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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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 給栩栩─永遠的二十三歲
為了這件事情,我想了無數次,想著如果我那幾天回台北有再約她,那她會不會因此逃過這場劫難?想著,她說「不想去」(臨時被抓飛),而她父親卻勸她「要敬業」,她聽了就上班去了。想著,她說不想去的無奈眼神,是她「不想離開我們大家」。我想著,有張照片,是她正義凜然在廣州黃花崗烈士墓前的留影,一付風蕭蕭兮易水寒、捨我其誰的模樣,如果她今天因為被抓飛而不敬業,結果死的是他人,這樣的結果他應該也會不開心的。我萬般不解地想著,她愛吃的手工蛋捲依然會固定出現在她家巷口,可是她卻不在了?我想著,我們約好要在大葉養老的,可是她卻在二十三歲這年失約了。我想了千百個讓她不死的「如果論」,「如果」當年我們在當實習記者的那次空難,我們把睡著的她挖起來一起去採訪,她可能就有所警惕而不會選擇空姐這一行吧?她犧牲自己,能藉此讓台灣的飛安加強些嗎?我想了千百個或許能讓她不死以及她犧牲背後的意義。我也一直安慰自己:她已經自由快活了。倒是我們這些人,私心地想要她陪我們到老,問題是出在我們這些活人的身上啊! 有好幾年的時間,我繼續生活在澎湖,可是到處都有著她的回憶。包括我們同遊望安,為了省錢,一起睡在中社村戲台下的房間,擠在同一張床上……。我過得好痛苦!那些年,我封閉自己的心扉、對陌生人淡漠無情、不願再結交新朋友、不再寫信給朋友……。因為我受不了好朋友離去的痛苦──與其痛苦,倒不如永不交心。我熱情不再。年輕時不知從哪聽來的:對著夜晚天空出現的第一顆星星祈禱,你的願望就會實現。栩栩走後我停止了這個愚蠢的習慣。因為之前我每次祈禱的是:「願大家平安」。 直到現在,花蓮仍是我永遠的痛。花蓮機場、加里宛山……,每次到花蓮旅行,我就喉頭哽咽、心情極差。我先生總是疑惑:為何每次到花蓮都會吵架?我真的無法釋懷。還有,近年幾次到廣州亦是如此。每次都是心情沉重、匆匆離開這個稱為羊城的地方,只因為我記得她黃花崗前那張照片的模樣。 這個月就要二十年了。我四十四歲、栩永遠的二十三歲。好友,我在幫你活。活你沒有活到的生活。經歷你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例如,網路、MSN 、MP3 、捷運、921地震、土石流、你愛看的冷門得獎電影、結婚、生子……。二十年來,我還是沒什麼長進;但我偶爾會想起你,偶爾也不忘跟你報告一下這世界的變動。 關於你的離去,我忘了我有沒有哭過?我應該哭的,讓自己的情緒釋放,以免內傷。我很羨慕你們班、你的死黨哭得梨花帶雨。我只是傻愣愣,想千百個能讓你不死的可能。想你沒死,是到山裏隱居去了……。這幾年我多了一些好朋友、婚姻、一對兒女,但就是少了一個你。 新聞官的老家住花蓮,他常常要回花蓮去,不知道他是如何療傷的?他會記得在你生日時請你父親吃飯;我則是想把許多事忘掉的人--我不記得你生日、 不想記得你忌日、不會去天母山上上香、對花蓮無法釋懷。而你卻依然在我心裏,就像我看《小魯的池塘》、《海綿寶寶》,想起了你。你總是有意無意撩啊勾啊,試探我是否還記得你?我不得不承認你贏了。 我怪當年那張紙不該傳到你手裡。早知如此,或許我們還是當隔壁班同學比較好。我會跟其他人一樣,惋惜當年隔壁班那個排球打得很好的女生意外去世了,那輕微的嘆息跟我們班上同學一樣輕,然後這事件不致對我產生長久影響;還是該慶幸那張紙遞給了你,讓我理解什麼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當栩栩的一切,一點一滴的消失,例如原本她家的電話答錄機是她的聲音,後來當然也換掉了;她家也搬家了;不變的是,她父母親在家裏的一處空間擺放著栩栩的私人物品,例如她一歲左右的側面特寫照片、她的篆刻作品、朋友信件、她的文章以及去世後結集成書的《這次遠離以後》,這些陳設,宛如一座小型的紀念館,放在栩栩家,也放在親友心中。 細數我對她的回憶如下:愛吃巷口的蛋捲;童心未泯的她很愛把泡泡墊上的泡泡擠破;文藝女青年、寫信的文體很像寫詩、我慧根不夠很多有看沒懂;排球打得很好,學生時代曾將入選華航女排,為國增光去;泳技很好、隨便游就是一千公尺;喜歡旅遊;有一群死黨、就是她們班打排球的那幾個;在澎湖實習那年,她剛燙了一頭浪漫長捲髮,還經常穿著一件大大的黃色襯衫,如此裝扮讓我們戲稱她是「理髮小姐」,還開玩笑喊她「3號小姐」;昔日跟我們一起上課時,時常戴著一頂深藍色、上頭繡著空軍軍徽的男帽,她以那參加多次戰役、出生入死的飛官父親為榮。 今夜我將生命中重要的這件事情寫出來,希望豁達能如歲月般增長,也希望能夠療癒我內心的痛處。畢竟這件事已經二十年了,話說人生不得不如此,而生命也應該走了一半了吧,為我加油吧,好友。 這個月是栩栩離去二十週年紀念日,若你也認識栩栩,或跟我有相同傷痛的人,你可以留言;若無,很為你高興,請你珍惜你跟朋友之間的友誼。 最後,感謝那段時間陪著我們走過傷痛日子的人。 謹以此文紀念鄒栩(鄒岱螢),1966-1989。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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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的土地會不會想念
那是去年九月,熱轉涼的秋天,我帶著我媽媽,從金門的水頭碼頭,過海關,搭渡輪,要到廈門去。 水頭碼頭很小,從海關走上船不過是一兩分鐘的時間。直到上船的那一刻,我媽媽才真的相信,金門現在可以搭船直航到廈門,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她在馬來西亞家鄉臨行前,跟鄰居提起說,她這一趟來台灣找我,要走小三通,從金門到廈門去,鄰居聽了都回她說:「不可能過啦!金門和廈門是不通的!」 金門到廈門的航線,因為戰亂封閉了六十年,小三通局部開放後,也只限金門甚至後來的台灣民眾通行,我雖然在台灣長住了廿年,但身份上仍是外國人,我在台北的詢問電話打了無數次,聽到的回答都是一樣:「外國人不能走小三通!」所以,對於這一條航線,我一直望穿秋水。 直到這一個夏天,當台灣這裡改朝換代,國民黨重拾政權,小三通全面開放,外國人被允許走小三通到廈門去,我得到消息,無限歡喜,在馬來西亞很多人都還不知道這訊息前,帶著我媽媽,這樣的來到,也將這樣的走過。 上船後,我坐在船的最前面的位子,看著海,看著遠遠的對岸,百感交集。我想起我的二伯母!她在十八歲那年,跟著我的二伯父,飄洋過海到南洋。小時候,我們常聽她提起,她在早晨的時光,從金門搭船到廈門去買菜,中午前就可以回來,金門和廈門之間,幾乎就是一個生活圈,從金門到廈門,感覺就像踩著腳踏車從我家走到親戚家那樣方便,如此親密的金廈關係,那是多麼遙遠的一個時代啊! 我出生的時候,我二伯母已經是六十幾歲的老人了,我小時候常和媽媽到二伯母的家,她總是穿著像民初女子那樣的衣服,藍衣黑褲,再梳上一個髮髻。我總是聽著她說著數也數不清的金門故事,那些故事,隨著時間的流逝,有大半我都已經遺忘了,但記得她有一張很古老的床,床架上還掛有白紗,有時天太黑了,我們沒有回家,就在她床邊打地舖,第二天一早再回家。 而她就解下她的髮髻,放下頭髮,放下白紗,在白紗裡,安睡。 她的金門故事,其實在她下嫁我二伯父時就開始,她一次又一次的從金門搭船到廈門,這船搭呀搭呀,搭到她十八歲,有一天,當她再一次從金門搭船到廈門後,和我二伯父一起換乘到另一艘大船,大船從廈門碼頭離開,航向遙遠的南洋後,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她十八歲,離開了她的故鄉,就再也沒有回去了! 我坐在船上看著這一片海,想著十八歲離開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的二伯母,在她八十幾歲要過世前的那一刻,她腦海中浮現的,會不會滿滿的都是她家鄉的樣子,她對金門的懷念有多深呢?她的思念,會不會摧殘她的生命?她曾經因為想念而流下多少眼淚?是什麼原因造成她無法回來?而她沒有回來,金門的土地,有沒有想念她?有沒有在夢中和她相伴? 思念令人老!我的渡輪航過的這一片海,正是二伯母當年飄洋過的那海,她最後走的那一趟,她站在船上望的,一定不是前方的廈門,而是背後正在遠離的金門,她一定想,這一輩子我還有機會再回來嗎? 她懷著渺茫的希望。 但結果,她的人生給了她答案──沒有! 她在大馬住了七十年,很好的一個老人,最後因多重老人疾病往生,葬在她久居的異地。 而我,就出生在二伯母心中的異地,如今回到她的故鄉來,走她以前走過的路。我心中這時無比激動感慨,我告訴自己,如今,這條路我走過了,我明年天氣回暖後,我一定要帶二伯母的孫子可賽,再來走一遍! 可賽大我六歲,論輩份,我是她的堂叔,因為他的父親是我的堂哥,她的阿嬤是我的二伯母。我小時候都知道,我要直接稱呼他名字,叫他阿賽,而他稱我我就有點奇怪,論輩份他要叫我阿林叔,但論年紀他又需要叫我阿林,所以每一次,他叫我時,最後那一個「叔」字我總是聽得不清不楚。 可賽有好幾個兄弟,但印象中,他和二伯母最親,他從小就是二伯母帶大的,她跟著二伯母長大,跟著二伯母到處拜拜,從小就跟在二伯母身邊,和我們比起來,他從二伯母口中聽到的金門故事,比我們更多,金門有那些地方,住著那些親戚,每個親戚在做什麼,他都瞭如指掌。反倒是我,十八歲來台灣之後,很少在大馬生活,那些故事,很多我都已雲淡風輕。 我從廈門回台北後,我打電話給可賽,告訴他,你一定要來走一趟,走二伯母以前走過的路,看看我們在金門的祖屋,看看我的祖父,也就是他的曾祖父,當年寄錢回去蓋的這三間大厝,看看我們的長輩們,艱辛創業的結果。 終於,等到夏天又來了,可賽帶著他媽媽、我媽媽、我堂姐揚眉,我們五個人,從松山機場起飛,帶著濃得化不開的鄉愁,向金門飛來。我這一次,懷著的是地陪的心情,而可賽心中帶著的,是另一個多年來難以解脫的責任──我的二伯母,終其一生,沒有回到金門來,他這一趟就是要代替她阿嬤,完成這心願,代替阿嬤回家來,探訪阿嬤如今仍健在的妹妹。 於是,可賽在臨行前,已先在家祭拜過二伯母老人家,同時還燒了一本護照給她,如果她在那個世界可以得到的話,就隨著我們的腳步,回到她的故鄉來。 我們的飛機,經過澎湖之後,很快的降落在金門的尚義機場。下機後,我們租了車,載著這四個人,按地圖,迫不及待的先開到歐厝。在歐厝,我們有三間祖屋,這是我祖父當年,在南洋賺了錢後,寄錢回金門蓋的,我們從小就聽長輩說起這三間祖屋的風華,可賽和揚眉,聽這祖屋的故事也聽了四十年,如今興致勃勃,也就是為了能親身經歷並親眼目睹這祖屋的風采。 現在在我們祖屋裡住的是同輩的親戚自勇,我廿年前回台灣上大學時,就已回到金門這裡和他們相識,我於是敲了門,將我今天帶來的這幾個人,引見給自勇認識。自勇熱情的帶著可賽和揚眉參觀這三間大厝,以及大厝對面的洋樓,可賽和揚眉見到這些從小聽到大的建築,都興奮不已。但對我而言,這是我第五次回到金門老家,我的心情其實沒有太大起伏,甚至,因為是地陪的關係,心裡仍感到無比的壓力,因為,我必需要把各個事情安排好,行程計劃控制好,怕萬一時失誤,掃了他們的興。 而因為我沒事先告知自勇,我們這次來要祭祖,難為自勇這時才去張羅祖廟的鑰匙。我告訴可賽說,我們的時間不多,必需要利用自勇去找鑰匙的這空檔,去探訪二伯母的妹妹。 可賽拿起他的記事本,我在記事本中找到二伯母妹妹的媳婦的電話,她叫秀花,我打電話聯絡她之後,看著地圖,開車載著可賽、揚眉、可賽媽媽,和我媽媽,來到成功村。秀花早已在路口等我們,我平時都不開車的,開車技術很差,車不敢開進小巷,只能停在大馬路邊,秀花領著我們,穿過巷子,來到一間看起來是經過整修的老厝,一進去,就見到一個老人,瘦瘦小小的,駝著背,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們為之一愣,這人,就是二伯母的妹妹了!一見到她,我們立即懾懦著,震驚不能言語,因為她和二伯母,長的幾乎是一模一樣,臉型一樣,衣服一樣,褲子一樣,連頭上的髮髻也一樣,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二伯母! 可賽立即迎上前去,把她扶坐回椅子上,彎著腰,跟她說了一些話,應是在向她表明我們的身份和來意,才說沒兩句,可賽的眼眶就開始紅了,甚至接著,眼淚就這樣的汪汪的流了出來。 可賽會掉淚的原因很多,他見到這姨婆,就像見到了他慈祥的阿嬤一樣,他一定想起我二伯母,在他成長過程中為他做的每一件事,想起老人家思念著自己遙遠的故鄉,直到死,都還是沒能回來自己的故鄉來,想起自己這時何等慶幸,還能帶著阿嬤的遺願,代替她,回來她的家,看她的親人,問候她親人的一切……。 這樣的場面,也讓我開始感到酸楚。但眼前的這老人家彷彿看盡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經歷了人世間太多的慘痛,對於我們的激動,她臉上竟是沒有太大的表情。可賽問她的生活起居,問是誰在煮給她吃?誰在幫她洗衣服?平常都吃些什麼?身體有什麼不舒服?或許是因為她臉上的皺紋太深的關係,她說話時,表情上竟看不出有任何的喜怒哀樂,就是一句一句緩慢低沉而又平靜的說,回答的不夠時,秀花就會在一旁擦汗補充。 而她的聲音真的太小,也就只有在秀花說話時,我才聽到,原來,她現在幾乎都不吃飯了,因為牙齒牙齦都痛,只能吃稀飯,配豆腐乳,平時,衣服都堅持要自己洗,不想靠別人,兒子在屋子旁蓋了新厝,她也不肯搬去住,寧願一個人,在這老厝生活,自己洗衣,自己曬乾,自己吃飯,自己睡覺,而牙痛發作時,也很少看醫生,都吃五分珠,她就是不想麻煩別人,不要給別人帶來負擔,甚至銀行裡存了錢,為自己的後事做準備,不想牽連別人…… 我的眼淚在這時掉了下來了,一個九十歲身體已萎縮成這樣的老人,卻還堅持不肯麻煩別人,這樣的一個行為,幾乎就是我二伯母的翻版!我二伯母,也是這麼好的一個人,什麼事都為別人想,什麼事都幫別人做好好,但自己有事就是不肯去麻煩別人,給別人負擔。而我的二伯母在南洋過世了,但她的妹妹,卻用同樣的態度,在故鄉裡做著同樣的事情,她們一定擁有相同的基因,相同的良好家教,這時見到她,我真的以為我見到了我的二伯母,許多成長中的往事在我腦海中浮現,教我如何能克制眼淚,一時不慎便任它無情的飛奔而出了! 淚出來了,真的出來了!累積多年的懷念與感動,終於在這一刻,無可壓抑的奔瀉而出,再也不能停止。 我因掉淚,不敢面對可賽,將臉轉向門外時,卻見坐在我身後的揚眉,也兩眼淚水汪汪,眼睛紅腫!她靠過來輕聲說,無可言喻的感動,在這樣的一個場面裡,並問我五分珠是什麼?五分珠是什麼,說實在,我雖然在當醫生,但五分珠的成份是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只好學著電視廣告用閩南語回答她:「嘴齒疼,呷五分珠……」 可賽拿了一個紅包,說要給她買些東西吃,她用手推了推,用很小的聲音,說:「我每個月,有農保三仟塊,有老人年金六仟塊,又有金門酒廠什麼什麼的補助,夠用了,你給我,我心會難過。」可賽聽了馬上把紅包收起來,說:「好!好!你不要,我們就不給,你不要難過!」說完便又擦擦眼淚,但才擦完,又掉新的下來。 淚就是一直不能停止。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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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大廳正前方,有一排高背椅子,全都空著,何斌說,那是台灣長官和貴賓們坐的,酒會開始前他們不會進來。正說著,一群黑人侍者捧著杯盤、食品、飲料魚貫而入,整整齊齊地擺在案桌上。兩位黑奴各用一把長柄銀杓,從一個大玻璃缸裡將葡萄酒斟到高腳玻璃杯裡,頃刻之間已斟了上百杯,然後退到一側躬身站著。這時號音響起,正門敞開,身穿禮服的歐沃德長官暨夫人、呂宋總督暨夫人、首席評議員暨夫人雙雙走了進來,眾人起立致敬,等到貴賓落座,大家才坐下來。 幾名黑奴用銀盤端著葡萄酒,先獻給貴賓,再給分坐兩邊的客人,當人手一杯葡萄酒時,歐沃德長官起身講話,萬大明雖然聽不懂,也知道是些客套話。接著呂宋總督致詞,翻譯竟是總督夫人!夫人雍容華貴,一進場就豔驚四座,她的美貌多才,難免喧賓奪主,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總督致詞完畢,夫人溫婉的目光投向萬大明,她優雅地抬抬手,何斌連忙教萬大明站起來。夫人用拉丁語對他說:「你用拉丁語對大家說幾句話吧。」 萬大明在心裡整理了一下,用拉丁語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當時拉丁語是歐洲上層社會的雅語,萬大明說的那幾句,在坐的軍官大多省得。夫人高興地點點頭,接著用荷蘭語朗聲說了幾句話,立刻響起一陣掌聲,萬大明正感到莫名其妙,何斌低聲教他向大家鞠躬,萬大明連忙向貴賓席及兩側各鞠了幾個躬,何斌拽他坐下,低聲道:「今天您出盡風頭啦!」 接著,歐沃德長官站起來舉杯敬酒,大家再次起立。敬酒完畢,何斌拉著萬大明說:「西洋酒會是站著吃喝的,不必再坐回去了,走吧,先帶你謝謝總督夫人。剛才夫人說,他們這次來台灣,可說是你促成的。」 這時眾人大多離座,有些到案桌上盛些食品,不急著吃東西的人就端著酒杯找人說話。何斌帶著萬大明來到歐沃德長官座前,行過禮,長官對萬大明說了幾句話,何斌翻譯道:「長官說,如果你願意留在台灣,歡迎你留下來。」 何斌和萬大明橫跨幾步,來到呂宋總督座前,行過禮,何斌代萬大明致謝,夫人說:「今後中國商船到台灣或呂宋做生意,荷蘭和西班牙兩國保證互不干擾。年輕人,我們應該謝謝你。」 應酬完畢,一回頭,伊人赫然就在眼前!萬大明知道,安娜發過誓,不能見他,但他找安娜總可以吧,當下毫不猶豫地朝著安娜走去。 安娜沒有逃避,幽幽地說:「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沒想到我會穿你們的衣服吧?」萬大明故意說些輕鬆的話。 「的確沒想到,」姑娘笑了:「不過你穿起來很好看。」 「妳今天才漂亮呢!」萬大明讚嘆地望著姑娘。 「是嗎?……」安娜突然垂下頭來,臉上的笑容霎時不見了。 萬大明的視野中出現了韓布魯克牧師高大微胖的身影,他以嚴厲的眼神瞪著女兒,彷彿在說:「妳違反自己的誓言了!」直到安娜轉身向後,牧師才移挪腳步,從萬大明的視線中離開。 為免安娜為難,萬大明走回坐位,權且當個旁觀者。會場上釵光鬢影,沒看到伊人,他向側面望望,原來安娜也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了。那一長排椅子,就只有他們一男一女,不免顯得有點怪異。 這時總督夫人輕移蓮步,走到安娜面前,說了幾句話,就挽著安娜朝著萬大明走過來。夫人看出安娜會說中國話,特地找她當翻譯呢! 「年輕人,」夫人懇切地說:「如果你來呂宋,總督府侍衛長的位子隨時虛位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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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情滿人間
一、事發 噠嘟!噠嘟!…… 每當看到「救護車」閃爍燈光,從城區或郊野穿梭而過,旁觀的我,心想:這大概又有什麼意外事故要「急救」吧?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天晚上「救護車」載人到「急診室」的人就是我,但我卻已「失去知覺」,「不省人事」,躺在病床上!…… 直到我聽到醫生說:「阿伯真勇敢!」這時才算稍為恢復知覺,並且才慢慢回想起來;十一月十二日晚上大約十點三十分的時候,因為天下雨,我穿著雨衣、雨鞋,撐一把黑色雨傘,從「小明餐飲部」門前經過,突然有一部機車,從後方衝過來,「攔腰」把我「衝」倒在地,肇事的學生自己打119叫「救護車」來施行「急救」,「飛來橫禍」的「車禍」終於發生,並致人於重傷的慘劇! 夜雨仍不大不小地下著!令人愁腸寸斷! 一身疲憊的我,這時才完全知道,自己的左額頭被撞了一個大洞,「深可見骨」,「縫了八針」,右眼尾破一個洞縫二針,左右臉脥,兩手背,兩膝蓋均被擦傷,門牙酸痛;更痛的是左腰,及右小腿;「衛生署金門醫院」主治醫師,及醫護人員,「仁心仁術」,連夜為我做「頭部斷層掃描」,「腰部X光透視」,「腎臟超音波」;肇事者阿嬤也連夜趕來「急診室」關心,還有內人美珍也趕來了,趕忙先把我全身濕透的衣服換下來,不幸中的大幸,幾項重大的檢驗結果,「目前尚無大礙」,這時我才完全清醒,也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非常奇怪的是:我左手手錶,錶帶被撞斷了,失去知覺的我,卻知道用右手去抓,並且緊緊地握在手中,換好衣服才將手錶交給內人美珍,這件事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二、經過 手術後,在「衛生署金門醫院」,「急診室」觀察了十幾小時,十一月十三日上午帶著「全身的傷痛」回家休養,因為頭部、左膝蓋疼痛難忍,十一月十四日上午「慢走」到金城衛生所門診,該所主任揭開頭部藥布一看,據說:「傷口已發炎生膿,要到衛生署金門醫院看診」;內人美珍立即連絡肇事學生家屬開轎車來接,馬上趕到「衛生署金門醫院」外科看診,經評估並確定要住院治療,中午住進三樓「355」號病房,經耳溫測試,體溫高達「四十」度,據主治醫師董主任研判並告知:「可能是肇事地點地面太髒,又下雨,引起『感染』而『發燒』」;立即採取措施,「吊點滴」,服用「退燒藥」,「睡冰枕」……等一連串治療途徑!…… 我這一生,一向重視「運動」和「保健」,雖已「花甲」之年,身體還算硬朗,已經十幾年沒有住過醫院,沒有想到這次卻因「平地」出車禍,被人撞成重傷,為了「保命」不得不住院;住院絕不是我的意願,因為「吊點滴」躺在病床上,翻身困難,瞪著兩隻眼睛看「天花板」,「無語問蒼天」,那種「辛酸」的滋味,的確是很難嚐的啊! 從十一月十二日至十一月十五日間,因為傷重(全身是傷)全身疼痛,胃口自然也差,算一算我已經有四天沒有大號(大便)了,引起恐慌,胡亂猜想:「是不是因為『車禍』,腸胃神經系統受傷而出了什麼症狀?」還算不錯,這天晚上很快就有大號「訊息」報到,我帶著又驚又喜的心情去洗手間(廁所),「大號」終於很順暢地來了,便後我到「護理站」問護士小姐:「現在幾點鐘了?」護士小姐說:「八點鐘了。」我好高興地說:「我已經四天沒有大號了,今天晚上終於來了。」兩位護士小姐聽後也為我感到高興;突然間有一個念頭掠過,我想到十六年前,曾在「台北醫院」住院時,因為等小號(小便)來了感到高興,十六年後的今天,因為要等大號來而感到「心急」;早年,我曾經讀過林語堂博士的名著:「生活的藝術」,他對人生,他對生活的體驗深刻入微,猶記,他曾說過:「一個人在一天之中,如果『大號』順暢,也算是一大樂事」;此刻,我正好也有這種「快樂」的體驗哪! 在住院的這幾天,內人美珍最為辛苦,她每天要為我洗臉、洗腳、擦身子、抹藥膏,晚上又要扶持上「小號」,無怨無悔,照顧無微不至,三十年的夫妻,這次動了大真情,今生感激不盡;我覺得一個人在住院的時候,才會深深地體驗到,生命!愛情!友情!親情!那是多麼地珍貴啊!…… 三、觀感 我們金門現有的這個「大型醫院」,我是很少住過院,只有在二十七年前,為太太「陪產」才陪住過幾天,知道一些大概;如今,經過改制後的「衛生署金門醫院」,這次我住進醫院後,經過這幾天來的觀察和體驗,我的感覺是:「不可同日而語」,因為現在的「衛生署金門醫院」,首先從外部硬體建築上看,高樓大廈,花木扶疏,非常壯觀,醫療器材(具),消防設施十分齊備,院內也有無障礙空間設施;醫師陣容堅強,個個學有「專精」,「醫術高明」,「醫德高尚」,盡心盡力;護士小姐個個年青貌美,幹勁十足,服務態度親切可親;至於內部各項設施,以三樓「外科病房」來講,病房區分為單人、雙人、四人、五人、……等,病房內的新式病床,床頭櫃、置物櫃、電視機、……等均為新型用(產)品,非常適用,病房內也有家屬陪伴的座位(可當睡床用),個人病床都設有「拉簾布」,這對「隱私權」有很好的作用;「護理站」規劃排設整潔美觀;伙食方面,有專人配膳;早餐饅頭豆漿,中晚餐有白米飯,四菜一湯,外加水果,連「蓮子湯」也派上用場,色、香、味俱佳,真是大飽口福;餐盤有蓋,筷子湯匙自行保管,衛生可靠;飲用水:溫、熱、冷皆有,浴室二十四小時冷熱水供應,更值得一提的是:沒有蚊子、蒼蠅、蟑螂、……等小昆蟲,晚上大可「安心睡眠」;「配膳室」,「免費洗衣場」(含曬衣)之設立,非但是「一大創舉」,而且更富有「人性化」,全體醫護人員及員工,伙食團、甚至於「義務志工」,……個個兢兢業業;醫生護士看診治療,「視病猶親」,電腦「連線」取藥快速方便;我們金門這個小地方,雖然是仙洲寶島,有好山好水,只不過豈能與台灣相提並論,硬體建築,醫療設施,醫師人員增加,……「百尺竿頭」,需要政府官員和民意代表積極努力爭取的地方當然還很多,但現在與從前相比,確實是進步很大,也好了很多,值得全體縣民感到欣慰;鄉親們,「衛生署金門醫院團隊」正「加足馬力」,積極爭取為全民做「更好的服務」,這真是天大的喜訊啦!(九十八、十一、十七寫於衛生署金門醫院三樓外科三五五號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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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 給栩栩─永遠的二十三歲
「我不知道那隻蜂鳥會不會找到我住的房子,這間有著綠色的大門,門上畫滿黃色鬱金香的房子。我相信,那隻蜂鳥一定會想起來的。」 《小魯的池塘》 Eve Bunting 著 已習慣看我搞笑文章的人,千萬不要往下看這篇。 這是我生命中非常底層的東西。它讓我難過了二十年,而且還將影響我一輩子。 是該寫出來了。不想面對的原因是我頓悟得不夠、惋惜好友不能在人生道路同行,但我應該面對,因為人生就是如此。 剛看了一本我幫女兒從圖書館借來的童書《小魯的池塘》,敘述小女孩跟小魯,是最好的朋友以及同學。他們一起去附近池塘玩、賞鳥、一起把小女孩家的綠色大門畫上黃色的鬱金香、一起製作了一個可裝糖水的蜂鳥餵食器……。手巧的小魯,還特別在餵食器前端作了一朵花,好讓小鳥以為牠真的在吸食花蜜。沒多久,小魯因為先天心臟病住院、去世。得知消息的那晚,難過的小女孩夾在父母中間睡覺、父母握著她的手直到她睡著。小女孩很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但父親告訴她:很遺憾,這並不是惡夢。小女孩的校長說:「可以作一點事情,以永久性地紀念小魯。」(藉此療癒稚幼的心靈,讓他們學習面對死亡── 此一人生重大課題)。有人說:「作個噴水池」;小女孩則說:「小魯最喜歡池塘了。」於是他們在校園裏、小魯常爬的那棵樹旁邊,製作了一個水泥的小水池。趁著水泥未乾前,大家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就好像同學包圍了小魯的池塘似的。接下來,小女孩又把他們一起製作的蜂鳥餵食器掛在樹上,且掛在自己從教室的座位可以看到的角度。剛掛上那天,就吸引了一隻蜂鳥,小女孩認為她認識這隻蜂鳥,因為蜂鳥每次都會先飛到窗口來看看小女孩,然後再去小魯的池塘那裡吸餵食器。雖然小女孩也知道可能是(部分)鳥類喜歡照鏡子(玻璃)的習性使然,可是她還是覺得這隻蜂鳥是小魯。放暑假了,小女孩必須把餵食器帶回家,並經常補充新鮮的糖水。她小心地把餵食器捧回家,並希望蜂鳥認得她的家--那個綠色的,有著他倆共同創作的黃色鬱金香圖案的大門……。 這就是我凌晨時分還在電腦前打字的原因。它勾起了我傷痛的回憶!莫非我一直沒有治療它、所以一直放不下?即便這就是人生。上天總是或多或少給予人們考驗。 回想前陣子,陪女兒看卡通《海綿寶寶》,在他人看來的搞笑畫面,竟然讓我眼眶一陣熱!情節是:海綿寶寶跟派大星對話,因為派大星對海綿寶寶有誤解,以致對海綿寶寶說,「你不再是我的好朋友了!」海綿寶寶難過地說,「我以為我們永遠都會是好朋友……」,接下來是他腦海想像的畫面──兩個人一起玩樂的一連串畫面……最後是,二個並排的墳墓……。看到此我笑了也快哭了!是的,永遠的好朋友! 年輕時的手帕交,常彼此戲言說,「老了一起到大果葉海邊養老」。結果二十三歲的她,在一次「抓飛」(休假時,被航空公司通知、臨時給派的飛行任務),因為飛機駕駛在傍晚時分飛錯方向,而在花蓮撞山。我的好友,永遠離開我們了。 我們不相信也不甘心,特別從澎湖飛台北,再陪她家人到花蓮等消息。那座山的名字叫做加里宛山,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當時的阿兵哥也很辛苦,努力找尋遺骸。接連幾天,我們每天都陪她父母去認那些散掉的屍體。當然不願承認她已化成了那些難以辨認的東西。於是最後那些找不到親人的人,就把那些東西全部火化、讓罹難家屬均分之。骨灰安置在天母山上的廟裏,印象中我只去拜過一次。我認為那骨灰不能代表她。活著時她四處旅遊、死了當然更不可能乖乖待在廟裏。而且她時時在我心中,我無須去拜她。那只是更增添我的傷痛罷了。 她叫栩栩。我另一個好友叫倩。栩跟倩是我五專隔壁班的同學,我們甲、乙兩班除了共同科目以及女生軍訓課時,合班上課外,其他時間我們根本毫無交集。畢業前的最後一學期寒假,雞婆的我,擔心班上同學找不到實習單位(必須自己找),於是傳閱了一張紙張,上面寫著「如果有人想要跟我到澎湖建國日報社實習的話,請跟我連絡」。當天是合班上課,我們甲班沒人對這實習單位有興趣;不知怎樣,傳來傳去,紙張無國界,傳到乙班去了。下課後,乙班的栩跟倩跑來問我,她們可不可以跟我回澎湖實習?我本來以為她們只是說說算了,女生嘛,很多還不是說話不算話?我當時心裏這麼想。 結果她倆真的跟我回澎湖實習。為了她倆的住宿問題,我詢問了許多地方。住旅館?一個月太貴了。租房子住?沒有人會將房子只租一個月的。後來還真的讓我問到了--位於澎湖救生醫院(現已關閉)隔壁的「基督教會」。那是為了教友準備的房間。雖然我們並非教徒,洽談的結果,他們願意收留我那兩個同學。 我現在已忘記倩的洗澡問題怎麼解決?我只記得,栩栩那時會到我家借浴室,我家是日式宿舍,洗澡必須要先燒熱水。寒冷的冬天,栩栩竟然不燒熱水,那個月都洗冷水!真得很厲害,我好佩服! 二十歲的青春年少,我們很幸運有個「新聞官」(建國日報是軍報),願意帶我們這三個實習記者。他給了我們不一樣的人生。我們每天上繳的新聞稿都被改得慘不忍睹,簡直一無是處。後來,越混越熟(倩應該是加溫的最大功臣,她外向、單純、容易感動;我跟栩比較內斂),我們四個人的感情就像歃血為盟般,一起跑新聞、一起吃喝、一起夜遊……。 最誇張的一次是,某夜我們打算去夜遊,可是氣溫很低,於是我們動起教會棉被的歪主意!我們當然不敢光明正大從前門把棉被拿出去,不知是誰想到從二樓房間將棉被丟到一樓的主意,有的負責從窗口丟、有的則在一樓窗下接……。年輕時共同經歷的瘋狂事蹟,真過癮,令人難忘! 另有一次,栩栩累了睡著了,有突發重大新聞,我們沒有叫醒她(一定是交通工具不夠所致,讓我們狠心拋棄了她),我們跟新聞官騎機車「三貼」,到十幾公里外的白沙鄉,想採訪復興航空墜海的新聞。隔天出現了二雙怨懟的眼神,一雙眼神是栩栩,她怪我們沒有叫醒她;一雙是機車主人,他不知道我們三貼,可是他發現他的機車壞了。 回學校上課的最後一學期,我們三人的感情超好,那是一個月的革命情感,「誰人跟我們比」!我們經常在一起回憶澎湖的人事物,澎湖有太多我們的共同回憶了。最誇張的是倩,剛開學時,他經常見到我就哭、陷入無法自拔的情緒、常說他看到路邊的人很像是澎湖的誰誰誰……。 畢業後,栩栩選擇了一個可以存錢,卻不太喜歡的工作:華航空姊。他告訴我們,她不喜歡,可是為了存錢,不得不經常在心中拔河,幾度想離職卻又作罷。事後,我真後悔沒鼓勵她早點離職。 而我呢,回澎湖一年後,有天我看到店面招租的紅紙條,突發奇想,想要自己創業。透過電話,我試圖說服倩,約她來澎湖合夥開店。倩說,「雖想開店,但那是七老八十才做的事」;我回說,如果「年輕的時候」就能實現你「老年的夢想」,那為什麼要等到老了才去做呢?這句話打中了倩的心,於是她來到澎湖,跟我一起開設「島民情結茶藝館」。 共同創業很快樂,也有摩擦,但我們相信友情能勝過一切。我知道那段日子,倩常跟栩發牢騷,數落我的不是,可是栩從來沒有偏袒哪一方。她總是溫和、中立、不挑撥、不給朋友壓力、只是傾聽。栩是一個非常夠意思的朋友,也經常喜歡給朋友驚喜──我們開店的那段日子,有好幾次,她沒事先通知,悄悄地從台北飛澎湖,突然出現在「島民情結」,讓我們又驚又喜!她來店裏幫我們收桌子、洗杯盤,有次她感嘆地跟我們說:「我們做的事情都相同──只是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天上。」乍聽之下,我摸不著頭緒,後來她跟我們解釋:「空姐的工作也是收碗盤,跟你們在店裡做的工作一樣,只是地點不同。我在天上,你們在地上。」 當元宵節到了,我會寄上一隻超迷你的糯米龜,讓栩栩感受澎湖的元宵習俗。而栩栩呢,基於情感因素,她跟那些出外且想知道家鄉事的澎湖人一樣,訂閱了建國日報,而且善良到「不好意思停止訂閱」,直到後來訂報費用累積太多才停訂。我想當時她家的建國日報一定可以堆很高。 她喜歡收到朋友來信。我後悔沒多寄一些讓她更開心。 事發當天是78.10.26,這日期我永難忘懷。那天晚上七點多,天黑沒多久 ,我外出剛回到島民情結,只見倩在店裡哭得很傷心,我覺得很奇怪,問她怎麼回事?她難以平復,哭了很久才抽噎地說:華航在花蓮撞山,栩在那班飛機上……。 我忘了這整件事情我有沒有掉淚?如果我能以哭來發洩,我想我不會悶得這麼慘。說什麼我都不肯相信這件荒誕的消息。我回想大約二個星期前,我才在台北見過栩栩。我去她家找她,她跟我說,叫我過幾天回台北還要找她。我問:到時候(大約是10.25─26左右)你會在台北嗎?她故作神秘地笑笑說,不知道。走時,她送我去搭公車,公車開了,我看到她跟我揮手以及越來越遠的身影。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當我再回到台北時,沒有找她,就飛回澎湖了。我不知道那幾天她是放假的。她出事那一天,班表排的並不是她,她是臨時被抓飛的。所以飛機失事的消息傳來,我連想都不會想到是她,因為她是飛國際線的,很少飛國內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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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接待喜宴客人的時候,祈源看見了若涵,她依舊是那麼的迷人,認識她近十年,她一直是唯一令他心動的那個人,當她笑著說「恭喜你」的那一刻,祈源彷彿看見天地之間裂了一道縫,將他和她隔了開來。 十天之前,祈源終於將帖子交到若涵手上,但是他不打算放棄若涵,以陳家所給予他的,他足夠包養若涵,如此一來,既可以在事業上少奮鬥十年,又能擁有自己心愛的人,同時擁有一個愛自己的女人。 若涵的工作能力雖然是極佳,但是若是比起財力雄厚的毓珊,腦子會轉的都知道該選誰。 他沒想過她會來,她應該要憤怒,憤怒這交往七年來的感情竟然被他背叛。 但是她來了,而且還落落大方,非常的冷靜,更可惡的是,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有許多單身的企業公子對她呵護備至。 他多想將那些蒼蠅一隻一隻抓走,再將她擁入懷裡,但是,他不能,因為他早已做了選擇,而她也有她的選擇。 當他提出要若涵做他的情婦,這柔順的小女人,竟然一腳踹住命根子,還把他丟出公寓,她說同為女人,她不願意他辜負另一個女人的心,最後她竟然冷靜的祝他幸福。 他以為那是最兩全齊美的方法,在他的想法裡,愛情與麵包之間,麵包重過了一切,愛情那麼虛無飄渺,理智往往比不上下半身的衝動,陳家千金是這麼的愛他,他懂,他掌握住一切,他要陳毓珊一切都聽她的。 但是他又是如此的愛若涵,她霸占住她的青春年華,在她最水嫩誘人的時候,將她摘下來占了去,在她的青春逐漸消褪的時候,他選擇了金錢,忍痛放棄愛情,雖然他曾經以為他可以同時擁有。 他太不了解女人,他太不了解她,在擁有了她之後。 那幾天,走在熟悉的街頭,他曾經想起過若涵,不曉得她正在做什麼,不曉得她喜不喜歡那個新款的配件,那一向是她最愛的牌子。 他似乎正在走過時光隧道,在每一個值得紀念的時刻。他怔怔的望著那正在試穿婚紗的毓珊,她的身材是如此的穠纖合度,論身材、氣質、美貌,每一樣都和若涵不相上下,但是她輸了一樣東西,他的心。 若涵說:「每一個人都該為愛情忠心。」 屬於自己的大餐,總不能被別人吃了去,但愛情不像餐廳裡的餐點,可以販售,可以隨心所欲的變換菜色,做各項理想中的調整,在人與人之間,沒有單向的要求,只有彼此的調整,互相的關心與理解對方的需求。 祈源好像突然醒了,那一陣子他的眼裡只看得到金錢與權力在他的面前不停的晃動,但是他的手已經牽著毓珊的手,沒有退路了,在投射燈的照射下,新郎新娘入場的畫面,就像王子與公主永遠甜蜜的結局。 但是祈源不愛毓珊,他愛的只是她的錢,而他為了這個,拋下了認識近十年,交往七年的女朋友若涵。 命運就是這麼的奇怪又是如此的諷刺人。 明明不願意這麼做,卻是鬼迷心竅的走向不願意去的叉路口,因為人是貪心的,永遠都沒有辦法滿足慾望,得到了這個,又想擁有全世界。 他們分開了,在十年之後,連朋友都做不成,只因為祈源選擇了平行線,只因為走錯了路,回不去了。 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祈源都想要,在成千上萬個人之中,相遇、相戀然後離去;在成千上萬個人之中,相遇、相知然後結合。 緣份選擇了他們,而他,卻將緣份推開。 喜宴結束後,看見她離去的背影,他默默的在心裡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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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箏的詠嘆調
山海庇佑我們的島 浪濤卷卷 家在機翼底下模糊了 當濃雲吞噬我們 遠方國際換日線使我們回到昨日 為了汲取雲心的祕密扮成蝴蝶 少年時總想甩脫身後那條線 任風加持 探訪落日畫坊 追啊追 盼大雁認同我們是同類 盼從此躲過電線桿的夾擊 盼有日降落在金色湖岸 而我們就真的降落在金色湖岸 一直餵著從不飽足的鴿群 在牠們的搶奪間找尋樂趣 在破冰船的鑿痕裡 欣賞凍僵的魚 在海鷗爭食熱狗的同時 同情著故鄉的流浪貓狗 我們忘記自己只是一面風箏 卻在競技賽場不斷爭寵 曾經熱愛蕭邦以為自己就是蕭邦 滿世紀的雷雨為了我們下個不停 卻驚覺如果沒有風 我們甚麼都不是 於是我們慌亂的開始打包 卻發現多年來漂白的結果輝煌 氣候機會習慣使我們變成四不像 有人逼迫下一代習寫書法 卻在跳樓的脅迫間掩面哭泣 原來真正不認同的是我們自己 我們可以躲過電線桿的夾擊 卻躲不過分裂的自己 像一群逆流洄溯的鮭魚 在來來回回衝突間疲憊不堪 我們像中箭逃逸的山羊 只好在同鄉宴會上任性狂飲 深怕在地雷禁區裡誤觸往日情懷 我們投下第一張選票 卻仍不在乎選舉結果 語言文化宗教膚色是一道道牆 跨越之後卻已年邁 當孩童提著花籃前來聽故事 養老院的草坪上我們靜靜細訴 才知在兩個不同的空間穿梭一生 僅留下讓孩童著迷不已的記事繩結 唯 每個繩結均繫著豐富見聞與感激 感激人生舞台上有幸分飾兩角 感激那絲纏擾那條線始終緊緊尾隨 幼年時一直想糊張至美的風箏 長大後卻意外地糊自己成風箏 而故鄉親人啊 成了風箏的主人 久久地就要收收線 自海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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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皎大法師來金門
金門第三屆兩岸和平消災祈福超薦水陸大法會,地皎恩師受邀來金演講,演講會前一天,台、金兩地義工居士來到縣立體育館,就各人分配任務,實地演練,我到達會場,看到燈火通明的體育館,有別於往日,大尊的三寶佛高坐檀上,倍添莊嚴氣息,現場有護法金剛、佛舞、司儀等在彩排,大家各司其職,人雖多但不喧鬧,川堂有摺蓮花及處理善男信女消災祈福善款的義工師兄師姊們。 會場已經排好數百張椅子,理事長性海法師、民政局洪局長穿梭於其中,關心著法會的一切,從容向前問候,性海師父目力極佳,有過照面,竟還記得,至於民政局長是宗族兄長,親切自不在話下。見有虔心至誠者,五體頂禮膜拜,見賢思齊,也跟著叩首跪拜。人們在偌大館內呈現多元豐富、各司其責的角色,自己長久以來,蟄縮於卡內基創辦人黑幼龍先生所說的「舒適圈」,不求長進,面對稍多的人潮就呈緊張狀態,而今晚,卻能夠將身心安頓好,目標只有一個─為菩薩做事,不管分派何種任務都覺神聖而有意義,當心情被這件「有意義」的工作占滿後,哪有餘暇管在人群中自己的位置。 師父指派從台灣來的法祥師姊與我擔任內場帶領工作,至此工作分配底定,各人熟悉著自己份內的工作內容。明天恩師演講會務必盡善盡美,是什麼樣的人格特質與感召,趨使大德居士無不以服務這場演講會為榮,並希冀透過自己適切的角色扮演,為演講會增添光彩,恩師的人格魅力或許來自於她關懷眾生,為人排憂解難,人們感恩她,也或許是她積千萬福德,而成眾人景仰的高僧,地藏經裡說積德行善,能修得「萬人欽敬」的儀容。 法祥師姊和我模擬帶領來賓的方式,之後我們談的話題,全都圍繞著皈依地藏菩薩的因緣,她是看了恩師所寫「我與地藏菩薩的因緣」這本書,主動與禪寺聯絡,到禪寺見恩師一面,回家即刻改為素食,原本不奢求老公同她一樣,出乎意料的,老公不僅支持她,也和她一起茹素,如今都授五戒,皈依恩師座下,這一次也都跟隨恩師前來金門。那天,法祥師姊告訴我,他們從事進口貿易─澳洲、紐西蘭進口奶粉(她同修是生技博士),前陣子三聚氰胺事件,如果不是恩師提醒,就要吃大虧,損失數十億,她有感而發的說:「有恩師真好!」恩師像慈母般的照拂人們心靈,她的叮嚀總是切中要旨,「認識恩師以後,我的世界變簡單了!」她說:「從前帶客戶吃飯,一家餐廳挑過一家,挑了十幾家還未決定,現在吃素,生活變得極其簡單。」她說,她的婚姻曾經瀕臨破裂,老公為了談生意,需要應酬、夜歸,既擔心他的健康,更抱怨他無暇陪伴妻女,兩人爭吵不斷,認識恩師以後,她聽從教誨:「做太太的要溫柔,女性是水,能適應各種環境,男性是鋼,如果斷裂,就算焊接好,還是存在裂痕」,法祥師姊經常陪伴先生到國外談生意,有恩師開智慧,生意場上的「為」與「不為」有了更好的判斷。 法祥師姊與我帶領貴賓入座,她經驗豐富,見識廣闊,帶位態度親切而從容,還會為來賓解說,臉上也始終保有和善笑容,我感覺她的一舉一動,都站在對方的立場設想,貼心而周到,她同時也在教導我,不只是她,法會護法金鋼、司儀、儀式進行等,都有舊人帶新人意味,他們跟隨恩師辦過多場次演講,我們在金門初次體會學習,總是生澀,透過無私的傳承,獲益匪淺呢! 拙文「聽地皎法師演講去」同步於二十四日見報,金門日報黃社長、金鼎國小王校長與會時都提及;請縣長入座,他也說:「剛才讀妳的文章喔!」拙文如期刊登,感謝許多人,受到長官青睞閱讀,更是喜上眉梢。 貴賓致詞,佛舞表演,大家齊唱佛寶歌,在莊嚴樂音中,我已哽咽,恩師在十大護法金剛帶領下,很威儀的在寶傘下緩緩而行,全場靜肅,雙掌合十,人只有體悟自身的渺小,才懂得謙卑,在「生命有時盡」的大學問下,才明瞭自身的渺小,有謙卑、懺悔之心,凡皈依菩薩座下,一切眾生平等,內心自在清涼,才不會貢高我執,桀驁不馴,才能增福修慧、福壽綿長。每個人多一分包容,少一分計較,社會就更祥和了。 恩師開始演講了,恩師慈悲,為了讓在座的老菩薩聽懂,恩師以台語開講,如何能讓大家聽得懂,善根增長,我想恩師的演講題材是「因材施教」,會心的掌聲不斷,恩師講得很精彩呢! 演講會結束,六七百人排隊領結緣品,恩師站在前方一一為居士灑淨,恩師走到哪,都是眾人目光焦點,啊!是怎樣的修行,而得今日千千萬萬人景仰的威儀,而那股景仰之心不是外力迫使人們得這樣做,而是自然而然地,打從心裡欽佩她、景仰她!這是多生多劫發地藏菩薩大悲大願累世修來的,才能成就這般境地! 當晚有點燈祈福晚會,到禪寺,想見恩師一面,向她懺悔。每次見到恩師,稍有觸動,就會想哭,今內心牽掛,見著恩師,雙膝一跪,淚流滿面,恩師主動關心在台灣讀大學的兩個兒子,我告訴恩師,他們這學期正修「大體學」,課程艱難,恩師說她會幫「大體」超度。 恩師受邀前往體育館參加點燈祈福活動,我們也跟了去,儀式開始,十位高僧在眾人注目下,由台下走向台上,恩師是其中一位,我的目光始終放在她身上,她給人明亮高潔的感覺。第一個節目是「祥獅獻瑞」,由我校學生演出,我專心的看,用力的鼓掌,身為學校一份子,沒有任何時候像此刻讓我覺得如此與有榮焉。 二十五日,地藏禪寺有活動,早上和小兒子前往禪寺,輕輕鬆鬆在路上行走,真有一種要回娘家的自在,說起回娘家,自從父母往生後,那真是心頭之痛,而恩師,就是給人有媽媽的感覺。 走到禪寺,寺外已聚著許多居士,等候誦八十八佛,法祥師姊說:「看過妳昨天刊登的文章,寫得真好!」另一位師姊說:「超商的金門日報全被我們買光了!」我因忙著寫超度夫家及娘家歷代祖先,對於讚美,懺悔只是笑了笑。誦八十八佛開始了,我因穿海青,可以排在穿便服的信眾之前,這是我的第一次,「起立、跪、禮佛」師父帶領大家誦經,跪的時候大家跟著跪,不知跪拜多少次,總之雙腿發酸,讓我深覺地藏禪寺的師父們都很清瘦,吃素不易發胖固是主因,每天凌晨早課跪拜也相當耗費體力呢!今年到花蓮祥德寺參加法會,下午朝山從晶華酒店前吊橋,三步一叩首到達山上祥德寺,隔天清晨六點又朝山,是由眾多師父帶領,我第一次有膝蓋破皮跪不下去的感覺,也深深敬佩師父們平日的苦修。 外子在隔壁殿授五戒,由恩師親自主持,「五戒」是指不殺生、不妄語、不偷盜、不淫慾、不飲酒,地藏禪寺規定吃素滿一年才可授五戒,有些家庭,全家人授五戒,王教授一家人就是,恩師解釋,授五戒可得到護法神保護;不說謊話;不拿別人東西,即使拿一張衛生紙,都要經過對方同意,否則,下輩子要還人一匹布,「利息是很重的喔!」恩師幽默的說。不和太太以外的人發生不正常關係;不飲酒,因為酒後容易亂性,儘管,李白在「將進酒」裡寫著「與爾同銷萬古愁」,但是,迫使一代詩人斷魂的也是酒呢! 下午做完蒙山施食,天色已暗,台灣來的師姊為大家烹調晚餐,炒麵、藥膳湯、麵線、紅豆湯、米糕、炸素料……琳琅滿目,任君選擇,師姊們忙了整個下午,功德無量!而取用者也以節約、不浪費、心存感恩、不貪求、用多少取多少為原則,且大多自備碗筷(缽),減少環境負擔,在這裡學到不少呢! 加入晚上向恩師請法的排隊行列,前幾次與恩師見面,都不是心裡有難解的疑惑,這一次可是有備而來呢!請好法,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滿心歡喜的步行回家。 當晚就夢見先父了,門前有一大片農地,他要我幫他找一把鑰匙,我一眼就看見並告訴他,他開心的笑了。所謂「蒙山施食」,是佛教以特定的儀式,施食於餓鬼道眾生,乃至遍於一切眾生悉皆飽滿,免除其饑餓痛苦的法事。這個夢意謂在禪寺恩師主持普放大蒙山施食所做的功德,父親已經收到了呢! 恩師回台的日子,我們到機場送駕,恩師在機場貴賓室,裡面聚集許多仰慕恩師風采的居士,爭相與恩師合影留念,恩師分送糖果給大家,同時為大家灑淨、加持與祝福,金門技術學院同學,表演手語感恩的心、珍重再見兩首歌給恩師看,恩師慈祥而專注地看,表演結束,恩師對學生說:「你們要用功讀書,要打電話回家喔!金門是福地,以後會有大發展,金門永遠是你們的母校,你們要跟這些前輩學習,他們很努力工作……」恩師口中的前輩,在場的有教授、議員、董事長、老師、選舉候選人,以及各行各業堅守崗位的人,聽恩師對學子諄諄教誨,眼淚幾近奪眶而出。來到旅客大廳,眾人把握恩師最後停留金門的分分秒秒,恩師則對眾人一一叮嚀,耳提面命。要通關了,大家禮遇恩師第一位進入檢查門,原以為通關之後,恩師手拿證件,揮揮手就會步下階梯了,結果不是,她站在玄關處,不停的揮手,長達數分鐘之久,與被玻璃門隔開也頻頻揮手的我們相望,她滿足了我們每個人的心……別了,恩師,再會了,不管您何時再來金門,寒假赴台,我一定會到士林地藏禪寺看您,在別離的這段日子,我們會堅守崗位,謹記恩師教誨,堂堂正正做人,腳踏實地做事,以報佛恩、師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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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這就是了。」何斌詭異地笑笑:「不管怎麼說,今天的酒會對您太重要了,至少可以看到安娜姑娘,我沒說錯吧!」 □□□ 紅毛城冠蓋雲集,歡送酒會在台灣長官府邸的宴會廳舉行,何斌和萬大明一進大廳,就引起一陣竊竊私語。看過萬大明的人都知道:他紮辮子,穿長袍馬褂,如今這兩項註冊商標不見了,怎不讓人驚詫萬分! 前一天何斌已向紅毛城管事的報告,總督夫人要見的人找到了──就是一度入獄的萬大明,這消息足以讓人驚訝。如今萬大明換上西服,剪掉辮子,有誰料想得到呢!當然啦,最感意外的是安娜姑娘,其次大概就是丹克爾上尉、韓布魯克牧師了。 大廳兩側各有一排椅子,中間是鋪著桌巾的案桌,男士淑女分邊而坐,女士這邊老少不到十人,男士這邊已經坐滿,一部份坐到女士那邊。何斌拉著萬大明坐下,無巧不成書,對面正是丹克爾上尉!萬大明正襟危坐,丹克爾不時以挑釁的眼光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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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俗語說:人逢喜事精神爽,萬大明一想到酒會上能夠見到安娜,內心就興奮不已。從赤崁到紅毛城的直線距離並不遠,但經由陸路頗有段距離,兩人在馬車上聊起來,何斌問起來台的目的,萬大明說是探望在郭家當帳房的族兄,何斌竟然直率地說: 「我看您是來找郭懷一的。」 「何兄怎會這麼說?」萬大明不動聲色。 「就算是直覺吧。」何斌凝視著對方: 「我覺得您來台灣,和國姓爺有關。」 「哦,只是直覺嗎?」萬大明依然神色自如。 「誰都知道郭懷一是鄭芝龍的舊部,國姓爺又是鄭芝龍的大少爺,萬兄這樣的人物出現在郭家,能不讓人聯想在一起嗎?」 「說得也是。」萬大明沒有否認,也沒承認。 何斌笑笑,沒再追問下去,以近乎自言自語的語調說:「有些話我不便對郭懷一說,他一直以為我向著荷蘭人,說了他也不信。等他從麻豆回來,萬兄不妨找個機會勸勸他──」 何斌欲言又止,半晌,接著說:「咱們中國有句老話,識時務者為俊傑,咱們家鄉也有句俗諺:『呷緊弄破碗』(閩南諺語,吃快弄破碗)。」 「什麼意思?」萬大明試探著問。 「萬兄,郭懷一聽得懂。」 「好吧,如有機會,我會轉告。」 「萬兄還可以告訴郭懷一,我幫荷蘭人做事,可從沒忘記自己是中國人。」 萬大明為之一怔,千百個念頭在心中縈繞:「何斌的用意何在?他和普仔都是通譯,怎麼不找普仔轉告?……」他作出一副靜聽的樣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何斌像是看出萬大明強裝鎮靜,笑著說:「我們年紀差不多大,可是您的修養工夫比我強多了。」 「是嗎?」萬大明淡淡一笑。 「等您見到安娜姑娘,我不相信你還能保持鎮靜。」何斌爽朗地笑出聲來。 萬大明仍是淡淡一笑。他想把安娜為了救他,發過誓不再和他見面的事告訴何斌,話到口邊又吞下去。 何斌似乎看出萬大明不願多談安娜姑娘的事,就換個話題,說起呂宋總督夫人要見萬大明的事: 「西班牙經營呂宋已八十多年,呂宋總督前來訪問可說是紓尊降貴。總督夫人指名見您,無形中提高了您的身份,如果有人想陷害您就不那麼容易了,這對萬兄日後的活動大有幫助。」 萬大明沒接話,何斌繼續說:「要不是總督夫人指名見你,我敢到郭家找你嗎?你住在郭家,普仔到禾寮港看過你嗎?」 萬大明搖搖頭。的確,從他住進郭家,普仔一直沒有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