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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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莎幗是楓兒的母親,對於那個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孩子,不僅熟悉,而且疼惜。楓兒雖僅十五歲,但她卻已感情成熟,對音樂、戲劇藝術產生浪漫的憧憬。在我的心目中,只期望每個孩子得勤奮讀書,考上理想的學校,都從來沒有為孩子的志趣著想。豐兒被送到台北讀建中,每逢寒暑假返家,總是在莎幗面前流淚。他抱怨父親不愛他,懷疑自己不是父親的兒子。莎幗向豐兒解釋,他父親在戰亂中失去父母,離開學校,十七歲便穿上草綠色軍裝,參加了激烈的徐蚌會戰。從此,于豐下定決心,繼承父親的道路,投考了國防醫學院。 于楓若是喜歡音樂戲劇,將來去讀藝術科系,至少要把高中唸完吧? 是啊,她沒說現在退學啊! 她的數學常考零分,叫她去補習,她陽奉陰違,不聽話。這樣拖下去,她還有啥希望? 你這樣對待女兒,給她心理上造成無形壓力,她不敢接近你,甚至恨你,她怎麼會進步?我問你,杜老勸你寫《海燕》,三年前他還提起這件事,你到現在寫過一個字麼? 我工作忙,沒時間寫。 莎幗笑了。她誇獎楓兒長得比蕭薔漂亮,是一個優秀的演員苗子,如果有機會培植她,她會成為台灣熠熠閃亮的影星。數學不及格有啥關係?教學考一百分又怎麼樣? 我真納悶,杜老還培植莎幗擔任教務主任、訓導主任,甚至校長,像她這種教育觀點,豈不誤人子弟? 莎幗知道我不服氣,便悄悄地把楓兒的日記塞給我,限我在學校圖書館看,兩日內歸還。起初我猶豫不決,不肯浪費時間,為了好奇心,索性把它塞進皮包內。 上課時間,圖書館靜悄無聲,我無意間想起楓兒的日記,便翻開來看。 施老師上國文課,講授〈背影〉,她說這篇散文是經典作品,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她講話口氣非常誇張,跟我爸一樣。若是她跟我爸結為夫婦,真是一對吹牛大王,可以在夜市賣藥,生意興隆。 〈背影〉作者朱自清,他描寫家庭遭到變故,父親到車站送兒子上火車,買了橘子穿過鐵軌上月台,把橘子送到車廂窗前,捧給兒子。這位不守交通規則的父親,為什麼不怕警察?難道他是兩毛四的分局長?施老師說〈背影〉文質並茂,真情流露,感人至深,我覺得這篇散文寫得不好,最多可得六十五分,勉強及格。 我最討厭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人。音樂老師只要張開嘴巴,不是貝多芬就是貓王,煩死我了!貝多芬有什麼好,是個聾子,在台灣能領取殘障手冊。至於美國的貓王,完全是一個太保,他的搖頭晃腦表情,不是瘋子是什麼?我真納悶,台灣的萬沙浪,高亢的歌喉何等迷人!他的〈風從哪裡來〉唱片,我百聽不厭。音樂老師崇洋媚外,從不把萬沙浪看在眼裡。難道外國的月亮比台灣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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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墓中遺詔沒用的,權力的追逐像浪頭一樣,一波接著一波,得手的人只見到自己,見不到別人,只見到這一代,見不到生生世世的子孫。因而,災難是自己種下的,是祖先自己鑄成的,所以慈禧太后才會在墓中後悔,此刻後悔已經太遲了,日本人大撒其野了,他不信千年長城不倒,開始在長城上灑尿了,他要把它尿倒,不僅拔龍鬚,也批龍麟,從東北、華北、華中,漸漸的批,一片一片的批,聽說批龍麟是很痛的,跟拔指甲是一樣的。日本人批龍麟,批的鬼哭神號,五嶽震動,黃帝軒轅氏都睡不安枕,他想:「怎麼打輸一場甲午戰爭,割了地賠了款,事情還沒完沒了呢?」因此探頭出來看看,到底現在的子孫怎麼搞的?這麼不濟事,他都有一點害羞,聽說假如再不捐棄成見,和衷共濟,共謀國家民族的發展,他要劃清界線,不准有人再去拜他,即使宋楚瑜也不准。 日本人自從吃了威爾剛,身體越來越強壯,環顧東亞誰是主?中國已經被打趴在地,動彈不得了,俄羅斯也得了教訓,躲在西伯利亞發抖,不敢強出頭再吭聲,其他的國家更不足觀了,只有躲在小角落看他臉色,因此躊躇滿志,他擁著福爾摩莎,要問問太平洋的水深了。 東條英機置酒高會,首倡大東亞共榮圈,希望大家尊日本為霸主,舔他的屁屁。他手按武士刀問說:「有沒有人不服?」沒人敢吭聲,「既然大家沒意見,」他繼續說:「我們就感謝天皇聖明,帶給大家榮耀。」 日本人用強姦與殺戮,用骨嶽血淵構築了他所謂的共榮圈。他擁抱福爾摩莎的手,已經沾滿了血跡,塗的她滿身滿臉都是,這些血痕洗不掉,深入肌理,只是有時候被人刻意遺忘罷了。日本人發揮了「養雞哲學」,而且還頗有效果。 日本人早已為宰雞作了準備,他一面「進出」中國,一面餵養福爾摩莎,為了改變她的體質,就想辦法抽掉大漢魂,注入大和魂。因此,拚命從富士山運來雪水給她喝,又教她講日本話,如果成為「國語家庭」,就有富士蘋果吃,有人想吃富士蘋果,就成為國語家庭,不想蘋果吃多了,從此轉了性,以前一心要到北京天壇去朝拜,現在卻想到靖國神社去上香了。日本人知道富士蘋果有這種神奇功效,聽說現在半賣半送,大舉銷到台灣來呢! 生存,成為生命的負擔;生活,成為人生的枷鎖;痛苦,是中國人與生俱來的靈魂。福爾摩莎現在已擺脫中國人的羈絆了,她會幸福嗎? 第二十二章 南進!南進! 福爾摩莎的皇民, 槍已上膛,刀已在腰。 南進!南進! 福爾摩莎的皇民, 意志如鐵,勇氣似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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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家書兩首
酒魂 遂酒飲成河飲成千杯不醉之魂魄 酌乾潛藏地底的泉液如母河之汁 這液白澄澈醇厚濃烈自腹腔燃起 我在焚燒昇華中驚覺已白了髮霜 酒飲成痴成為不可一朝無液的癮 身心靈皆醉唯舉杯之手一派清明 眾人都昏睡我自無須獨醒之必要 飲盡風華飲盡難言之辛辣與神傷 鱟行 才想除卻這一身繁纏去天涯浪蕩 怎奈海潮浪捲洶湧催我快快還鄉 已經跋涉萬載江山水魅如雲行腳 自遠古荒歲陌路碟踱行到水窮處 這島嶼滿載烽煙餘峭黯然且感傷 記不清蟄伏著多少流彈詭雷其間 我曾經卻步停止逐波臨岸的渴望 在每一次靠近又悔懊的步履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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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王國維《人間詞話》
就因中國士大夫始終視天人合一為人生理想,所以對宇宙空間是一替高山仰上,景行行止,雖不能至,而心嚮往之。人生在世,如汎扁舟,俯仰天地,容與中流。是以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結廬人間,採菊籬下,神游南山,物我兩忘,從大自然中感受到永恆的美。元好問臨流遠眺,寒水微波,白鳥翔止,心境隨之平淡舒緩,澹澹起,悠悠下中透出一份閒暇的愜意與享受,忘卻己身,與飛鳥、微波合而為一,自達「無我之境」。(《人間詞話》第三則) 易而言之:「無我之境」,只有在完全擺脫欲望痛苦、平和寧靜、內心清澈無比狀態下才能感受,所以無我之境,人惟於靜中得之。這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境,正如陶淵明所說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由於人生苦痛,所以悲愁之情最貼人生,也最真實,王國維曾引用尼采的話強調:「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悲愁至泣血,為悲之極致。儘管尼采本意非此,王國維是按中國文化精神及叔本華學說來闡釋的,內中體現的卻正是他的人生觀與文學觀。不過,王氏雖然把愁苦視為文學的主題之一,但他也認為,一般性的悲歡離合只是「常人之境界」,「詩人之境界」應更高於此: 境界有二:有詩人之境,有常人之境。詩人之境,惟詩人能感之而能寫之,故讀其詩者,亦高舉遠慕,有遺世之意。而亦有得有不得,且得之者亦各有深淺焉。若夫悲歡離合、羈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詩人能寫之。故其入於人者至深,而行於世也尤廣。(王國維:《清真先生遺事、尚論三》) 振金淺言:王國維之思想體系,雖出入傳統西方之間,亦有鴻雁高翔之文學志向,舉「無我之境,人惟於靜中得之」之說,略類於英國湖畔詩人滋渥斯(Wordsworth)所說的:「詩源於靜中情緒之復集。」可見灑落踵步矣。 美學:受康德之影響,王國維認為美學有兩種:優美與崇高(宏壯)。此種區別,古代希臘已啟其端,第一世紀時期簡納斯(Dionysius Longinus)著有《論壯美》(PeriHupsous)一文,自文藝復興時廣為流傳,而康德於一七六四年著《優美感與壯美感之觀察》(Beobachtungen uber das Gefuhl des Schonen und Erhababenen)一書,暢言美學之分類。王國維吸取了他們的思想化而演之,《人間詞話》第四則謂: 無我之境,人惟於靜中得之。有我之境,於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美,一宏壯也。 也就是說,無我之境是優美,有我之境是宏壯,王氏曾多次闡述優美與壯美(宏壯):(如「古雅之在美學上之位置」、「叔本華之哲學及教育學說」、「紅樓夢評論」等文,均散見於《全集》第五冊。)如: 美之為物有二種:一曰優美,一曰壯美。苟一物焉,與吾人無利害之關係,而吾人之觀之也,不觀其關係,而但觀其物;或吾人之心中,無絲毫生活之欲存,而觀其物也,不視為與我有關係之物,而但觀視為外物,則今之所觀,非昔之所觀者也。此時吾心寧靜之狀態,名曰優美之情,而謂此物曰優美。若此物大不利於吾人,而吾人生活之意志為之破裂,因之意志遁去,而知力得為獨力之作用,以深觀其物,吾人謂此物為壯美,而謂其感情曰壯美之情。 可見優美與壯美之區別在於主客體之間關係不同。若主客體之間沒有利害衝突,甚而消融了主、客,不知何者是我,何者是物,其所引發的是寧靜愉悅的優美之感,如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如主、客體對立衝突,心中渾沌,即是壯美。如自然中之高山大川、烈風雷雨,這往往也是一種悲劇美。 這種區分法主要源於西方近代美學,但其中也能見到中國傳統美學影子。《人間詞話》中所列舉出的「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大江流日夜」,「長河落日圓」等極肅穆、極宏偉的「千古壯觀」之景;孤館春寒、杜鵑啼血及「枯藤老樹昏鴉,古道西風瘦馬」的悲慘淒厲,在中國傳統美學中均歸於雄偉、悲壯、勁健的陽剛之美。而「銀鉤」、「細雨」、寒波澹澹,白鳥悠悠,另屬於綺麗、纖穠的陰柔之美。 蘭生幽谷而自芳,作品境界有大小,但美的價值卻是一致。寫一隅之景的「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活潑淡雅,並不比肅穆悲壯的「落日照大旗」遜色。何況小與大本就是相對的,佛家說「芥子納須彌」,誠畫外有情也。是以中國美學中一再強調留白有情,氣韻生動自現! 就詩詞而言,詩言志,多寫志向、感慨、懷抱、憂患之情;而詞則抒詩不足以達,或難曲盡其妙的情思,其本身即具有淒婉、幽怨、含蓄的特點。所謂「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可知弦外之音實是叩舷獨嘯之美! 但在審美活動中,人常會把自己主觀感情觀照在客體中,以人度物,即所謂移情作,王氏稱之為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但由於人之閱歷、境遇、氣質、心境不同,是以同一景物,定會有不同之觀感及描繪。諸如「杜鵑啼血」與「燕子輕飛」所表現之鳥類形態啼鳴,倒不如說是作者當下的流風遺韻。 振金淺言:率意揮洒,澄觀一心,是《人間詞話》中美學之境境,繫纜月華生,如禪詩:「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心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王國維受叔本華《意志與觀念之世界》一書影響,釋優美為「由一對象之形式,不關於吾人之利害,遂使吾人忘利害之念,而以精神之全力沈浸於對象之形式中。」同樣是姿韻橫生。 四、結論 「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若我們以遊目騁懷的層次來觀照詞話中的核心:境界。可以發現,寒塘雁跡,唯是以人為核心。圍繞著對人、人生的思想而開展。無論是寫真感情、真景物、赤子之心、血書者、造境、寫境、內美、修能,有我之境、無我之境等,都是從人出發。可以說,人、人生是王國維文學創作、文學批評的中心,這也是他將文評定名為《人間詞話》之因,誠其來有自的。 但作為文評要素之重點,即何謂美?王國維在這方面是有待商榷的。文評不外真、善、美。遠在春秋時期即認為美應以善為前提。楚國的伍舉曾就美之概念和楚靈王有段對話,伍舉說:「夫美也者,上下、內外、大小、遠近皆無害焉,故曰美。」其後孔子兼持這種觀念,高度評價詩經「關睢」之美,是因為它「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合於善的要求;他更進一步說里仁為美。可見美是以人際關係和諧、與人為善為前提的。就此觀點言,王國維之定位如何? Richard Hofstadter曾指出,一個知識份子必須具備有超越一己利害得失的精神;發展出一種對時代關切感。用中國的標來說,具備了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才是知識份子。」王國維終日埋首於故紙中,與時代形格勢禁,進則既無視於大時代已移變轉轍,漠視當是時,中國正處於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在列強環視中,有志之士,莫不競以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胸襟,或倡維新變法、或揭國民革命之風潮;退則不能效「無所往而不樂者,蓋遊於物之外也」的超然心態,縱浪大化中,徒傷春悲秋,竟於五十之齡自絕於世,誠不足為後人效,更違美之真義,徒留後人悵望千秋一灑淚而已。 「善」、「美」已有韻越,那「真」?除前所提對相關之名詞,尤其是核心名詞,未能作嚴謹、有效的界定,不脫傳統直觀、印象、感受文評方式外,尚有前後觀點理論不一處,令人錯愕。如對周邦彥,前貶後尊,將周比作詞中之老杜,尤其肯定周在詞之音律上的成就:「讀先生之詞,於文字之外,更須味其音律。」對元曲也有前低後高不一的評價,這些雖說是白玉微瑕,但總是鴻雁低翔。 就文評之價值言,《人間詞話》是勛猷懋著的。願藉葉嘉瑩先生的一段話作為本文之小結:「在我國盈篇累牘的詩話詞話中,王國維先生的人間詞話,可以說是其中路線最正確而價值也最高的一本作品。這是凡講中國文藝批評的人所共同承認的。俞平伯在重印人間詞話序中,就曾對之深加贊美說:此中所蓄,幾全是深辨甘苦,愜心貴當之言。」固非胸羅萬卷者不能道,誠哉斯言!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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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儘管周琳苦心婆心,小心翼翼,利用課餘時間訓練球員,卻仍有幾個球員家長向校董會抗議:我們花錢進學校是讓孩子讀書,考上大學,不是送來打籃球、奪錦標,為弘志高中當招生廣告員的。杜潞向對方陪笑臉、講好話,甚至馬上讓那個同學退出球隊。 周琳在這種左右為難的夾縫中,不到一學期工夫,竟然讓「弘志高中籃球隊」再度稱霸東台灣,成為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球隊。 校慶日,花蓮日暖風和,晴空萬里,師生和家長將校園擠得水洩不通。弘志籃球隊員穿著新夾克,背上著球員號碼,鮮紅色彩引人矚目。每個球員都像電視紅星,成為觀眾羨慕的偶像。我家女兒于楓是籃球迷。她對球員的名字、上籃動作,瞭若指掌。讓我感到吃驚。她還在讀初中,就是球迷、影迷、歌迷,每學期數學總是補考、不及格。只要我訓斥她一句,莎幗總在為女兒作辯護律師,我的心碎了! 「賴和圖書館」落成典禮,杜潞董事長請了花蓮縣長剪綵、講話。許多人參觀了藏書設備,讚不絕口。杜老悄悄對我說:「若是杜誠還活在人間,他看到這麼熱鬧的場面,一定喜極而泣啊!」說著,他摘下眼鏡拭淚。 王芬穿著一套粉紅色洋裝,風度優雅,許多女生簇擁在她的身邊。她見了我,親熱地問:「于豐快畢業了吧?」我告訴她已經七年級了。王芬盼望豐兒將來能分發來花蓮軍中醫院服務,讓我跟莎幗可以常見到他。 王芬誇獎于楓長得漂亮、高 。我低聲說:「她不喜歡唸書,是追星族。咋辦?」 好啊。我在少女時代最崇拜費雯麗。我的志向就是當電影明星。後來因為個子矮,導演不要我,才繼續讀書。 作女醫師,多神氣! 神氣?周琳的老婆是台大醫院腫瘤科大夫,應該是神氣吧?她跟帥哥周琳結婚,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應該是美滿幸福吧。可是兩人婚後不到一年,就離了婚,這怎麼解釋呢?老于,你別為兒女這麼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還是好好地照顧莊莎幗吧!王芬笑著走了,剎那間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 王芬的話,給予我無限的啟發。回家以後,我把王芬的話轉告給莎幗,莎幗竟然啜泣起來。 你哭啥? 莎幗用紙巾拭淚,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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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第二十一章 福爾摩莎有了好吃,有了好穿,已經被東京的鐵鍊拴住,回頭再去看她的父兄,一九一一年雖然換了新天,仍然烏雲密布:有一塊是戰雲,有一塊是飢餓雲,有一塊是流離雲,這些雲已經漸漸湊合在一起,有一天會密合起來,讓藍天消失不見。 中國此時百病叢生,以前不曉得看過多少醫生,號過多少回脈,開過多少藥方:有的說身子太虛,應補中益氣,有的說夜眠多夢,腦神經衰弱,應強精補腦,有的說他骨瘦如柴,明明是脾胃虛弱,不先健胃補脾,吃甚麼藥都沒效。每一個人都有一套說法,每一種藥也都吃了,但是效果微乎其微。 日本人吃藥有效,中國人吃藥沒效,眼看日本人短小精幹,渾身是勁,一夜七次郎;中國雖然個子大,聽說腎虧只是虛胖,常常是不舉的,即使舉也不堅、堅而不硬,一個晚上一次都有問題。因此,眼睜睜的看著福爾摩莎躺在日本人的懷裡,從開始的不樂意,堅拒上床,搬出甚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現在居然穿著和服拖拉著木屐,眉開眼笑了。所以說男子身體不健康,老婆被人強暴無法抗拒,有一天竟回味起被強暴的滋味,對老公將情何以堪? 日本,現在把中國當成練兵場,左手拿著甲午戰爭的賠款,去發展海軍,右手擁著福爾摩莎,摸著她的乳峰,讓她為伊顛狂,花枝亂顫。日本人「進出」中國,進一次再拉出來一次,每一次進出都有血跡,有時把腸子拉出來了,有時把腦漿拉出來了,有時小孩孕婦也被拉出來,日本兵揮著武士刀(聽說用滿清紋銀練就的,殺人銳利無比,尤其殺中國人,不帶一點血跡)發出獰笑,連慈禧太后在墓中都被驚醒,自悔貪權誤國,害了子孫,聽說留了一份墓中遺詔,中原大戰前夕被軍閥孫殿英盜墓時竊走,現已下落不明,否則大家跪讀當作國民基本教材,應該再好不過的了。 慈禧太后死了才後悔,可是這有甚麼用呢?她生前多霸氣,權力抓得多緊,自以為了不得,死不了幾年,滿清帝國也就亡了,墓也被盜了,空有一片心留墓中遺詔,死了還抓著權力不放,恐怕沒人領她的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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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間帶的生機──軟體動物田野調查
四月的金門,天氣仍然多變化,今天(23日)卻意外的陽光艷麗,早上聯絡了中央研究院的巫文隆博士,知道今天田野調查的現場在田浦,於是約了委外人員溫林一起前往,今年我的手上有一個研委託研究計畫「金門地區軟體動物相調查」,調查的是金門的軟體動物相,巫老師和研究助理已經來了幾天,同時還有金門縣水試所的人員一起陪同,因為巫老師希望帶動在地人員共同做研究調查。 來到田浦海邊,遇到企劃課的同事小柯,拉著他一起來了解,海邊堆滿了礁石,細心的小柯記得我的腳出過車禍,怕我攀爬危險,於是為我找來一根樹幹當倚靠,這時正是退潮,我們爬過岩石,來到沙灘,先是有一位年輕的帥哥,我先自我介紹,才知道原來他是巫老師的助理,他告訴我這幾天在金門的田調收穫頗為豐盛,后湖和慈湖生態都十分的豐富。 我看巫老師就在前面,便趕緊向老師報到,巫老師把他的構想和我分享,他說這一個研究計畫未來希望可以完成三套「貝類標本」,分別存放於金門國家公園、金門縣水試所、中央研究院,提供研究人員調查研究用,接著巫老師還對於近來大家都喜歡的「挖沙碎(花蛤)」沙灘活動,提出更深一層的推廣計畫,他認為以目前所了解,金門沙灘花蛤的蘊藏量,值得研發製作「花蛤精」,另外是金門聞名的「石蚵」,老師也覺得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如「蠔油」可繼續研發,走低鈉低油的養生路線,相信會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他說金門技術學院學生的論文,可研究花蛤生態或花蛤及蠔油的研發,同時花蛤的殼還可設計親子活動,如為花蛤的花紋配對,這樣同時可以增進親子關係,以及增進孩子對於生態的認識,我想到金門技術學院設有食品營養科系,的碓值得深入思考與推廣,讓大家一起來關心金門的生態環境。 看到長滿藤壺的礁石,吸引我的目光,老師說藤壺的蔓足會伸出來吃藻類,我用心觀察,發現有一些藤壺僅有空殼,裡面卻意外的住滿了不同的房客,助理陳志勇用活潑的聲音,如流水一般順暢的嘩啦啦說著:「這裡有細粒玉黍螺、顆粒玉黍螺、波紋玉黍螺、粗紋玉黍螺,還有草莓玉黍螺,像草莓一般紅紅的很漂亮哦!像這個叫臍孔黑鐘螺,因為牠有像肚臍一般的孔,素面鐘螺則顯得樸素。」我仔細瞧著他手上的臍孔黑鐘螺,聽他如數家珍,我卻無法一時就完全辨認,得好好學習。助理繼續說著:「這個是掘足綱,長得如象牙,所以叫象牙貝,牠都埋在沙土裡,但會伸出足出來吃東西,兩頭都有洞,來,你可以自己看看!」我接過來用眼力估了一下,長度大約1-1.5公分,身體孔的直徑約0.1-0.2公分,很迷你的身材,但潔白的色澤是十分吸引目光的,不過牠會埋在沙裡,不是像助理熟悉牠的生態,也是不容易認識牠的。 巫老師手上拿了一個松螺,指著告訴我:「牠是用肺呼吸,你看這是牠的卵,正要產卵哦!」我低頭一看,透明的肉裡,有些橘色的顆粒,原來牠要產卵了,第一次見識,覺得潮間帶真是神奇!這裡分別還有青螺、笠螺、透孔螺、裂隙螺,忽然委外溫林指著長著綠色青苔的岩石,那裡有些淺褐色的環形黏貼著,巫老師說:「笠螺正在產卵,那些螺旋形的都是。」我驚訝得不得了!居然可以觀察到笠螺產卵,真是幸福啊!助理陳志勇看見我這樣興奮,繼續說著:「花枝產卵是條狀,尤其海鹿的卵如麵線,冬天時,大家要去田野調查,都說是要去『撈麵線』,這些卵如餵養牠,可以養大如籃球一般,但如沒有餵就會變小,牠們都吃藻類。」 助理陳志勇說:「今天採集的標本,有肉的要放冰箱,不然肉腐會有酸性,容易影響殼的完整性,另外的要泡清水,否則鹽份會把殼撐破,這次來採,發現金門的貝類很豐富。」我聽了才知道原來採集來的貝類,還要經過一層又一層的處理程序,不過,田野調查雖然辛苦,但卻充滿了發現的驚喜與感動。 小柯因為生長在田浦,所以和我們分享田浦的歷史與生態,他說金門縣志記載,浦田海日是金門以前的十景之一,田浦曾設巡檢司,這裡的城門也很特別,這些說明了田浦可能開發很早,留下了許多的歷史遺跡,我們在岩石上看見長了一些赤褐色的細條狀,有如髮菜,小柯說金門人叫它「赤菜」,大陸的人會來採,我想起國小時,到金紙鋪打工,幫忙「擦鉑」用的材料就是「赤菜」,黏性很高,如今,我才見識到它的廬山真面目! 田浦海邊有一處小水塘,小柯說那裡原是一處採石區,後來採出一個低窪的水塘,因為附近的農家在水塘養魚,所以水獺會出現,我聽了很有興趣,便和溫林一起前往,溫林田調經驗豐富,他觀看水塘邊的草,告訴我說那樣的痕跡,可以看出有水獺走過,我們拍了照片做紀錄,小柯說田浦水庫也有水獺的排遺,觀察排遺上有魚鱗,還有吃剩的魚骨留在石頭上,我覺得田浦不僅歷史深遠,而且生態豐富。 金門是一個海島,海洋豐沛的生命力與資源,是無限的寶藏,潮間帶的豐富生機,更是讓我心海澎湃,讓我的腳步跟著研究人員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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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詞話》論王國維
如王昌齡〈詩格〉中已提出「詩有三境」:「物境」、「情境」、「意境」,宋以後,「境界」、「意境」被廣泛用於評詩論畫,涵義不斷開展,成為中國古典美學所有特有的概念。如宗白華先生曾指出: 介乎學術境界(主真)與宗教境界(主神)之間,以宇宙人生底具體對象,賞玩它的色相,秩序,節奏,和諧,藉以窺見自我的最深心靈底反映;化實景而為虛境,創形象以為象徵,使人類最高的心靈具體化,肉身化,這就是藝術境界。藝術境界主於美。(宗白華:「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美學的散步》,洪範書店,民70年) 王國維從傳統文評中推衍益遠,但他的「境界」說卻光迴彩轉於傳統。一般而言,前人言境界多是一般性概念,與「形神」、「情物」、「格調」、「骨彩」等並列,或只涉及某一側面,格局於風格、技巧、聲律、音韻等,未成體系,而王氏則以「境界」為核心,建立了較完整的文評理論;更重要的是,王氏的境界說吸取了近代西方哲學、美學思想,力圖把境界與美學本質相連,探索文學藝術之所以為美、之所以能成為美的本質所在,包含了新的時代意義。《人間詞話》第六則言: 境界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王國維認為並非所有寫景抒情的作品都有境界,其中關鍵在於「真」。他認為真至少有三重涵義。首先是忠實;其次是要有高超的寫作技巧;最後是作者的心靈、情感要真。不過真並非僅是外在的形似,更有一種形上的、表現自然人生的內在本質。故他稱道周邦彥〈蘇幕遮〉「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為得荷之神理者,就因它們充分表現了荷花、春草在朝陽、細雨下所展示的內在本質美。相反的,如不能準確把握這種本質美,沒有真情,即使外形描摹細緻,也僅是切近得當,氣格凡下者,沒有境界。 真與美何者為先,是中西美學中數千年來莫衷一是的問題。王國維卻堅信地認為真重於美,在真與美不能兼及時,寧去美而就真。如元曲,技巧不高,但其佳處,一言以言之,自然真摯: 彼但摹寫胸中之感想與時代之情狀,而其真摯之理與秀傑之氣,時流露於其間。故謂元曲為中國最自然之文文學,無不可也。(王國維:《宋元戲曲考》。) 故王氏論詞之所以高揚五代、北宋,而貶抑南宋以下,即以其前者真,有意境。 創作:境界如何達成?王國維認為有造境及寫境兩種方法。《人間詞話》第二則言: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故也。 所謂「造境」,指用想像、誇張、虛構的藝術手法創作境界,突出作者的主觀抒情;「寫境」則指客觀地描述事實、社會、人生。但二者最要者是「造境必合乎自然」,是說所寫者雖為理想之意境與情思,然此種「意境」與「情思」必須憑藉自然中之實物來表達,如此始能將之化為具體而真切的意象;至於「寫境必鄰於理想」,則是說所寫雖為自然之實物,而讀者卻往往能自其所寫之具體意象中,喚發一種理想之意境與抽象之情思。 但無論是造境或寫境,修辭煉句都是不可少的。有時一個好字,不但有畫龍點睛之效,更起了蹈光揖影的作用,使原本平淡無奇的文字意趣超妙。《人間詞話》第七則言: 「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雲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王氏特意文學藝術的形象,「唯美術之特質,貴具體而不貴抽象」,所以他一再言文字表達必須生動鮮明,清晰自然,使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如前句中之「鬧」字似不類,可細觀照之,竟找不出一個更能表現春意盎然、蓬勃生機的字來更換它;同樣地,一個「弄」字,寫出了月輝瀉地、花影搖曳、靜謐又略帶神思的夜景,真是著一字而盡得風流。他稱此為「不隔」;反之,便是「隔」。《人間詞話》第四十則且舉說明之: 問「隔」與「不隔」之別,曰:陶、謝之詩不隔,延年則稍隔矣。東坡之詩不隔,山谷則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處在不隔。詞亦如是。………白石〈翠樓吟〉:「此地。且有詞仙,擁素雲鶴,與君游戲。玉梯凝望久,歎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氣」,則隔矣。 縱而觀之,造成隔與不隔之主因,固有作者是否有筆花傳石神之因素,但提玄勾要則在於一個「真」字,如作者有真情及不吐不快的創作衝動,及一真孤露的表達能力,自然能寫出澄觀一心的作品。 由於文學中兩大體裁:敘事與抒情風格、手法各有特點,因此對作者也有不同的要求。敘事文學的作者,不可不多閱世,才能深刻地描寫人生;而抒情文學作者,則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王國維推崇天才,但也認為詩詞是感情的自然流露,作者的品德與人格高尚內美,其情感才真誠、崇高,才能寫出有境界作品。還須培養、錘煉深厚紮實的文學修養,在《人間詞話》第二六則中提出有名治學三境界說: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振金淺言:治學三境界說,拜王國維之賜,出塵遠聞。此與法國數學家朋加萊(H. poincare)所謂學術發現四階段:1、準備,2.潛伏,3、豁然開朗,4、證明等理論,實萬殊一義矣。誠所謂即其筆墨所未至,亦有靈氣空中行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但遽以此意釋述諸詞,恐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類型:「有我之境」、「無我之境」,這是王國維劃分境界類型的方式。 或因深受叔本華的影響,王氏把受「欲」、「生活」折磨的人稱為「欲之我」或「特別之我」;只有少數天才能掙脫紅塵之欲,超然於外物之欲,從而感受自然和生活中的美,從痛苦深淵蛻變成快樂自在的人,即「知之我」或「純粹無欲之我」。這些天才把他們所感受到的美,用文字表達出來,使讀者也能分享這份美,如蘇東坡的〈超然台記〉。但由於作者功力、意境、手法深淺有別,所以作品中就有「有我之境」及「無我之境」。 要而言之,「有我之境」是作者在景物的描述上凝結了濃郁的主觀情感,以我觀物,故物皆有我之色彩。春花秋月,杜鵑啼血,原都是大自然中之現象,但看在滿腹愁緒的詞人、漂泊遷謫的騷客眼中,卻成了孤館春寒,四顧茫茫的悲涼之感。當一個人被外界事物所感傷牽動時,此時該事物是欲之對象,因而不可能觀賞它的美。但詩人之所以有詩意,就在於他心中雖充滿痛苦、壓迫,但當他把湧動於心中的喜怒哀樂、悲愁感歎之情發而為詩時,便是把生活中的欲昇華為美,所以「有我之境,由動之靜時得之」。 無我之境」,並非無我,而是由忘我而臻於天人合一、物我一體之境,心曠神怡,陶醉於審美靜觀中。這當然有西方美學、哲學的烙痕,卻更近似於莊子的思想。 我國哲學不同於西方對立的觀念,從其源頭起就認為人與自然是息息相關,互通交融的。(《周易》)就談及人是「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凶吉。」最高的境界就是與自然達到完全和諧,也就是《莊子》所稱的:「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一體」的境界。進而影響到中國美學,作者胸中萬象森羅,都從本體流露,一本自然的音樂。所以明代畫家沈灝在《畫塵》讚美畫中境界言: 稱性之作,直參造化。蓋緣山河大地,品類群生,皆自性現。其間卷舒取捨,如太虛門雲,寒塘雁跡而已。(宗白華:「中國詩畫中所表現的空間意識」,《美學的散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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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校慶前夕,何為霖接到周琳從台北寫來的信,他離開花蓮,回到台北,無論是工作環境和家庭生活,都呈現一派混亂狀態,彷彿一九四九年國共戰爭時期,撤退來台的景況一樣。周琳在信上說:「我結婚不到一年,便宣告仳離。我升了副教授,卻比不上在弘志高中做教師心情暢快。在你爭我奪、爾虞我詐的環境,怎能精神昂揚,身心健康?我實在懊悔離開花蓮。我非常羨慕你們,真的。盼望你轉達我對弘志老同事們誠摯的祝福。」 周琳的信使我心緒不寧。晚間,我跟莎幗談起此事。她擔任訓導主任以來,由於壓力過重,時有心煩意亂之感。王芬曾勸她去看心理衛生科醫師,否則這樣拖下去,恐引起精神方面的病症。莎幗對我說: 「我向校董會提出請求,辭掉訓導主任職務,讓周琳再回來服務,豈不兩全其美麼?」 我將莎幗的想法告訴了為霖,他立刻寫信給周琳,徵求他來校的意見。周琳喜出望外,當然同意。後來此案提到校董會上,有人提出反對意見,認為莊莎幗勤勤懇懇做事,驟然撤換下來,恐造成輿論上的爭議不滿。 杜老是心知肚明的,他建議保留莎幗的董事,專任教師,讓莊主任暫時卸下訓導主任擔子,將來再肩負任重道遠的工作。最後鼓掌通過。 過去,弘志籃球隊在周琳教練的率領下,稱霸東台灣,吸引了廣大的城市鄉鎮的籃球迷。不少青年以將考進弘志高中為榮。周琳走後,不少球隊額手稱慶,急起直追,致使弘志籃球隊形成一蹶不振之勢。這也是莎幗在精神上遭受挫敗的原因之一。儘管她也組成了一支女子排球隊,加緊訓練,但是外行畢竟是外行,不服氣也是枉然。如今,體育系出身的周琳主任重返校園,花蓮的籃球迷暗地鼓掌:「弘志球隊將要捲土重來,東山再起了!」 周琳領導的籃球隊員,具有一個特色,球員在運動場上生龍活虎,衝鋒陷陣;但卻要有勝而無驕、敗不氣餒的風度。每個球員脫下運動坎肩,都老實得像木瓜一樣,絕不敢有鶴立雞群的特殊形象。這是周琳訓練籃球隊員的唯一法寶。 周琳時常向球隊隊員說:「你們是高中生,將來不管升學或是就業,都不能靠打籃球混飯吃。如果籃球還沒達到一定的水準,卻變得吊兒郎噹,考試吃鴨蛋。我對不起你們的家長,我成了罪人,我馬上解散這支籃球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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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賣身契已經簽了,父兄家貧又多病,贖身已經萬不可能的了,他們自己都養活不了自己,怎有能力照顧她、想到她呢!因此,她只有認命:「押身還債,含羞忍辱,茍且偷生,活一天算一天。」然而侍寢難,偷生也難;沒有尊嚴的活著,是精神的凌遲。福爾摩莎把悲哀藏在心底,臉上掛著一抹微妙,據看過的人說:她的微笑像煞了她姐姐蒙娜麗莎,自然、高雅而生動。 不過有些人不表同意,他們從眉宇間讀出了福爾摩莎的秘密--也就是特有的悲哀,認為她不過是強顏歡笑;西施當初的笑臉,聽說也是這個模樣,他們找了很多圖畫、資料,證明所言不虛。不管真笑、苦笑還是裝笑,反正福爾摩莎後來有說有笑了,跟總督吃威爾鋼有無直接關係,這一點不好問,因此不得而知了。 福爾摩莎通常起得很早,當太陽上了海平面,照到玉山的容顏時,陽光的刺激就會把她吵醒。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梳洗,然後探頭看看十三兄弟起來了沒有,這些人常不睡,夜半唱歌、跳舞又喝酒,不免時常宿醉未醒,誤了大事,把家業都醉掉了,福爾摩莎苦口婆心勸過幾回,效果不大,每次去打工還讓人嫌東嫌西,就哭喪著臉回來哭訴:「到底誰是主人啊!我的媽呀。」 「你也會叫媽嘛!你叫得太晚了,現在已經有人申請專利。」福爾摩莎也不是有意澆他們的冷水,也不是嫌貧愛富不相認,只是恐怕他們「叫不起這一聲媽啊!」 福爾摩莎看過他們之後就會甩甩頭,然後去澆花,她穿著薄若蟬翼的睡衣,拿著澆花的水壺,灌溉花草樹木,微風輕揚,衣袂飄飄舉,在晨光曦微之中,美麗的胴體若隱若現,日本總督捻著鬍鬚,看著福爾摩莎豐腴的體態,發出會心的微笑。 「你看,我現在把她養的多好,沒有我,她會有今天的日子嗎?不要動不動就說甚麼『屄哀』了,應該知足了。」總督很得意,他的褲襠不自覺的微微隆起,他想:「這時候舉行升旗典禮,天皇會生氣,到底讓天皇生氣,還是讓小弟得意呢?」總督哈哈狂笑一聲,然後把福爾摩莎摟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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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365】父親的手稿
秋風起了,甜根子草迎風飄揚,許是秋的作弄,回憶的情懷更添萬縷,閱讀父親的手稿,像秋天的陽光,溫暖而含蓄………。 對於父親,我是存有一些心結,記憶中的父親,總是高粱酒不離手、每天聽ㄜㄜ很久的南管樂、寫得一手好書法(直到現在舅舅家的門聯還保有父親親筆字)、畫的一手好畫(直接將油漆裝管筆畫在牆上)、把破舊的古厝門面硬是用雙龍搶珠、牡丹富貴給撐將起來,舊家那兩片牆,油漆的豔麗、浮雕著不同的彩繪,用現在的眼光,應該可以算得上民間藝術,然而在那只求溫飽的年代,父親的漆彩只是一種家的標誌。母親說鄭成功祠、觀音亭門神、太湖湖心亭、古崗樓龍水池,都是父親的傑作,沒想到在父親過世將近三十年,我有了重新認識父親的機會。 翻開一頁頁發黃的剪貼簿,有刊登的文章父親在上面寫著稿費金額(16-60元之間),文章範圍包含各個領域,文史、遊記、節慶,未刊登的手稿,更有著替人寫的辯狀、自傳、季節水果、鬼故事,我小心翼翼翻讀著,隨著『九天講古』在我的內心同樣打開一頁頁心扉,感動不已。這時,那個年少時認識的父親跟寫文章的父親竟是如此不同,埋藏在內心裡如此多年的誤解,正慢慢釋懷,在古厝秋陽裡,飛揚的翹脊下,我看見了一個男人的細膩面、學識、見解,在父權的包裝下,我竟從無與父親促膝談心的畫面,我躲著,除非躲到不能躲,我才出面,雖然父親最疼我,從不打我,可是年少的我,總是用沉默的這種方式,站在辛苦的母親這一邊。 一杯高粱酒、配著南管樂,是我每天放學對坐在客廳父親的印象,我很不喜歡,我無法理解他在想些甚麼。民國64年父親開始寫作,留下了我手中七十幾篇文章:憶遊古剎(父親對出生地鼓浪嶼的遊記)、下市港外胎哥礁(建功嶼摸蟳趣)、土山頭與石坊腳(記奎閣、貞節牌坊)、錦蛇與鴐鴒(水頭茅山塔童趣),這些我喜歡帶遊客去的地方,沒想到早已有了父親的足跡,冥冥中的父親,竟與我有志一同,早早寫了遊記,如果父親健在是否也是一名講古解說員,那麼我是有著父親的遺傳,對家鄉的戀棧了。 手捧手稿,才發覺千金萬金難買流逝的歲月,甚麼都消失了,留下來的文章,竟自重生,兀自訴說著走過的歲月,就像這古厝,一磚一瓦盡是前人的智慧,那我呢,我要留下些甚麼,記載我生命的體悟與歷程,留給我的小孩,在他步入中年的時候,也能從文章中細細品味母親追求人生的堅持,有著不同以往的面貌。 這個下午,我想起綁著兩條辮子騎木馬父親扶著我,上小學父親給我一盒鉛筆,挑水進水缸只因愛鬧父親放光水要我和妹妹重挑,城中畢業時父親幫我投稿(也幫我貼在剪貼簿裡),高中時幫手顫的父親謄稿寄報社………,真是個多愁善感的秋啊,載滿思愁、趁著夕陽消失雲層之前,騎上單車往茅山塔的海邊騎去、尋找父親的錦蛇與鴐鴒、那是一個孩提的頑皮時光,又是父親的另一個形象,這樣的父親親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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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王國維《人間詞話》
—王國維終日埋首於故紙中,與時代形格勢禁,進則既無視於大時代已移變轉轍,漠視當是時,中國正處於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在列強環視中,有志之士,莫不競以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胸襟,或倡維變法、或揭國民革命之風潮;退則不能效「無所往而不樂者,蓋遊於物之外也」的超然心態;及「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之自在,縱浪大化中,徒傷春悲秋,竟於五十之齡自絕於世,誠不足為後人效,更違美之真義,徒留後人悵望千秋一灑淚的愴懷而已。—— 一、緣起 「寒齋插架雖遍,但善本唯此一套。」作為詩學文評的概念,「境界」一詞雖不是王國維首先提出的,早在清初金聖歎、沈德潛等人早就使用過。但王氏賦予「境界」的新生命,從而風行雨散地成為文評界普遍接受的概念,應是曲得所謂,從而成為文評美學的專有名詞。 王國維,這位近代史上聲譽遍及海內外的學者,不但著述等身,所學更是遍及文學、戲曲、美學、甲骨、敦煌學等,且均有一系列時序百年心的鉅著問世。他也是最早把西方哲學、美學理論引進中國,對傳統文學的近代化頗有神思妙想之功。在他著作中最才思慧感者的,首推《人間詞話》。這本以詩詞為主,兼及小說、戲曲的文評中他引進西方哲學、美學的觀念,在傳統的關照下,妙語談機地以「境界」,「有我」、「無我」之意念;「隔」、「不隔」為形象,從意適便地重評故文,不僅一新鍾嶸《詩品》等以降文評的籓籬,亦水活石潤地重啟故學新論的風尚。 但或許是受傳統迂闊疏空文風的影響,在這本革故鼎新的鉅著中,卻白玉微瑕地出現了不少令人錯愕的問題:諸如未能脫離傳統隨感式的觀點,缺乏嚴謹的界定訓練,如「境界」、「不隔」、「無我之境」等,均沒有清晰嚴謹的名詞界定;甚而在某些重要的理論上,竟然出現前後矛盾之處。例如他反對文學的功利性,反對以政治、社會品味文學,卻又強調「無高尚偉大之人格」,便無「高尚偉大之文學」;必須「濟之以學問,帥之以德性,始能產生真正之大文學」。 眾所週知,人格、德性屬道德範疇,與價值觀念、社會功利相關連,是中國傳統文評之重點,卻與《人間詞話》中之觀點大相逕庭。雖無損於《人間詞話》的影響力,但就嚴謹學術的面向來說,不無可論。 振金淺言:後學不敢箋釋其詞話,以免矜詡創獲,鑿空索隱之譏。敢嘗試淺議詞話之增損及時代人生觀,引以為緣起。並按生平、境界說、結論之序以完成本文。 二、行誼 王國維, 清光緒三年(一八七七年)生於浙江海寧縣。其父乃譽公,度游宦,後經商。暇時喜收集書畫篆刻,也能詩詞古文,對王國維之舊學不無影響。母親凌氏,在王國維四歲時病故,對王國維悲觀憂鬱之心性影響甚深。 十六歲時中秀才。這一年他「見友人讀漢書而悅之,乃以幼時所蓄之錢,購前四史於杭州,是為生平讀書之始。」(〈靜安文集續集續編。自序〉載《王觀堂先生全集》第五冊,台北文華出版社,一九六八年版。)自此王國維讀史之興趣一直持續終生。 甲午戰爭後,維新運動蓬勃而起,王國維自此始知「世尚有所謂新學者。」次年,參予羅振玉所辦的「東文學社」,深得羅賞識,開啟了兩人數十年的友誼。當時學社有兩位日本教師,引導王氏研讀西學,由於他們二人皆曾研究哲學,使王氏有機會接觸到康德、叔本華學說,對王氏之人生觀不無影響,尤其是叔本華。 一九○○年秋,王氏在羅振玉資助下,赴日求學,但數月後因病返國。歸國後,王氏先後在南洋公學、蘇州師範任教,兼為羅振玉主辦的農學報編譯文章。當是時,新學者大都著眼於國家的救亡圖存,但王氏卻別開蹊徑於哲學。 此後五年間,王氏先是研究康德未果,轉而研究叔本華,因叔本華文字優美,可讀性強,兼及叔本華悲觀性格與他心性氣從心欲,自此王氏深為叔本華所影響,學術思想及人生觀終其一生都帶有叔本華的影子。詩作中厭世、哀愁、無奈之情信手可得,頗有「寄天人之玄感,申悲智之勝義」。此其間並寫下一些論文:〈原命〉、〈叔本華之哲學及教育學說〉等。 但歷五年之哲學研究後,王氏深感人生真諦不但繁舉難解,且陷入困惑與痛苦中。曾言:「余疲於哲學有日矣。哲學上之說,大都可愛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愛。」是以又轉治學於文學中;尤其是填詞。 辛亥革命後,王國維隨羅振玉舉家東渡日本四年,此其間他治學方向再度發生重大轉向,盡棄前學而專攻經史小學。先後完成〈明堂寢廟通考〉等。一九一六年返國至上海,先後在北大任編輯及國學研究所國學門通訊導師。並繼續研究小學、經學、甲骨文等,著有〈戩壽堂所藏殷墟文字考釋〉等。是我國最早運用考古成果印證既有文字史料的學者。 一九二三年,王氏被推薦為遜帝溥儀「南書房行走」,溥儀賞其五品銜,又著在紫禁城騎馬,對一介布衣王氏言,頗有知遇之感。然好景不長,一九二四年,馮玉祥趕走溥儀,南書房自是不存。此時清華大學開辦研究院,胡適推薦王氏任院長,但王辭之,專任經史小學導師。 一九二七年六月二日,王至頤和園,在石舫上靜坐良久,旋即投昆明湖自盡,年五十。家人在其內衣袋內找到前一日寫給三子的遺書:「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事變,義無再辱。………」徒留一段公案。 振金淺言:讀聖賢書,所學何事?五十年只欠一死?若如是,則治亂興廢的世道人心;漢魏以降的傳經事業,又將從何論起! 三、學說 《人間詞話》從形式看不脫傳統詩話、詞話文評風格,但內容卻深納不少西方哲學、美學觀念,可謂是第一部融合中西文評專著,在深廣度上超越了以往及當是時的作品。而王國維以「境界」論詞,固非其所創見。但《人間詞話》中謂:「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復以「不隔」釋「真。」則其獨到處。 「境界」是王國維文評的基本準則。主張文學作品要做到情、景交融,應將己身所感受的情、景自然真實地呈現出來,入乎其內,出乎其外,感動讀者。而其核心在於真切與自然。詞之優劣,文學之工與不工,即取決於「境界」之有無。《人間詞話》第一則開宗明義曰: 詞以境界為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在第九則中甚言: 滄浪所謂「興趣」,阮亭所謂「神韻」,猶不過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為探其本也。言氣質,言神韻,不如言境界。境界,本也。氣質、格律、神韻,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隨之矣。 自《人間詞話》問世後,「境界」涵義幾乎是每個研究王氏文學、美學思想者所探討的課題,但「境界」到底是什麼,他的定義,王氏並未明確說明,甚而有時用「意境」一詞。如《人間詞七稿、序》謂: 文學之事,其內足以攄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與境二者而已。文學之工與不工,亦視其意境之有無,與其深淺而已。 以致論說者眾說紛紜,各種闡述不下數十種,並由此進一步回溯傳統文論中境界之義。如葉程儀在《王國維詞論研究》中即列舉了上自佛典,下迄人有關境界說三十種,可見眾說紛紜。 為了一窺境界說,且就「定義」、「創作」、「類型」、「美學」之涵義闡述之。 定義:「境界」一辭原意是疆域。其後佛經運用於修養造詣的意義,如「色境界」、「聲境界」等。後世文評受佛學影響,借用此詞也沿襲了該詞義。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