆局長的關愛催動下,「浯鄉俗諺風華錄」終於在九十四年五月由文化局贊助出版,現又將新作與前集合輯付梓,能說這不是「食老才出癖」的奇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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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望著空蕩無人的海岸,想起那些緊峙的戒嚴歲月,同樣的海峽,不一樣的心情……… 多遠的距離才算遙遠?搖搖晃晃二十餘小時的海路漂搖?一通離島長途電話?搭車連帶飛機約莫半天的行程?或者離開故鄉二十餘載,那些匿藏心裡難以言喻、隱約載浮的愁鄉思緒,才是漫長而遙遠的距離?現實的距離拉近了,飛行取代了海線漫長的航行。時間縮短了,可是逝去的年歲、屬於小島上那些樸實青澀、濃濃鄉情的童稚記憶呢? 故鄉一直都在,遙遠的其實是蕩漾在思緒裡似遠還近的距離。不曾停止過的思鄉情懷啊!妹妹臨時興起的念頭:「何不趁著清爽的初秋,我們回家去?」探望年邁的父母親、也順道看看久違的家鄉。 10月6日,強烈颱風柯羅莎橫掃全台,風狂雨暴。隔日颱風離去,一切回復平靜。和妹妹商議後,當下決定「我們回金門吧!」預期颱風過後,機場必定大排長龍,卻仍阻止不了我們熱切返鄉的念頭。 8日一早,大表姊與表妹從土城出發,我與妹妹則從板橋搭上捷運,二對表姊妹、四朵「幸福燦爛」的姊妹花約在捷運上會合,然後轉搭計程車直奔松山機場。果然如預料中滿是補票的候機旅客,直到近午時分終於搭上華信班機,踏上回家的路。 表姊、表妹直接回古寧北山探望九十二高齡的大姑媽,我與妹妹則回盤山老家。久違的家鄉,既感親切又陌生,離開多年,家鄉有著莫大的變化,從機場到家裡短短的路程,面貌幾乎一改舊觀,熱心的計程車司機一路為我們講解。有一瞬間,我彷彿錯把自己當成外來的旅人,面對著新奇的風景。 村子外路旁的老榕樹,是父親年幼時與祖父合力種植的路樹,如今已年近八十,早就綠葉成蔭、壯碩盤纏,自孩提便是夏天時鄰居們聚集納涼的地方,每回返家,自然就以老榕樹為標的。回到老家,老爸躺在客廳的躺椅午睡,我輕聲的喊著:「爸爸!」他睜開眼睛,一臉訝意:「妳倆怎麼不聲不響的回來了?」在房間午睡的老媽聞聲而出,也是滿臉驚喜的笑容,趕緊煮了二碗熱騰騰的麵,懷念的媽媽滋味,吃得我滿身大汗。 百年老宅,是我們幼時溫飽嬉戲、刻苦成長的地方。如今大夥都旅居台北,他鄉為故鄉,只有年邁的兩老堅持要守候著家鄉老宅,他們堅持:「金門的空氣好,又有老鄰居為伴,日子過得自由自在,也免留在台北,牽絆著你們的生活。」兄弟姊妹也只能遵照兩老的意思,輪流抽空回來陪陪二老。每天以電話請安,就成為我每天例行的課程。看著年邁的兩老相依為伴,只能感嘆歲月無情的流逝。年過半百,也才同時體會為人子女與身為人母的兩種心情一樣掛心。 隔日與妹妹至北山探訪大姑媽,九十二高齡的姑媽身體硬朗、健步如飛,每天上、下午二場牌局成為她的生活重心,晚輩如我只能自嘆弗如。表姊邀我們一道看海去,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造訪「古寧頭蚵田」,一睹蚵田丰采。 望著空蕩無人的海岸,想起那些緊峙的戒嚴歲月,同樣的海峽,不一樣的心情。應當是秋天的緣故吧,望著這一片充滿變化的時空,內心竟然是一片茫然。潮起潮落,猶如每個急遽忙碌的人生階段,年輕時嚮往遠離家鄉,為了找尋其實什麼都不確定的未來,客舍異鄉才發覺,一直以來最心心念念的不就是眼前這一片沈靜的土地嗎? 我們循著採蚵人家的海路向前行,許久不曾赤足踩踏泥地,感覺又刺又痛,深怕一不小心陷入泥淖,只得獨自站在岸邊的岩石眺望,不經意發現岩石上面也長滿了海蚵,俗稱的「乾蚵」,隨意拾起小石塊敲啊敲,竟然也敲出幾粒乾蚵。曾經豐饒的這一片海岸線,如今也時過境遷,時局改變,討海人的生態也明顯的不同了。 秋高氣爽的十月天,果真是旅行的理想季節,我們搭乘了聽說新近才推出的觀光公車,發覺公車車體上飄著美麗的雲朵,和印象裡的公共汽車相較,新奇且活潑。家鄉非但空氣清新,且處處是風景,公車行駛過每一站總有許多不同的景觀呈現, 最讓我驚訝的莫過於田野間多出了各式各樣的新式樓房,讚賞之餘,卻也心疼著村子裡那一幢幢形同廢墟的古老房舍,人去屋空,徒留孤寂! 第三天才連絡上兒時好友維璐與祉蓉,她們幾乎都不相信我此時人在老家,迫不及待的約要見面。熱情的維璐立即招兵買馬邀約老同學聚會。找著了祉蓉、美治、亞利及維璐的醫師先生等諸位好友餐敘,老朋友的熱情招待,滿溢我心,家鄉人、家鄉情,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好姊妹。 返台前夕,發覺父親前些日所做的「健康檢查報告」出現了些異常的項目,連忙致電請教維璐的醫師先生,他建議我儘速帶父親到醫院詳細檢查。父親並不在意,老神在在說:「他們只將這份檢查交給我,交代要我帶回去給家人看看。」老人家似乎完全不瞭解其中之嚴重性。我不禁有些質疑,那些學有專精的醫師為何不直接交代老人家:「某些指數有異樣,應該去醫院詳細檢查!」事關人命,身為醫師,處事何以如此輕率?懇請爾後多些愛心、多多關照這些年老、目不識丁「長居故鄉」的長者,就如同對待自己長輩一般的心情,我們會萬分感激! 放不下心讓父親獨自在金門面對就診瑣事,費盡唇舌才說服他與我們一起搭機赴台就醫檢查。經過醫師檢查後告知「必需住院接受切片病理檢查」。一陣緊張之後,強作鎮定告訴自己:「沒事的,勇敢的面對吧!」住院四天,動了小型手術,眾家兄弟姊妹陸續趕來醫院陪伴照顧父親。 手術當天必需禁食,為了轉移他的恐懼,姊姊與我一唱一和的開父親玩笑:「禁食一整天,滴水未沾,大腸告小腸,肚子餓得咕咕叫吧!」好強的父親笑說:「哪會?整天待著沒動,不會餓啦!」醫護人員送父親進手術房,我們安撫他放鬆心情,不要緊張,只是一個小小手術,一切都會平安! 守在手術房外,緊盯著螢幕上父親的名字,雙手合十,虔誠祈禱一切平安順利。歷經半小時,螢幕上顯示「手術結束,恢復中」,我們才放下一顆緊繃的心。次日辦理出院,醫師囑咐一週後再回診看報告。父親堅持要先回金門,不忍違背他的意思,只好送他先行搭機返金。 長達一星期的等待檢驗報告,備受煎熬。每天清香膜拜,為我們至愛的父親祈禱,祈望他平安無事。姊姊與我如期抵達醫院看報告,心裡頭七上八下,姊姊肚疼我頭暈。醫師指著電腦螢幕上的資料畫面,映入眼前的是「非惡性」三個字,主任醫師解釋:「恭喜妳們,化驗結果係屬良性,按時服藥,定期回診。」頓時如釋重負,真是謝天謝地、謝觀世音菩薩、謝和藹親切的主任醫師,迫不及待的電話通知兄弟姊妹們放心,母親得知消息,也感欣慰。倒是父親,仍一派輕鬆的說:「我就說嘛!不會有事的。」 感謝老天爺!在冥冥之中為我安排了這一趟返鄉之旅!短短數日,解了鄉愁,卻又承受了這麼一段未知的擔心與恐懼。遙遠的距離,不僅僅只於時間與空間的分際,在親情與關懷之間,更有著一程既遙遠又何其親密的牽絆啊!我想,向來慈悲為懷、善行善念的父親,在他心中自有福田萬畝,才終於逢凶化吉,平安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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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歹命人生
「砲本連阿兵哥,今天要點什麼?你唸我來準備。」 ……。 姐弟倆與頭家的對話,更是讓人耳熟能詳。 「婉玉,步一連的雜貨準備好了沒有?」 「好了。」 「結過帳了沒有?」 「結過了。」 「志宏,送貨!」 「來囉。」 除了步一連、步二連、步三連、營部連、戰車連、高砲連、衛生連、成功隊、四二砲連、觀測連、砲本連、團部連、師部連……等不同的單位外,其他頭家與伙計的對答,幾乎沒有什麼重大的變化。 婉玉的親切、精明和能幹,志宏敏捷的反應和勤快,都是博取頭家夫婦歡心的最大原由。每當散市後,姐弟倆都會主動地整理零亂的貨物,或到倉庫添補貨品,然後才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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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清誥授奉直大夫吳煜善附貢生
吳煜善,號元長,諱鏡波,生於清同治丁卯六年(1867年)六月二十四日未時,卒於民國癸亥十二年(1923年)九月二十九日未時,享年五十七歲,墓在西山山仔尾,妣洪氏閨名耎娘。洪氏生於清同治己巳八年(1869年)七月十六日子時,卒於民國丙寅十五年(1926年)六月六日寅時,享年五十八歲。 吳煜善何時中式秀才,並無明確的書面資料可考,然筆者於做田野調查時,卻無心插柳問得吳煜善中秀才年代。據退休校長許丕永表示,當年他到小金門上岐國小教書時,其父許元清特別交代要去拜訪上庫吳文滔(吳煜善侄子,為中醫師)。許丕永稱,許家與吳氏及李氏為世交,因其叔祖父許嘉南與上庫吳煜善、古寧頭李森遠(邑庠生)都是光緒十八年(1892年)同榜秀才,當年吳煜善中式秀才時年二十六歲,吳煜善與許嘉南兩人不僅同年同月出生(相差一日),且同年中式,因此吳、許、李、三人結為金蘭之交,情同兄弟。 考取生員後的吳煜善在厝前的天后宮前埕興建學堂,授課生徒二十餘年,教育烈嶼子弟,培育無數英才,提振文風,居功厥偉,深受鄉里敬重。平時吳煜善也充當喪家禮生,為人點主。吳煜善有子四人,名奎劄、奎衢(秉璋)、奎獺、奎耀,後裔多旅居新加坡及汶萊。 位於烈嶼上庫的吳秀才厝,乃金門縣縣定古蹟,「上庫」地名的由來,通說有二種。其一,上庫乃「上吳」諧音;其二,上庫前的陵水湖乃陽厝、上林的福林山、青岐、石鼓山等四條水流的匯流處,「庫」即水庫之意,在水庫之上的聚落即稱「上庫」。 據上庫吳氏族譜載,吳氏一脈可上溯至宋末;開基始祖安遠公為避兵難,由河南光州固始遷至泉州,再移居烈嶼上庫。安遠公生四子,長曰天浩、次曰天蕩、三曰天淵、四曰天海,世代相傳,子孫茂衍,迄今已二十四世。吳煜善為上庫吳氏三房十九世。 吳煜善於民國十年版《金門縣志》上註明自己為附貢生。按清制,「附貢生」乃由附生納貲捐貢者,又稱「例貢」、「增貢」、「廩貢」。由此可知吳煜善應在考取生員(即秀才)之後,再納貲成為附貢生,附貢生可免歲考。至於「誥授奉直大夫」按清制係屬從五品文官,妻封宜人,頂戴朝用水晶嵌小藍寶石,常用水晶及白明玻璃,補服為白鷴。 查考民國十年版《金門縣志》,可知吳煜善曾擔任此次縣志編修的採訪員,主要負責烈嶼地區的採訪工作,其二十一卷〈列女〉、〈節孝〉有載二則。其一,「黃氏烈嶼上庫國學生吳脩妻,自幼知書,女紅亦超絕,夫以航業起家,沒時遺孤五歲,氏年二十七,即誓志守節和丸教子,雖家道中落,事姑獨以孝聞。孫鏡波,三歲失恃,氏復躬親撫養,日勞針織,夜教讀書,至入膠庠,猶勉以勤習舉業,督責嚴於師傅,年老耳聾,而目尚明,凡身後事一切自理,卒年八十五,鏡波附貢生」以上吳鏡波報。其二,「烈嶼上庫吳蔭妻,年二十三,夫亡,遺孤尚乳晡,家貧僅薄田數頃,舅姑憐其苦守,為之稼穡以度日食,氏亦孝養盡禮,夙夜不懈,孀守數十載,人無閒言,卒年九十三。」吳鏡波報。 另從金門縣政府出版的《金門縣縣定古蹟烈嶼吳秀才厝調查研究暨修復計畫》一書中,可查考吳鏡波為上庫吳氏三房十九世,其父親吳梓蓁,諱玉葉,為例贈儒林郎(從六品銜),可見因子吳煜善誥授奉直大夫為貴,獲例贈儒林郎,其伯父吳玉冰為邑武生(即武秀才)。按武童試先考外場,次考內場,因騎射技勇須成年人,故無幼童,三年一試。童試分三場,試前寫姓名履歷,考取後對筆跡,頭場考馬射,馳馬發三矢,全不中的者不續試。二場考步射,連發五矢,僅中一矢者不續射,再試者先試硬弓,次試刀石,是為外場。三場試默經,是為內場。學政考取新武秀才,造冊送兵部,各縣秀才有定額,大縣十五名、中縣十二名、小縣七、八名。 吳玉冰,字梓心(1827-1872),名鵬飛,號淩宵,生於道光丁亥七年八月十六日丑時,卒於同治壬申十一年(1872)三月二日,享年四十六歲,係戰死於天津。其祖父吳景山為前清太學生,諱媽仰,字景山,號澄修,享年四十二歲,妣黃氏、林氏、康氏。黃氏節孝一節前已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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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二十六歲
葉方從那軀瘦骨嶙峋的殼飄出來,那失溫的身子剩不到三十公斤,醫生正在作最後的判定,撥開她的眼瞼照了瞳孔,再確認接在她身上的各項醫學儀器後,向葉方的先生許明宣布病人葉方生命終止。 許明黝黑削瘦的臉沒有太多的表情,空洞的雙眼直落落的掉下淚珠,葉方看了這一幕也掉下了婆娑淚,她看見地上盡是許明的淚,而她的淚呢? 她死了。 那現在呢? 是鬼魂! 鬼魂的眼淚是不會掉在地上的。 載著她身軀的病床上的病歷卡上寫著「葉方,女,26歲,Cervical Cancer」她看不懂Cervical Cancer但她知道自己得的是子宮頸癌,26歲就死於Cervical Cancer,她看著自己瘦成骨架的身形除了那張白淨的臉還可看外,全身已無一處完膚,兩手佈滿針孔,胸口因氣切及化學治療有多處傷口,腹部有二十歲生產時留下的妊娠紋及剖腹生產痕,下腹更可觀了,有患Cervical Cancer手術時留下不忍睹的疤及放射治療焦黑的皮膚,她用那雙空洞的眼審視自己用了二十六年的軀殼,不知要怪自己太不珍惜太會糟蹋這具身軀還是怪自己運氣不好,領到這具功能不佳又充滿瑕疵的身軀。 「不!不!都不是!是葉榮,是那老傢伙害的………」她大聲喊著,但許明卻沒法聽見,「是葉榮,是他害的!」她對著自己遍體鱗傷的身殼怒目大吼,空洞的眼泛出鬼魅的綠光。 「許先生,請節哀,一會兒醫院的志工會來協助您。」護士小姐見許明沒有回應又補充「許先生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們必需把葉小姐先送去太平間。」 「等我女兒見她最後一面。」許明無力的回答護士。 「什麼時候會過來?」 「明天,她在台東,我因為照顧太太及工作的原因把女兒託給姐姐照顧,今天沒有班車了,小方走得突然,女兒沒趕上見她最後一面,至少看她進冰櫃前的樣子」。 「許先生,那是不行的,往生者不可以在常溫下放置那麼長的時間,為了你太太好,你還是儘快送她入櫃保存。」 葉方看著自己的身軀被送往冰冷的太平間,丈夫許明無奈的流淚,他們是一對悲哀的夫妻,情分只有七年,一年交往六年夫妻緣,許明是水電臨時工,原本以為嫁給他遠離葉榮後可以拋開不堪的過去,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計過往,他們從不提起自己的童年與成長過程,對於葉方而言,成長像一個黑潮漩窩,懼恐深淵會吞沒摧朽她,而其中的魔鬼就是葉榮,她的養父——一個人面獸心的假好人。 葉榮是城南一位老中醫,大陸撤退時隨國軍退到這小島,獨居在城南的一房四合院裏,他總是在白面上掛著笑臉,葉方四歲時他向一位鄉下來求診的病人收養下這女孩,四歲的小女孩正當可愛的時期,葉榮用心的為她打扮,教養她,視她為掌上珠心頭肉,六歲時的一個冬夜,葉榮卻用他原本慈父的魔爪伸入了葉方尚未成熟的身體,她懵懂不知,以為慈父是為她看診照顧她,但為什麼每個夜都這樣,小小的葉方開始不解,八歲的某個夜,小葉方在睡夢中痛醒時,養父變成一頭野獸壓在她弱小的身上,而她最痛的那一處正流著血,葉榮仔細的為她清理後又老是在夜裡讓她疼痛流血,她不明這是怎麼一回事,直到國小健教課她才恍然大悟,國二時第一次月事來時她在學校痛到昏死過去,幾個好同學攙扶她到保健室,護士阿姨看她痛到這地步問她媽媽有沒有教她女孩子生理期應注意的事,她告訴阿姨她只有一位大她五十歲養父,護士阿姨心疼得為她準備女孩的必需品,教導她女孩子應注意的事項,還特別叮嚀她女孩子不可以隨隨便便和男生發生關係,當時她有股衝動要把葉榮對她作的事告訴護士阿姨,但後來還是難以啟齒,只好自己啃嗤那不堪的暗事。 葉榮一直對她伸出魔爪,她那還沒長大的子宮從六歲就讓他糟蹋到現在,每個月她都痛到死去活來,那天她又在學校昏過去了,護士阿姨護送她到醫院,醒來時,阿姨鐵著臉色,護士阿姨應知道她已不是處子之身,阿姨的臉色告訴她,她在阿姨的心目中有多不潔,那時她剛好要在護士阿姨的懷裡痛哭一場,然後告訴她事情的原由,但一抬頭養父出現在眼前,她還是沒法開口說出真相。 她還是得去學校還是要面對阿姨一連串的疑問,學校與家裡當然是學校較安全,她鼓起勇氣主動告訴護士阿姨,全傾而出的說明原委,阿姨震驚極了她說要報警,葉方央求阿姨為了她的名譽不要公開這事,從此阿姨成為她傾吐心事的朋友,阿姨的家成為她的避難所。 但她還是無法逃出葉榮的魔掌,每當夜黑時他總是對她摧殘蹂躪,手法越來越粗暴,葉榮隱約知道她已把他的獸性告知第三者,甚至已料到是護士阿姨,三番二次到學校接她放學,看在同學眼裡,葉榮是疼她的,但她指望著自己趕快國中畢業,要逃離這家。 葉方是一個纖細柔美的女孩,個性內向,除了養父外很少與人接觸,白皙的臉上常亳無血色,不善言詞,心思單純,專心力不佳,在校成績不好,在同儕中不出色,讀書時沒有男生追過更不敢主動追求異性,她總是認為自己是殘缺的人,在她身上的某個地方有不可告人的殘缺。 國中畢業她離家數日,躲在護士阿姨家,後來還是被葉榮找到,心虛的葉榮掛著一張披著羊皮的臉到阿姨家接她回家,當晚一樣對她摧殘渲洩,葉方聽了阿姨的建議,這晚後來把自己重要的證件及衣物帶出,阿姨要協助她逃離火坑。 她終於不用再受養父的蹂躪糟蹋,在阿姨的幫助下她離開了那小島那城南小巷,支身到台北投靠阿姨的朋友,並找到一份鞋廠女工的工作,可以養活自己,可以真正過一個少女花漾的生活,然而,每次月事來時的錐心之痛仍困擾她,一直以為這只是例行的少女通病,就是沒怎麼去注意這回事,初來台北的這兩年,她老是月月痛著過,但總比被摧殘好過,說真的,這兩年是她一生中最自在的日子,沒有葉榮的欺凌,葉方青春的臉龐算是有點血色。 十九歲生日前夕,她認識了同事的哥哥許明,在許明熱烈的追求下她心虛的接受他的感情,交往的一年中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許明用他那台二手野狼一二五機車載她玩遍台北近郊的景區,淡水的落日、陽明山的花季、烏來的瀑布都見證了他們純美的愛情,當愛情進將一步發展時,她卻步了,她那從小被摧殘的身體如何面對許明,她沒有勇氣向許明坦白過去,也深怕因了解而毀了這段生命中最美的過程,他們在沒有向對方訴說彼此過去的情形下,戰戰兢兢的維繫著愛情,一個週末的晚上,在許明的柔情下她把自己真正的初次獻給許明。 許明是真不知或假不知她那不像少女的子宮?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個問號?她一直覺得她清秀的外表下有一處被養父玷污的地方,是怎麼洗都無法洗淨的,她打心底不敢面對真正的自己,但許明接納了她,把她捧在手心上呵護著。 在同事的見證下他們完婚,簡單溫馨,並有了愛的結晶女兒小郁,日子不富裕但踏實,葉方享受著幸福的小家庭生活,她相信這樣幸福一定會長久,她會和許明白首到老的,她發誓要好好的對待許明及給小郁一個完整的家庭。 當她沉浸在幸福的婚姻裡,她那連自己都不願面對的子宮卻隱約警示她,大禍將於不久的將來降臨於這幸福的小家庭裡,起先是她的下腹隱隱而酸,再來是於月事外出現少量的血,再來是更多的血及不明的疼痛,於是她那蒼白如雪的臉,總是撲上淺淺的腮紅,抹上淡淡的唇紅,企圖掩飾憔悴的病容並找盡各種理由和她的小郁睡在客房,有一種深沉的罪惡感潛藏在她內心,她無顏面對許明更不敢正視病情去求醫。 終於,許明按捺不住了,按捺不住他年輕的慾火,也按捺不住對葉方的關懷,他下了和葉方相識以來最大的命令,半強制半哄騙的帶她上醫院作了一連串檢查,當醫生要和他單獨到診療室談話時,他有著強烈的不詳之感,而葉方似乎是心知肚明般的鎮定,於是,醫生告訴他葉方的病是:Cervical Cancer中文名稱是:子宮頸癌而且已經移轉。 許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麼年輕的女子,結婚不過五年的少婦會患這麼嚴重的病症,第一次檢查就宣告是已移轉的癌症。 他無助的走出診療室,耳邊重覆繚繞著醫師宣判的病名「癌症已移轉」,葉方坐在候診長廊的一端,還是一臉愧疚的不敢正視許明,許明含淚開口要轉知醫生所述時卻嗚咽的哭泣不已。 是「子宮頸癌」嗎?葉方仿佛已聽到醫師的宣判。 許明點點頭淚水灑落一地的問:「妳早知道的?」 葉方也點點頭道:「對不起!」 「為什麼?為什麼說對不起的人是妳?」 「對不起!」葉方對於自己所得的病似乎早已料到的,早在二十年前葉榮為她種下的禍因,今日終於實現,這些年來她心念的痛就這麼明白的在此宣告,這是她的命,就從養父葉榮領養她的那時起,注定了她這種表為女實為妓的命,然而許明呢?他本不應同演這場悲劇的,他的不幸是娶了葉方,他的悲劇是因為葉方的隱瞞。 「阿明,對不起,其實………」 「不要說對不起,我們一起承擔,一起面對」許明點點頭,葉方直覺許明是知道她的過去,只因愛她將過去封藏在自己內心深處,或者試圖忘卻不堪的往事。 接下來一連串的療程摧殘著葉方原本不堪一擊的的身子,手術及反覆化療把她整得不成人型,支持她求生的力量肯定是許明對她堅定的愛情及女兒小郁天真的臉龐,小郁不時的問媽媽何時可以把病治好,她總是無言以對,一種無名的罪惡感又浮上心頭,她給了小郁生命肯定沒能給她幸福,肯定不能陪她長大,每當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仰望蒼白的天花板時,她總是用無神茫然的目無言的仰問那槁白無生的天花板,她甚至從那片慘白的天花板上預見她的小郁穿著白紗捧著美麗的香檳玫瑰嫁給她心愛的男人,總是在小郁用她纖細的小手向她與許明飛吻時,天花板又恢復一片慘白,每次都來不及把長大的小郁擁入懷裡,也來不及問小郁為何要捧香檳色玫瑰而不是熱情幸福的紅玫瑰。 痛苦的療程終於過去,她沒有高興也不再恐懼,只是如深淵一般的罪惡感一直重重的植入她的心深處,活著只為了許明及小郁,死了是一種解脫,治療的肉身痛,她已不在乎,有一次醫生用手術工具深入她的子宮時,她狂叫了一聲,那冰冷鋼製醫具進入她的身體時,她幻覺是養父強姦她時那污衊的陽具,痛苦無助的叫聲,讓醫護人員緊急停止檢查治療,誰又能用醫治身體的工具及醫藥去醫治她陳年的創痛呢? 兇惡的癌細包在她出院後的半年重新襲捲她的病體,這一次她徹底服輸,她覺得窮人生病是可憐,而她更慘,她沒有力氣再去怨誰,也沒有氣息去整理她短暫二十六年生命的思維,只是偶爾會想起她國中時的護士阿姨,她多想見她,當面謝謝她十多年前對她的照顧及幫忙。 為了工作及照顧重病的葉方,許明不得已暫時把尚未唸小學的小郁送到台東請許明的姐姐代為照料。 她陷入時醒時睡的半昏迷狀態,身上的插管愈來愈多,當醫護人員為她多插入一條維繫生命的管線時她似乎感到死亡離她愈來愈近,尤其是在一次緊急的搶救後喉下的那口氣切,讓她深感她已即將成為亡魂鬼魅,而下意識她要成為厲鬼報復養父葉榮。 她如絲般的游氣,及不時的哮喘讓許明心疼如絞,縱有千萬不捨,許明還是在她耳旁輕聲的請她放下一切安心的走,讓她睜不開的眼流下了如河的淚。 她感到有一股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暖流來到她身邊,那不像她心愛的許明及小郁,是一股如母親一般的溫情暖入她的身心。 「小方,我是阿姨,妳國中時的護士阿姨,我來看妳了………」是她心心念念的阿姨,是她這一生少數的「親人」之一。 葉方發出咿嗚的聲,插在氣管的那根粗大的管讓她無法表達對阿姨的思念,她用那僅存的絲力扭身軀,張開這一陣子一直緊閉的雙眼。 「小方,乖乖的躺好,阿姨在這陪妳………」阿姨在葉方的耳旁輕慰著她,像母親一樣的呵護她,撫慰她這具即將冰冷的身軀,她可以感受到阿姨對她的不捨,阿姨終究開口要她放下一切,一切的怨恨,用一顆平靜的心好好的跟菩薩去,做菩薩的好子弟,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真正祥和,下輩子若有緣相約當真正的母女。 葉方吃力的點頭,她同樣不忍阿姨為她操心,雖然她沒法清楚看清阿姨的臉,但隱約中她感受到她也老了,時間對誰都不會留情的。 阿姨看她的隔天後她在睡夢中走了,有些突然,連醫生都認為她的離開比預期中早,比預期中沒有痛苦,應是阿姨的一番話讓她放下她對人世間的恨,對短暫人生的不捨。 此刻她已亡,肉身成為一具屍,精神成為一個鬼,精神從肉身抽離後,她看見那具不成人形的屍後,怨恨葉榮的心又迅速匯集到那具可憐的鬼魂上,她充滿綠光的眼說明要她釋懷葉榮對她的獸性是難的,她的魂要到地嶽去找葉榮,如今她要向他討回二十年前的公道。 她開始凝聚怨氣,層層的不滿,層層的含冤氣息攏向而來,她的新魂充斥著不安與焦躁,她試圖反撲生前所受的污辱,所承受的不幸……… 「無上甚深微妙法 百年萬劫難遭遇 我今見聞得受持 願解如來真定義………」一陣陣誦經聲,由遠而近傳來,聲音由混而清由弱而強,葉方的新魂似乎感應到這是阿姨在遙遠的故鄉金門誦地藏經迴向給她的,她曾答應阿姨要放下人世一切恩怨,要平靜的去做菩薩的子弟,她的生前及死後阿姨都如此惦掛她,一心要她往後幸福,不要重蹈生前覆轍,不要纏結前生惡緣,她怎可辜負阿姨的期待,她們之間原本非有親故,只因阿姨關愛她,為她無所求的付出。 「無上甚深微妙法 百年萬劫難遭遇 我今見聞得受持 願解如來真定義………」那梵音漸明漸強,如無形的防護罩籠向葉方,阻卻她持續增加的不良能量,除她滿懷的恨意,她逐漸平靜,逐漸放鬆,像一只除壓的皮囊,暫時輕鬆,最後全部放卻,她彷如回到六歲前的童年,自在純真,她的魂自在縹緲,沒有羈絆,她享受自由的快活與幸福,原來阿姨所說的放下與原諒讓她得到真正的解脫,她要走了,真正的走了,真正的放下這一生的一切。 至於對許明及小郁的思念及不捨呢?只有在另一個空間國度裡,唸千千萬萬遍幸福的詩經迴向給他們,願他們幸福快樂,至於她那用了廿六年的軀殼呢?那已不重要了,那已不屬於她了,應還給大地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