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吃完晚飯後我隨意漫步，走著走著，我哼起了校園民歌：「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繽紛的雲采是晚霞的衣裳」，雖然腳下的泥土路早在多年前已改成水泥路，雖然沒有老牛陪伴在身旁，但回憶猶在，倒是中午在回家路上，在榜林看到了舒服的躺在草地上的牛家族，我照下了牠們親子同憩的模樣，只有小牛不肯捧場看鏡頭。 這時，我突然想到了「倦鳥歸巢」，是的，倦鳥是該歸巢的，聽！沿路聽到的鳥叫聲、蟲鳴聲，牠們是最好的寫照了，只要上了年紀的大樹，只要我們稍加留意，定可發現枝頭上傳來的鳥叫聲大得驚人，再仔細聽，牠們似乎不是「一家人」，牠們如果不是一家人，而今卻進了一家門，那真可謂「聯合」樹！ 其實，還有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那就是叫個不停的「夏蟬」，我曾在心裡想過「牠們都不用睡覺的嗎？」沒想到某一天，和台灣回來的同學向海邊的小路走著，同學也隨口而出一模一樣的話，真是有趣也！還有還有，那遠處不時傳來的「美麗的錯誤」環頸雉的叫聲，牠們是保育類動物，但是牠們挺皮的，曾經某家長種的蕃茄每一顆都被牠們咬一口，所以全部都沒得收成，我真的在心底這麼想著：如果金門到處都是牠們的錯誤，那還美嗎？我看過牠們曾三五成群的出現在田地裡，不知打算做什麼？有時在大路上散步，有時也跟我玩起捉迷藏，當我聽到聲音，拿起相機要照，牠們又躲起來了。 凱米颱風甫過，天空的烏雲仍密佈，也許不時會下點雨來消消暑，就在昨天，風強雨驟的，一些人只賺到了「提早下班」，耳邊海浪聲清楚的傳來，聯想到早上一早起床，媽和鄰人就這麼打招呼的：「要不要到海邊去撿單螺？」、「昨天風這麼大，不知道單螺多不多？有沒有人去撿？」每當颱風過後，就是有這麼一件事可做─到海邊撿單螺，牠們是被大風浪打上來的吧！ 田裡，菜園裡，南瓜、絲瓜滿地爬，各種豆類沿著籐架爬，地瓜正成長著，高粱也飽嘗這一、二天雨水的滋潤，樹蔭下常見農家的花生正在收成，大地生意盎然，我愛大自然，我特別愛走進大自然！ 「到哪裡？」迎面一個女生正騎著腳踏車而來，「到一半」我回答著，她說看見我在走，所以才敢騎車出來，要不然晚了不敢（尤其今天是農曆七月，我猜），我說「天色還不暗啊！」她也騎到一半回來，她，自外國遠嫁而來，除了皮膚膚色和我們明顯不同外，倒是融入了我們的生活，國語也挺標準的。 不管我們工作多麼辛苦、多麼累，不管我們去到多麼遠的地方，北京、桂林、湖南張家界、雲南幾日遊，有的遠赴新疆等地，更有的出國度假去，不管多少日子過後，我們終究要回到自己的家，天黑了回家，倦了回家，人是這樣，動物們也是如此，家永遠是我們的依靠！ 空中飛機穿越濃濃的烏雲，滿載著回家的歸人（因為昨天機場關場，今天想必是滿載），或者是出外打拚的異鄉遊子，如果累了，就回家休養生息吧！想出發再出發！

閩南文化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三十年來，顏立水在這方閩越人生活過的土地上默默耕耘，艱辛守衛，卻也碩果累累。他先後正式出版的專著有《秋實集》、《冬耕集》、《金門與同安》、《金同集》、《先賢行跡采風》（合著）等。在廈門地區有「文史專家」、「民俗專家」稱譽；台灣同胞則稱他是「斗笠局長」、「尋根專家」；廈門閩南文化研究會會長彭一萬又稱他「赤腳作家」。這些讚譽，凝結了他長期勤勞付出的心血。 一、走遍山區海島普查搶救文物 一九八二年，顏立水胃切除手術還沒有康復，就全身心投入同安縣（包括今天的翔安區、集美區、龍海市角美鎮等地）的文物普查工作。當時的工作條件很差，他每天騎著一部從文化館借用「什麼都會響，祇有鈴不響」的「紅棉」牌自行車，車把掛著一個軍用水壺，一大清早便出門，一天來回跑七十多公里（其中往往有十多公里的山路）。晚上回到家裡還要鑽到桌子底下沖洗用120海鷗牌相機拍攝的黑白照片，又要編寫、油印《文物普查簡訊》。在一年多的時間內，他跑遍全縣一千二百多個鄉村，普查到六百多個文物點。他在海拔八百多米的蓮花山石釋洞喝地瓜湯，在東大帽山甘露寺睡稻草舖，在白礁村王氏家廟抄錄「創業本在同安」楹聯，在沃溪遇山洪握牛尾巴過溪…種種艱難困苦，他都有所經歷。但他以百折不撓的毅力克服了許多今天匪夷所思的困難，為朱熹首仕之地留下了珍貴的第一手資料。經過他的田野調查，科學評估，先後有六十處具有歷史、藝術、科學和紀念意義的文化遺跡被列為國家文物保護單位，其中有十五處被列入廈門市第一批涉臺文物古跡。對搶救、保護祖宗遺留的文化遺產，顏立水的不凡付出，近年來《廈門日報》、《廈門晚報》、《海峽導報》、《廈門衛視》、《金門日報》等媒體曾作過報導。在同安，他是開拓者；在廈門，他也是有功之臣； 在閩南，他也是閩南文化守衛者之一。 二、以超前的意識和行為保存物質和非物質文化 顏立水在普查物質文化的同時，也留心搜集民間傳承的各種非物質文化，為今天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提供了許多珍貴的資料。二十多年前，他爬山涉水，走村串巷，在向村夫漁婦調查文物線索的同時，也認真記錄流傳民間的故事、歌謠、諺語、音樂、舞蹈、曲藝以及傳統工藝、習俗禮儀等。當時社會的文化背景和氣候與今天有所不同，做這些工作要承擔風險，沒有超前的意識和非凡的膽略是做不成的。 １、徵集田野文物創辦「同安兵馬俑」 現在同安孔廟北側，陳列著三百多件歷代石質文物，有唐代的鎮墓獸，北宋西安橋的石獅，南宋咸安郡王趙叔霦的墓前石將軍，明代陳榮祖（陳健孫）墓前石馬，清代陳觀泰（陳睿思父親）墓石龜、張對墀書題的石匾額…，特別是那五十多件翁仲、馬、羊、虎、獅等石像生，陳列成排，蔚為壯觀，被遊客稱為「同安兵馬俑」。這一件件的文物，飽含著顏立水的幾多心血。二十五年前，他在普查文物時，發現許多野外石質文物，由於圍海造田，旱地改水田，開山種等生產建設，特別是文化大革命「破四舊」，拆廟毀墓，很多石質文物被「砸爛」，有的被遺棄。如把石馬埋在雜土裡，把修橋碑記扛去圍廁所，把「石敢當」運去鋪曬穀場…當時他感到這些文物七零八落很可惜，如果集中起來，既可以保護，又可讓人觀賞。於是自一九八三年始，他就用「釐仔甲」（雙輪車）徵集一些零散的石質文物。一九八六至一九八八年在他文化局長任上，便「利用職權」，在全縣範圍內開展大規模的徵集活動，幾乎是趕在不法分子盜竊石雕文物之前，把到處流散的石質文物收集到孔廟，大小五百多件，品類繁多，內容豐富，是福建省同類博物館最具特色的展品。原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楊伯達、鄧小平弟弟鄧墾、新加坡國家博物院院長柯宗元等人都慕名前往參觀。《海峽導報》以《顏老先生和他的兵馬俑》為題報導了他的事跡，更多的人從中瞭解到他對文物工作所做的奉獻。 ２、搜集民間文學編纂「三套集成」 一九八八年，國家藝術科學重點研究項目─中國民間文學三套集成（即民間故事、歌謠、諺語）編纂工作全面鋪開。按照國家的要求，每個行政縣都要出齊三套「縣卷本」，工程浩大，任務艱巨。當時顏立水肩負修復孔廟和蘇頌故居蘆山堂的重任，又要徵集文物，又要編寫三套集成，祇好「校長兼校丁，煮糜兼敲鐘」。還好他在普查文物時，已經超前積累了不少的民間口頭資料，例如他在蓮花小坪記錄「褒歌」，在新墟採訪「宋江陣」的操練，在鋤山聽「林希元辭教」的故事，在蓮河至大嶝渡船上聽漁民唱「行船歌」…，他是觀察生活的有心人，幾乎是「有聞必錄」，至今還保留著一紙箱他二十多年前田野調查的原始記錄本。這段時間是他人生最忙碌的日子，群眾稱他是「三不管幹部」，即不管休息日，不管身體，不管家庭；個別領導說他「不務正業」，甚至有小人懷疑他工作的「動機」…但他憑著「雖九死而未晦」的意念，完成了許多讓今天許多人得以理解的歷史使命。一九九一年，同安縣在廈門地方率先完成三套集成的編纂出版工作，顏立水也被全國藝術科學規劃領導小組、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中國民間文學集成全國編纂委員會聯合評為「中國民間文學集成編纂工作先進工作者」。 三、利用辛勤積累的資料為僑胞台胞服務 由於同安與台灣、金門歷史上密切的地緣、血緣、神緣、俗緣、文緣、商緣關係，形成了豐富多彩的「祖地文化」（包括物質與非物質）。在文物普查中，顏立水發現許多與僑胞、台胞有著歷史印記的文化遺產，如故居、墓葬、牌坊、祠堂、宮廟（特別是祖廟）、族譜以及民間口傳的故事（如《白才七的故事》）、歌謠（如《過番歌》等。同安是金門的「母縣」，所以他把《金門歷代先賢遺留同安的史蹟》作為文物普查的專題，這在二十五年前也是一種超前行為。兩岸開放往來以後，許多根在大陸、廟在祖地的人與神，紛紛回大陸尋根謁祖，在民間形成了「找祖公，找佛公」的熱潮。此時顏立水長期積累的鄉土資料也如魚得水，遊刃有餘，「尋根專家」、「牽線紅娘」等稱譽也不脛而走。他先後為菲律賓前總統阿基諾夫人、新加坡內閣資政李光耀夫人柯玉珠、台灣「立法院」負責人王金平等知名人士找到同安的「根」。王金平先生對此非常感謝，聞悉顏立水搬遷新居，還特地為他書寫並寄來「德必有鄰」（語出《論語‧里仁》「德不孤，必有鄰」）的賀辭。他還為台南縣佳里鎮通興宮、台北市加蚋仔廣照宮、彰化縣王功區林府王爺等廟宇找到神靈的祖廟。為了讓更多的僑胞、台胞瞭解祖地的文化信息，促進閩台民間文化交流，他在《金門日報》、台中市《福建源流》、台北市《福建雜志》和同安縣同鄉會訊等報刊雜志發表文章，用真實可靠的地方史料闡述閩台的親緣關係。十二年來，單在《金門日報》發表的文章就有八十多萬字、二百八十多幀圖片，其中如金門的盧、辛、洪、葉、黃、蔡等姓的宗親，都是憑借報紙媒介，先後組團回鄉祭祖。據不完全統計，二十多年來，他接待過返鄉尋親的僑胞、台胞有二千多人次。而他在從事兩岸文化交流工作中，最少有三項在廈門地區甚至全省是屬五十七年來的首次： １、一九九八年金門縣政府為他出版《金門與同安》專著，這是大陸作者首次應邀參與金門寫書。 ２、二○○五年八月，金門縣寫作協會理事長楊清國率團到同安研讀顏立水的《金同集》，這是福建省首次的讀書會。 ３、二○○六年八月，金門縣政府出版了顏立水與金門采風發展文化發展協會創會長黃振良合著的《先賢行跡采風》（金門縣長李炷烽和文化局長李錫隆分別撰序）。這是「兩門」地方文史工作者首次合著的一本地方志書。 顏立水已經退休多年，但他「退」而不休。隨著國家對物質與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視，尤其是「閩南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被文化部公佈為第一個文化生態保護區，他的傳承任務更加繁重。他常以劉禹錫「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滿天」詩句自勵，但願他「傻人有傻福」，用自身的「餘熱」參與發光，讓「閩南文化」更加璀璨。

六十年前我們僅只是華夏共生的子民 六十年後我們終究是島嶼同眠的日月   我們用血和淚觸碰在這小小的邊陲土地 我們以無知接受一場盲目的偉大祖國論   那年，槍桿子比您們的年齡還高大 那年，草鞋步履烙印的都是烽火的胎記   您們以仇恨眼神瞄準手無寸鐵的老弱蒼生 您們以解放教條踐踏這張純樸生靈的溫床 　啊，我們以防空洞掩護避開不堪砲火的蹂躪 啊，我們用栽種軌條砦阻絕血脈相連的屠殺迫進 　其實。我們都以肉身填充國共內戰的爭奪祭品 其實。我們背負的煙硝風塵正瀰漫著真理高度 　啊。無言吶喊的憤怒和冤埋和無奈 啊。流竄燒焚的白骨具具葬在彼此戰敗的沙崗上 在島上。我們築起一丘丘傷心的墳場 在島上。我們同聲哀悼無數頭顱的紀念碑 親愛的同胞。我們誤用槍砲演完一齣糾葛的歷史笑話 親愛的同胞。我們應還原於愛的贖罪平息這樁無知的仇恨

　朝渡長江、暮過黃河，翻越了萬里長城，穿過無垠的沙漠，剛抖落了一身的黃土，又開始萬米的長征，再回首，拭乾奪眶而出的淚水，家園已在千里之遙，揮揮手，拜別了雙親與族人，轉瞬間在島鄉金門已歷一甲子。歲月悠悠，輕輕的染白了早生的華髮，連串駭人的槍砲聲，帶走了無憂無慮的歡笑，奪去了年少的生命，早已幻化成一堆與草木同朽的白骨。摸摸懷中珍藏多年的泛黃家書，期待共享天倫的笑靨，一夕之間破滅了，歷史的功過，縱因時間、空間更迭，而稍有改變，卻無法完全磨滅。 走進北山村，村口那幢紅瓦白牆的古洋樓，依然迎風矗立，只是多了幾許滄桑，在眾多閩式建築的圍繞下，顯得有些突兀。滿佈斑斑彈痕的身軀，訴說著戰爭的故事，深深烙印在人們的心上，曾經噴灑的鮮血，依然在癒合的傷口下流淌者，這是我們浯洲子民共同的一段痛苦的記憶，永遠、永遠不能抹去！ 而今古寧頭的晨曦，炫眼依舊，暖暖的冬陽映照在靜謐的雙鯉湖上，幻射出道道的金色光芒，照耀著古老的村莊，娓娓訴說著古寧頭千萬年的輝煌歷史。茫茫薄霧籠罩在紅瓦石牆上，形成一層又一層的防護網，像是伸出一雙有力的翅膀，緊緊的保護著她的子民，不會再受到任何的傷害。此時，縱然尚有一絲絲的睡意，然佇立於雙鯉湖畔，享受輕風幾許和那片刻寧靜後，卻能跳脫出一波波觀光客湧入的喧囂。 因為工作的關係，古寧頭儼然成了我的「管區」，每次車子駛過林厝古戰場的牌樓，看著飄揚的國旗和屹立不搖的持槍戰士銅像，內心除了無限的感傷外，總會湧起一股無名的敬意。村口左側75年9月3日金門防衛司令部暨全體軍民立之「古寧頭戰役林厝浴血殲敵紀念碑」，敘述著一段古老的故事。那是：「民國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五日二時許，匪以第十兵團先遣萬餘人，分乘各型船隻二百餘艘，利用暗夜渡海，向我嚨口至古寧頭間地區登陸進犯，迄翌日上午八時，其一股竄踞林厝，我反擊部隊一一八師在戰車協同與空軍支援下，閃擊猛攻，前仆後繼；浴血奮戰，規復陣地；開創古寧聖戰勝利契機。景懷英烈，益勵忠貞；碧血千秋。英靈不泯；特立此碑，永為紀念。」讀來字字是血、句句是淚，紀錄著當年戰爭的激烈，讓人感嘆時光無情的飛逝，也心傷早歿的英靈。古寧頭戰役，現在已成為一個歷史名詞，在人們記憶中漸漸的淡去，但當年漫天烽火、哀鴻遍野，見證人世間的生離死別，譜寫出金門歷史上可歌可泣的一頁。如今，當年參與戰役的老兵和自衛隊員，或已作古、或已垂垂老矣，在他們滿佈皺紋的臉上，雖然早已見不到驚恐的神色，但也找不回年輕時的意氣風發。 戰爭帶來人類無窮的禍害，也帶走年少無憂的時光。走過故國山河，父母親人已不復見，年輕的夢想已然破碎。一段情、一個夢，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午夜夢迴，淌著兩行老淚，暗自啜泣，喚不回過往、止不住哀戚，欲重溫往日情懷，可悲的是景物依舊，人事已非。傷心之餘，獨自揹著孤寂的行李，踏著蹣跚的步履，走向天涯海角，不知何處是兒家。 明日火紅的太陽再度升起，靜靜擦乾昨夜的淚痕，隨著那一波波返鄉的浪潮，重回思念已久的老家。而家不再是記憶中的美好，依閭望子早歸的雙親，已在無情戰爭連番的摧殘下死去，手足之情已變得非常陌生，欲尋找兒時的舊夢，玩伴也一個個離開人世，只好拖著佝僂的身軀，離開那方傷心的土地重返金門。老兵們意氣昂揚，扛著槍砲，背著彈藥，拋頭顱、灑熱血，誓死保衛著家國，走過了高山、越過了海洋，卻改變不了歷史的宿命。扭曲的惡夢，訴說著失意落寞的往事，他們的故事，道盡戰爭的無情和無奈。 當遊子深藏於心底的歸鄉夢，在生命的盡頭震碎了，故鄉親人的慈顏和聲聲的呼喚，依然在空中低迴、盪漾，只能在異鄉的夢裡尋他千百度。揮得去槍林彈雨，卻驅不散漫天硝煙，無言的吶喊，不向多舛的命運低頭，感佩您無私無我奉獻的心志，與那股充沛於天地間的浩然正氣，取下歸鄉的包袱，與我共同飲盡濃烈的金門高粱，品嚐它陳年的芳香。 老兵，一個代表榮譽的印記，他們擎舉著中華民族的歷史大纛，他們維繫著浯洲生死存亡的命運，古寧頭、八二三戰役的槍砲聲，震不碎、割不斷他們與島鄉間共同的臍帶。老兵不奢求掌聲，不期待勳章，只希望能有一絲絲的尊重，因為這裡已是他們永遠的故鄉。老兵啊，老兵！請容我致上一份崇高的敬意，獻上一份虔誠的祝福，願您忠貞不渝之心，與這個歷經戰火蹂躪過的島嶼相呼應，再譜一曲動人的「老兵之歌」！   『後記』：     曾經自己是一個穿了多年軍服的「老兵」，雖然未能真正上過戰場，卻因不能改變的歷史因緣，生在這個金門島嶼，經歷「單打雙不打」砲彈的洗禮，僥倖不死，如今縱使已脫下戎裝多年，然草綠服的生命，依然存在我心靈的悸動中，擾人清夢的起床號，嘹喨的軍歌，整齊的答數，甚至白皙皙、熱騰騰的饅頭，還不時出現在我的夢裡。我沒有傲人的勳章可以炫耀，我沒有顯赫的功績可以細數，更沒有精彩的戰爭故事可以吹噓，因為我只是一個「無名小卒」，就像六十年前在古寧頭戰場拚戰的前輩一樣，又有幾人留名青史。如今，有的已隱身在社會的各個角落，更多是已埋沒在荒煙蔓草間，經過了一年又一年，多少人記得您悲壯的過往，多少人又會誠心向您致意。如今欣逢古寧頭戰役六十週年，有感而發，故此為文。

  民國47年(西元1958)8月23日，國共雙方在福建沿海域金門與廈門之間爆發激烈的砲戰，其規模之大，史無前例。1990年代初曾一度手握軍事大權的郝柏村先生，當時是駐守小金門第47師師長，在砲戰當天的日記本上記著：「下午六時赴湖下晚餐甫畢，正在桌上閒談時，6時30分傳來砲聲，敵準備已久之攻擊動作開始矣……今日敵砲襲擊，從圍頭以迄煙墩山，全面向我大小金門及大二膽瘋狂射擊90分鐘」（編按：據中共前福建軍區政委「葉飛回憶錄」稱：首次砲擊時間為8月23日中午12時）。 事隔多年，當史學界重新翻閱當年的檔案文件，方才發覺，國共雙方在這場1946年內戰以來最激烈的砲戰中，竟有著「不欲為人知」的攜手合作的一面。 事實上，有關毛澤東直接指揮這場砲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對美國出兵中東的不滿表示，以及測試「中美共同防禦條約」究竟有多大的效用；對內則是透過對敵鬥爭激發人民的革命熱情，以推動「超英趕美為目標的大躍進」。1958年7月中共中央、中央軍委作出了加強東南沿海「軍事鬥爭」的決定，接著中共空軍和地面砲兵開始行動。7月18日，毛澤東召集中央軍委副主席和空軍、海軍等單位負責人，佈置東南沿海的「軍事鬥爭」任務。毛指示「支持阿拉伯人民的反侵略鬥爭，不能僅限於道義上的支持，還要有積極行動的支持」，毛還說「金門、馬祖是中國的領土，打金門、馬祖，懲罰國民黨是中國內政，敵人找不到藉口，而對美帝國主義則有牽制作用」，毛還明確指示「以地面砲兵實施主要打擊，準備打二、三個月」。命令下達後，共軍總參謀長黃克誠召集各軍兵種負責人，佈置各參謀部隊入閩；另一方面，嗅得戰爭氣息的我方政府也展開各項軍事演習，空軍則加強對大陸進行偵察，因此台灣海峽有「風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不過，7月27日毛澤東又致信彭德懷和黃克誠，指示「推進砲擊時間」，彭接到信後，立即把內容轉達給福建軍區政委葉飛，葉隨之復電：「依前線情況，準備工作做得充分後再進行砲擊，比較有把握」。葉飛回憶錄中對這一段歷史詳細記載著：「7月27日接到彭、黃信後，想了一下。打金門停止若干天似較適宜，目前不打，看一看情勢，彼方換防不打，不換防不打。等彼方無理進攻，再行反攻，中東解放，要有時間，我們是有時間的，何必急呢？……不打無把握之仗的原則，必須堅持……8月20日，北京來電話，要我立即去北戴河。……21日下午3點鐘，毛主席找我去他的住處。我知道這次要我去接受命令了，我一見到主席，就詳細匯報了砲擊金門的準備情況……匯報完了，他突然提出這麼一個問題『你用這麼多炮打，會不會把美國人打死呢？』，這時美方顧問一直配備到國民黨部隊的營一級。……我即回答說：哎呀！這是打得到的啊！……主席又問『能不能避免不要打到美國人？』，我回答得很乾脆：那無法避免！……主席聽後就宣布休息」。 葉飛回憶錄又針對23日砲擊金門記述：「8月23日中午12時，砲擊開始。第一次襲擊，所有砲兵陣地同時向金門開火，一個小時密集發射了幾萬發砲彈。火力的猛烈與密集，後來有人評論：『與攻擊柏林的炮火差不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整個金門島多籠罩在一片硝煙之中。蔣軍猝不及防，死傷慘重……特別是集中火力猛擊金門胡璉的指揮所，可惜早打了五分鐘，後來得到情報，我們開砲的時候，胡璉和美國顧問剛好走出地下指揮所……沒有把他們打死，要是晚五分鐘，必死無疑。在陣地上的美國顧問被打死二人，對此，美國人一直沒有吭聲」。 葉飛所提到的胡璉是當時我方金門防衛部司令官，1949年年底，中共攻打金門﹙古寧頭戰役﹚失利留下奇恥大辱，就是吃他的虧，因此葉飛言下大有除之而後快之意。事實上，雖然胡璉逃過一劫，但三位金門副司令官趙家驤、章傑、吉星文卻在第一輪砲火中被炸死，其中吉星文是抗日史上具有特殊地位的軍人，這個名字一直與七七事變中英勇抵抗連結在一起。 雖然，當時國共雙方都在做戰爭的準備，但對彼此的具體情況都不甚清楚。事實上，中共發動砲戰的前三天﹙即8月20日﹚，我方統帥蔣中正先生才到金門巡視，召集團以上幹部訓話並指示：「防衛司令部各單位之辦公室，多沿狹窄之太武谷地兩側建築，空間狹小，過於密集，完全暴露在敵火之下，一旦戰爭發生，共機空襲，砲彈奇襲，均易遭受損害，造成指揮上很多不利，將司令部遷移，愈快愈好」。司令官胡璉接令即著手遷移事宜，但還沒等完成，砲戰即已爆發。第一群砲彈就落在金門防衛司令部「翠谷」底部靠山坡處，胡璉正好和國防部長俞大維在一起，炸彈碎片四處橫飛，俞部長身上多處崩傷，血流滿面。附近的水上餐廳被砲彈直接擊中，二十名左右的將校級軍官包括三位副司令官非死即傷。而且短短七八分鐘，金門主要通信線路都被破壞，作戰指揮中心和砲兵指揮所，各砲兵部隊都失去聯絡。因此，各砲兵部隊只好自行判斷情況，各自為戰，各炮兵營聽到己方砲聲，也相繼發砲參戰。第一天，共軍發射約五萬七千五百發砲彈，我方則射擊約三千六百餘發。 從雙方砲兵的實力來看，中共火砲的數量佔盡優勢，不過我軍在金門以美製一五五毫米榴彈砲為骨幹火力，還有部分一0五毫米榴彈砲和七五毫米山砲，質量方面略佔上風；而共軍砲種較複雜，大部分是蘇製一五二毫米榴彈砲和一二二毫米榴彈砲，還有一部分繳獲的美製一五五毫米榴彈砲，這些舊式火砲原本準備淘汰，這次乾脆利用砲戰消耗掉。除了砲兵火力裝備以外，更重要的，廈門是以福建為後勤基地，補給無虞；金門卻是一座孤島，與台灣隔著一道海峽，一旦長期被封鎖，勢將彈盡援絕，根本守不住。可以理解的是，為了鼓舞我軍士氣、持續戰鬥力，強調作戰英勇並適時表揚是有其必要的；如駐守金門三獅山一五五毫米榴彈砲砲手的戰鬥英雄郭仕山寫道：「我聽到咻一聲，知道有炮彈落下來，立即閃身，砲彈落在距我一公尺處，我整個人被彈起來，帽子不見、眉毛被燒，三件上衣的鈕扣也全不見，左腿也被砲彈碎片擊中，但我仍持續加入戰鬥，直至整個人昏迷不醒……」。 由於當時美國政府及我方，對於中共發動砲戰的戰略並不甚清楚；然而中共除了大規模砲擊金門之外，也出動海軍打擊我軍運輸補給船艦，同時也砲擊機場的設施及起降飛機，金門、馬祖遭到全面封鎖；儘管如此，中共並沒有登陸金門的作戰計畫，沒有使用空軍對金門實施直接轟炸，結論是避免以美軍直接作戰。中共前福建軍區政委葉飛後來在回憶錄寫道：「此時如果我軍發動登陸，金門垂手可得……事實上美國和國民黨也都估計登陸作戰即將來臨，不過出乎各方意料之外，毛澤東卻下令停止砲擊並提出領海界線12海浬的主張，儘管美英各國均堅持依國際法為3海浬，但各國船隻為了避開戰禍，實際上從此避免進入中國沿海12海浬之內海，砲戰旋即轉入了國際政治舞台上的鬥爭。9月4日，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發表了一則模稜兩可的聲明……認為對沿海島嶼的攻擊並不能成為美軍參戰的理由，而這次進攻乃是對台灣發動進攻的第一步」。 所以9月7日美軍與我方組成一個包含14艦隻的混合編隊駛向金門海域，由美艦護航，我運輸艦駛入料羅碼頭卸貨；但我方高層希望美艦護航不僅是為了對金門進行補給，更希望中共向美護航艦開砲，迫使美國人加入戰爭。但是毛澤東卻要求共軍「只打蔣艦，不打美艦」，更符合美方「護航」任務，而當中共砲群再度開火，連續發射了二萬多發砲彈，砲轟金門島上軍事目標，以及登陸艦﹙LVT水鴨子﹚；可預知的是，原本擔任「護航」任務的美方丟下我方船隻，退到料羅灣以南，一砲未發。9月11日，中共再度向我方發砲，美艦仍採走避的策略。至此，毛澤東摸清了美國的底細，即美國並無為我方保衛金、馬的意圖。 至此，中共10月6日由毛澤東起草，以國防部長彭德懷的名義發表的國防部文告：「暫以七天為期停止砲擊」；10月13日，福建前線廣播電台又播出彭德懷對前線共軍的命令，實際起草人仍是毛澤東，命令指示：「金門砲擊，從本日起，再停二星期」。這項命令的公開發表，意味著金門砲戰走向了尾聲，而且他也表示中共對金門砲戰的戰略目標有了十分微妙的調整，原本是來測試「中美共同軍事防禦的砲戰」，最終卻變成蔣中正、毛澤東聯手對付美國「護航」等任務的政治默契。 10月25日中共彭德懷發表「再告台灣同胞書」指出：「我已命令福建前線，逢雙日不打金門的飛機場、料羅灣的碼頭……逢單日，你們的飛機、船隻不要來，以免受到可能的損失…」，這篇文告規定共軍對金門「單打雙不打」的政策，即國共雙方仍以某種戰爭的形式「顯示中國內戰的延續，用這種方式向國際展現一個中國」。 1958年起，國共守軍發砲都打到無人地帶，而我方也停止戰鬥機進入大陸，台灣海峽硝煙漸息；1961年12月，中共中央命令福建駐軍停止實彈射擊，只打宣傳彈。直到1979年，中共與美國建交，確定了「一個中國」的原則，原有的砲擊已失去了象徵意義，這年元旦，中共國防部長徐向前發布了關於停止砲擊大小金門等島嶼的聲明。 至於我方，由於八二三金門砲戰獲得的「勝利」，台灣、澎湖才得以確保，也是長年軍民愛國教育的重要素材；而這數十年來，政界領袖、軍事首長、參戰人員乃至於金馬當地百姓的證言，不斷刊出，以鼓舞民心士氣。金門、馬祖成了反共教育的精神堡壘，每年各界都要組織「勞軍團」到金、馬，大專學生則參加金門暑期「戰鬥營」，至於曾經服役駐守金馬的幾代青年，則留下許多特殊的記憶，成為軍旅文學的重要素材。

二十七、尤三姐：紅樓夢的主軸當然是講賈寶玉的情歸太虛。而曹雪芹再用許多旁歧的小支軸來作襯托及複沓出。如第六十六回「情小妹恥情歸地府，冷二郎心冷入空門」講尤三姐對情愛的貞烈就是其中之一者。她愛上的對象叫柳湘蓮，依今天的話，可說是個浪子型的人物。尤三姐只是在五年前和媽媽回老娘家拜壽，見到了唱戲時扮小生的柳湘蓮，便一見鍾情，一心一意想嫁給對方。她在情感上所拋露的決絕從一處小動作便足以看出，即當她當到其姊夫賈璉對他們的結果有所懷疑時，她就跳出來說：「姊夫，你也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今日和你說罷，你只管放心。我們不是那心口兩樣的人，說什麼是什麼。若有了姓柳的來，我便嫁他。從今兒起，我吃長齋念佛，服侍母親，等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說著，將頭上一根玉簪拔下來，磕作兩段，說：「一句不真，就合這簪子一樣！」豈不久柳湘蓮隨即上門悔婚，接下來的那一幕更讓人瞠目結舌，身為一閨女的尤三姐竟然是引劍自刎：「一聽賈璉要同他出去，連忙摘下劍來（按劍名鴛鴦，原是柳湘蓮送作信物）將一股雌鋒在肘後，出來便說：『妳們也不必再議，還你的定禮！』一面淚如雨下，左手將劍送給湘蓮，右手回肘，只往頂上一橫，（下略）」自盡固然非善終，也非上策，然而較之鴛鴦、司棋、迎春、金釧兒諸人之死的卑猥屈服，則尤三姐的死是其情可憫，其行又可凜可敬矣！ 二十八、倪振金：倪振金是個時刻不忘把「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掛在嘴邊的人，是常引我凜思的人。他的優點展佈在其文章──評論文章上，捭闔縱橫，頗有萬馬千軍之概，每令我讚嘆。然其優點竟也是其缺失，因職是反使其小說、散文等創作性文類有了開口見喉，無餘味之憾。他是「文如其人」一語最好的寫照，再引申地說，他是把作人置於作文之前的人，是「文以載道」的人，時刻不忘天下的人。古訓君子贈人以言，況振金是我老同學、老友，故直言以報，而不可以佞曲。王逢原曾作一詩，詩中有歎蒼生以淚垂之說，王安石得之，即致書表敘己意，即他以為君子故可以有志於天下，可以不忘天下，然不宜汲汲以憂世也。又舉易經否之象曰，君子以儉德避難，不可榮以祿。初六曰，拔茅如以其彙貞吉。拔茅貞吉，志在君也，在君者，不忘天下者也。不可榮以祿者，知命也。雖不忘天下，而命不可必合，憂之其能合乎。倪振金想肩荷天下為己任的心志值得欽敬，唯恐淪於「不知命」之惑也。 劉劭《人物志。材理第四》說有「九偏之情」，即有「剛略、抗厲、堅勁、辨給、浮沉、淺解、寬恕、溫柔、好奇」等九種情性之偏，使得「四家之明」──即明白契悟道理，義理、事理、情理等四種客觀的理──受到蒙蔽。倪振金略屬「堅勁之人」而「好攻其事實，指機理則類灼而徹盡，涉大道則徑露而單持。」意即堅勁之人以評為直，好攻人之短，分析別人的毛病特別清楚。導讀《人物誌》一書的劉君祖引《論語。憲問篇》：「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我且把此言轉贈與吾摯友倪振金參酌。 二十九、唐敏銳：初遇唐敏銳是在若干年前南投中台禪寺，某個夏季薄涼的夜闌人靜時。他臨時被一通電話召來，端坐著，一抹略顯倦意的微笑，幾乎不說話。他是被釋見涅法師召來為某件事說服我的。稍早我已從見涅口中得知他的遭遇，而他的遭遇幾乎和我的遭遇相當程度重疊著。他的妻子是護士，供他讀到碩士，等到他可以賺錢養家回報妻子的辛勞時，豈料妻子罹患了癌症，她選擇拒絕西醫的化療，不久後去世，去世前交代把自己骨灰灑在合歡山上。唐敏銳把骨灰擺在家中兩年，天天以寫地藏經經文度日，直到惟覺老和尚度化他，把其萬餘字地藏經書法鏨刻在中台禪寺地藏殿牆上，他才依言，把妻子骨灰灑在合歡山山谷。「到底，你太太生前有交代呀！」我回絕了唐敏銳婉勸我也把妻子骨灰還諸天地或進塔的建議：「必須先把骨骸搗碎，這點我就做不到，情何以堪！」唐敏銳不再言語，只低眉微笑。這時已是深夜兩點。那時他年紀還不到四十吧？在惟覺創辦的普台中小學建校籌備處工作，也在暨南大學兼課，授佛教藝術之類的課程。我以為不久他或會再續弦的，不料再隔幾年，便聞知他已剃髮出家為僧的消息。他已得大福報，而自己卻猶仍身陷情執，兩相對照，不能不愧恧。讀佛經時我偶而不禁想起他，如讀《寶性論》中此偈文：「非有亦非無，亦復非有無，亦非即於彼，亦復不離彼，不可得思量，非聞慧境界，出離言語道，內心知清淨，彼真妙法日，清淨無塵垢，大智慧光明，普照諸世間，能破諸翳障，覺觀貪嗔癡，一切煩惱等。」他瘦弱的身影又浮現心頭，他出家後的法號為何？兩人若再見面時，他眼中及嘴角那抹悲憫的微笑想必會更深了些嗎？ 三十、李商隱：李商隱有一首＜別智元法師  ＞：「雲鬢無端怨別離，十年移易住山期，東西南北皆垂淚，卻是楊朱真本師。」詩中尤其是「無端怨別離」和「東西南北皆垂淚」兩句，很能把他自己那份自戀者的困境拋露出來。龔鵬程在其早年那篇〈李商隱與佛教〉文章裏，推衍李商隱的苦痛非在歧路而泣的抉擇困境，卻在其根本無路可走。龔鵬程所見大致可信，但他是以李商隱對這份「無路可走」的困境有所自覺作為推論前提的，實則或許未必，李商隱對於自己的困境或「追尋」，或只有模糊的自我覺知，此其一，其二，他並非為某一目標而追求，卻無非是為追求本身而追求罷了。而這一切都源於對自我的執戀。換言之，在「自我──世界」的對蹠輕重關係裏，李商隱卻是重落在「自我」此端，更進一步地說，他是以「自我」為「世界」的，即「世界」不過是他「自我」投射的鏡像罷了。李商隱八歲失怙，十二歲即外出做文書，雜役等工作，日後又捲入牛、李黨爭。他先是依投牛派的令狐綯，後又娶了李派的王茂元之女為妻，李商隱夾在中間，很受人情世故的傾軋。他被時人視為牆頭草，「詭薄無行」之人，使得他在宦途鬱鬱不得志。但上述這一切真實也不能說明、證實什麼。李商隱固然可以因此有身世凋零、無路可走的自怨自艾，但未嘗不可能因此斬斷對外物──即外在對象，統稱世界──的執著，即反其道而行，不知不覺中，把對生命的經營重心落實在「自我」之上，這景況在李商隱，似乎表現為一種「自戀」。對於一個自戀者而言，我忘了曾在哪一本書上讀到大致上是這樣的看法，他說，在一個深層的經驗水平上，我們感到世界是不真實的，它只有做為自身的鏡像才有意義。李商隱某些無題詩，極可能並無摩寫對象，他摩寫的無非是自我的抒情，或說是抒情的自我。表面看來，他也描寫一些外在的對象，但究其實，他或竟是把外在對象的世界當作其自身的映像而已。 三十一、沈從文：沈從文傳世的文本有長篇《邊城》，短篇小說如《丈夫》，及古代文物研究如《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等著作，但最足以拋露出其內在關注，最足以彰顯其個人創作理念及精神喻徵的代表作，或仍屬早期的那本《（沈）從文字傳》（初版於一九三四年，上海時代書局）。沈從文在這本主要敘述自己年少時代軍旅生涯傳記裏，以一種近乎殘忍的眼光，巨細靡遺地把二十世紀初年發生湘西的民情──那夾纏著古老中國的愚昧，但卻生猛的黑暗的一面──不，無法只是二分地將之歸類於黑暗，卻是把善惡無分地包容在一種渾淪的生命狀態裏──總之，沈從文把這種原始的生命，那既是強烈中國民族風土色彩的，而卻又超越之，成為全人類共相的人之生命力，以樸拙的筆調給逼縷出來。而且也正由於以近乎天真的樸拙語調若無其事地來敘說殘愚的事件，所以讓人尤覺驚悚以對。即如他兵士虐殺鄉民的情景：「白日裏出到街市盡頭處去玩時，常常還可以看見一幅動人的圖畫，前面幾個兵士，中間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挑了兩個人頭，這人頭便常常是這小孩子的父親或叔伯，後面又是幾個兵，或押解一兩個雙手反縛的人。」又如寫辛亥革命時，城防軍殺無辜苗人，用在天王殿神祇前擲筊的方式，決定這人的生死：「我那時已經可以自由出門，一有機會就常常到城頭上去看對河殺頭，每當人已殺過趕不及看那一砍時，便與其他小孩比賽眼力，一二三四計數那一片死屍的數目，或者又跟隨了犯人，到天王廟看他們擲筊。看那些鄉下人，如何閉了眼睛把手中一付竹筊用力拋去，有些人到已應當開釋時還不敢睜開眼睛，又看著些雖應死去還想念到家中小孩與小牛豬羊的，那份頹喪那份對神埋怨的神情，真使我永遠忘不了。」此外，沈從文這段回憶追述也令人難以拋忘：「（略）是個商會會長年紀極輕的女兒，得病死去埋葬後，當夜便被本街一個賣豆腐的年輕男子，從墳墓裏挖出，背到山洞中去睡了三天，方又送回墳墓去。到後來這事為人發覺時，這打豆腐的男子，便押解過我們衙門來，隨即就地正法了。臨刑稍前一時，他頭腦還清清楚楚，毫不糊塗，也不嚷吃嚷喝，也不亂罵，只沉默的注意到自己一隻受傷的腳踝。我問他：「腳被誰打傷的？」他把頭搖搖，彷彿記起一件極可笑的事情，微笑了一會，輕輕的說：「那天落雨，我送她回去，我也差點兒滾到棺材裏去了。」我又問他：「為什麼你做這件事？」他依然微笑，向我望了一眼，好像當我是個小孩子，不會明白什麼是愛的神氣，不理會我，但過了一會，又自言自語的輕輕說：「美得很，美得很。」另一個兵士就說：「瘋子，要殺了你，你怕不怕？」他就說：「這有什麼可怕的。你怕死嗎？」那兵士被反問後有點害羞了，就大聲恐嚇他說：「癲狗肏的，你不怕死嗎？等一會兒就要殺你這癲子的頭！」那男子於是又柔弱的笑笑，便不作聲了。那微笑好像在說：「不知道誰是癲子。」我記得這個微笑，十餘年來在我印象中還異常明朗。」﹝沈從文的湘西鄉土，宛如尼采所惋惜失去的古希臘精神人神渾淪未分的時代﹞。此景不由使人聯想到法國大文豪雨果的《巴黎聖母院》（後改編成電影「鐘樓怪人」）。 沈從文對生活現實的熱情及專注，此後，張愛玲、朱天文、朱天心姊妹等人都有意無意承繼了這份衣缽。（張及朱氏二姊妹且更變本加厲地將之升級到一種對「物」的執著，如朱天文《荒人手記》中對肉身及顏色的迷戀）沈從文自己對現實層面的執意，如往上溯源於中國傳統哲學，則可以說是對宋明迨及清中葉的「理、氣」之學中「氣」的孺慕、仰信，及承接。所謂「氣」者，不妨就說是「後驗性」，即以現實存在（包括物質與精神）有其自有自為，有其真實存在性。即如王船山（王夫之）以「氣」為始物，生物者，不必等待先驗的「理」。 三十二、陳長慶：陳長慶堪稱是金門文壇的巴爾扎克。 陳長慶其筆耕著重於長篇小說，長篇小說須付出的心血精力，非一般作家能勝任，大多作家終生未能得一長篇，而他竟然能寫出十五冊中長篇，而且至今仍在上坡，絲毫未見衰頹之勢，其創作力之豐沛，實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陳長慶小說的主調是寫實派，但又加入一部份浪漫派作風。前者隱含對客觀現實的執信，後者隱含個人自我主體的發皇及對現實的疑問或不滿，這一拉一扯間，藝術張力於焉顯現。鄉土文學的二要件，一是對鄉土現實的著墨，二是強調人和所生活於其上的土地環境之間的關係。陳長慶的小說，完全符合這兩個要件，所以他被冠上金門鄉土文學作家可謂實至名歸。陳長慶開業「長春書店」時我已在台灣讀大學，寒暑假返鄉自己總會到他書店逛逛，在我眼中，開書店是世界上最好的行業，而陳長慶又兼營文藝創作。那或也是世界上另一個最好的行業，陳長慶一人竟有幸同時兼得，他是個幸運兒。陳長慶曾中輟其創作長達二十一年，其停筆的隱憂外人不得而知，近年來他又復筆，而且幾乎年年都推出新作，催動其復筆的原因也同樣令我好奇。同樣身為寫作者的我，寧願相信是有一股源自陳長慶內在不安靈魂的聲音在催喚著他。「能夠寫作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楊樹清幾次在我面前說，我也要把這句話轉贈給陳長慶，我確信他的作品將在金門文壇永遠流傳下去。名漫畫家蔡志忠曾給要踏入社會的新鮮人一番建議，他說人要做自己認定有意義的事，而且這件事也是社會希望你去做的事。陳長慶已非社會新鮮人，不知不覺中，踽踽獨行的他，竟早就為我們立下一立身處世的標竿。 （四之四）

十年前，九二一大地震，我還在高中唸書，我看著電視報導，許多災民淚眼汪汪，哭喊著自己將無依無靠，無家可歸；我看在心頭，著實有些兒難過，當時，一向沒有出過遠門的我，總認為能夠在家外遊蕩，四處為家，是多麼灑脫、快活的事； 所以家對於我而言，諷刺的說，曾經是一種束縛。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真的過了十年，真的換了時空，八八水災活生生地在南台灣的眼前呈現，悲慘的畫面再度在螢幕上演，彷彿將十年前的紀錄片重新再拿出來播放一般。我同樣看在心，可滋味卻格外令人迥然不同。 我看到許多災民，堅持死守在自己的家園，不顧警消人員的勸離；他們緊守在自己的家園，就深怕哪一刻失守而有愧於祖傳的房子。家鄉，對他們來說，不只是家，不只是鄉，而是數十數百年來的記憶。 我也才慢慢體會到，在滿目瘡痍、 千瘡百孔的面貌之下，其實有著歷史、有著故事的。家鄉或許遠在天邊，或許近在眼前；回不去的叫家鄉，到不了的叫遠方。遠方與家鄉，對於重建家園的人，是何等的殘酷。我也知道了，村民不願意搬至安全庇護所，其實有著更深更遠的考量。 這幾年少子化的風潮，許多偏遠地方的學校都紛紛裁撤，學生被迫併班、轉學，許多小孩子不願意走更遠的路坐更久的車去學校，大人們不願意自己村落唯一的學習場所就此「宣告死亡」，更捨不得孩子從小就要遠離家鄉去求學；其實簡單說來，這樣的廢校，就是廢了一個孩子童年的記憶，也斬除了曾經在此就學的情感與連結。連戰先生幾年前重回西安，進行一趟尋根之旅，連戰先生每走一個步伐，每指一塊標記，就娓娓道出小時候的景象，猶如坐上時光機一般，能夠清楚指引著曾經在這裡做過什麼事，談過什麼話。 龍應台女士的新書《大江大海一九四九》，道盡了從民國38年以來，兩岸間的濃濃鄉愁；所有的顛沛流離，所有的生離死別，彷彿都是一種隱忍不言的傷。離別是難奈的，離開家鄉更讓人覺得無情；向外跨出的這一步，不知要用多少的年歲來替換！家鄉往往給人很溫暖很感性的療傷，但有時卻又是最無情最殘酷的印象。有一部電影《那人那山那狗》，那是一部描述中國鄉村郵務生活的影片，最深刻的就是每一次徒步離開家鄉，總要二、三天久久才回一次的家鄉情感；每每看這部影片的時候，總會不知不覺地吟唱一段：「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不要問我為何流浪，流浪遠方，流浪。」家鄉，就是這樣地令人捉摸不定。 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民國三十八年那一段歷史，在整個中國、台灣的文化、政治舞台上，究竟扮演著怎麼樣的角色？無奈在現在的教科書，往往是斷章取義，取出最容易學習，最沒有衝突，最沒有疑慮的部分讓學子學習；然而，歷史不會是簡單的一條縱軸就可以貫穿中外，跨越時空，它有太多的糾纏與不解是需要更多的學者與專家來替我們揭開真相。從1949年開始，不斷地提及外省人、本省人，不斷地提及政治黨派所帶來的歷史傷痛，以不被理解的命運共同體，在這蕞爾小島上，共同生活至今，六十年，整整六十年。這六十年來，我很想停下腳步，問問對方，你痛在什麼地？誰曾經聽你訴說？ 這次的八八水災，阻斷了二個星期的回家的路；路是有形的，親情是無形的，兩種形式的距離交雜在一起，在風雨中被阻絕了往來，電話不通，中斷了所有的聯絡管道；你在哪裡？你還好嗎？簡單的問候是最期待的奢求。南迴鐵路和公路歷經五十年來最嚴重的衝擊，以柔腸寸斷的樣貌呈現在我們的面前，我在默默地承受：我回得了嗎？對於家鄉，我們有從小的記憶與情感，縱使在異鄉，我們仍會三不五時地響一通電話回家，或者埋怨，或者發發牢騷，或者祝福，或者請求，這些都是最令人珍惜的甜言蜜語。家有時候就像是個刻印師傅一樣，刻出一個個的私章，我們有著自己的名字，游走在街坊裡，在每個城市烙下美麗足跡，必要時留下姓和名。 有一陣子，我真想念高雄家鄉的一家肉圓店，老闆很踏實，每天五點多就起來做肉圓，賣了二十多年，依舊一個賣五元；以前每次放學，總會央求老爸帶我去吃；慢慢長大之後，逐漸減少去店裡光顧的次數，味道依舊沒變，但總覺得每一口，每一個咀嚼都少了一點什麼；說不太出來，但那個缺少的元素的確存在。現在在台東，每當看到肉圓店，還是會想進去品嚐，雖然風味仍舊很鮮，但是卻吃不到家鄉味。以前看蔣勳的母親，總是指定要吃西安的梨子，我終於明白，她老人家要吃的不是氣味，而是一種思念，一種叫做家鄉情感的東西。 賽珍珠的書《大地》：「大地孕育著我們的生，也安息著我們的死。」家鄉，就是這樣的一只符號，帶我們走過生老病死，帶我們經歷生命中的美好與灰暗，它曾經記載著我們的記憶，也在心靈上給予慰藉，給予治療; 給遠方的遊子一個歸宿，給回到家鄉的孩子一個溫暖。鄉愁，既有愁，但愁得讓人懂得尋自己的根。

究竟什麼時候開始越來越瘦的，我已記不得了。就像當初無形之中，慢慢地一天一天豐潤了起來。 在每回北上南下的航旅裡，把自己的青絲及重量，慢慢地一點一點落在目的地，那麼地均勻那麼地輕忽，以致於在空白長長的時間後，才恍然驚覺自己的體重急速下滑……就像那天早上起床，從爬滿塵埃的妝鏡裡面看見自己，一夜白頭。你知道我是多麼懼怕白髮，總要央著你幫我把白髮拔掉。其實很清楚為什麼自己如此懼怕白髮，我已經廿五了，這樣快哪明年就要廿六；總是恐懼在時間的遞嬗之中滑落了生命的甚麼甚麼，還有那些長不大的童年記憶偷偷地揪著我的腦神經。 現已不再隱隱作痛，都褪成了滿頭的白髮，染一染又回復原本烏檀木的漆黑。 在給你的第一本手札裡，第一頁就畫著我的自畫像，寫了這樣的話給你：「踱回青絲復白髮，不許人間見白頭。」我看著你的白頭髮，總想希望它們變回黑色，如此這般意圖抓住某些風水的流動。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踱過四百四十天的晨昏，竟以為這樣就是所謂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然而現今已恍如隔世，在我衣帶越形寬大的肋骨旁，藏著你遺落已久的心事。 那必然是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了我想；這樣的距離我用一滴一滴的眼淚拼起一步一步向你而去的歸路。身體無法到達，我也要心貼心，那樣的相信著你相信自己。

  行動電話   電話說著斷線了 最近常這樣 不過例行的問候 卻怎樣都不能說完 彷彿號碼已經撥通 只是不能確定你接聽的表情 於是把心裡看重的話 都保留給沉默 剩下的 例行的問候 以及瑣碎而不連續的雜訊 經年累月地，終於拼湊出 一些破碎的答案 你來不及聽到當時的留言 而我的信號微弱 總在事過境遷以後 才讀懂你的訊息   喜歡   我喜歡走到你身邊 看我倆的影子依偎 那麼溫暖   我也喜歡你的牢騷 你的怨怒和委屈 那麼生動   但我更喜歡向你問起他 欣賞你談論他的臉 那麼自信 和亮著光的眼睛

  陽光普照，照亮了大地；也照進了偏僻鄉鎮的一所看守所。 初春的空氣透著涼意，原是冰冷的鐵窗因陽光的照曬而憑添了些許溫暖。 照進牢房長廊的陽光，也照射在呆坐長廊的一個老人身上。他神情落寞，眼神呆滯，並不因陽光的照曬而變換坐姿。 這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他不跟別的犯人一樣睡在牢房內，而是睡在牢房的走廊上。 這天是醫生看診的日子，醫生照預定時間到達；一同前來的還有一位穿著袈裟的老和尚。 管理員打開牢門讓他們進來。他一邊回身鎖門，一邊對醫生說：「睡在走廊的老先生還是不肯吃藥！」 醫生是個挺拔的年輕人，手掌托著夾在腋下的一疊病歷。他皺了皺眉頭，語帶怪罪的說：「不吃藥怎麼行呢？你們該想辦法叫他吃藥啊！」 「可是他就是怎麼勸都不吃，」管理員一臉的無奈：「他堅持他沒有病。」 看著兩張不知如何是好的面孔，隨同前來的老和尚開口問管理員：「他是犯什麼罪？」 醫生代為回答：「殺人未遂。」 「哦？」老和尚似有未解。 「上人，」醫生接著解釋：「他是一個單身的獨居老榮民，因鄰居的狗常跑去他住處門前拉屎，他多次和鄰居交涉無效，一氣之下用水果刀刺傷了鄰居的手臂，因此被判刑六個月。」 「定讞了嗎？」 「沒有，檢察官主動幫他上訴。」 「那他怎麼會睡在走廊上呢？」和尚接著問。 「因為他不肯進牢房。」管理員一臉苦笑：「剛來的時候，只要一拉他進牢房，他就叫鬧不休，說革命軍人怎能進牢房？但是只要一出牢房，他就安安靜靜的了。因為他年事已高，所長擔心強迫他入住會發生意外，反正刑期不長，就放了張床在保護房外走道上給他。」 「平常他的表現呢？」老和尚接著又問。 「平常表現倒還不錯，」管理員說：「有些新進的收容人會抓狂大吼大叫，他還會前去開導說：『年輕人，別激動，很快就習慣了。』」 「聽說每當看守所安排收容人軍歌教唱，他都會主動當助教，帶領大家呼口號：『反攻大陸』、『中華民國萬歲』！」醫生接著管理員插話。 管理員的表情有點哭笑不得：「其實他別的問題沒有，從來不會給所方添麻煩，就是不肯吃藥，實在傷腦筋。」 「他得的是什麼病？」 「『老人失智症』，還有『憂鬱症』。」醫生回答：「到了這個年紀，實在也沒什麼辦法了！」 老和尚沉吟了一下，問管理員：「我能看看他嗎？」。 「可以啊，」管理員指了指方向：「前面右轉走到底，那坐在床沿發呆的就是他──已經坐在那裡幾個鐘頭了。」 「哦！」老和尚向前幾步到轉彎處，往裡張望了一會，轉過頭對管理員說：「你過來。」 管理員走過去。醫生一邊看著手上的一疊病歷，一邊看到老和尚對管理員低聲說話。管理員狀似為難，有些僵持，終於點了點頭，就往裡走了。 老和尚走回來，醫生說：「我們這就去醫務室？」 「等他回來再走。」老和尚問：「其他的人有什麼特別的情況嗎？」 年輕醫生打開手上的病歷，就站著和他討論其他收容人的病情。不多久，管理員回來了，滿臉高興。 「怎麼樣？」醫生問。 「他已經把藥吃了！」管理員興奮的說。 醫生十分驚訝：「真的嗎？你是怎麼辦到的？」 管理員簡單解釋：「我只是把上人說的話照講了一遍，他就十分合作的把藥吃了。」 醫生啞然望著老和尚。 老和尚看出了醫生的迷惑，轉頭微笑對管理員說：「你告訴大夫，你對他說了什麼。」 「我就照上人的交代對他說：『士官長，老總統派人來說了，你的委屈老總統都知道了，他老人家要您忍耐。復國大業還沒成功，不把病養好，反攻大陸一聲令下，同袍都等著您歸隊呢！』」 「他就把藥吃了嗎？」醫生還半信半疑。 「是啊，他還說……」管理員喉頭一哽，說不下去。 「他說什麼？」老和尚平靜的問。 「他說……他說他離家的時候，才結婚剛滿一個月，原期望很快就會回去，沒想到在台灣這一呆就是幾十年。他說他一定要把身體養好，他媳婦兒還在等他回去呢！您沒看到他的神情，一說到家鄉眼睛就發亮，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堅信他媳婦兒一定還在等他回去……」 管理員說著就紅了眼框。這時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可以看到他眼中泛出的淚光。